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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第18节

作者:荒烟蔓草 字数:25840 更新:2021-12-29 06:56:05

    远处是宏伟的建筑群,近处是浩渺的湖面,苍翠的绿植,整个人静成了一幅画。

    玄澜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你来啦。”祈舜开口道,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他,然后吩咐朝露,“去给陛下搬一把椅子过来。”

    “受伤了”祈舜抬头看他,眼底映着微蓝的天空。

    “小伤。”玄澜别扭的故作镇定,看着这个人几乎忍不住想要把他抱进怀里的冲动。

    “我看看。”玄澜犹豫了一下把左臂伸了出来,祈舜撸起他的袖子,左手整个小臂都缠上了雪白的纱布,看着确实挺严重,手指触上去,带起一片惊鸿。

    “没死没残,的确是小伤。”祈舜淡定道,又把他的袖子放下来,看着某人僵硬了了一下的表情,“哼”的浅笑了一声。

    正好朝露搬来了另一把躺椅,祈舜道,“坐那边去,咱俩好好谈谈。”

    祈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被那个梦吓着了,决定还是尽早把一个话头扯开说明白好,不然不及时沟通由得误会越来越深,对谁都没好处。

    玄澜也没有苦肉计被拆穿的尴尬,一脸自然的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只不过他没有躺下去,反而是面对着祈舜。

    祈舜也坐直了身体,从案几上拿了一盏茶递给他,然后转过头来看这浩渺湖波,天光云影,他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缓缓开口道,“皇叔挺喜欢这样的日子的,喝喝茶,看看风景,无所事事。”

    祈舜心平气和的说,“”但是不喜欢有人把我关在房子里面,长久只能看一处的风景,会看腻的,你明白吗”

    玄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祈舜打断他,紧接着就说道,“玄澜,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座岛上怕我夺你的权夺你的基业吗”

    “不”玄澜的神色变了,终于意识两人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本质的误会。

    祈舜打断他,“兵权我已经交了,天狼卫也给燕钺了,朝政我也不沾手了,甚至都自请削为庶民了,能给的我都已经给你了,你还要什么呢”

    “玄澜,你还要什么呢皇叔就只剩下这条命了。你非要逼死我么”他神色悲哀。

    第81章 迁居

    “不是这样的,阿舜,”玄澜急切的从自己的位置上走过来,单膝跪在祈舜的躺椅前,执起他的手,“朕只是、只是”

    祈舜看他一眼,神色复杂,心底微微叹气。在那个梦中,只有在最初的时候,这个人会有这样卑微的祈求,到后来阴差阳错两人越走越远,意识到自己无法得到之后,就全数化成了毁灭般的冷硬。

    “只是想要我对么”

    祈舜叹气道,然后迅速反问,“可是,你已经得到我了不是吗”

    “你想要我变成你后宫的一份子吗终身囚于深宫内院不得踏出一步,汲汲营营每日只为等你的宠幸”

    祈舜一脸平静的看向他,“你、舍得吗”

    一句话击中他的软肋,他当然舍不得,他怎么舍得。

    祈舜终于笑了,嘴角缓缓勾起一点笑意,像是暗夜中静静开放的昙花,安静美好,眼底是温柔宠溺,苍白的手抚上他的头发,缓缓的问他,“你忍心”

    祈舜觉得自己真是拼了,为了这熊孩子,竟然连色诱都用上了,在那个梦里,年轻的帝王暴戾阴森总想毁灭点什么的时候,唯有自己这样浅淡的笑能够让他安静下来。

    玄澜猛的闭上了眼睛,掩去眼底汹涌复杂的情绪,祈舜心里一动,轻轻吻上他闭着的眼皮。

    再睁开眼睛,眼底猩红一片尽是情欲,玄澜扣住他的头,狠狠吻上他的唇。

    一阵耳红心跳的拥吻过后,玄澜放开他,喘气道,“麒麟殿,可以搬到麒麟殿去不能再退了。”

    熊孩子果然吃软不吃硬,好好说还是很好说话的么。祈舜喘气的时候想道,梦里两人争锋相对了几十年,他也还是在未央殿里关着,最后死都没能离开。

    按玄澜那死性子的占有欲,这革命第一步,够了,以后的事情再慢慢来,长歪的要一点一点给他掰回来。

    玄澜见他面色潮红的模样一阵口干舌燥,一个用力,把人从椅子上拉了下来。祈舜跌进他怀里,不可避免的就坐在了他大腿上,屁股上抵着的硬物隔着布料传来灼热的温度,玄澜咬着他的耳朵说,“王府不方便。”

    祈舜脸色爆红,那两天两夜的肉体相缠在他脑中一晃而过,王府还能有什么不方便呵呵,离皇宫太远,内什么不方便。

    待到他回过神来,一阵天旋地转,他已经被玄澜抱了起来,大步往内殿走去。

    祈舜脸色黑了,咬牙切齿,死小子敢不敢不公主抱

    整个人被扔进柔软的雕花大床,祈舜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玄澜已经覆了上来,喘着气在他耳边道,“可以吗”

    祈舜想到这小子刚刚签订了对他而言的一份不平等条约,应当要犒劳一下,况且,感觉到自己蠢蠢欲动的某处,他也有点不太想忍了。

    当即揽上玄澜的脖子,默认了。

    这算是在他清醒时两人的第一场性爱,玄澜做的很是耐心,祈舜也很是顺从配合,算是犒劳了,让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本来么,做爱就是要让两个人都爽到,没什么好矫情的,玄澜没有弄疼他,他还扭扭捏捏的也说不过去。

    只是到了后来,某些姿势实在是太破廉耻了一点。他才忍不住怒道,“段玄澜你别得寸进尺”

    他全身一个紧绷,体内那根东西进到不可思议的深度,溢出来的声音都是破碎的,“出、出去太嗯太深了”

    “阿舜阿舜”玄澜喘息着唤他。

    感觉到体内的那根东西到了一个临界点,玄澜一脸忍耐的,目光,压着嗓子问他,“阿舜”

    祈舜看他痛苦的模样不忍,扭过头去道,“就身寸在里面吧”蒙在枕头里的声音自暴自弃,“事后把它清理干净。”

    玄澜低吼一声,心满意足的身寸了出来。

    这一次两人通了心意,祈舜又主动配合,这期间销魂滋味自然不可与那两日同日而语玄澜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也初初开荤总之最后,“搬家”的过程祈舜是没看见,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麒麟殿中央的龙床上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床帐顶已经不是那团大红锦绣的富贵花啊,明黄色的帐顶上祥龙腾云,尊贵非凡。

    感觉到自己快断掉的腰,祈舜面无表情的想,自己就不该心软。

    某人还想动手动脚,祈舜直接一脚踹了过去,无情道,“你就不知道体谅一下长辈吗不知道皇叔老了”

