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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第13节

作者:荒烟蔓草 字数:23583 更新:2021-12-29 06:56:02

    “呵。”头上传来帝王冷笑的声音“朕如今没有亲政”

    “然,翊亲王若是醒过来,始终是个祸患,必然阻挡陛下当政。”吏部尚书听出帝王声音里的杀意,硬着头皮道。

    “念在你是隆平旧臣,一心为朕着想的份上,朕不杀你。”玄澜极力克制住自己心中泛上来的杀意,拂袖离开,冷声道“尚书大人年纪大了,脑子也不清楚了,辞官归老吧”

    吏部尚书抬起头,看见年轻帝王冰冷的脸庞,然而那眼底,竟含了一种悲伤的意味,莫名的让人觉得想哭。

    从拙政殿里出来,二话不说就往碧合殿走去,伍什也是聪明,帝王没说话他也能够猜得到,示意宫女侍卫跟上,道“摆驾碧合殿”

    到碧合殿的时候,却没有大声通报“陛下驾到”,反而挥挥手让殿里伺候的人都安静的退下。身为陛下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多多少少要学会摸索几分主子的心意,既然是过来看翊亲王的,那他就得注意着,别吵着王爷休息了,虽然王爷至今昏迷未醒。

    当值的太医守在祈舜的床前,注意着他的每一点动静,看见玄澜就跪下行礼。

    “还是没有一点起色吗”玄澜问道。

    太医摇了摇头,道“王爷尚未有苏醒的迹象。”

    玄澜脸上明显的一晃而过失望之色。

    “你们都下去吧,朕同皇叔单独待一会儿。”玄澜挥手道。

    太医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着头叹了口气,拎着医箱下去了。

    祈舜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面容平静,神色安详。玄澜替他押好锦被,指尖划过他丝绸的亵衣。祈舜的伤在胸口,那里绑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剑尖并没有刺到心脏,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生生把身体转过了半分。

    虽说伤势并不致命,但是人就是不醒,太医院的御医每一个都来看过了,说是就伤势而言,以王爷的底子,只需要好好养着便行了。但是人就是不醒,伤口在日渐一日的愈合,人却一如既往的沉睡,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鼻翼间的气息一日一日的微弱下去,眼见着就要没了,只是靠着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

    他怀疑是中毒,但是满太医院的人都说并没有查出来有什么毒素。让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又说不出来,重赏许过了,没有对策,整个太医院一起陪葬这样的话也放出来了,没有对策还是没有对策,流水一般的珍贵药材灌下去,也仅仅只能吊着最后一口气。

    身为帝王又如何,生死面前,依旧无能为力。

    四年前父王去世他无力阻止,皇爷爷殡天他依旧无力挽回,如今阿舜也要离他而去吗。

    阿舜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甚至要超越生母,生母给了他一条命,阿舜给他有了这条命后的十五年。

    他活了十五年,阿舜陪他走了十五年,这个人为他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偌大山河他拱手相让,至尊皇座他拱手相让他陪他走过青涩流年,他陪他渡过百劫千难,他把他从敌穴狼口救出来,他陪他千里奔袭,明枪暗箭里冲过去护送他回京,他教导他辅助他护佑他他应该要陪他一起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他无法想象在以后的十五年,二十五年,三十五年的生命里,会没有阿舜的踪迹。

    即便成为盛世之主,即便泰山封禅又如何,那不叫与天同寿,那叫孤家寡人。

    他会娶妻生子,会有后宫三千,但是,那又如何他所有的骄傲与荣耀那些人全都不懂,他所欢喜的,所怀念的,所不堪的,所唏嘘的那些人全都不懂。

    那些人又不是阿舜。

    他抓住祈舜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薄唇抿成一条线,控制不知眼里的湿意。

    第55章 檀香

    “陛下。”伍什推门进来,轻轻唤他。

    “何事”玄澜头也并不抬的问,声音不出预料的沙哑。

    伍什心中一惊,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出来,把姿态摆的愈加恭敬,头低着抬都不敢抬一下,生怕看到帝王不想让人看到的一面,快速道“太医院徐子行求见他说,可能知道王爷昏迷不醒的原因了。”

    “徐子行”玄澜皱眉道,“他不是治外伤的么让他到暖阁候着。”

    暖阁里,徐子行见到了近日来越发展露峥嵘的帝王,眼前的身影与四年前那个一身伤势从边关归来的皇孙重合,仍旧记得四年前治腿伤时少年一声不吭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跪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免了。”玄澜走进来,“你知道皇叔昏迷不醒的原因”

    “只是猜测,”徐子行顿了顿道,“微臣回去后拜访了家师,家师言当年他曾在岭南见过相似的病症,也是伤势在痊愈,人却昏迷不醒。”

    “说重点。”玄澜皱眉,催促道。

    “是。”徐子行心里一紧,略过那些不必要的赘述,直接道“民间叫离了魂了,其实就是魂魄不稳才会导致昏迷不醒。当年那人是他家人请了苗族的一个祭司叫了魂,才醒过来的。”

    “苗族祭司”玄澜眉头狠狠皱起,“朕等的起皇叔可等不起。”

    徐子行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帝王口气里的暴虐,当即叩头道“陛下何必舍近求远清心镇魂,不是释教最擅长的事吗。”

    阿弥陀佛,死道友不死贫道,徐子行暗道,空冥老道,只好对不住你了。

    “伍什”玄澜高声道,“立即去镇国寺请空冥大师”

    停顿了片刻,他又叫住伍什,道“朕亲自去”

    镇国寺。

    玄澜放下自己帝王的架子,对着眼前的老和尚道“朕今日前来,只为向大师求一魂魄安稳之法。”

    镇国寺主持空冥大师看了看眼前面上恭敬心里恐怕对佛说不屑一顾的年轻帝王,又看了躲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徐子行,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道“可是为翊亲王昏迷不醒一事”

    “正是,大师可有解决之法”玄澜的声音略显急切。

    眼前的人龙章凤姿飒飒如松,少年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侬艳的五官艳丽到有些迫人了,收敛起来的眼尾眉峰尽是狠辣无情。

