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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第9节

作者:荒烟蔓草 字数:21573 更新:2021-12-29 06:55:58

    和老大比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和老大的儿子比他还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都一样是他的儿子。

    外面有人进来,他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恢复一片漠然。

    既然你不把我当儿子,那就莫要怪我不顾父子情分了。

    “王爷傅统领派人来回话了。”心腹过来禀报。

    “让人进来。”

    一个穿着黑色护卫府的男人走进来,行走之间干净利落,有着明显的军伍之风,“回禀王爷,统领说,一切但凭王爷吩咐。”

    “好傅统领有这个心本王以后定不会亏待了他”

    三日后,八月十五,丑时。

    八月十五这一日,全朝休沐,并无朝会,大臣们难得有个休息的日子,都还在家中酣睡,整个华京城都尚且笼罩在夜幕之中,唯有天上的月亮明亮如玉盘,洒下满地清冷的光辉,给天地镀上一层蒙蒙的亮光。

    丑时不过才两更天,这个时辰,不论是要赶工的劳工还是要去劳作的菜农都还微醒,破屋上的野猫也趴在屋檐上睡的正香,整座华京城都尚在梦中。

    康王府的后门悄然打开,两拨人马鱼贯而出,领头一人身着玄黑铠甲,腰佩铁剑,月光下眉目森然,赫然便是二皇子康王。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了马蹄声,开元大道上不知何时汇聚了一波千人的队伍。

    守卫皇城的虎贲卫看见这队人非但没有吃惊,反而打开了皇城门。

    虎贲卫统领傅林迎出来“王爷尽管放心,属下定会守好皇城门。”

    段祈辉点头“大事若成,必然少不了统领的这份功劳。”

    一挥手,千人悄无声息没入夜色里的皇宫。

    宫外,接到楚楼消息的祈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迅速穿好衣服套好铠甲,拿起床头一直放着的调兵令“我去京畿营调兵,你带着本王令牌去找京兆尹和城卫军,他们会先派兵过去。”

    当京兆府的巡查队和城卫军在皇城门口对峙的时候,祈舜带着三千京畿营士兵飞奔在开元大道上,整齐的马蹄进军声响彻夜空。

    与此同时,段祈辉已经推开了长乐宫的大门。

    在寝宫麒麟殿里被人叫醒的隆平帝有条不紊的穿好衣服,带上收拾好等候在门边的孙子,走去前殿。

    谨身殿内,段祈辉看见走到这里的父亲和侄子。

    微微躬身行礼“父皇儿臣来和您商量个事儿。”

    第36章 暴毙

    皇城门口,京兆府的巡查队和城卫军在皇城门口僵持。

    虎贲卫守卫皇城门,在二皇子带着人进了皇城之后,这皇城的大门就被牢牢的关了起来。

    巡查队和城卫军那就不是正儿八经的军队,整日里走街串巷巡查京城治安,兵力那是万万及不上虎贲卫的。但是好在早先得了祈舜的吩咐,早早就备好了撞城木和云梯。几波大汉光着膀子咣咣的抬着撞城木撞皇城大门,也是胆大,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造反的是他们。

    虎贲卫的人脸色涨的通红,皇城门又不是边关城门,他们不可能时常备着守城之类的滚油黄水以及石块等物。领队之人气急,一挥手下令全部人放箭。

    于是一波一波的铁箭射了下去,如此近的距离,自然瞬间死伤了大片,但总归有几个落网的爬到城楼上,也在转瞬间被虎贲卫的士兵斩杀。

    巡查队和城卫军来的都是些狠人,能为荣华富贵怕头颅抛热血的那种,来之前大人们对他们许下了重利,因此丝毫没被吓破胆子,反而越战越勇,一波一波人不要命一样往上冲。况且对方是造反,他们是护驾,这士气自然不一样。

    皇城的建造本就是要易守难攻,这皇城的大门虽说不如边关的城门,那也不是三下两下能撞开的。底下城卫军和巡查队的人越来越多的被箭支射中倒下,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爬上了城楼。虎贲卫内敢跟着统领造反的那都是傅林的亲信,人数自然不会很多,两方的人员互相消耗,局势竟然僵持住了。

    而此时,宫廷之内,二皇子之前带进去的人分散开来,一波人跟着二皇子去帝王寝宫长乐宫,另一拨人转去控制主要的宫殿,把守住内廷与中廷的几个通道。

    金吾卫执守宫闱,皇城各个宫殿都有他们的人,奉天殿前升起一支信号箭,金吾卫的人也分为两拨开始行动。

    值守在中廷与外廷的金吾卫全都迅速向长乐宫谨身殿赶去,而值守在内廷的侍卫则火速撤出,把守通道的人太少,没两下就被斩了个干净此时把人用在内廷完全是浪费。

    皇子夺位,又不是外敌入侵,内廷女眷的安危是无忧的。二皇子让人把守内廷通道,也不过是为了不让后宫的女眷们闹到外头来,平白生烦。

    姜丙卓带着人亲自赶往谨身殿,脸色都激动的泛红,当初被翊王半引诱版威胁的别扭感早被他忘在了身后,天下承平许久,这护驾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而他的副将,则带着另一队从内廷赶过来的侍卫,迅速赶往皇城门的方向,接应翊王。