    踹过去的脚被人抓到手里细细把玩,柔软的指腹按压上去,的抚摸,玄澜的目光裸毫不掩饰,气氛一下子暧昧了起来。

    祈舜的脚趾忍不住的缩了缩,扭过头去心里暗啐一声又发情,然后咳嗽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把自己的脚缩了回来,被子一卷背对着他,道,“你该去上朝了。”

    那声音带着些窘迫与不自然,玄澜嘴角勾起一个笑,心满意足的上朝去了。

    朝中最近人事变动挺大,玄澜借着张家倒台的机会又清理掉不少人,全都安排了自己亲信的官员进去。其中老张挂了之后,远在皖南的皖南布政使梁舒重新升任户部尚书,刑部尚书卓运同外放南直隶总督,辖江浙皖三省,原大理寺少丞谢文彦调任刑部郎中。

    卓运同与谢文彦这两人,如今在朝中那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帝王心腹说的就是他们。小皇帝亲政这六年来,这两人的升迁速度简直堪比五军都督府最出名的破风箭,蹭蹭蹭一级一级的往上涨。

    谢文彦是朝堂新贵,同胞妹妹在后宫为妃,他是太子担任主考官那一年的新科状元,算是一入官场就是东宫一脉的人,兄妹两人在朝中没什么依靠,全靠帝王的支持与宠信,乃是玄澜真正的亲信。

    卓运同那便不用说了,在先帝末年就旗帜鲜明的站在了王爷同陛下这一边,事后直接由京兆尹升任刑部尚书,刑部尚书做了六年,又是跨了一大步外放南直隶总督,夏朝没有藩王,这三省总督其实就相当于封疆大吏,更何况是江南这等富庶之地,那是非帝王心腹不可胜任。

    南直隶总督下有三个副总督,分别是江浙皖各省总督,张永泰在调任户部尚书之前就是浙江总督,但那时候南直隶总督年迈体衰,已经不怎么掌权了,各省相当于各自掌权。撑到承庆九年,老总督年老辞世,卓运同被调任过去,虽是帝王宠信,但对他而言这也是一个挑战。

    如何将分出去的总督大权收回来,这将回是他未来三年乃至五年思考的一个大问题。

    朝堂上那些混迹了几十年的老狐狸都是心中一凛,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怕是要打算对江南官场下手了,卓运同此去,乃是去打开局面的。而若是他不负帝王信任,成功的撬开了江南官场的一个角如若要调任回京,那么,恐怕就是封侯拜相在等着他了。

    右相自刘老辞官后再不曾有人担任,左相张永泰也已经倒台了这相位空悬,恐怕皇帝就是在等一个自己的心腹吧。

    唯独祈舜知道以后不这么想,玄澜是控制欲多么强的一个人,这个人作为帝王,说一不二天下集权,他又岂会容忍有一个能够干挑战皇权的相权存在怕是到时候直接废了丞相制都是有可能的。

    卓运同知道,此去江南,危机重重,但是也机遇重重,只要他能把这差事给办好了,等着他的,那就是承庆朝的第一名臣。

    他有预感,这位少年登位的帝王,说不定会开创出比他祖父还盛大的功绩,盛世皇朝遥遥在望。

    朝堂上宣读完任命的圣旨后,玄澜又把这两人留了下来,召到拙政殿一番嘱咐,完事之后还把两人留下来用午膳,也算是帝王恩德。

    “现在时辰还早,两位爱卿先行坐坐,时辰到了再让伍什传膳。”玄澜事情谈完了便迫不及待想回到寝殿,道,“伍什招待好两位爱卿”

    说完便大步挥袖离去,伍什只得认命留下来陪这两位大人。

    一个是皇帝贴身伺候的心腹太监,两个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大臣,三个人刻意交好之下一时间谈话气氛也是很愉悦的,感觉彼此之间的关系都拉近了不少。直到谢文彦问了一句话,他到底还是嫩了点,问伍什,“伍公公不知陛下刚刚,为何匆匆离去”

    如若是赶着批阅奏折,应当去拙政殿才对,可是看陛下离开的方向,竟然是去寝殿的。

    妹妹在后宫为妃,前两日又有未央殿的消息传出来,他此刻心里自然有几分猜想。

    “呵呵。”伍什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端着架子喝了一口茶才道,“谢大人说笑了陛下的事,我等奴才岂敢擅自揣测。”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卓运同心里暗骂一声,又笑着把话题岔开了去,谢文彦也知道他怕是不愿说的意思了。

    第82章 碧合

    两位大臣的午膳是在拙政殿的膳厅用的,皇帝只象征性的露了一个面,便用“朕还有事,两位爱卿慢用”这样的借口离开了,依旧是吩咐伍什好好招待他们。这一回谢文彦也没有再问,只是眼神闪了闪,知道自己心底的担忧恐怕是真的了。

    三个人三种心思,谢文彦在担忧自己妹妹的后宫之路,卓运同这在暗忖这一位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伍什脸上笑着,心里也是心惊肉跳,道陛下你把网页安置在太液池也就罢了,毕竟是孤岛,这麒麟殿里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的啊

    谢文彦难得入宫一趟,还请伍什代为向皇帝求了个恩典,求与在宫中为妃的妹妹和嫔一见。伍什去麒麟殿禀告的时候,陛下同王爷正在用餐,伺候的人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宫女,听王爷叫着似乎是“朝露”,他心中嘎登一声,危机感大盛太液池上他是不曾踏足的,如今那未央殿里头的人都跑来和他抢地盘了么感觉到自己地位受到威胁的伍大公公想着不行不行赶明一定要把麒麟殿拙政殿的宫女太监再好好清理敲打一番,叫陛下知道咱家的能力

    玄澜大手一挥,准了,回过头继续殷勤的伺候祈舜用餐。

    祈舜看着一桌子的清汤寡水不想下筷子,抱着一碗莲花参米粥搅着搅着也不想喝一勺。

    他自小口味就比较偏重,又跑到边关去混了两年,不说嗜辣吧,至少这一桌子清淡的菜他是提不起什么食欲的。

    玄澜知道他的口味,为此还特意把已经告老还乡的前任御膳房大总管老肖给请了回来,特意在未央殿上开了个小厨房,只给祈舜一人做膳食。不过既然现在人住到了麒麟殿,小厨房也自然而然也该移到长乐宫来。

    “阿舜还不吃,莫不是要等朕来喂你”玄澜笑的一脸温良,嘴角的笑意很是促狭。

    温良信他有鬼祈舜嘴角抽了抽,看着手里这一碗粥皱了皱眉头,认命的吃了一勺。

    玄澜不知不觉坐到他身边,把人拉到自己大腿上坐下,圈在怀里祈舜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此刻蹭蹭蹭的蹿了上来,后背汗毛直立。