    师兄留下的谶语在他心底浮现,空冥大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天府星主乃是陛下的吉星,耀了紫薇三十年命数,就算陛下不寻来,老衲也当入宫去救治王爷。”

    他带头往镇国寺内的佛塔走去,“陛下且随老衲来吧。”

    九转玲珑佛塔,玲珑九转,九阁之上,供奉着数个朴实无华的沉香木盒,阁楼里佛香缭绕,丝丝缕缕的檀香略过鼻翼,平复了玄澜暴躁不安的心绪。

    楼阁中间木质的九叶莲花静静开放,莲蓬处打了孔,此刻正插着九根檀香,已经快要燃烧殆尽。

    待到最后一根檀香上的火光也灭了,空冥走上前去,拂去莲蓬上的香灰,往下一按,莲花浮起,露出底座里的沉香木盒。

    打开木盒,一颗如玉石般骨头正静静的躺在里面,光华内敛,耳边隐有佛音梵唱。

    “这是”玄澜动容,他已经想到了这是什么。

    “师兄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空冥道一声阿弥陀佛“师兄曾测算过陛下同王爷的命数,由师兄的舍利子替王爷镇魂,再好不过。”

    “九天九夜佛香焚尽,已可由陛下带回,给王爷贴身佩戴就好。”

    玄澜接过舍利子,端肃承诺道“皇叔如若醒来,朕必奉上万千香火。”

    如若佛能护他一世长安,朕便是奉上万千香火又如何。

    空冥只做拈花一笑,道“老衲渡不尽这天下世人,解不了世间苦厄,只望陛下能做个盛世明主,好解除半分俗世烦忧。”

    回宫后立刻就着匠人用红绳缠住舍利子,戴在了祈舜的脖子上。白皙的肌肤上玉白的石头光华流转气象万千,空气中都好像很浮现出了一股一股的檀香,三千世界佛音梵唱又在耳边响起。然而半刻过后,檀香消散,宫殿还是那个富丽堂皇的宫殿,眼前的人也依旧紧闭着双眼,未有一毫苏醒的迹象。

    有舍利子镇魂的喜悦已经淡去,年轻的帝王心里又再次忐忑起来,俊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符合年纪的不安。

    入夜,玄澜和衣睡在了祈舜的旁边,而当祈舜从长久的沉睡中醒过来的时候,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目几乎一片漆黑,只有穹顶上的几颗珍珠映出了窗外月华的光芒,他眨了眨眼,神情还有点迷惑,想抬手,却发现手被人紧紧的握着,而他连动动手指都没有力气,转过头一看,玄澜正和衣睡在他身边眼睛里更加迷惑了,这孩子已经许久不曾同他这般亲近了,许是在做梦吧。

    一股倦意从身体深处涌出来,祈舜困惑的看了玄澜半晌,觉得肯定是自己还没睡醒,于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头一沉继续睡了。

    及至清晨,睡了九天后再也睡不着的祈舜从睡梦里清醒,眼皮还没睁开的时候感觉到有一只手横过了自己的腰,脑子里砰的一声心想难道还没睡醒。他记得睡前睡前发生了什么细想之后刺痛从泥丸宫深处传来,头疼欲裂。

    “嗯哼。”祈舜无意识的闷哼一声。

    “阿皇叔,皇叔你醒了”横在身上的手臂缩了回去,身边的人迅速起身,朝外面喊道,“徐子行”

    候在外面的徐子行立刻小跑进来,望闻问切把脉诊断,祈舜终于挣扎开了眼皮,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徐子行的呼吸都轻松了不少,语气里满是庆幸,“祖宗保佑祖宗保佑王爷您可算是醒了。”

    祈舜眉头一皱,他现在心里有许多疑问,想开口询问,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短促的啊声,声音还沙哑的不像话。

    徐子行立刻道“王爷您先别急着说话您久睡多日未曾进食,还需好好适应。”

    “陛下,请让人取一碗温糖水过来,再熬一碗米汤。”徐子行转身对着道,这才发现年轻帝王只着了中衣,中衣上明显有被压过的痕迹,他心里一跳不敢再想,原本想说让人去熬药这下改成了,“微臣亲自去替王爷熬药。”

    玄澜点头,表示应允,伍什立刻就把这些事吩咐下去。

    翊亲王醒来的消息在半日之内就传遍了皇宫乃至京城。有无数人庆幸,也有无数人扼腕遗憾,但终归人是醒了,这一回昏迷了九天九夜也没能要了他的命,可见是个命硬的,下一回,怕是受伤都难了。

    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的活总要做齐的,虽然翊亲王可能压根用不到,人也还没从皇宫里回来,但一株株珍贵的药材还是同主人的拜帖一起送到了王府上,以表达诸臣对王爷的慰问之情。

    当然这半日时间也足够祈舜知道他昏迷前后都发生了些什么。

    祭天,遇刺,重伤,然后昏迷不醒。他用手指挑出自己脖子上戴着的那颗舍利子,一股淡淡的檀香立刻让他的心神宁静下来。

    舍利子镇魂呵,他扶额低笑一声,他还不至于在这个世界呆了十五年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来历了。魂魄不稳,当然会魂魄不稳他本就不是这具身体原生的魂魄。

    好在他本无所求,能多活这十五年已是老天眷顾。

    玄澜在这十天内已经顺势亲政,也好,也差不多是时候让他站出来树立自己的威仪了,只是略有些遗憾,他原本是想玄澜十六亲政的时候,把一个清平的朝堂交到他手上。如今这一团乱麻到底高估了自己,他就不是玩政治的这块料。

    安祖贵妃自然是在知道儿子醒过来的那一刻就赶过来了,原本守在这里的皇帝被她赶去处理朝政了。和儿子详细说了说这几天的境况,她心里都忍不住的后怕,这几日她一直提心吊胆,晚上睡也睡不安稳,生怕一醒来下人就向她禀报,说翊亲王去了。