    如果可以有人从皇宫的上空往下看,就会看见整个皇宫之中,奔跑的人都极为有序,像是小溪汇入河流最后奔腾入海谨身殿和皇城门就是那两个入海口。

    再升高一点,延伸视角,俯视整个华京城,更加会发现从南天门直达皇城门的开元大道上,一队人马如黑色的洪流,滔滔直往皇宫奔去,但是却骤然停下,回岸犹拍好像拍到了黑压压的巨石。

    祈舜紧紧勒住马缰,长枪指地,面色冷峻看向阻拦他的男人“武兴候你让路还是不让”

    武兴候坐在马上诡秘一笑“王爷何必呢,咱们何不下马叙叙话,待得宫内大局定了二殿下说了,不论谁赢,您都还是您的翊亲王。”

    祈舜冷笑一声,理都不曾理他,直接道“武兴侯府本只是没落今日后必因你而诛灭满门”

    长枪划下,“且看你拦不拦得住本王”

    话音落地,身边两位将领迅速上前缠住武兴候,现在的他不能耽搁一分一秒,必须速战速决。

    “先给本王斩了这贼子”擒贼先擒王,他当即下令,身后几个将领全都围攻上去,武兴候脸色大变,很快就不是敌手,被斩下了头颅。

    刚刚斩下的头颅被抛上半空,随即“啪”的落地,七窍内都溢出鲜血。

    那一处的士兵都远远的退散开,毫无疑问被震慑住了。

    “若再抵抗,当如此僚”祈舜冷声喝道,目光冰冷梭巡全场。

    “让开本王保你们罪不及家人”

    这些人都被他震住了,然后,有一个人默默的退开,渐渐的,退开的人越来越多。

    皇城易守难攻,但从内破开就完全不一样了,赶往皇城接应翊王的那队金吾卫在副将的带领下杀上皇城门,一拨人牵制虎贲卫,一拨人竭力打开皇城门。

    当祈舜奔到皇城前的时候,皇城门终于在金吾卫和城卫军巡查队的里应外合下破开了。

    祈舜带着人马长驱直入。

    谨身殿内,段祈辉看见走到这里的父亲和侄子。

    微微躬身行礼“父皇儿臣来和您商量个事儿。”

    隆平帝牵着孙子的手,冷笑环视殿内“你就是这么来见朕的。”

    段祈辉微笑不语。

    “哼。”隆平帝冷笑一声,丝毫不见慌乱,从容不迫坐到谨身殿主位上,玄澜跟着走上去站到他身边,神情镇定。

    段祈辉皱了皱眉隆平帝那是一辈子大风大浪走过来的,再怎么镇定都不过分,但他那个小侄子,要说一个自小被长辈捧在手心的孩子能有多少定力,他是万万不信的。

    但是他人都站在这了,已经毫无退路。

    不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退路了。

    “逼宫朕这辈子也有让人逼宫的一天。”隆平帝稳坐黄金龙座,气势丝毫不弱“朕且问你昭儿,是你下的手”

    那声音低沉威严,回响在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像是神明的诘问。

    段祈辉竟然难得有些恍惚,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低笑了起来“当初儿臣被您立出来,当做大哥的磨刀石,您可曾想过您最看重的继承人,最后会死在这块磨刀石的算计之下”

    隆平帝不置可否,淡淡道“那么勾结犬戎人的也是你了”

    “父皇严重了什么叫勾结,”他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犬戎人想昭明死儿臣也想昭明死,一拍即合罢了。”

    隆平帝有好半晌没有说话,垂下的眼眸掩盖了一切,最后他开口说“你知道朕为何宁愿立玄澜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为储,都不立你吗”

    段祈辉明显有些错愕,显然没料到隆平帝会这么问这个问题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很多回,然而每回都无疾而终,只能归咎于父皇对大哥的偏心。

    隆平帝看着他微微摇头,不屑一笑“你若真把这天下看做是你的,又怎会拿他和外敌做交易”

    段祈辉脸色一变,瞬间涨红又变成青白,心里恶意喷涌出来,几乎口不择言道“总归最后它成不了大哥的

    想到已经死去的大儿子,隆平帝的脸色一下子颓丧下去,像是疲累至极。

    段祈辉却没有耐心继续纠缠下去了,上前一步道“父皇,拟旨吧,儿臣还是会供养您安享晚年的。”

    隆平帝神色倦怠,只是淡淡挥了挥手“应龙卫。”

    空气荡起波纹,以应德为首的五百应龙卫渐次从黑暗中现身,齐齐道“应龙卫听凭陛下差遣”

    段祈辉脸色大变应龙卫是太祖皇帝遗留下来的,由历代帝王掌握的绝密力量,他只是隐隐约约知道父皇身边有暗卫守护,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已然成编制了。

    宫殿的大门轰然关上,他带来的士兵围在他身边,而在最外围,站着一圈黑衣的应龙卫那些人穿着呆板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

    “朕还记得你小时候身体不好,”隆平帝突然说道“待你年满十六选封号的时候,特地给你选了一个康字。”

    似乎没有想到最后这个被他逼宫的父皇竟然会和他说这个,他错愕许久,不得不苦笑“那您当初又为何要把儿子立出来”

    “不是朕要把你立出来,是你自己要跳出来你自己若对那个位置没有念想,旁人再怎样,还能迫你吗”