    “徐子行说你不能吃辛辣的食物对身体不好。”玄澜拿起白玉碗,一勺一勺的喂过去。

    祈舜僵硬着张开了嘴,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贴着某个部位不敢乱动,面无表情的想有本事让我喝粥有本事你晚上别扑上来。

    桌椅之间这么逼仄的地方,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抱在一起也不嫌难受,很快一碗粥见底了,祈舜难耐的动了动,想挣脱出去。

    玄澜箍着他腰的手臂紧了紧,看着怀里的人眉眼耷拉着一脸抑郁,那种恍惚的幸福终于化为了真实感,心里生出一股莫大的满足,这个人终于确确实实的被他抓到了手里。

    不是风轻云淡的一脸淡然,不是恭敬有礼的礼貌疏远,而是确确实实在被他抱在了怀里,会一脸抑郁的耷拉着眉眼,会恼羞成怒的踹他,甚至会眼尾发红哭着求饶。这一切一切,太过生动,太过真实,砸碎了心底那点恍惚的不安,胸口的满足都快要溢出来了。

    “阿舜。”

    “嗯。”什么事

    “阿舜。”

    “嗯”祈舜抬头看他,有什么事你说啊。

    “阿舜。”

    “怎么了”祈舜敏感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无事。”玄澜轻笑一声,亲昵的磨蹭着他的鬓角,然后吻上他的眼尾、侧脸,最后衔住他的唇这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吻,辗转研磨,唇舌交缠,吻的祈舜眼底一片潋滟水光。

    饭后玄澜去拙政殿处理政事,祈舜无所事事也跟了过去,原本他去架子上抽了一本书看,谁料玄澜一把把他的书抽掉,放了两本奏折到他的怀里,笑着说,“陪朕看奏折吧。”

    祈舜挑了挑眉,不语。

    玄澜从身后抱住他说,“阿舜,朕从来都没有疑过你。”

    祈舜放松了身体,抬头轻轻的亲了下他的下巴,示意自己明白,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满足并且欣慰。

    你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祈舜站起来,走到台案摆放奏折的那一边,坐下笑着说,“我可懒该怎么处理还得你自己来。”他轻笑了一下说,“如同三年前一般,按轻重缓急帮你挑好。”

    有了祈舜的协助,积了满案的奏折很快就处理好了,玄澜又让人拿来一份空白的圣旨,亲自拟写,内容就是解除翊亲王的封禁令,将其接入宫中,入住皇宫碧合殿。

    祈舜当时就抱着双手站在一旁看着他写,眉毛挑了挑没说话。

    反倒是玄澜先给他解释起来,“拙政殿来往的人多你难免有被人撞到的时候,总要有个说法。”

    玄澜看着他眼神深邃笑容温柔,祈舜的确是相信他这个说法的。知道很多年后回过头来看,他才感叹这黑狐狸,心思真是够深了,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给朝臣打预防针了,若有若无间潜移默化,有朝一日他们的关系现于人前,那些心里有数的大臣也好有个缓冲的地步。

    祈舜笑着转身无给他泡茶,很好,短时间内是不太有可能抽风把他重新关回太液池上了。

    玄澜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暗了暗,视线转回自己受伤的这一道圣旨,按上玉玺印他知道,仅仅这一道圣旨还不够,还不能够让他心安。

    刑部侍郎谢文彦在宫内刚刚探望过自己的妹妹,得知他过的还不错便安心的离开了,离开前还得了伍大公公的一句良言,当时这位陛下身边的大红人说,“看在和嫔娘娘对咱家还不错的份上奉劝大人一句日后,有关太液池上那位的事,大人都勿要打听,也勿要多问。”

    他心中一凛,塞了一张银票过去,笑道,“还请公公同样提点和嫔娘娘几句。”

    伍什不动声色的收下银票,道,“娘娘比大人清楚咱家会的。”

    待谢文彦回到府中,撤掉翊亲王封禁令,让其入住宫中碧合殿的消息也传了出来。伍大公公亲自去王爷的院子里传旨,一抬明黄的小轿晃悠悠的抬了进去又晃悠悠的抬了出来,没有人知道进这轿子的是王爷本人还是某个易装过后的应龙卫。

    谢文彦听到这消息不知怎的心里有一股怪异的感觉,他当然不会知道轿子里不是王爷本人,他只是联想到今日陛下反常的举动,以及自家妹妹言语间透露出来的而一些信息无法压抑掉心中奇怪的感觉罢了。隐隐间似乎能有什么惊骇于世的猜想,思及伍公公的提醒,他也不敢多想,赶忙掐掉了自己的念头。

    事实上感觉怪异的不仅仅是他,朝中听到此言的大臣几乎心中都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与他在官场混迹几十年的经验不符。王爷被软禁,放出来也便放出来了怎么,怎么还给人接到碧合殿去住了呢。碧合殿那是什么地方,挨着麒麟殿的地儿

    前两日陛下遇刺,有传言说王爷是幕后指使,若说是陛下要把王爷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只是好像还是有点不对劲啊

    大臣们只能把这份疑虑压在心里,依旧若无其事的去衙门去上朝,就这么过了约莫半旬镇国候府同容国公府的亲事开始办了。

    新人分别是年轻的镇国候燕钺和容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安纪菡,一个是陛下的伴读,一个是陛下的表妹,由圣上亲自赐婚,不提安纪菡容国公府嫡出的身份,单论燕钺,他是圣上心腹亲信,可以预料的未来必然身居高位,这一场亲事可以说是门当户对是一项美谈了了,镇国候府的老夫人亲自主持,办得那叫一个浩大至极。京都里有头有脸能够搭上关系的人都去参加了,甚至陛下派来了伍公公,赐下一众礼品算是贺喜,刚过门的新妇立刻就封了二品的诰命。

    燕钺的喜宴上,玄澜同祈舜易装站在角落里,指着某张桌子上的一个人说道,“阿舜看见那个人了吗”

    婚宴很热闹,酒席也办的很是丰盛,大家推杯换盏言语笑谈,正巧碰上新郎来敬酒,那一桌子的人都站了起来。玄澜所指的那个人一声天青锦袍,面容看的出来是二十出头,举动斯文腼腆,边上的人一直护着他,可以听见他叫“二哥”这类的字眼。

    祈舜只略一思索就猜出了这个人是谁,事实上还是因为这一桌坐的都是容国公府的人,领头的就是世子安修言,那那个青年的身份便不难猜了,看他眉目,同昭明太子颇有些相像,想必就是那位流落在外的真正的九皇子了

