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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第7节

作者:荒烟蔓草 字数:23585 更新:2021-12-29 06:55:58

    战死八千八千好儿郎,就这么没了段祈昭眼里陡然折射出强烈的恨意。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其他边城可有战报传来”

    雁西候道“朔城无碍,凉城两场惨胜,老臣正准备增派援兵。”

    太子叹了一口气“孤也一起过去,都是吾大夏儿郎,孤应当过去看看。”

    “殿下殿下自身安危为重啊”雁西候劝阻道。皇孙已经在他这里出事了,若是太子再在他这里出事那真是、那真是一个雁西候府都不够赔的

    “孤能出什么事孤只在城楼观战,又不下去拼杀现如今只有孤过去,才能最好的振奋军心。”

    见老侯爷还要劝阻,太子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孤意已决,侯爷不必多言。”

    段玄河也苍白着脸色快步从角楼出走出来“父王儿臣请求同行。”

    “你跟着我去干什么”他这个儿子学问的确不错,身体却太单薄了些,他已经有一个儿子出事了,这个儿子还是留守在雁翎城好。

    “父王。”段玄河仰头看他,淡金的霞光给他侧脸打上一段阴影,日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剔透毫无血色,唯独眼神让人动容,他沉稳着声音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儿臣如今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无用。与其独守雁翎城,不如随同父王前往凉城儿臣,虽无法下场拼杀,但儿臣应当与将士同在”

    “好不愧是孤的儿子,那就允你同行”

    第26章 刺杀

    祈舜让荆疏带着那两百号人在犬戎王庭不远处的丘腹内藏好,自己带着两个伸手敏捷的侍卫往王帐处摸去。

    荆疏还想阻止他,他却心意已决,挥手道“让兄弟们好好休息,我把人带出来后,才是真正要你们血战的时候。”

    这一处一犬戎可汗王帐为中心的帐篷群很是庞大,混进去并不是很难,难的是不惊动任何人,更难得是要在这上千个帐篷里找到玄澜在哪个帐篷,并且同样不惊动任何人的摸过去,然后全须全尾的把人带出去。

    祈舜眼光四下一扫,将周围的地形记在心里,他已经走过了不少地方,记下了不少地形脑海里犬戎王庭帐篷群的三维立体图正在不断的丰满。

    执行任务前熟悉地形,这是他们始终奉行的行动准则。

    即使他已经重活十多年,但是上辈子生死间训练出来的技能任然留存在了灵魂中,只待他需要便将它尘封解用,并且用起来圆融如意如臂指使,没有丝毫阻塞之感。

    他正打算劫几个人过来盘问一下玄澜被关在了哪儿,就有人走过来,边走还边说“没想到他一细皮嫩肉的贵公子还挺狠,奴隶营那些孩子竟然挡不住他。”

    另一个军士摇头道“想活下来不得狠点沙恩王子虽然说给他留口气,但这口气能不能挣到不还得看他自己”

    玄澜躲在干草垛后面,心里一阵发慌奴隶营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随后又截住两个侍女模样的人,分开来盘问,两人都说奴隶营在西边临近布多王子的王帐后边。祈舜心里有了数,再看向这两人,是万万不能留她们的命了,手起刀落,干净利索额割破了两个女孩的喉咙。

    他带来的两个侍卫都有点惊诧的看着他,这手段哪里像是个骄纵闲适的皇子了,这么干脆利落,就是他们也未必有这心性。

    祈舜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凝成一束,冰冷如寒刀,分分明明的警告。

    祈舜带着人悄悄的往奴隶营摸去。

    奴隶营只有简陋的几个帐篷加木栏围起来的一块地,周边有人看着,那人眼皮子耷拉着,没精打采的很。木栅栏通常有成人高,围的很高也很严实,人只在帐篷前守着,对木栅栏里头看都懒得看一眼。