    段祈辉死死的闭上了眼睛是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找的。然而让他心甘情愿的做一个闲散王爷他如何甘心。

    最后他沉默的笑起来“儿臣自己选的路虽死无悔。”

    从十多年前他站在太子的对立面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本来就是拿命在赌,赌输了自然就是死。

    “既然如此,那便动手吧。”隆平帝起身负手往回走,语气淡漠。玄澜看了看被围困在殿中央的人,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领命”应龙卫领命,殿中黑影闪动。

    最后祈舜和金吾卫里应外合,突破皇城守卫赶过来的时候,谨身殿大局已定。

    谨身殿的大门洞开,鲜血一直流到台阶下,殿门口躺了一地的尸体,而在最前方,段祈辉仰头跪在地上,一把泛着冷光的黑剑从他后心洞穿而过他的嘴角溢出鲜血,双目圆睁,已然没了气息。

    祈舜走过去,阖上他的眼睛,低声道“康王,暴毙。”

    第37章 清洗

    康王,暴毙。

    八月十五这一天的清晨,太阳从遥远的东海升起,将天地从黑夜中唤醒。华京城如往常的无数个清晨一样,从夜晚中醒来,短工开始劳作,市集开始喧闹,商铺开门迎客,大户人家的仆役丫鬟也都准备好了一切,服侍主子们晨起。

    八月十五是休沐日,不用上早朝。当这些当权的大臣们或者从自己夫人屋里或者从侍妾床上醒来,睁眼一看天色尚早,还想回身搂着身边的女人睡个美美的回笼觉的时候,或者心腹或者管家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顾不上礼数“老爷老爷,不好了”

    这些官老爷们通常眼皮一跳,不悦的就想斥责,然而尚来不及开口,心腹在他们耳边一阵耳语,就惹的他们脸色大变,当即就从床上跳起来,再也没什么温香软玉的心思,只听得他们声嘶力竭吼道“赶紧去打听打听清楚立刻来禀报”

    床上的女人被狠狠甩在身后,男人更衣离去,在这种变天的大事面前,女人,通常都是被无视的。

    心腹禀报的声音都还在耳边发抖“开元大道上一片血迹,皇城门口仍有残尸”

    而此时,京兆尹卓运同一夜未眠,忐忑不安的在厅内来回走动,他的妻子和小女儿担心了一夜,一起端了碗粥过来,温婉的劝解“老爷,一夜未眠先喝碗粥吧,小蓉一大早起来替您熬的呢。”

    结果没出来哪里来的喝粥的心思他心情烦躁,有点想冲妻子发火,不耐烦的挥手,又忍耐道“你先回去现在上赶着不是来受气吗”

    卓夫人善解人意的笑了笑“那粥妾身先放这了老爷记得喝。”

    他焦虑的看了看天色按照出兵的时辰,这时候结果早该出来了不是翊王在整理善后,那就是康王把人全灭了心中沉甸甸的压着,他强自镇定下来喝了杯茶。

    他八岁的小女儿在门外探头看着,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看着父亲没有喝自己熬的粥委屈的一瘪小嘴。

    贴身伺候的心腹小厮跌跌撞撞的从外头跑进来,脚步踉跄的几乎摔倒,神色激动连自家的小姐都没看到。

    卓运同快步冲上前,“快说怎么样了”

    小厮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清“康康王,暴毙”

    小厮跪在地上直喘气,卓运同脱力般的倒在椅子里,手心握上椅背全是冰凉的冷汗。

    他神色呆滞似乎一下没反应过来,唯独眼底的叹息道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即逐渐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他的小女儿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着,仔细端详了父亲的神色后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包子头一颤一颤的,重新拿起桌上那碗粥“爹爹喝粥。”

    “好喝粥”卓运同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狂跳之中,正好喝碗粥缓一缓。

    滚烫的粥凉了一会儿正好合适入口,喝完粥的他已经镇定下来,抱起小女儿哈哈大笑“小蓉真孝顺”

    蓉包子嫌弃的大喊“爹爹胡子”

    卓运同这会儿已然沉浸在兴奋之中,小山羊胡一翘一翘的,得意的都快蹦起来了,才不管有没有扎到自己的小女儿呢,之觉得自己的每一根小胡须都在庆幸当初毫不犹豫的跟随翊王的决定。

    容国公府却要镇定的多,当今唯一可以称得上国舅爷的安瑾珩接到心腹传来的消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容国公府一脉与东宫一脉早已绑在了一起,康王暴毙当无外患。然而身为出力最大的功臣,他却并无太多喜悦的感觉,皆因在权力场浸淫多年,他深知外患除后必有内忧的道理。

    容国公府的功绩是谁也抢不走的。然而身为翊王的亲舅舅,太孙的亲舅公容国公府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隆平二十九年的八月十五,注定成不了团圆之日。

    待得阳光破云层而出,洒下炽烈金光的时候,康王暴毙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官邸府中。

    早已辞官归老的刘培江一身养气功夫无人能及,心腹耳语过后也不过顿了顿,笔锋停过后手上这张大字已经废了,便另拿一张宣纸,平静的好像心腹和他说的是窗外的花谢了一样,苍老劲瘦的字体跃然纸上。