    祈舜握着玄澜的手紧了紧。

    第83章 皇储

    院堂宽阔,柱子旁摆了几丛万年青松树,挡住了他俩大半个身体。

    玄澜移到祈舜身后,从身后抱住他,环住他的腰脸颊蹂蹭着他的鬓角,这种亲昵的姿态让他觉得满足。大厅里喧闹的很,劝酒声一拨接着一拨,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

    玄澜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掌心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阿舜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并非皇爷爷亲生的”

    大概沉默了有一会儿,祈舜才回答道,“约莫十三四岁的时候。”

    因着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并没有发现抱着他的某人此刻就像某种谄媚的在讨好主人的大型犬,他想起自己当年得知这个惊世秘密的全过程起初只是在来容国公府串门的时候偶然看见那个与他同龄的孩子,娇气又矜贵,被他的二哥护在身后,露出一双还带着点懵懂的黑眼睛。怪只怪段家人一脉相传的如墨黑瞳了,纯黑宛若琉璃,没有一丝瑕疵,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想起了隆平帝平静的、明明没有威胁、但偏偏让人感觉那一眼中有万千意味的黑瞳。

    实在是太像了那个怯怯的孩子露出全貌,他呆愣当场,除了神情姿态,那五官,活脱脱就是昭明太子少年时的翻版。

    后来听闻容国公幼子乃是抱养而来,并非国公夫人亲生又因身体虚弱,长年养在府中难得见人

    心中一旦有了疑虑,顺蔓摸瓜查下去然而总是查到一半就遭遇到一股阻力,最后还是在一次一如往常的母子两人按例闲谈的过程中,母妃看着他意味深长的对他说,“你可是母妃的亲儿子。”

    他一愣,母子二人对视半晌,他想他明白了。

    不是不震惊,不是不忧虑,只是他向来把这两人当亲生父母看待,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

    那一句“你可是母妃的亲儿子”意蕴深重,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阿舜、阿舜”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

    “嗯”祈舜回过神来,电光火石间与酒席上的青衫公子对视了一眼,安修乐有些疑惑,朝他笑笑,有转过头去和自己二哥说话了。他仍旧是十几年前初见时矜贵的模样,懵懂被一点一点打磨掉,露出温润的内质。看起来家人把他护得很好,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没有一点世故圆滑。

    他忽然有些明白母妃当年为何费尽力气也要把自己亲生子送出宫了。

    “朕会替你好好补偿他的。”玄澜说,他不打算曝光皇叔原本的身份,这个人他不打算放手,不是皇室血脉又如何陪在他身边二十年的,是他。

    感天之幸,当年的那一场谋划,将阿舜送到了他身边。

    两个人见过燕钺后送上贺礼就准备离开,不起眼的青帷马车缓缓驶离这一处国公巷,停下来的时候却并非在皇城门,而是僻静处的一处宅院。

    自镇国候府离开,祈舜便一直坐着没怎么说话,此时挑开车帘子一看,便疑惑道,“怎么”

    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伍什朝门口的侍卫展示了一下腰牌,不多时他就从院子内扶着一个女人出来了,坐到了后面一辆的马车上。那女子走的很慢,春末衣裳薄,可以看出她的小腹微微凸起。

    玄澜拉着他的手解释,“安修乐不慎酒醉曾与一清白女子有染,女子也不幸有孕。他同香罗郡主夫妻感情甚好,并不知晓这女人的存在朕知道后便把人安置在了这处院子里,正巧这回出宫便一起接回宫。”

    接回宫祈舜震惊的抬起头。

    只听得玄澜缓缓说,“阿舜,若这女子生出来的是男孩,朕便立他做太子可好”

    “若是女孩也封为公主,只是这太子便要从宗室过继了。”玄澜看着他笑眯眯的说。

    祈舜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忽然觉得有些惭愧,在两人的感情中,他一直是比较被动的那一方,如果不是不幸的被发现了杨清的事,不是玄澜毅然决绝的偷梁换柱把他弄到宫里,不是玄澜那么昭然若揭的表达出他对自己的野心他是不会主动跨出那一步的,那些事会永远被他藏在心里,或许在京都踽踽独行一生,把握着分寸表达着自己恰到好处的关心;或许什么时候看着他后宫三千实在忍受不住了,就朝服一脱寄情于山水了。

    然而在他还对两个人的未来都不太明确的时候,玄澜却已经把皇储的问题考虑好了。

    皇储,可以说是拦在他们两个人间最大的阻碍,玄澜身为一个帝王,必然是要有自己的继承人的那么,他舍得把这个江山交给不是他血脉的继承者吗

    然而事实上,玄澜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朕以后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微笑着说。

    祈舜颤抖着嘴唇,简直无法相信。

    “不后悔”一开口声音简直沙哑的不像话,灵魂好像都颤抖出来,漂浮在空中郑重以待,看着地面上肉体的自己连声音都在颤抖。

    “不后悔。”玄澜的声音沉稳厚重、掷地有声,他想他应该是激动的,然而真到了此时此刻才现自己无比宁静,就像水到渠成一般自然。

    在这种时刻,一分一秒的沉寂都仿佛显得漫长,时间仿佛静止,车厢外面的风声与落叶、脚步与交谈,全部都散去光影,散去声音。宇宙洪荒,天地玄黄,玄澜听见祈舜说

    “好,我段祈舜陪你守这一生。”

    “你若不离,我定不弃。骨血相融,生死相依。”

    他简直无法想象,在这个时代,一个帝王,竟然能够有那个魄力不去要自己的孩子。

    他想,既然玄澜都这么决定了,那他还有什么好不安、好疑虑、好徘徊的呢

    十指相扣,他再也不畏惧和他对视,眼里缓慢凝聚而沉淀下来的坚定让人动容无论这条路有多么艰难,只要身边的这个人不放弃,他就会同他一起走下去。

    从今往后,就是两个人了。

    第84章 因果

    玄澜原以为把皇储的事情说清楚应当能够让祈舜安心一点,但没想能够让他这么安心

    早知道这个事情说清楚了能够有这么大的效用,玄澜早就说了,哪里还会拖几个月留到现在

    其实对于玄澜而言,以后不要自己的孩子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对他来说,孩子这种生物只分为两种一种,阿舜生的;另一种,不是阿舜生的。鉴于前一种在客观世界上不太可能存在,而后一种又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哦不对,天下孩子一般熊。

    是的,如果阿舜能生,他生下来的孩子肯定是乖宝宝,世界上其他的孩子那都是捣蛋鬼,他自己的血脉也一样。

    承庆帝说朕就是这么任性。

    既然其他的孩子都一样,那他为什么还要自己去生一个孩子讨厌又麻烦不说,隔着这一个孩子,他和阿舜就没法真正的亲密无间,简直就是在两人之间活生生去一把刀啊还是怎么样都拔不出来的那种,只要孩子还在,刀和刀留下来的伤口就永远存在,除非他神不知鬼不觉去把那个孩子弄死