    “母妃,儿臣这不是好好的么。”祈舜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看到儿子那苍白的脸色,安瑾瑜气就不打一处来,把他的手拍开,“听闻那日刺客来袭,你还把自己身边的暗卫调去保护皇帝”

    预感到来者不善,祈舜的笑僵在了嘴角。

    “皇帝身边羽林卫三千,需要你身边的那三个人”安瑾瑜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

    想到这几日玄澜亲政后的游刃有余一脉从容,自己儿子却因为替他出了风头而被刺杀躺在这里,盖在锦被下的身形都消瘦了一圈,她气道“那小子不是能耐的很么需要你帮他挡什么”

    他娘的目光太过灼灼,以至于让祈舜有一种她已经看穿一切的恐慌。

    祈舜扭过头去不敢与她对视,眼神里的光一下子微弱下来,眼睑低垂,嘴角的笑也勉强起来,他靠在床边,脸色苍白“我只是看那孩子挺可怜的”

    “你”安瑾瑜气极了,看着儿子那副样子却怎么也发不出火来。她好像看见了二十五年前那个无论家人怎么劝,也执意要随隆平帝进宫的自己。鼻子发酸的想哭,像儿时一样抱住儿子的头,拍着他的后脑轻轻安抚,“傻孩子,莫要后悔才好。”

    “也罢,只要母妃还在,总能保你一条命。”她叹气道。

    第56章 番外一

    正版读者福利可以直接戳作者有话说本文正确的解读方式是春风十里不如你之佛guan前yg沉zuo香ian

    上正文这里只有脖子以上哦。

    承庆十五年的暮春,年轻的帝王和他临近而立之年的皇叔便装来到了镇国寺。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为何要来镇国寺上香”祈舜疑惑问道。

    “四月二十八。”十年前你重伤后醒来的日子。

    “嗯”祈舜没听清。

    “没什么,今日闲着,便出来走走罢了。”年轻的帝王轻笑道。

    他穿着一身玄金的直裾深衣,外穿月白大氅,象牙玉冠束起一头长发。五官精致凌厉,身材挺拔修长,身上带着久居高位的从容不迫。二十五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富有魅力的时候,青年的锋芒和锐气还没有褪去,而立的成熟却已经渐显,就像是水中的青山,还带着水的迷蒙湿气,却已有了山的巍峨挺拔。

    当然迷蒙湿气什么的,绝对是故意并且仅仅只表现在祈舜眼前的。对于朝臣而言,十年来承庆帝亲政的每一年,他们都在年复一年的感叹以前摄政王真好说话啊是啊是啊以前王爷脾气真是好啊都是我们不懂得珍惜想着要把他弄下台啊是啊是啊这回自作自受了吧

    祈舜略微有点心酸啊,扶了扶自己现在还有点酸的腰,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一般每个月初一十五镇国寺的香客会比较多,今日是四月二十八,整个寺庙群上只有零零散散的的香客,有一半还是身穿便衣的皇家暗卫。玄澜微服出访也没有搞清场那一套,只是紧紧的守在祈舜的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他再也不会如同十年前一样,两人相隔没有几丈,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利剑刺破他的胸膛,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大雄宝殿上佛祖端坐莲花台,一眼包容世间万象,一笑解尽凡世苦厄。玄澜和祈舜取了香,也没有下跪,只是微微鞠躬以示恭敬。玄澜这种人,不敬天地不尊神佛,又岂会跪一座佛像,微微鞠躬已经是感念当年的一颗舍利子镇魂的恩德了。

    当初空冥送来一颗舍利子为祈舜镇魂,事后他奉释教为国教,奉上万千香火,也不算亏欠。

    两人还了愿,走出大殿的时候,殿门口签摊上的僧人还问他们要不要抽一支签,无论是姻缘还是仕途都可以问。

    玄澜微微一笑“多谢师傅好意。”

    姻缘他已有了身边这个人,还要什么姻缘;至于仕途那更加是一个笑话了。

    镇国寺并不只供着如来佛,像是观音大士,弥勒佛,十八罗汉都有供奉,只不过为显如来佛的众佛之主的地位,其他佛殿都建的要小了些许。

    玄澜和祈舜一路观赏一路闲话,两人身居高位,难得有这样悠闲的时候,从偏门走进一处佛殿,这佛殿大概比较冷清,地处偏僻也没有什么人。

    听到佛像前有窃窃私语传来,也不像是对佛祈愿,祈舜一探头,没看两眼就立刻后退一步,正好撞到了身后人的鼻子上。

    玄澜吃痛的闷哼一声,祈舜一转身就把人拉到了佛像背后,这大殿后殿门是长年锁着的,佛像背后只留下了七八尺的身位。

    “怎么突然退回来”玄澜摸摸鼻子,刻意压低的声音都带上了一股鼻音。

    “不知哪家的小姐在私会书生呢。咱就不出去破人姻缘了啊。”祈舜略微有点抱歉,凑近仔细看了看他的鼻头,还好,只是有点红。

    腰突然被人揽住了,玄澜抵住他的额头,呼吸间的热气都喷在他的脸上,漆黑的眸子里像是落尽了漫天星光,把人的魂魄都要吸了进去,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发响“阿舜,亲它一下。”

    感觉到抵在自己腰间的某处硬物,祈舜老脸一红,低声道“你怎么哪里都能发情”。

    “你撞的,你要负责。”玄澜理直气壮的说,这人到底有没有点自觉,靠他靠的那么近,睫毛都在他眼下纤毫毕现,扑腾扑腾的就像断了翅的残蝶,垂下眼睑就能看见早上被他到艳红的唇瓣他还能没一点感觉

    祈舜对这张脸是没什么抵抗力的,通常玄澜眼神一勾他就自己送上门去了,此刻那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微微眯起了一小点弧度,漆黑如永夜的眼睛里映满了他的影子,专注,深情,并且该死的性感。