    一些素日里和康王亲密的官员都惶恐的到处走关系,求上容国公府,求上羽阳候府,求上京兆府,生怕日后的清洗牵扯到自己。

    然而容国公府一大早就宣布不见客了,京兆府紧随其后,翊王府那就更不用说了翊王至今都尚未回府。

    祈舜正坐在偏殿里包扎伤口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正正经经的受伤。

    之前无论是在边关草原上亡命奔逃,还是在回京的途中千里奔袭,他和玄澜永远都是被护在最中间的那个,侍卫们不死光了,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受伤。

    手臂上这道刀伤,是之前与武兴候对战时被其所伤他用自己左臂一刀,换来对方项上人头,倒也不亏。

    相比起他前世曾经经受过各种伤势,这一道刀伤,真的是微不足道了。只是在没有现代医疗手段的古代,治伤的过程,略微那么痛苦了点。

    给他治伤的是太医院少有的几个没有花白胡子的年轻太医,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样子,擅外科,名字叫徐子行。

    祈舜这会儿已经和他打得很熟了,“老徐呐不过就是道刀伤,你怎么撒了那么多药米分”怪痒痒的。

    “少说话。”徐太医一声冷哼,即使对方是王爷他也不假辞色“王爷要是想留疤就直说。”

    留疤不知怎的,祈舜就想到了玄澜腿上的那道伤口那道伤在草原所留,此后玄澜随他一路奔波,几乎无一刻安稳,也不知好的怎么样了。

    “老徐,玄澜太孙腿上的伤是你治的吗”祈舜突然问道。

    一提到这个徐太医脸色就是一黑,忍不住愤愤然“太孙腿上的伤别说留疤了能医好都算老夫医术高超这一路回来怕是崩裂了不下四五次如果不是起初做了初步的处理,太孙自小练武底子又厚,就这腿伤去掉半条命都有可能来个庸医以后都是瘸子的下场”

    祈舜愣怔怔呆了一会儿,低低笑起来“那这道疤就留着吧。”

    “什么”徐太医没有听清。

    “本王说这道疤留着”祈舜斜斜瞥了他一眼。

    重重的帷帐后面,雕花窗棂旁边,偏殿里长燃的玉泠香清冷怡人,玄澜默不作声的看着,隆平帝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看好了同朕过来。”

    隆平帝强行眼下到了嘴边的咳嗽声,又回头望了一眼他的小儿子一声玄黑的铠甲,临窗坐着,唯独手臂上雪白的纱布浸染了血迹,窗外是蔓延而出的宫殿,青绿的琉璃瓦层层叠叠绵延不绝。

    他的小孙子默不作声的跟着他,脸上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眼珠子继承了他的纯黑,浓的像化不开的墨。

    “玄澜,你看见了。”他突然说,残酷并且淡漠“你若是一直没有力量就会是小九一直替你受伤。”

    一场政变,结果只是完成了一半,另一半则在善后。

    唯有事后该封赏的封赏,该清洗的清洗,失败者的势力被胜者瓜分,权势们重新洗牌,上位的上位,下台的下台而幕后的操控者也得到了最大的利益,这一切,才算真正完成。

    祈舜在宫内处理好伤势后,只来得及匆匆回王府休整一番,便又开始了马不停蹄在京都各处的奔波。

    谋逆大罪,当诛九族。

    皇室对外宣称康王是暴毙。

    然而暴毙这个词作为历朝历代涌来米分饰太平的通用词,已然昭示这那座巨大、冰冷深沉的皇宫里,由发生了一些龌蹉不堪、肮脏、阴暗的真相,并且必然伴随射流血的事实。暴毙通常只是死一个人,为了掩盖,或者说米分饰。

    显然,跟随这康王造反的那些追随者,他们是没有这样好的下场的。

    武兴候府上下,傅林全家都被下了刑部大狱。

    祈舜正在往刑部尚书关尚书的府邸赶去。

    推开尚书府大门的时候整个府邸寂静无声,所有人竟然都在半日之间没遣散了。唯独关尚书一人坐在大厅的主位上。整座府邸空无一人。

    祈舜带着人踏进来“尚书倒是有自知之明。”

    “臣一直很有自知之明。”关尚书笑道“就像是臣知道康王最终还是逃不脱陛下手掌心一样。”

    祈舜挑眉,静静等待着下文。

    “康王是她的儿子。”关尚书一说出这句话,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康王除了是皇帝的儿子那就只能是陈妃的儿子了。此次事后,陈妃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才说的这么干脆。

    “你在半年前吧妻女辗转送去了苏州。”祈舜突然道,无声冷笑“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明知必死的局,依旧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妻子孩子都赔了上去他是该说他痴情好,还是该说他绝情好。

    “来人,把关尚书带走。”祈舜失了兴致,淡淡的说“你妻女会在大牢里与你相遇的。”

    随着刑部尚书的下狱,整个京都都迎来了一场大清洗。

    第38章 身世

    三天后的大朝会上,隆平帝正式颁下圣旨,宣布了康王谋反的消息。

    然后该封赏的封赏,该落狱的落狱,该抄家的抄家,该升官发财的升官发财。

    刑部尚书、武兴候、户部侍郎、虎贲卫统领、虎威将军、全部被打入天牢,抄家灭门。

    这些都是跟着康王造反的,还有一些扯不上关系的官员落马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少卿、