    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了,就算刀被拔下来,伤疤也祛除不了,还一不小心旧伤复发就又变得鲜血淋漓

    最重要的是万一阿舜看这个孩子不爽,自己也去找了个女人生了个孩子怎么办想想看他就知道自己绝壁忍不了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绝壁都会被他弄死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其实,对于玄澜这种掌控欲爆棚的人来说来说,孩子这种生物简直就是最无法掌控的存在了好么你永远无法知道他们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会在什么时候想要作什么样的妖就算是阿舜会生,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欢迎那个孩子的出世无他,一个孩子,会惹一大堆麻烦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会分散掉阿舜的注意力,分掉阿舜同自己相处的时间

    想想看就不寒而栗

    而且对于皇家来说,孩子多就相当于皇位倾轧、阴谋诡计、后宫喋血、拉帮结派、兄弟相杀、不得安宁等等等等。

    那他和阿舜还能不能好好的安静的愉快的风o花o雪x月x了

    所以,既然必须要选一个皇储,那就有一个就够了,咱精心培养怎么就不能培养一个明君出来呢,与其生那么多广撒网不如就选一个定点培养。

    反正都是皇爷爷的子孙,皇室血统杠杠的,这天下江山以后也还是姓段的在坐着的,既然不是自己亲生的,那就都一样了。

    之所以选这个尚未出生的安修乐的孩子。原因不过有二其一,如果从宗室过继一个继承人,那必然要牵涉到许许多多复杂的利益纠葛,自然没有这么一个背景干净身世清白的孩子来的方便;其二,佛家说这世间有因果,你今日吃到的果是你往年种下的因,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而玄澜想,既然阿舜占了你的皇子之位,我就还你儿子一个太子之位,这前后之间,咱把因果清了,你别牵涉到我的阿舜。

    阿舜的因果,只要同他牵扯到一起就好。最好这一世纠缠不清下一世继续纠缠。

    原本他心里就有一种不可得的惶惶的恐惧,自小就有,总觉得阿舜好像随时都准备着抽身就走,这世间广厦千万间,他广袖一挥不带走一片云彩。就像九天之上的神佛,微笑的看着你,你对他虔诚仰拜,他仍然不沾一丝烟火,转身便能找到另一个信徒。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恐惧,他才会干出把人直接锁进宫里的蠢事。不是不知道后果,只是那种人即将从你身边脱身离开的恐惧然你根本顾不及思考。

    只想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无法分离,就连隔开静脉,涌动的都是两个人纠缠着的气息。

    这一种直觉自幼年始,孩子总是敏锐的,并且总是无理取闹的,当他有了这样的感觉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的黏着阿舜,死缠烂打,各种狗腿殷勤,然后硬生生的让自己变成了这个人的留恋。

    如果你对这个世间没有留恋,那么我就把自己变成你的留恋,为我留下来,不要离开,不要放弃,留在这个世界,同我一起。

    现在的他无比感谢幼时那样敏锐的自己,如今,这个人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走下来,脱掉那身缥缈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纱衣,站在他面前,有血有肉,有灵魂,掌心传来的温度温暖有力,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把这个人抓到了手里。

    他一直觉得皇爷爷是挺可怜的,纵然他开创了隆平之治,青史留名,然而陪他共揽这繁华江山的始终都不是他最爱的那个人。再不立后又如何,人都不在了做的这些又有谁能看见,当初生死抉择间把人从自己身边放开,之后再怎么费尽力气也不过只能寻求一个死同穴。

    死同穴他要,生同衾他也要

    就算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段祈舜这个人这辈子也只能呆在他段玄澜身边

    不要自己亲生的孩子算什么皇位有人继承就够了,继承人还是姓段就够了是不是自己亲生有什么大碍

    狭隘的马车车厢里情愫流动,气氛并不暧昧,反而显得有些凝重。这不是什么你侬我侬的山盟海誓,这是两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掷地有声的承诺。

    “吾之所爱,绝不辜负。”玄澜说,然后把人紧紧的抱紧怀里。

    两辆马车在夜色中噔噔的驶向皇城门。前一辆马车里年轻的姑娘略显拘谨的坐着,抚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微微用力,神色夹杂这惶恐不安与惊喜若狂。伍什坐在下首,并没有因为这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会是未来太子而去讨好她或者怎么样他只是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他自小伺候陛下,这位主儿是什么性子他不知道么,向来奉行的便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按照圣上的口风来看,这分娩的时候必然是要去母留子的。

    后一辆马车里,心意相通下,两人的气氛渐渐的变了味。两人仍然十指相扣的握着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炙热而温暖。祈舜一本正经的坐着,还佯装在闭目养神,脸上却偷偷的红了起来,他很明显的感觉到玄澜在盯着他看。

    脸上像烧起来一样,掌心还被人暗示性的扣了扣,这下他再怎么正经也绷不住了,睁开眼睛恶狠狠的一眼瞪过去,奈何没有一点威力。脸上潮红飞起,眼睛水润润的,这“含羞带怒”的一蹬,简直看的某人心头火气。

    玄澜轻笑一声,凑到他耳边说,“朕还记得,小时候不听话的时候,皇叔也是这样子瞪朕的呢。”鼻息喷在耳间,吹的细小的绒毛痒痒的,心里也像有一把小刷子在刷啊刷,祈舜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皇叔你跑什么”带着促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玄澜呼了一口气到他的耳朵里,熏得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柔软的舌头缠了上来,舔舐着耳垂,然后轻轻一咬祈舜的耳朵瞬间充血,红的透明,像红玛瑙似得。

    一股酥麻感从脊椎骨升起,窜上天灵盖。祈舜咬牙切齿耳垂和后颈是他身上两个敏感带,绝对不能碰的地方

    这小子,哪里学来的调情手段

    祈舜控诉的看着他,玄澜心中一动又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祈舜怀疑的看着他,耳朵那里烧的火烧火燎的,觉得有点不舒服他就又伸手去揉了揉。玄澜抓住他的手,闷哼着笑道,“别揉了,越揉越红。”

    玄澜微微一笑,又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这下好了,祈舜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你也太太”祈舜又是羞耻又是难堪,还有一股令他自己都唾弃的满足感,结结巴巴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玄澜很愉悦,从嗓子眼里轻笑出来,眉眼轻轻弯着,侬艳到过于凌厉的五官都柔和下来,散发着惊心动魄的魅力,这一笑起来,真是让祈舜直接看愣了。

    “玄澜,”祈舜叫他,然后情不自禁的在他唇边落下一个亲吻,道,“以后多笑笑。”