    祈舜在心底暗暗唾骂自己一声,鬼使神差的伸出了舌头,在玄澜的鼻尖上轻轻一舔。

    不出意料腰间的手臂倏地一紧,祈舜略微有点小得意,咱就算是老男人了,那也是有魅力的老男人。

    于是舌尖轻转研磨,最后不出意料被人狠狠衔住。津液与津液互相交换,舌头与舌头互相交缠,祈舜被吻的动情,双手攀上玄澜的脖颈。

    第57章 铡刀

    麒麟殿的气氛最近很压抑,所有伺候在承庆帝身边的人几乎都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一种风雨欲来的气质。

    伍什表示他从小陪着主子读书,还算认识几个字,那句古诗叫什么来着,黑云压城城欲摧,风雨欲来风满楼。啥你说这不是一句,咱家就是表达个意思。

    小太监们不识几个字,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感觉皇上最近特想弄死一些人,不对,是特想弄死所有人。

    当然你从面上是看不出皇上不开心的,只有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呐,那都是心提在嗓子眼在做事,一个敢偷奸耍滑的都没有。偷奸耍滑的那个,早就被拉出去杖毙了,现在怕是坟上都长草了吧。能做到十分的事那是都能恨不得能做到十二分,就那地板,光擦干净怎么够,那得擦到像那铜镜那样,能映出任的头发丝儿那才够。

    话说回来,他们是从哪里看出皇上不开心的呢,毕竟不管是不是在麒麟殿,圣上都是一副少年老成沉稳端方的样子。这么说吧,圣上高兴的时候,会有心情让御膳房上点他觉得不错的菜色,连碧玉粳米饭都能多吃一碗;心情一般般呢,那就是只往合他胃口的菜色上动筷子,这样伺候的人有眼色的自然会记下来;心情不善呢,就是像最近这几日一样,摆在面前哪几样菜就吃哪几样菜,夹到以往不爱吃的姜片都面色不变的往嘴里送,用完膳后只一句御膳房的人愈发没眼色了,于是做那道菜的厨子就再也没出现过。

    以上是伺候皇上用膳的小太监小李子总结的。

    私下里他们也表示很困惑,你说圣上为啥这么不开心呢亲政也亲政了,左相也罢官回家了,王爷也从昏迷中苏醒了这还有什么似的不开心的呢

    只有伍什知道,这一切,全数来自于祖贵妃的一句话。

    那一天,圣上处理好政务去碧合殿看望王爷,正好碰上了从此处出来的祖贵妃。祖贵妃看着陛下的脸色很是不善,若是有那不知情的,怕是要以为祖贵妃是记恨陛下抢了王爷手上的权。只有伍什知道,这隔了辈的祖孙两人站在廊角的屋檐下,丝毫没有孺慕之情,神色冷峻,语气冷峻。

    祖贵妃对陛下说;“你知晓为何明明你是皇帝,却有一拨刺客挑好了去刺杀舜儿吗”

    伍什明显看到自己主子的身体一僵。

    天边的云絮团在了一起,倏忽间又飘散,祖贵妃叹了一口气说,“因为他们觉得,杀了舜儿他们能够获得更大的利益,甚至超过杀了你这个皇帝。”

    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一句话,伍什恨不得能把头塞到地缝里面去,默默地一小步一小步,退的更远一些。

    “因为你不够强。”祖贵妃像是下了结论,斩钉截铁的说。

    偏偏他的主子回答道“是的,朕还不够强。”

    玄澜很清醒的知道,他还不够强。就算他是帝王,就算有四年的隐忍与蛰伏,他依旧算不上什么。他依旧无法使他想要保护的人免于伤害,他甚至连推开他都做不到。

    他依稀还记得四年前,先帝在时康王在八月十五那一宫谋反,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阿舜带着一身硝烟与血迹满脸疲惫的坐在偏殿里,由太医给他上药,当时皇爷爷把他带走,对他说“你看见了你若没有力量就一直会是小九替你受伤。”

    汝若无力,当伤汝亲。

    承庆帝如是对自己说。

    当躺在床上的翊亲王终于不再只能喝米汤,可以喝进稀粥的时候,承庆帝终于腾出手来收拾那两拨刺客了。

    除了拉去午门凌迟死无全尸的那些人,在承庆帝莅临刑部视察,留下“撬不开他们的嘴你们吃饭的家伙也不用留了”这样的话后,剩下的那些人在刑部的严刑拷打之下也纷纷的被撬开了嘴。

    主审官员一拿到口供就脸色就变了,颤颤巍巍的送到刑部尚书的案头,卓运同一看也是脸色巨变,立刻换上朝服送到宫里去。

    刺客有两拨人,一拨人刺杀王爷,那拨人的口供供出来的是左相府王府;一拨人刺杀皇帝,那拨人的口供出来的是容国公府。

    这简直又是要变天啊。

    这两份口供怎么看怎么诡异,王嵘寻人刺杀翊亲王他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么,原本不过是暂时的罢官回家,待这阵子过去了,他好好筹划一番,依他的手段照旧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刺杀皇亲这事如果暴露了那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

    至于容国公府刺杀皇帝,但凡有点眼力的大臣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都会是难不成九王爷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若是皇帝侥幸不死,届时这叔侄两人会斗个你死我活不说,容国公府更是两头都落不到好处。若是皇帝这边胜了,曾经主谋刺杀过他的容国公府必然是被剥夺爵位打成庶民死无葬身之地;若是王爷这边胜了,假设,假设容国公府真的干过刺杀皇帝这事儿,无论是不是他指使,狡兔死走狗烹,这么大的一个污点,他必然也会找机会把容国公府给收拾了。

    可是,何必呢,随着先帝开国位列公爵,那样明睿通透的老容国公亲手教导出来的嫡长子,就算再怎么守成有余勇猛不足也不会把自家逼入这样一个两头死路的境地。容国公府可以说一句是当今世上除皇室之外,最显赫的人家了,开国公爵底蕴深厚。自家嫁出去的两个女儿留下的血脉,一个是当今皇上,一个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两人无论是谁得势,容国公府都能够长长久久的留在朝中,纵然可能会遭些冷遇,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卓运同一介刑部尚书能够想明白的事,被刘培江崔厚成两个老狐狸教导了四年的承庆帝自然不会看不明白。