    大朝会上,整座朝堂几乎空了小半。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那是隆平帝借着此次机会清洗朝堂呢,说不得是为了小太孙即位的轻松些。

    但是眼睛一瞥看向文官首位,那位,怎么还好好的呢

    同僚嗤笑一声,帝王的心思你莫要猜,左相能被留得一命,就自然有他继续权倾朝堂的理由这些缘由要是都能被我们知道了,那我们还会是一个个小小的四品官,安分守己些吧。

    容国公和羽阳候忠心耿耿护驾有功,封羽阳候林易泽独子林琰为羽阳候世子,容国公嫡长子安修言为容国公世子,另封长乐男爵,着其择家族子弟承袭。

    刑部尚书的职由原京兆尹卓运同顶了;原羽林卫统领护驾有功封镇南将军,任职云南,掌一方盐铁大权;原金吾卫统领姜丙卓调任羽林卫统领,护卫天子;原定远侯世子燕钺年少有为天资出众,着其承袭爵位;原户部尚书治下无方,降为京兆尹,户部尚书职由原浙江总督张永泰调任

    做京官就是这样,可能一夜之间勋爵家身,也可能一夜之间被抄家灭门。

    形势永远变幻莫测,堪堪在你能够看清的时候又转换了形态偶有一二能够触摸的,那都已经位极人臣,都是朝堂上站在最前列的人物。

    至于那个从地方调任到户部尚书的张永泰人家是太孙的亲外公,太子妃张氏的父亲,为何把他调任到京都,已经不言而喻了。原来的户部尚书梁舒纯粹就是给人腾位置的。

    非帝王死后不得葬入皇陵,康王这种逼宫篡位的大罪,死无葬身之地都不为过,但是据说二皇子生母陈惠妃在陛下面前苦求一夜,终换得康王厚葬入园寝。

    历来谋反的皇子能有个全尸都属难得,更何况是还能葬入亲王园寝,康王这是难得死后还得了善终了的。

    据说陈惠妃自请去庵庙内为皇室祈福终身,青灯古佛终老,祈求天佑夏朝国祚绵长,万代千秋。

    那日清晨,陈妃坐上前往皇家庵庙的青帷马车,偌大一个宫廷,竟只有安贵妃来送她。

    这两个斗了十几年的女人站在一起,竟然难得的心平气和。

    “庵庙清苦,一去保重。”安贵妃叹了口气说。

    “比不得你在宫中富贵荣华”陈惠妃嗤笑一声,下巴一挑看向那座在晨光中巍峨庄严的长乐宫,道“本宫输了你也不见得赢。自始至终,他不过唯懿德一后,我们斗了十几年,不过一个笑话只不过现在你熬出头了而已。”

    “你也不见得熬出头”陈惠妃沉默了一会,神色厌烦道“这皇宫不过一碗吃人的世道你且熬着吧,本宫先走一步。”

    安贵妃神色淡漠,不为所动,目送那青帷马车在明黄的屋檐下渐行渐远,长长的宫道漫无边际,就好像永远也踏不出的四方皇城。安贵妃把她的目光从宫道尽头厚重的皇宫大门上收回来,袖手转身“去长乐宫。”

    这宫里谁不是在熬,熬成皇后,再熬成太后,就算出头了。

    如今玄澜为皇太孙,她以后虽然不会是太后,但一个妃是少不了的。

    说起来太子妃张氏还真是好命,从太子妃到皇后,从皇后到太后,天知道中间会发生多少变数,她却跳过中间这苦熬的几十年,只待玄澜即位,就一跃而上成为尊崇的皇太后。

    织金长裙逶迤拖地,明艳秀丽,垂盖上的珠子随着宫女的行走摇摆起来,叮当作响,前方是巍峨浩大的宫殿群,而后方,渐渐消失在阴影里的,是那一扇古朴厚重的宫门。

    长乐宫,拙政殿。

    那个男人背对着她看着窗外,日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来,依稀可见他发间泛白的银丝,他并没有穿惯常繁重华贵的龙袍,只是一件简单的暗金色龙纹常服,脊背挺直,身形巍峨挺拔,依旧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好像衰老也不能夺去他的威严和气势。

    那是几十年血雨腥风历练出来的淡定从容,亦是几十年睥睨天下养出来的王者气度。

    她忽然有点心酸,想到二十年前在镇国寺的桃花林里初见这个人的时候,也是一个这样的背影,就让她折服,从此陷入少女情思,惶惶不可得然而二十年深宫恍如一梦,这个人好像还是当年的样子,她却已经再没了当年的情思了。

    安瑾瑜定了定心神,跪下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爱妃来了。”隆平帝扶起她,走到桌案边,拿出一本折子“此次唤你来只是想问问你,之前朕允了容国公府一个男爵的封号,让其择子嗣承爵,容国公报上来的承爵之人为其嫡幼子安修乐爱妃可知晓安修乐其人”

    听闻安修乐这三个字,安瑾瑜心神大震,血色迅速从脸上退去,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手指死死的捏着帕子,指尖因用力过度泛出惨白。

    她低着头回禀,强行镇定下来,勉强扯着嘴微笑“修乐并非大哥亲子,是已故的六哥遗腹子,大哥见他可怜,便抱了过来养在嫂子膝下那孩子孝顺,资质也好,不会辱没了陛下男爵的封号的。”