    “好。”玄澜眯着眼睛愉快的答应了,然后在心里补充,自然是只笑给你看的。

    所谓惊心动魄的魅力,有一个俗称,叫做荷尔蒙。某人绝不承认让他只是在正大光明的色诱而已。

    至于那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后宫那些女人朕一个没碰过,都是做的戏。

    第二句话是是不是生手你还不知道没有二十年的存货哪能压的了你两天

    完全不像是一个教养良好的皇帝能够说出来的话,简直破廉耻。可是男人就是这么犯贱,这种简单粗暴的话反而更能刺激出人心底的兽欲。

    至于那股令他自己都唾弃的满足感,则更加是男性的自尊心作祟了。不存在什么贞洁这种说法,男人之间没这么矫情,完完全全就是我掌控了你全部的情欲。

    就是这么原始荷尔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就是这么刺激的人发狂,想想都带感。

    第85章 归依

    边关,犬戎王庭。

    自祈舜深冬突袭,一剑斩下犬戎可汗的人头之后,犬戎人就陷入了内乱。那两年在边关练兵的时间中,悄然渗透进犬戎人内部的天府卫发挥了作用,老可汗的几个儿子和兄弟之间矛盾严重,谁也不服谁,偌大的王庭四分五裂,每个王子王叔都竖起了一面旗。底下依附在王庭的几个大部落也纷纷脱离了王帐,或者选择依附某位王子,或者自成势力,,一时间乱象迭起。

    沙恩是老可汗的小儿子,比他的几位哥哥都要受宠一些,约莫是因为他的母亲最受宠爱。老来子老来子,或许看见他,老可汗就并不觉的自己老了,依旧雄风犹在。只是这位可汗与北边夏朝的隆平帝是不一样的,北边的那位皇帝也宠爱他的小儿子,那种宠爱不带猜忌不带打压,就像是民间的大家族,有了继承家业的嫡长子,聪明可爱的小儿子自然是要拿来宠的,只盼他一辈子富足无忧,自己死了之后也自有他长兄护着他,活生生把世间最阴暗龌龊的皇室,活成了清高堂皇的书香儒家。

    或许是心胸也或许是底气的原因,犬戎的精英战力一直被老可汗死死抓在手里,他也并没有露出明显的口风,说他死后要哪个儿子来继承他的可汗之位。他始终不认自己老了,就算在死前,身边留着的也是年轻貌美,正鲜嫩着的女子。也许只有当他真正到了犹如风中残烛的时候,他才会承认自己老了,要死了,然后择一个儿子出来,继承他的王位。可惜死亡来的太突然,他还来不及留下什么,便已经尸首分离滚落在地上的人头脸上还只是惊怒,甚至连死前的恐慌都来不及露出来。

    那一夜令人措手不及的突袭过后,沙恩那位母亲第一时间着人扑灭了可汗王帐的大火,然后穿着华贵的狼皮披风就扑进了废墟里她只看了地上无头的可汗尸首一眼,便扑到了王案前,普通木质的桌案已经塌掉了一半,灰尘里特制的乌沉铁木盒却只是被火燎的黑了些,费力的打开盒子,抱起里头象征着犬戎王氏的乌金刀,披风一盖,匆匆往儿子的住处奔去。

    这个女人不愧是能生下老可汗老来子的人物,不仅容貌绝艳,更是心性果断,在其他的妃嫔宠妾还在哭叫着没从惊吓里平复的时候,她看着燃烧着大火的王帐,已经敏锐的预测到了日后可能的局势,迅速就带人抱走了可汗信物乌金刀。

    乌金刀是犬戎王氏的信物,更是可汗的象征,就像北方那个皇朝里的传国玉玺一般,代表的是皇权,是帝位。

    在老可汗突然生死,又没有明确立下继承人的这当口,这一把乌金刀,就代表着名正言顺。

    那一场夜袭过后,除了老可汗之外,在诸位王子之中,势力最大的大王子也身死在天狼卫的弯刀之下。祈舜拿到线人的情报之后,非常有针对性的剔除了几股能够领头的势力,留下了一幅群雄相争的局面。

    如果祈舜只是想要解除边关十年忧患,这种局面是极好的,只是十年过后,在夏朝的的庞大压力之下,分久必合,时势必能决出一位枭雄,再次一统草原诸部。

    他想要一劳永逸,彻底解决犬戎这个祸患,就必须要趁势而上,打散这个部族,一一收服他们。用汉人的金银、丝绸、华服、和美人以及安逸闲适的生活。

    安乐窝安乐窝,为何要叫安乐窝,因为安乐最能令人腐化堕落,意志松懈。当没有了生存的压力,衣食富足,笙歌环绕不知那些草原上的勇士是否依旧斗志昂扬,依旧有悍不畏死的决心。

    沙恩拿着乌金刀自立为可汗,虽然借此有更多的人依附于他,但也有更多矛头指向了他,他那几个哥哥一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他到底是年轻了些,吃了不少的亏。

    在谁也不服谁,谁也压制不了谁的这种情况下,夏朝边关却说,意欲与犬戎议和,行友好邦交。

    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这边几个臭小子掐架掐的正欢,掐出火气来了你想要弄死我我也想要弄死你了,边上一直在旁观的魁梧大汉老谋深算的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说你们几个小子谁认我做大哥,我就帮他弄死其他几个人,从此以后跟着老哥我还能吃香喝辣,咱兄弟两个哥俩好,其他几个就让他们去地底下做鬼去吧。

    小子们愣了一愣,肚子里都打起了自己的算盘,这到底是自己掐架把自己掐的半死不活呢还是干脆认个老大哥得了,老大哥那身板,分分钟碾压自己那几个兄弟啊,低个头有富贵荣华,自己硬着脖子和兄弟撕可能会没命啊

    祈舜的人找到这些王子王叔、部落族长每一个人都释放了善意,允诺了好处。或许这么多人里大部分人都是硬气的,但也有那么几个软骨头。一旦有着几个软骨头出现,其他人看见软骨头即将靠上金大腿,挥着刀回来砍自己,那还能够淡定的继续硬气下去吗

    夏朝人杀了老可汗不假,彼此双方有国仇家恨不假,但政治向来与感情无关,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况且要说感情,老可汗这个父亲兄弟,还真不是什么能让他们生出感情的人,整个部族也没有被灭族,顶多算是被灭了族长。

    沙恩一脚踹翻软座前的桌案,案牍上的水果与文本咕噜咕噜翻滚了一地,他的脸上遍布着阴沉的怒色,“铁赤那个混蛋竟然真的投靠了夏人”

    案牍前跪着的下属忙侧身避过了朝自己飞来的果子,这个年轻的可汗听了打探来的消息后已经明显的气急败坏了,他眼神闪了闪,粗着嗓子说,“可汗,我木更自小和您一起长大,您说要战,木更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木更说一句,您别说木更大逆不道就算要和夏人交好,那也轮不到他铁赤乌金刀在您这儿,谁有您名正言顺”