    相反,他其实看的很通透。

    这两拨刺客应该是不同的人派来的,但也还真是凑巧了。若是他真的信了这份口供,朝堂必然动荡,帝党和王党相互撕扯,王党又决心要弄死相党,三方人马混战,朝堂必然一派乱象唯独后党置身事外,身价高挂。

    承庆帝的脸色出乎意料的平静,卓运同偶尔抬头一看,心里都忍不住的发寒,他知道某些人怕是已经在小皇帝心里挂上号了,倒台那是迟早的事。

    皇上问他这两份口供是怎么问出来的。第一拨刺客即刺杀皇帝的那一拨,领头人在严刑拷打之下只开口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后经查实那人正是容国公府的一名护卫长,随后那名刺客便趁吐露口供后狱卒短时间的松懈,自尽而亡了。

    而另一份口供,可信度要稍微高一点,因为那名刺客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说,当时他们守在门外,听见屋内他们的大哥满含怒气的喊了一声“王嵘”。

    可信玄澜冷笑,不过两场戏罢了,真把他当小孩子耍吗。

    谁是背后最大的获利者,谁便是最可疑的人。崔老侯爷曾经这样教导过当年年仅十一的小皇帝。

    这份口供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楚州的万民书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原本他还担心一份万名书不能够把王嵘怎么样,再加上这一份口供,足够王嵘再无翻身之地了。

    该清算的账迟早都会清算,这些人他都会一个一个收拾了。

    张家玄澜看着中宫的位置冷笑,且再留你几天。

    在玄澜的示意下,王家买凶意欲杀害亲王的消息渐渐从刑部流传了出来。同时卓运同卓大人的贴身小厮在自家主子的示意下偷偷溜到了容国公府,将另一份刺客的口供是容国公府的消息偷偷的告知了现任的容国公。

    已然年过半百的容国公大惊失色,好歹也算是沉浮了两朝的他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一个足以覆灭容国公府的危机,他父亲随太祖帝血雨腥风里闯过来挣下这个爵位,万万不能断送在他手上。

    换了衣服匆匆进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小皇帝打断。

    承庆帝从案几上探出头来,看着他微微笑着,平静从容智珠在握,眉目是如出一辙的侬艳,如同开到了荼蘼的红芍药,简直像极了他那个三十年前负尽了一城风华的妹妹。

    他父亲常说“容国公府的气运,全都教他两个妹妹占去了,可惜了身为女儿身。”

    承庆帝对他说,“爱卿不必多言,朕已知爱卿所来为何朕意欲覆灭相党,爱卿可愿出一份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小皇帝心里明显是不信那一份口供的,但是,他信不信是一回事,用不用是另一回事。如今到了彻底覆灭相党的时候,端看容国公府做的能不能让他满意。

    百足之虫都死而犹僵,更何况是相党这一脉曾在朝中叱咤了近十年的势力,想要彻底连根拔起必然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既能灭了相党,又能消耗容国公府的势力,轻轻松松一石二鸟。

    偏偏容国公府必须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过看小皇帝亲政后这一月的的架势,但愿能够自断一臂保全已身吧。

    两日之后,王家买凶意欲杀害王爷的消息弥漫了整个朝堂,偏偏人证物证俱全王嵘辩解无效,以往的门路全部走不通了,容国公府像是红了眼的死咬着他不放,帝党冷眼相对,王党怒目而视,后党落井下石,好像一夕之间四面皆敌。他惶惶不安被软禁在家,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而他的家人却是惴惴不安的等着,不知道头上的铡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第58章 秀女

    王嵘死后,获益最大的是谁

    摒除帝党王党不说,环视整个朝堂,似乎户部尚书张永泰成了说话声音最响的那个人。

    右相之位始终空缺,左相倒台,看样子皇上也没有再扶持一个丞相上台的意愿。三公只是虚职,帝师更加只是荣誉头衔,满朝文武一眼望过去竟然轮到了六部尚书权柄最大。勋爵之中毫无疑问容国公是头一个,但是圣上和王爷两位人物杵在哪儿,容国公府的位置就变得不尴不尬了,无论在哪一方都无法得到全心信任。事实也正是如此,在之前的朝堂斗争中,容国公既没有站到帝党那边去也没有站到王党那边去,只是秉持着“忠君”两个字,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沉默的像是朝堂上没有这个人。

    皇上尚未大婚,除了容国公府是皇亲,也就一个张府算的上是国戚了。兼之张永泰又是户部尚书,六部尚书中仅次于吏部尚书的第二号人物。环视整个朝堂,似乎他成了说话声音最响的那个人。

    一个月的的时间过去,两个月的时间过去,原本相党一脉的人杀的杀,撤的撤,降的降,流放的流放,腾出了不少的位置。这些位置八成都被承庆帝塞了自己人进去四年前由太子担任主考官的那一任恩科,多数投到了东宫的旗下,如今正好攒够了资历可以往上提了。而空出来的那些微末的官位也正好可以由今年这批新人填进去。

    这两批人,尤其是四年前那一批,几乎可以说是承庆帝的心腹了,若是不出意外,前途必定无量。

    剩下的两成中又有八成是由投靠到张府旗下的官员填上去的,其余的才是由一下零散的势力瓜分了。容国公老神在在不动声色,似乎这些对他而言都不值一提。事实也却是如此,在左相一脉被清理干净了之后,吏部尚书上奏皇上请乞骸骨归老。

    圣上准了。下令提原吏部左侍郎安修言为吏部尚书。

    安修言,年三十二,安瑾珩嫡长子,容国公府世子。

    容国公知道皇上的意思,无非就是把容国公府抬出来,与张家打擂台罢了。

    打就打吧,但愿他这个天纵英姿的孙辈日后能够高抬贵手放容国公府众人一条活路。

    朝堂上初初平静下来便又波澜再起,原因无他,采选秀女的初步结果出来了。

    张家的女儿不出众人意料的被聘为后,婚期定在正月,如今正在家中待嫁,只待小皇帝过了十六生辰就立即举行婚礼,看来太后是迫不及待想要让他侄女进门了。

    王嵘曾经盘踞朝堂十数年,左相倒台秀女初定后,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预感张永泰的时代要开始了。