    “如此,那朕便放心了。”隆平帝拉过她的手感叹道“你任劳任怨陪在朕身边二十余载,朕却封了玄澜为太孙你可怨朕”

    安瑾瑜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还得端着贤淑的架子笑道“陛下说的是哪里的话,陪在您身边,那是臣妾分内之事况后宫不得干政,储君人选,臣妾岂敢妄言”

    她走到茶案旁,取出瓷瓶里放着的汉阳云雾自齐王余孽一案案发,隆平帝便不再喝普洱,开始喝各种暖茶了。她把茶具一一摆开,开始熟练的泡起茶来,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隆平帝很喜欢她泡茶时候的样子,安家的女儿都有一手泡茶的好手艺,特别是曾为靖王妃的容国公府嫡长女。

    安瑾瑜终于镇定下来,脸色恢复正常,拿出她在深宫摸爬滚打二十年熬出来的从容“小九是个没志气的,也不怕陛下笑话,”似乎想起儿子闹腾的样子,她真心的笑起来,“他哪里是坐得住的人,没事都要折腾出三分事来。””臣妾说句大不敬的话,”安贵妃微微一躬身,“就是屁股底下是那把金銮龙椅,他都能把那椅子给掀喽”

    隆平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轻的笑起来,意味深长的说“小九的确是个难得的朕倒要谢谢你了。”

    安贵妃心头一颤,手上的茶差点洒出来,待得她把盛着透亮茶水的白釉荷叶杯稳稳的放在隆平帝身前的桌案上的时候,却听得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突然说“你也许久没回娘家了正好朕今日得闲,便一起往容国公府走一遭吧,顺道也看看朕封的长乐男爵”

    安贵妃心神巨震,手一抖,终于还是打翻了白釉茶杯,抬起头,面如死灰。

    他知道了。

    安瑾瑜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十六年前,后宫朝堂争斗严重,那时候她才诞下自己的小儿子不过九个月。

    当时朝堂分为旧臣与新臣两派,旧臣多为开国皇帝时就留下来的老臣,新臣则多为跟着隆平帝一路清佞立下汗马功劳的从龙功臣,两派人积怨已久,掐的很严重。容国公是开国时皇帝封的公爵,而太子为容国公府嫡长女所诞,二皇子则是在清佞途中由陈氏所生,陈氏原为靖王府一婢女,娘家没什么势力,很好操控,两派便一派立着太子,一派立着二皇子,一派要易储,一派要保正统,朝堂上下都争得不可开交。

    她在四年前入宫,入宫之后宠冠后宫,一路势不可挡的坐上贵妃之位。便有一些人不知怎的盯上了她,太子生母早亡,无母护持,一介幼子在深宫中寸步难行;而二皇子生母陈氏出生卑微,没有娘家撑腰哪里记得上九皇子身为幼子,生在隆平帝最鼎盛的时候,皇帝亲眼看着他长大,而且生母出身高贵,入宫四年来宠冠六宫,可以说是有望后位。

    不知何时起,朝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请立小皇子为太子。

    她当时真的是直接把茶杯都砸了开什么玩笑小九才九个月连话都不会说立为太子立个狗屁的太子

    皇帝过来看了她一次,她心都在发寒入宫四年,曾经年少轻狂曾经少女绮思,别人都道她宠冠六宫,可她用了四年才摸清楚,这个男人心里,从来都只住着一个牌位,只有她那个死去的姐姐

    她争不过,四年争不过以后十年、四十年也不会争得过了,她那个死去的姐姐已经成了这个男人心里的烙印,谁都替代不了,谁也不能抹去。

    如此,太子根本不可能被废

    小九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的确是看着长大每隔几日都会过来看两眼而已而太子却是自四岁被接回宫里,就天天在长乐宫里由皇帝亲自教养着长大

    请立九皇子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人觉得九皇子有安贵妃护持着,前途才是真正不可限量。隆平帝却没说什么,几派人他都没说什么,谁都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在一个蝉鸣的午后,大女儿被波及落水,小儿子也中了寒毒,几乎快救不过来了。

    小九才九个月大,尚不足岁,如果不能好好调养,在这步步陷阱的后宫,不知能够活到几岁

    她以前只是心寒,如今第一次开始恨隆平帝的狠心。

    当时她还年轻,换今天她是怎么也没那个胆子的。她一咬牙就去找了太子,太子当时已经过了十六,成婚生子了,庶长子比小九也小不了几个月,然后第二天,她就去求隆平帝,说九皇子年弱,请求寄养东宫,由太子教导幼弟。

    皇帝看她一眼,同意了。

    她心凉如冰,对皇帝却愈发的怨恨起来。太子凭什么好好的帮自己教养儿子,她打的也不是这个算盘。

    深宫里权术倾轧,无一刻安梦,她不想自己的小九也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只想他一生平顺,富贵无忧。

    于是她大哥找来一个九个月大的婴儿,就想当初她那个孤身一人身陷京都的姐姐一样狸猫换太子,把真正的九皇子换去了宫外。

    婴儿长得快,东宫只要对外宣称九皇子寒毒未清,静养几个月,是不会有人发现孩子被掉了包的。

    她当时心里不得不说是有些报复的快感的你不是看着我像长姐吗,如今我向长姐学的,你可还满意

    这些隐秘的报复感只是一闪而过,当初年少轻狂执意如宫,如今她是后悔不跌万万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在这吃人的皇宫里长大。