    祈舜静静潜伏在周围的草丛里,透过木栅栏的间隙,他可以看到围栏的里面。

    木栅栏里头人兽之间泾渭分明,人与人之间也泾渭分明。围栏的一边是几只围在一起的小狼,另一边坐着一群群衣衫破烂的小孩。

    祈舜想到自己以前听说过的说法,一瞬间动了犬戎人分明是在养狼王

    这样子每到饭点的时候饲养者都会把食物扔进来当然这些食物绝对不够所有的人狼饱食。人狼先会猎杀对方以争抢食物,直到一方群体的死绝,然后活下来的那个群体会开始自相残杀,到最后丢进去的人狼最后只会活下一个人活着一头狼。

    这一头狼王只要一声吼叫,便足以让一般的狼群退却。是的,即使最后活下来的是人,那也与狼无异了。

    在围栏里面,其他的小孩都一群一群的聚拢着,各自有各自的小圈子,唯独玄澜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他的衣着最为光鲜亮丽,但也最格格不入。

    祈舜一趴就是两个时辰,陪他趴着的两个侍卫都已经手脚僵硬的动不了了,他还一动不动的趴在哪儿,眼神四处巡视并不特意盯着玄澜。

    快到饭点的时候,看守的人打着懒洋洋的哈欠扔进来一只烤全羊,于是原本静坐不动的小孩和小野狼都瞬间动起来,场面一时间变得极度混乱。

    玄澜起初并没有动,他无法一个人对付小狼群和这些比野狼还凶厉的小孩子他们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也能够看得出来曾经的锦衣玉食,但是却要比他狠百倍,一个个眼神里都透露出凶狠的煞气,和对面的小野狼崽子如出一辙。

    等到狼群败北的时候他才缓缓的站起来,这时一起撕完小野狼的小野孩们又开始互相撕了。每个小团体都想要封得更多的羊肉。

    他们见他站起来都回过头警惕的看着他,没有人愿意心甘情愿的自己能拿到的肉分出去,特别是对一个新来没两天的新人。

    玄澜深吸一口气,准备为自己的这一顿晚餐而战斗。

    一天前他被人扔进这里,一天后他就彻底融入了这里的游戏规则。他锦袍破碎小脸脏兮兮的,身上还有多处随意包扎过的伤痕,身上的一切都显得他落魄不堪,唯有眼神坚毅明亮。他要活下去,是的,活下去。

    他的优势是自小有武艺师傅教导,并且生在皇室身子骨扎实,但是这里的战斗不是他那几样武艺承担的来的,他们用抓、挠、踢、打总之一切能够让人受伤的动作来让你受伤,并且在你没有防备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下手掐断你的喉咙玄澜的颈上就有两只手印的淤紫。那个试图掐死他的野崽子也成了他在这里杀的第一个人。

    祈舜趴在外面的草地上眼眶发红,心脏一阵阵的抽搐,好像很多年前亲眼看着战友在他眼前断气的那一刻又回来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祈舜忍不住咬牙将犬戎王部恨得咬牙切齿,玄澜他护了十年的那个孩子,两天前他还是金尊玉贵娇养的小皇孙,两天后他已经变成了为活下去生死一线搏杀的小狼崽子。

    犬戎他第一次心头有强烈的恨意,他段祈舜在此立誓

    有生之年,必灭犬戎王庭将犬戎逐入草原深处百年不得回返

    凉城、朔城、寒城、兰城、沙城共五个重镇,拱卫着雁翎城,共同守护雁翎关。

    凉城距离雁翎城并不远,从清晨出发,急行军大半日就到了。

    凉城的守将刚刚经历一场小规模的血战,此刻战甲上都还沥满了鲜血,听见传令兵禀报说太子亲临,惊的手里的鞭子都差点没拿稳,什么都顾不上,调转马头就往回赶。

    他看见太子感动的热泪盈眶,下马的时候腿肚子都软了一下“殿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然后第二句话就是“殿下,增兵带来了吗”

    段祈昭本来看见他的言行狠狠皱了一下眉头,听见第二句话又瞬间舒展开,眼里的不满转为了赞赏“五万增兵,孤全带来了,就在后头候着。”

    守将已经顾不上看太子的脸色了,听见增兵的消息顿时面露喜色道“请殿下和皇孙先去将军府休息,末将先去安排兵员”