    而容国公府适龄的女儿因为自小便有婚约,此次并未有人能够入宫。容国公摇摇头,回去便将安家女儿不得入宫这一条写入了家规。他看够了他两个妹妹无奈又心酸的一生,安家的女儿天生聪慧,若是入宫,少不得又是一番风起云涌后宫倾轧,他宁愿她们嫁个凡夫俗子平淡一生。

    祈舜这一回是万幸,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硬生生扭转了自己的身体,因此并未伤到致命的心脏,但是剑尖除了刺破血管,也正好卡在了肋骨上。人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肋骨受伤,纵然祈舜身体底子好,将养了两个月也不过只堪堪能够下地走动。

    走在御花园里,正是要步入盛夏的时节,百花都开的正当娇艳,一朵朵姹紫嫣红娇艳欲滴。

    当然御花园里的姑娘们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人比花娇。一个一个貌赛花容,肤赛霜雪,又是最娇艳的年纪,二八出头,身姿袅娜,当真是满园艳色此处独盛。笑声清脆悦耳,连入夏的燥热都不免要散去几分。

    祈舜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信息更新程度略有点脱轨,此时看见这一群娇娇艳艳的小姑娘竟有点反应不过来或者说是不想反应过来,愣愣的问身边伺候的人“她们是”

    扶着他的小伍子言简意赅“秀女。”

    是的,小伍子,就是贴身伺候玄澜的大太监伍什,为防那些伺候的人没有脸色,怠慢了他的皇叔,承庆帝特意将从小伺候他到大,最了解他心意的伍什大总管派了过来。

    祈舜的脚步停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在看不远处的秀女们,眼神有点迷茫,哦,秀女,对了,玄澜的确是要选秀女大婚了。

    “皇后呢皇后定下来了吗”祈舜问。

    “皇后已定,乃是张家二房嫡长女。”伍什不知道这位主子是什么心思,只能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斟酌着回答。

    果然是张家的女儿,祈舜应了一声就再没有说话了,在原地站了一回儿就准备转身回去。

    恰巧此时,在远处嬉闹的那群秀女走了过来,看见祈舜都齐齐退了一步。御花园地处中廷,还不算后宫的地界儿,当今圣上并无子嗣,应当也不会有成年男子出入。况且看这人虽然苍白消瘦,但穿着随意,一袭月白锦袍衬得他更加清俊,一根发带系住披散在身后的头发,更添几股超凡脱俗的仙气。

    陡然看见陌生男子,有些胆小的秀女都躲到了后面去,张若碧便自持身份走上前问“你是何人为何能在御花园出入”

    祈舜看一眼伍什,伍大总管自觉低头报出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张若碧,张家大房嫡女。”

    祈舜垂下眼眸,看来是选进宫给皇后做帮衬的了,的确妩媚多姿艳色逼人。他抬起袖子捂住嘴咳了两声,又像是被自己呛住了再也没停下来,一声一声的简直是要把心肺咳出来,胸前肋骨曾经断裂的地方一抽一抽的疼痛,就连眼眶里都因生理上的不适迅速的凝聚出泪水。

    张若碧见状迅速的往后退了两步,掏出帕子轻悟口鼻,脸露嫌恶,低声对身边巴结着他的女孩说,“原来是个病痨鬼啊。”

    祈舜看她的样子就是一皱眉,思及这些人以后都会是玄澜的妃子他也不好多言,想到这里心里更加不舒服了,他不欲与这些人多做纠葛,递了个眼神给伍什,转身就走。

    “慢着,”张若碧趾高气扬一抬头,把快到嘴边的本宫两字咽下去,语气倨傲,“本你还没回话呢”

    本宫还想自称本宫伍什眼里快速的闪过一丝鄙夷,心里暗道这么藏不住心思,在这吃人的宫里也是早死的命。

    祈舜淡淡瞥她一眼,风轻云淡压根就没把这个人看进眼里,扯了扯嘴角开口,声音还带着咳嗽过后的虚弱但是却掷地有声“等你成了中宫皇后再来让本王回话吧。”

    他是正一品的亲王,想要让他回话,等成为超品的皇后再说吧,就算成了皇后也要看他看不看的上眼,一个长辈的身份就能压死人。

    张若碧一下被人戳中痛脚,立时就气急败坏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那个“本王”,还是她身边的人拉住她,对她狂使眼色,才按住她。

    给张若紫那个小丫头做帮衬,凭什么整个张府上下,数她身段最为傲人容貌最盛,又是嫡出的身份,她本以为皇后之位是她囊中之物,只不过因为她父亲和太后娘娘隔了一个肚皮,她就得帮那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铺路,真真是气死她了,她如今入宫,就是奔着帝王宠爱来的,只要有了帝王宠爱,中宫之位迟早还得回到她手里,若紫那小丫头怎么斗得过她。

    狠狠瞪了身旁拉住她的人一眼,那个一片好意拉住她的姑娘委屈的咬了咬嘴唇,松开了手,暗道就不该拉住你,活该让你冒犯了王爷。

    安家刘家的女儿都没有进宫,不论是容貌还是身世能压的住她的人一个都没有,正儿八经的皇后人选又在家中待嫁,整一个储秀宫就数她张若碧身份最高。

    祈舜眼神暗了暗,从这个女人身上可以看出很多,譬如张家的跋扈,再譬如,他们的野心,更譬如未来玄澜,可以预见后宫影像。

    正准备离开,突然看见一个少女从人群里走过来,跪在他面前,自道“小女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文萱从看到翊亲王的那一刻起就认出他了,心里激动眼神精亮。她当然不会忘记这位六年前救过她一命的九王爷,六年前的九皇子,六年后的翊亲王,褪去了青涩与稚嫩,变的更加俊雅非凡。听闻他之前受了重伤,如今怕是将将痊愈吧,难怪如此苍白消瘦。

    不顾身边同伴的劝阻,她只是觉得既然机会来了,她总要同他说两句话,一入宫门深似海,她这辈子总要同他说上两句话。

    祈舜皱着眉看眼前人身上尚仪局统一制式的秀女服,并没有认出她来,语气不耐,“你又有何事”