    “木更,”沙恩看着他龇出一口牙,很邪佞的笑了,“夏人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了”

    底下的糙汉子涨红了一张脸,眼中喷出的是被羞辱的怒火,气急之下连可汗都不叫了,一急就习惯性的喊出了殿下,“殿下,不,可汗您可以杀了我但您不能这么羞辱我木更是草原忠诚的勇士”

    那阵仗,就差没有喊出木更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了。

    “木更不怕死”这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红了眼眶,“只是看着兄弟一个个死在木更的前面”

    这剩下的话,就尽在不言中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沙恩也很明显的沉默了下来,几分落寞几分疲惫,他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本王会考虑的。”

    他揉了揉眉心,眼底遮掩不住青黑之色,站起来,棕色的皮裘顺势滑下,衬托的他高大威猛,只是皮裘下的身躯消瘦了几分又有谁知道呢父汗死后短短一月,他却感觉自己像老了十年,几个大部族的胁迫、兄长的联手暗算、手下的背叛与牺牲都让他费尽了心力。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帐篷面前,这顶帐篷上系了橙色的帆布,看了就让人心生愉悦。这里头住的是他最爱的一个女人,十年前这个女人和她的同伴一起,被一个夏朝的商队从遥远的江南带来,进献给他的父汗。父汗自己留了一个,剩下的分别赐给了他的兄弟,他也有幸得了一个。这是和草原上的女人完全不同的一个女人,草原上的女人和汉子一样,大碗吃肉大碗喝酒,上马能够射猎下马能够挤羊奶,肤色被晒的黑黑的,摸起来也很粗糙。

    这个叫樱宁的女人完全不一样,以上这些她全不会做,反而柔柔弱弱的,手腕很细,好像力气大点都能直接捏断了。她会安静的听你说话,会给你泡茶,给你揉肩,还会按摩,被他那双小手一按,一天的酸疼都去了。据说她还会琴棋书画,这在夏朝,是只有那些大户的官家小姐才会的东西。樱宁的皮肤很白是像羊奶一样的那种白,摸起来很滑,像是夏朝那种名贵的丝绸,说话声音也是轻轻的,软软的,喊你的名字的时候感觉浑身骨头都要酥麻了。

    樱宁跟了他十年了,他很喜欢她,后来即便得了其他汉人女子,他也没有变过心。走进帐篷,樱宁看见他就笑了起来,眼睛眯起来很开心的样子,笑着接过他脱下来的皮裘,拉着他到软榻上坐下,然后微微掀开自己的外衣,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对,樱宁又怀孕了,之前樱宁给他生过一个女儿,他想她再给他生一个小子。

    “沙恩,你不开心么”樱宁见他神色抑郁,忙拉着他躺下,双手轻轻按压他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很是舒服。

    沙恩现在连他的母亲都不直接叫他的名字了,只有樱宁一直都这么叫,他喜欢听他叫他的名字。

    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樱宁的下巴,原本尖尖的下巴因为怀孕而丰腴了些,脸颊透着淡淡的米分色,眉目柔和,神情专注,反而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风情。十年前樱宁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十年过去,她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少妇,容颜不减,风华犹胜。

    “阿宁,江南是什么样的”他问,樱宁的家乡在江南。

    “江南”樱宁有些疑惑,见他神色鼓励,便回忆起了连记忆都已经很遥远的家乡,然后一点一点雀跃起来,“小桥流水,青石板巷,灰白色的徽式屋檐,屋檐下唱着越剧的戏班子啊,还有苏杭的糕点,软糯糯的汤圆”

    “阿宁,”沙恩打断她,握紧她的手,微笑道,“这一胎给我生个儿子吧。”

    次日,犬戎年轻的可汗便叫来他的部下,递话去雁西关,愿意议和。

    守在雁翎城的温玦收到犬戎各个势力与部族的传话后,飞鸽传书立刻飞去华京城,向祈舜展示战果顺便请示阶段性战略。

    “沙恩”祈舜愣了愣,半天才想起来这小子是谁,这不是十年前把玄澜掳了去边关的那个犬戎王子么,现在都混成可汗了

    他又仔细的斟酌了一番手中摊开后有巴掌大小的纸条这是,落他手里了

    “沙恩是谁”奏折堆里的皇帝抬起头,显然即便被奏折淹没,也无时无刻不忘记关注他皇叔的动静。

    祈舜将他在边关的布置一一详细说来,当初去边关的时候,因为走得匆忙,并没有与玄澜详说自己在犬戎一事上的打算,此刻正好把之后对犬戎诸部的打算和盘托出,也算是一种禀告了。

    他翻了个白眼,“得了,还说呢,要不是你两道圣旨非要把我召回京,我本应该在边关主持大局的。”

    “沙恩就是十年前把朕劫走的那个人”玄澜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恩,就是他。”祈舜也有些苦恼,要是他在边关,怎么也轮不到这人混成可汗。

    “无妨,他便他吧,皇叔不必顾虑。”承庆帝很豁达,压根就没有把沙恩这种角色放在眼里。既然需要在犬戎人里扶植一个势力,那便沙恩好了,他眯了眯眼睛,“总归这人还是捏在咱们手里的。”

    十年前的那场苦难,反而更加让他明白,有很多东西,是要你自己伸手去要的,包括你想要的人,包括你想要的命。

    收到回信的温玦安心了,按照计划,那么沙恩这个人就是他们要在犬戎明面上扶植的势力了,而如果后续的计划要进行下去,沙恩的身为地位,以及他手上的乌金刀,的确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派了使臣前去议和,也不是叫议和,叫做双方和解。为表达己方的诚意,夏朝使臣还提出双方可以开互市,选定一个边关城镇,你们可以拿兽皮、牛马来向夏朝的商人交换米面和食物。

    这样我们也有钱赚,你们也有物资过日子了,还不用打仗、死人,多好。

    沙恩惊疑不定,不确定竟然有这样的好事,怀疑夏朝使臣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使臣摊手,说从来都不是我们要打仗啊,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撩我们啊,好么,你们没吃的,咱们开个互市,你们牛羊马不是很多吗,还有很多兽皮,都可以拿来换吃的。咱们夏朝都是厚道人,也不要求什么,你们别来祸害我们的百姓就行了。你们好好过你们的日子,让我们的百姓也能够好好过他们的日子,这就够了。

    听闻夏朝文官崇尚儒家,儒生都是一群讲道理的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那种,奉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君子一言还驷马难追。沙恩半信半疑,硬着头皮暂时先应了下来。