    段祈昭祈舜并没有因为这个守将怠慢了他就心生不满,他只是更深一步的意识到,犬戎人这次是有多来势汹汹,而边关的战事究竟严峻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他来之后,短时间内并没有接触战爆发,凉城的军兵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时间,由雁翎城带来的增兵也借机与原守城老兵进行了仓促的磨合。

    皇室的现身以及增兵的到来,让原本弥漫在军营里的悲戚沉重的氛围消散了大半,他们仍然悲哀仍然沉重,但是却更加坚定,就像精刀经过铁石的磨砂,不仅有了厚重的刀背,还有了锋利的刀刃,一开一阖,勇往无前不可匹敌。

    第五日,战争的号角再次吹响,段祈昭走上城楼,看见远处犬戎人的军队集结而来,那数量黑压压一片,看的人心慌。城楼上众人脸色一变,守将咬牙切齿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很显然在他们趁着这几天修养生息的时候,犬戎人也没有闲着,在忙着调兵遣将。

    犬戎人善骑射多骑兵,城外三里处早就挖了壕沟,设了绊马索,一片骑兵冲过来,呼啦啦就倒了一半,但是后面的人丝毫不见,踏着自己族人的尸体往前跑是的,他们就是在用人命来填这些壕沟,用族人的命来开路。

    守将已经带人出城门冲杀,有零零散散的犬戎骑兵冲到了城门下一里之处,凉城守将带人全力绞杀,但是随着冲到前面的犬戎士兵越来越多,他也逐渐有点力不从心。此时那守将的后手也显了出来,他安排埋伏在侧的两队人冲了出来,从五里外将这一截犬戎骑兵阶段,然后呈合围之势三面对其进行绞杀。

    守将丝毫不吝惜兵力,自己只用了一万人吸引敌兵,然后两边埋伏的副将各带了两万的军兵,此刻三方一呈合围之势,顿时势如破竹,直要把被包围的犬戎骑兵砍杀殆尽。

    此时此刻,惊变突现。

    被包围的犬戎人之中,一个兵士陡然一拍马身,然后踩在马头上双腿发力,在空中一个翻卷,猜到了他前面那个军士的肩上,马匹陡然往下一沉,然后那个那个军士稳稳的抓住他的脚,他站稳后弯弓搭箭,目标直射城楼之上的太子。

    “殿下小心”血战中的凉城守将一瞥头看到这一幕,刹那间惊的目龇欲裂,声嘶力竭喊道。

    太子身边的护卫立刻将手上的盾牌扔出去,以期一阻利箭之势,但此重箭明显经过特殊锻造,此刻携千钧之势而来,一瞬便将军中制式的盾牌射开,直射太子心脏。

    段祈昭脸色遽变,噔噔往后退了两步,他万万没有想到敌军中暗含针对自己的杀手,更不知他们是如何认出自己的。他此刻只看到那一根利箭割破空气,箭尾在空中以弱小的幅度剧烈的抖动,隐隐搅动起一个小漩涡,然后盾牌在那根利箭面前四裂散开,箭头上一抹紫色的寒光幽幽而现,无情的击破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下一刻,他听见箭尖刺破自己血肉的声音。他的身体渐渐软倒下去。

    “父王”他听见自己的大儿子喊道,尾音好像都承受不住他的震惊,嘶哑的好像撕裂了血肉。

    段祈昭大步跑到他父亲面前,一把扶住他父亲软软倒下的身体,然后好像承受不住一样颤抖着声音“父王父王你没事吧父王”

    他的手不知不觉见就触摸到了那只射入他父亲胸口的重箭,如果有人能从正面直视他就会发现,虽然他面色惊惶但是眼底丝毫不见震惊和慌乱,他眼里精光闪烁了几下,旋即一咬牙,狠狠把手按了下去。

    段祈昭昏昏沉沉的,本还在心中感叹多亏护卫机灵,阻了那箭一下,此时射的并不深,他听见自己大儿子在叫他,声色惊惶不知所措,这大儿子虽然平时没见有什么表示,但没想到竟然如此依赖他,但是转瞬间,深入骨髓的痛楚就攫取了他的思维,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扭头想看自己的大儿子一眼,却在转瞬间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27章 虎穴