    第59章 去意

    时间一点一滴走过,逐渐步入深秋,窗外的花儿开了又谢,直到树叶都开始泛黄,祈舜的伤势终于痊愈了。

    太医院的每一位御医都过来看过了,确认无论从内科外科,从头到脚道每一根头发丝儿翊亲王的身体都没有丝毫的隐患,承庆帝直到,他终于没有理由再扣着人不放了。

    外面对着叔侄两人的猜测分为两种极端,一种说是陛下真孝顺啊,同王爷的感情真好啊,王爷的伤势若是尚还有一点未痊愈,他都不能放心;另一种对此类说法嗤之以鼻,道怕是王爷早就被陛下软禁在了宫里了,不然陛下怎会亲政的如此顺利,王党又怎会如此老实,连一朵小水花都没试着去扑腾一下,可不就是因为王爷被当成人质给扣在了宫里么。

    如今王爷为何被放出来了,那自然是因为陛下已经初步掌握了朝政全局啊,再说,也没有扣着人一扣就是大半年的道理。

    那人说,那以后不是就有好戏看了他身旁的人一捋胡须,故作高深,端看这叔侄两人哪个手段更强吧,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

    旁人怎么说他不知道,总之祈舜实在太医开口放人的第二日就向帝王请辞,收拾东西回王府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左右不过带上自己这个人,这条命,横竖还能落了什么

    他也没有同旁人预料的那般,与玄澜在朝堂之上斗个你死我活,让人平白看了好戏。

    回到王府之后,就一直闭门谢客。对外的借口是重伤初愈需要静养,就连上朝这事儿都用病后体弱不幸感染风寒给辞了。这借口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又轮番往翊亲王府跑了一趟。

    他回了自己的王府就再没有把他召回皇宫静养的道理,以前是他不懂,现在总算明白一些,为何幼时母妃总抱着他叹气,说这宫里就是熔炼人心的地方,待久了,人心都被摧折的点滴不剩。

    当真是点滴不剩,不论是柔软和善,亦或是那一点期盼渴望。

    他一点都不想回去。

    画屏和流萤把整个王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看见他回来消瘦了一圈的样子就抱着他哭,弄得两人的丈夫在后头看的哭笑不得。

    画屏流萤在他身边没留几年,就被他许给了自己的心腹侍卫,如今王府里没有女主人,就由这两个大丫头帮他打理王府,一切由付岩总管。回来的第一天,他就把自己后院养着的那些少年都清了出去。听闻他是断袖,下头的人都费尽心力给他寻一些容貌秀美的少年,有些不好推拒他便也收了,扔在后院权当养个闲人。

    如今他自己都打算当个闲人了,这些少年留在他府里反而是拖累。拿了银两身契让人送出府,想要娶妻生子的便娶妻生子,想要做点正经营生的也好做点正经营生。

    他态度坚决姿态也做的足,暗中布置在京里的力量都撤了回来,王党的官员也都递了口信过去,沉寂的像是京中压根没有翊亲王这号人。今年新晋上来的官员,特别是那一批今年科举出来的人,都只能听自己的老前辈说翊亲王曾经如何如何,然而百闻不曾得一见,翊亲王这个人最终也还是老前辈口里略带钦羡敬佩的一个人名罢了。直到一年后,来自边关的捷报一份又一份的传来,他们才透过那薄薄的几页纸猜测那个人究竟是怎样天纵英姿的一个人物。

    祈舜整日里闭门谢客无所事事,连王府的大门都不带踏出一步的。关上门闲着没事就逗逗画屏流萤的孩子,更多的是像今天这样,他一个人坐在庭前的石阶上,桂花的香气萦满了鼻尖,风一吹便搅乱了一院的花香。手里专心致志的刻着木偶,神情专注温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竟然难得的笑到了眼底,整个人都不自觉的安静沉淀了下来。

    整两个月时间内没人能登上翊王府,只除了因施救王爷有功被陛下提为太医院院正的徐子行。徐子行在王爷养病期间和他打下了不错的交情,又因要定日给王爷诊脉的缘故,便时常过来找他喝两杯小酒。

    此刻他正站在小院门口,面对此情此境竟有些看呆了。坐着的青年长发飘飘白衣渺渺,嘴角的笑意清浅至极又温柔至极,微风吹起满地落花,真真像极了仙境里的人物。

    徐子行这回是真的惋惜了,他到底是吃皇帝给的饭替皇帝办事的人,也猜不透这叔侄两人是怎样一种交锋,但曾经高握权柄的人自闭于府中,向闲散人一般坦然,倒真是让他忍不住心里的敬意了。朝堂之上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朝堂之下也可以如此随遇而安闲淡悠然,果然这世间永远不缺妙人儿。

    “老徐来了啊。”祈舜放下手中的木雕。

    徐子行提了提手上的药包,道“给王爷送一些预防风寒的药来。”

    “王爷大病之后身体虚弱,入冬即容易受寒特地给王爷送一些预防风寒的药来。”

    “无妨,放着吧,本王会注意的。”

    徐子行微笑道“王爷心境不错,或许应当多出去走走。”

    “也许吧。”看着手上笑的眼睛眯起来的小木偶,也笑了,“多出去走走吗看来的确应该出去走走了。”

    两日后,边关犬戎人来犯的消息传入京都,祈舜想起五年前那些恩怨,低低微笑起来,也罢,就往边关走上一遭。

    次日大朝会,就不见踪影的翊亲王竟然官服齐整一声袍冕又站在了勋爵的前列,朝臣们惊诧的打量着他,只道他气色不错,却不知道他突然上朝藏了什么幺蛾子,一时间那些来老狐狸都齐齐戒备起来。

    祈舜一直都没什么动静,有些按捺不住的老狐狸都不禁开始戒备起来,难道只是单纯来听一堂朝政不应该啊,难道他就没有一点被夺权的愤怒可是若说他要有什么动作,也应该早就做了,万不会留在几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的今日。