    沙恩不知道,夏朝官场儒学发达,然而另一种厚黑学更为发达,读书人的肚子里那个弯弯绕绕,你什么时候被卖的都不知道。

    在他答应了这件事,正式和夏朝缔结了盟约过后,夏朝人就送来的粮草,派来了兵马。同时,使臣回城,身后车马浩荡,全是沙恩这里,高官悍将的重要家眷,其中一辆马车,坐的正是樱宁。

    粮草提前就一车车送了过来,雁翎城还派了一支兵马过来,名义上是友军,你要清除族中叛逆,人马不够了,我这有。但实际上是干什么的谁都知道,一为人质二为监视。如果双方有任何一方毁约了,这批人马也就回不去了,当然雁翎城中那些将领们的重要家眷,也就危险了。而这一队驻军驻守着他们押送来的粮草,营地上空信鸽肆无忌惮的飞来飞去,光明正大朝雁翎城中汇报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犬戎人恨得牙痒痒,却碍于双方的协议、对方送来的粮草、雁翎城中自己或自己上司的家眷,啥都不能干。偶尔逮两只飞晕了头的灰鸽子,毛一拔炖个鸽子汤泄泄愤。

    夏朝人不擅马战,即便有精心训练出来的骑兵,但终究敌不过人家从马背上长大的功夫。况且夏朝骑兵少,一来是人员难以训练,你千难万难的练兵,人家上马就能作战,这没法比;二来是好的战马少,马这玩意本来就是战略性储备资源,都是有专门的养马官的,另外,最让人揪心的是,你养马场里养出来的马,总是少了几分野性,比不上大草原上放牧长大的马群。

    老祖宗有句话说的好,叫我们要扬长避短,既然不擅长马战那就不要马战,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至高无上者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于是乎,关门,放王爷

    这么一个局面弄出来,哪里还用咱们亲自动手去战什么呢有了咱们的粮草支持,沙恩自己自会把那些不停他话的人给收拾了,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去吧,不听话的都杀了,剩下这一拨“听话”的,正好全部都聚在了一起了。而每次来一个“新人”,就会有一辆马车载着他的亲眷驶向雁翎城。而等沙恩将犬戎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人大致聚拢起来了,咱就可以扔金钱炮弹了。

    沙恩倒是想翻脸不认人,奈何七寸捏在别人手里,翻身也无力。况且他手底下那些大部族的族长,瞧着触手可及的衣香鬓影富贵荣华,着实是不愿意放手了。

    这位年轻的可汗短短几个月间容颜像是苍老了十岁,帅气的脸庞变得沧桑起来,气质倒是沉稳了不少,他这才隐隐反应过来,心里有了隐约的惶恐,夏朝人,到底安了什么样的居心。

    你以为别人会和你真刀真枪的硬干,实际上软刀子早就捅到了你背后去了。

    于是夏朝人收拾收拾腾出了一个城镇,用于互市交易,消息一放出去,天南海北的商客全部都涌了过来,犬戎部族也不管是大部落小部落,也一窝蜂的带着自家的皮货牛羊都挤了过来。

    另一边,战场上的事情告一段落,沙恩可汗也收拾收拾进京去了,商量长久议和二三事,说白了就是归降,咱依附与你,你打算给咱弄出个什么章程出来。

    沙恩咬紧底线不放松,尽力为自己的部族争取到了最大的权益譬如说那个互市的城镇,月凉城,可以有汉人与犬戎人共同治理;犬戎几级几级以上的将领可以在月凉镇拥有多大的宅子;遇上气候不好草场贫乏的年份,夏朝还有义务向犬戎一定份额的粮食

    他以为他为自己犬戎人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实际上当他进京的时候,从一个犬戎可汗的身份来说,他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了。很多年后当他年华老去,牵着樱宁的手走在月凉城的大街上,看着犬戎人和汉人汉语犬戎语两种话一起蹦跶,熟练的讨价还价;犬戎的贵族子弟走马穿巷,肆无忌惮大声讨论着某个汉人女子的容貌;汉人女子也向犬戎女子学来了她们的彪悍,插着腰一口一个老娘骂回去他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他输在了眼界上,亦输在了胸怀上。当年夏朝那位不动声色的皇帝和总是笑眯眯的王爷肯定知道,只要他答应了互市,就必然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出现两个民族无法阻挡的磨合相融。

    他不会知道,这种现象,有一个词,叫做文化渗透,还有一个词,叫做民族融合。

    输了么的确输了,身为犬戎可汗,他的子民有很多不再到草原上策马崩腾,反而被青楼、赌坊、酒肆、戏班、茶楼种种给留在了这座砌着高墙的城市里。

    可是真的输了么至少他们衣食无忧,部落里每年再也不会饿死那么多人,不会再因为来夏朝边关抢夺而战死诸多勇士

    他或许会是犬戎历史上最懦弱无力的首领,也或许会是犬戎历史上最开放圣明的可汗。

    对于夏朝来说,不管是彻底把犬戎人打焉儿了,还是犬戎人前来依附归降了,那都是好事儿。这两种无论哪种都是功绩,记在史书上好看,这一任的皇帝到下面去见到列祖列宗了说出来也倍有面子。

    只是互市这一项决议在朝堂上还是引起了很大的一场风波的,不少大臣极力抵制,说犬戎人就是狼子野心,直接杀光了就好了,开什么互市,后患无穷。武将嗤之以鼻,文官就是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杀光历朝历代哪位皇帝、哪个戍守边疆的将军不想把犬戎人杀光问题是杀的光吗,人家往草原深处一躲,你去哪儿杀去。

    文官被武将这么一嘲讽,气的吹胡子瞪眼,可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在这件事情上这些纸上谈兵的秀才还真没有发言权,朝堂之上唯一有发言权的就是重新出山了的翊亲王,噢,还有一个镇国候,那个可以无视,侯爷说靠山陛下都被王爷勾勾手指头就勾走了,本侯爷无话可说。

    更多的都察院一脉的官员则言,犬戎人来归依就归依好了,应当是他来给咱们朝贡才对,咱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开互市,这不是闲得慌吗

    的确,这种想法才是主流,祈舜只能感叹玄澜没有这样妄自尊大的想法,他稍一点拨,玄澜眼睛就亮了起来,敏锐的感觉到了客观的前景。

    视之长远、视之长远,祈舜不言,转过头看向一整个朝堂,他想看看整个朝堂上还有谁把他这四个字听进去了,又真正有看得见未来的才能。

    结果最后户部尚书梁舒站了出来,这位起起伏伏最后又坐上户部尚书之位的可怜牢头站出来,颤颤巍巍的说,“臣附议若开互市,则可得暴利,若互市之地一斤盐可换五块皮裘,将皮裘运之中原内地,则一块皮裘可换一斤盐,利为五倍吧啦吧啦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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