    太子、容国公府、安贵妃三位本就该一体,如今守着这样一个秘密,更是同心同力,富贵荣辱一脉相连。

    而那个当初被他们秘密换到宫外去的孩子,就是如今被抱养到容国公夫人膝下,成了容国公嫡幼子的安修乐。

    第39章 父亲

    帝王的车架稳稳当当朝容国公府驶去,明黄车盖,青辕马车,拉车的宝马健壮丰硕,两旁有羽林卫开道。

    此次出宫不仅仅是皇帝和贵妃,在帝王车架旁有一辆稍小的马车,同样也是明黄色的车盖那是皇太孙的车架。

    安贵妃端坐在宽敞华贵的车厢里,脸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什么,隆平帝则在闭目养神。

    容国公全家早早就等候在门口,恭恭敬敬开了正中的大门把皇帝给迎进去。

    隆平帝入座倒是笑呵呵的,道“朕此次只是陪贵妃回娘家看看,爱卿不必劳师动众,一切从简便好。”

    说是一切从简哪里能真的一切从简,都紧着最好的上,不过不必劳师动众倒是真的,哪有皇帝体恤臣下,过来看看但是被一堆家眷围观的道理。

    话过三巡,隆平帝突然提起说“要承长乐男爵的是哪个孩子叫出来让朕看看,贵妃说他是个机灵的。”

    容国公和安贵妃脸色同时一白,容国公安瑾珩的心自从陛下进门就一直提在那里,就等着隆平帝那一刀落下。如今那一刀终于落下了,安瑾珩觉得他也离死不远了。

    “恩怎么那个孩子不在府里吗”

    世子安修言立即出列“孩儿这就去唤十二弟。”

    安瑾珩站在那儿,脸色灰败。三日前接到圣旨的时候他就有不妙的预感,长乐男爵国公府里名字带乐字的,只有修乐一人。这种巧合让他无法自欺欺人,不得不提高警惕。

    修乐的事情一旦暴露,那是轻则杀头,重则灭门的大罪。他这几年一直把修乐藏的很深,只是因为随着这孩纸越长越大,父母双方的血脉在他身上表现的越来越明显。

    修乐对外宣称是他六弟的遗腹子,但是外甥像舅,却眼瞧着和他长得越来越像,有不少风言风语传出来,说修乐其实是他的在外面留下的血脉,还有说他和当初的六弟妹有苟且的。

    他看着修乐那张脸越来越不安,欺君的罪名压在他心头,让他日夜无法安睡。

    那张脸,只要一看就明白了。

    安修乐一头雾水的被叫过来,听说皇帝要见他,心里不禁有点紧张。

    “抬起头来给朕看看。”一个低沉威严的男声道。

    安修乐诧异,错愕的抬起头,撞进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

    安瑾瑜明显听到身旁的隆平帝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安修乐和她长得像,但和隆平帝更像。只要稍微往那方面一想,就不难看出这两人其实是父子。

    就像当初太子在临海羽阳候府长到四岁,隆平帝去接他回宫的时候,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儿子,血脉其实是很玄妙的一种东西。

    如果昭明没有意外去世的话,修乐会和昭明更像,毕竟同出一父,母辈又是嫡亲的姐妹,长的哪有不像的道理。

    隆平帝却意外的什么都没有点破,只是堪称和蔼的把那个孩子叫到跟前,仔细询问了他的课业、生活,有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安修乐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他觉得这个皇帝还是很亲切的,一点都不像他听到的狠戾无情的样子。

    他很乖巧的把每个问题都回答了,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是少年无忧无虑的纯真,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瓷娃娃。

    “他很好。”隆平帝伸手拍了拍安修乐的头,看向安瑾珩意味深长“爱卿把这孩子教养的不错。”

    这一任的容国公从来没有那么一刻感觉到自己的决定是那么明智,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把这个孩子抱到自己膝下细心养大,而不是让他成为一个庶支子弟。

    容国公的嫡幼子头上三个正经嫡子的哥哥罩着,什么事都用不着他操心,就如当初贵妃所期待的那样一生顺遂,富贵无忧。

    看看同样坐在大厅里的皇太孙吧,他还是只有十岁,半年前或许还能在他脸上看见几分稚子颜色,如今那波澜不惊的神情和他那不幸逝世的太子老爹简直如出一辙。段家的男人都有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隆平帝、曾经的昭明太子、如今的皇太孙,他们的眸子是漆黑的长夜,你永远不知道里面酝酿了什么。

    唯独这个安修乐,这个流落在外的真正的皇九子,一双眸子纯净剔透,宛若最上等的黑琉璃,真真是稚子无邪。

    而那位在皇宫里长大的九皇子七日前开元大道上一骑绝尘,长枪指地,一人震慑千军,亲手破灭康王逼宫的阴谋。

    玄澜内心巨震,面上却半点不显。隆平帝把他带过来,他起初是疑惑的。但是坐在这里,看到这位容国公嫡幼子的那一刻,看着大厅內诸人的脸色

    他的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猜想,骇的他手都不自觉的发抖。

    厅内除了伺候的下人,算得上主子的只有七个人,容国公夫妇,世子安修言,安修乐,隆平帝和安贵妃,以及他自己。七个人里,安修言脸上的是惊恐,好像和他一样猜到了什么,安修乐有疑惑的神情,安贵妃和容国公都面如死灰,隆平帝谁也不能从他脸上猜出什么。