    终于,在兵部尚书出奏犬戎继五年前一战,又再次恢复元气袭击边关杀人劫掠的时候,翊亲王抖抖袖袍,终于动了。

    黑玄蟒袍,紫金玉冠,执象牙玉笏,对着帝座上的人恭敬垂首,“臣自请增援边关”

    帝座上的人霍的一下站起,死死的盯着他盯了两秒钟,然后又坐了下去,那两秒钟的情绪波动太过剧烈,伍什感觉周身一寒,抬头毫无疑问看到了自家主子欲把翊亲王生吞活剥了的阴鸷眼神。

    可惜祈舜没有抬头,见帝王没有回应,再次掷地有声道“臣自请增援边关”

    又过了半晌,朝堂里寂静的呼吸可闻,小皇帝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寒气无不昭示着他不虞的心情,所有人都感觉到皇帝同翊亲王之间的气氛不大对,明哲保身的选择缩着脖子不说话。

    正当祈舜准备开第三次口的时候,,帝座上传来一道极为压抑的声音,“准了。”

    那道身影简直就不像是小皇帝自己的声音压抑、嘶哑,并且饱含痛楚。

    祈舜听到那声音抬头一愣,抬头看去,帝座上的人却已经拂袖离开。

    伍什连忙尖着嗓子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人三三两两的散掉了,祈舜听见有人说翊亲王果然是好手段,京都里头插不进去手,就从边关的军队开始,圣上果然还是吃了年龄的亏,嫩了点。祈舜扯扯嘴角,哪里都不少居心叵测的人。

    往后头的拙政殿走去,伍什正站在门口等着他,恭敬把他迎了进去,玄澜在离里头等着他。

    “皇叔可是真要去边关”现在的小皇帝看起来一副平静。

    祈舜点头,他去边关后来的确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犬戎这个隐患必须解决掉,何况五年前的仇还没报呢,那些堪称是不死不休的恩怨,当时是没有选择必须离开有些该死的人还没死呢。

    玄澜知晓他下定决心就必然阻不了他,只好换一种方式道,“如今已然即将入冬了,皇叔便是此时赶去边关也无济于事,不若来年开春再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朕的束发礼,还需王叔亲自操持。”

    祈舜点了点头,等他赶到边关,的确该死的人死了,该抢的人也被抢了,同样该躲起来的人也早已躲到了草原深处。

    况且此去边关,就的确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了他是否回京都尚不确定。

    那便过了年节再走。

    玄澜的束发礼必须要他亲自执行,总归是养了十五年的侄子,除了他,再没人适合当那个替他束发的人了。

    就当是最后一个念想。祈舜苦笑着想道。

    第60章 大婚

    承庆五年腊月二十七乃是承庆帝十六岁生辰,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六束发,及笄礼同束发礼都是一个人一生中极其重要的礼节吗,几乎家家都选择大肆操办。承庆帝这回也不例外。

    这事当然还是交由礼部来,礼部尚书冯敬之把这事儿单的漂漂亮亮,一点纰漏也没有。祈舜只管拿着梳子,等在最后替玄澜束发便是。

    皇帝的十六岁生辰办的很大,白日里是束发礼,晚上是臣子宴。

    腊月二十七那一日,祈舜一早赶到皇宫,出乎他意料的是玄澜竟然才刚起,想必是今日没有大朝会便睡的晚了些,坐在铜镜朝他招手。

    手心被硬塞了一把梳子,少年微笑着对他说,“皇叔,不若先练练手”

    少年还带着晨起的清爽气息,长发披肩,容颜雌雄莫辨,那一笑真叫一个灿若繁花,是笑意抵达眼底的那种笑,晃的祈舜有些眼花。他掂了掂手里的梳子,道“好。”

    发梳一梳梳到尾,黑亮的长发柔顺如瀑,梳起来没有丝毫阻滞。他的意识陡然变得恍恍惚惚起来,迷蒙竟然有一种错觉,觉得铜镜中的女子罗裳衣带云鬓花颜,手执炭笔正在细细描眉,他往她头上插着流苏金步摇,女子转过头来女子怎么会是女子

    祈舜一下子就惊醒过来,醒来后余悸未消,他实在无法接受那张脸改了设定变成女人虽然可能他若是仔细描画比现在惊艳千百倍。

    醒来后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还是在那个麒麟殿,然而帐顶那明黄色的水纱明黄色他一个激灵跳起,自己什么时候跑到玄澜龙床上去的

    “王爷您醒了。”伍什走上来,为他解释,“可能是您今日起的太早,替陛下梳完头后便有些犯困,陛下便让您在床上小睡了一觉。”

    见祈舜眉头皱起渐渐露出怀疑,他赶忙道,“束发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您若是醒了就尽快过去吧。”

    祈舜摇了摇头顾不上多想,跳下床就赶了过去,身后伍什暗暗松了一口气,也迅速追了过去。

    白日里的束发礼和晚上的臣子宴除了替他束发的人是祈舜外,其余的都没什么值得留意的,无非一些繁琐的礼仪和必须应对的恭祝,待他离开宴席后问了侍卫,才知道翊亲王已经离宫了。

    不出所料,踏着风雪回到麒麟殿,伍什跪在地上就将一个锦盒捧了上来,说,“王爷说恭祝圣上生辰,只愿圣上一生平安,康健无忧。”

    打开锦盒,一共一十六个木雕,从他一岁到十六岁的样子,有哭有笑有调皮,也有他如今冷着一张脸的样子,眉目生动活泼,好像早已被人镌刻在了心底。木雕的刀工并不十分精致细腻,但可以看出是用了心的,入手一片温润细腻这是打磨不出来的触感,必然是人手无数次摩挲过后才有的如玉般的温润。

    玄澜突然觉得很想哭。

    别人都祝他万岁万岁万万岁,愿他寿与天齐傲视寰宇君临天下,唯有他一人愿他一生平安康健无忧。

    别人都搜罗各种奇珍异宝送给他,只有他一个人细细雕刻了这十六个木雕,送给了他过去的十六年。

    偏偏他无力守护。

    偏偏他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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