    玄澜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他不知道皇爷爷为何要把他带过来,让他猜出这件事。

    直到最后离开,隆平帝都什么也没有点破,帝王车架重新驶回皇宫,一路无言。

    安贵妃深吸一口气,在拙政殿大殿门口跪下,“臣妾有罪。”

    “你有什么罪”一双暗黑绣金龙祥云纹锦靴在她面前停下,隆平帝的声音淡淡的“你是朕的安贵妃,小九是朕最喜欢的儿子朕死之后,翊亲王府和容国公府会好好辅佐玄澜,治理大夏万里河山。”

    安贵妃颤抖着跪下,磕头“臣妾领旨。”

    玄澜也跪下行大礼谢恩皇爷爷一番苦心,不过是为保他日后亲政顺利。

    新帝年幼,自然会有外戚干政或者权臣把持朝政的隐患,他手里握着这个把柄,容国公府自然全力为他所用。

    “玄澜朕希望小九一直是朕的儿子。”此处的小九自然是指现在的翊亲王。

    “孙儿领旨。”

    他也希望这件事永远没有被揭发出来的那一天。

    隆平帝跨进内殿,神色疲倦的靠在龙榻上,突然间泛起笑来,对汪福全说“去把小九唤来就说朕想他了。”

    祈舜并不知晓这半日发生的事,一到拙政殿看见隆平帝又在批奏折,就拦着他不让他看,非要拉着他去御花园走走。

    隆平帝故作严厉“朝政岂可耽搁莫要胡闹”

    祈舜嬉皮笑脸理直气壮“重要的大事父皇想必早处理完了这些琐碎的小事哪有龙体重要”

    隆平帝无奈,被硬拉着去御花园走了一圈,看着小儿子的小笑无奈又宠溺。

    旁人都不知道为何他子女众多,孙辈也有不少,为何独独对小儿子千般宠爱万般容忍。只不过是因为,别的儿子都把他当父皇,只有小九把他当父亲。

    他身为帝王,要想有儿子,可以有很对儿子,然而血脉易得,真心难得。

    只要小九不觊觎这夏朝江山,他自会保他一生富贵荣华无忧。

    第40章 驾崩

    时间转眼进入深秋。

    京郊的西山被红叶染满山林,树叶渐渐泛黄,路上匆匆而过的民众都添置了长衫,制衣店的掌柜开始搜罗北边留过来的皮毛,开始准备过冬的皮裘。

    隆平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在为小孙子铺好路后他的身体就好像在一夜之间垮了下来,咳血之症怎么都止不住。

    祈舜勃然大怒,把太医院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然而众人都无力回天,道陛下这是伤了心肺,只能够用药拖着。

    期间还抓到了几个妄图在隆平帝的药里动手脚的宵小之辈,查不出来背后是谁下的手,玄澜却冷酷下令“查不出来就别查了把这几个内侍皇城门口吊两个,路口吊两个,凌迟个三天三夜,该看见的人自然能看见。”

    祈舜为他的狠戾震惊,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有效的震慑宵小的手段。

    如今朝堂的政事几乎全是他们两人在处理,能够自己做主决定的便自己决定,也幸好有半数的折子上奏的官员都自己备好了解决的方案,他们只要看过些个准字就好了,拿捏不准的就拿到隆平帝跟前,念给他听,然后隆平帝就手把手的教他们,一点一点把里头的道理掰碎了说给他们听。

    祈舜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比不上古人的。虽然他在现代生活的三十几年给了他古人不及的意识和理念,但最好的未必是最合适的,况且这中间各种弯弯绕绕,恩威并施权术人心他一个头两个大,并且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确不是玩政治的这块料。

    玄澜适应的很好,隆平帝说什么,他几乎是一点就通,现在几乎成了隆平帝和玄澜在说,他在一旁听着。只是他终究还是有些担心的,观这几日来玄澜的处事手段略显狠辣了些。

    他也不能怪玄澜,这几日烦躁起来他都有种想把满朝的大臣全灭了的冲动,全部死光一了百了就没那么多鬼蜮心思了

    看到玄澜一脸沉默的批折子,他更烦躁几年后他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种无力感。

    眼睁睁看着最珍贵的东西被命运碾碎成沙从指缝滑走,而你无能为力。

    半年之内玄澜连遭变故,兄长背叛,身陷敌营,四面楚歌与兽相搏夺那一线生机;父亲骤然逝世,伤势还未愈,没歇一口气就八百轻骑千里奔袭回京;这一路上重重杀机暂不必说,回京之后,形势更是一触即发,被立为皇太孙站在风口浪尖,立即就迎来皇叔的逼宫谋反。

    如今好歹能够松一口气,但身为皇帝的祖父重病,这个天下的担子怕是马上就要压在他肩上了。

    半年前他不过一个被长辈娇惯着的小皇孙,半年后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国继承人了。

    “去陪父皇到御花园走走这些地方实务就交给九皇叔来吧,皇叔愚笨,大事处理不了,小事还是可以处理几件的。”祈舜叹气,把他拉起来。

    “嗯,”玄澜顺从的站起来“皇叔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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