    没有人想要死,特别是这些随时随地与死亡为伴的孩子,更是拼命的想要活下去。锦衣玉食,爹娘疼宠的日子都像是前世的前世,原本父母族人在十年内为他们构筑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崩塌成碎片,山河碎裂天地倾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他们就必须要为了活下去而拼命。

    玄澜终于抢到了自己的食物,那些野性的孩子看着他再也不敢上前只要他表现出比他们还要搏命的狠心。

    锦绣的花纹被鲜血浸染,倒像是盛开在往生河岸的曼荼罗花。

    他的右腿受了伤,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贯穿了整个腿腹,模糊的血肉翻卷出来,一动就钻心的痛那是被另一个十岁的孩子用磨出锋利边缘的石头砸出来的。

    那个人不要命的抱着他,死死的缠住他,然后用那块磨出了锋利边缘的石头去砸他的右腿,一下又一下,都砸在相同的位置上,痛楚深入骨髓,玄澜双眼发红,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咆哮,他再也顾不上手下留情,一个用劲翻身,然后抱着身上人的头使劲往地上砸。

    好像野兽濒死发出的困兽之叫,这其中有几多不甘几多疯狂几多暴戾都不予言说,只是当地上那具红白之物流了一地的尸体刺目的躺在那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抢他的食物。

    他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回到了自己原来静坐的那个角落,几臂之内都无人,只有不远处的那些幼狼闻到了血腥味,幽绿的眼光寒意森森的盯着他,嘴里流出腥臭的涎水。

    他抬头看那些幼狼一眼,人眼狼眼相对,是如出一辙的孤狠决绝,以及他眼里还未退去的狂暴嗜血。

    收回目光,垂下眼脸,浓密的睫毛覆住了所有外泄的眼神光。

    那睫毛细长而浓密,像是划过空中的蝶翅,细看竟是静美的此刻他脸上沾着的血迹还未擦拭,眼角凌厉如刀的弧度还未缓下,竟有一种疯狂残破的美感,像是花火绚烂到了极致,然后一瞬间轰然崩塌,零落成满地锋利的碎片。

    玄澜一言不发的吃着自己搏命抢到手的羊肉,羊肉沾上了血迹,以致腥膻味更重,但他毫不在意,一丝一丝嚼碎了咽下去,没有浪费一点。

    他要回去。他还有阿舜还有父王还有皇爷爷,他不要在死在这里,他要回去,回到京都去。

    活下去然后,回去。

    回去。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好像只是低头了一瞬,再抬头就看见了星河璀璨。而在地面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帐篷群各处生起但这并不包括奴隶营。

    玄澜的神经无限制的紧绷他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夜晚,因此他知道,深夜的奴隶营,才是对他最致命的时候。

    他的手伸进自己左腿的靴子里,已经做好如有万一就暴露那柄匕首的准备铁质的兵器在奴隶营是不允许被持有的,一经发现,即刻上缴,并且举报人还能获得额外一顿饱饭的奖赏。

    也因此在白日的时候他再怎么濒临绝境也未曾拿出这把匕首,他无比清楚,这仅剩的匕首,才是真正保命的东西。

    但是在深夜的奴隶营,白日里未曾获得食物的小狼会蠢蠢欲动深夜才是他们猎食的时候,他们会趁机偷袭围攻白日里重伤的人,或者人群里看起来最弱小的那个孩子。通常其他孩子也无法阻拦,只能安排人守夜,然后在小狼们袭来的时候把大家都叫醒,以免有人在睡梦中被小狼给咬断了脖子。

    玄澜孤身一人,且深受重伤如此看来,他必然是这些幼狼袭杀的首要选择,可不要小看野兽的智慧。

    如果能够熬过今晚,明日有必要要杀死一个小头目取而代之了,玄澜无比冷静的心想。

    围栏里另一边几只小狼眼里幽幽闪烁着绿光,就想一团绿色的火焰在空中起伏跳跃。

    玄澜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

    在他们对峙的时候,临近的布多王子的帐篷突然爆发出喧嚣的人声,不知爆发了什么争吵,声音尖刻的他们都能听得见,人声鼎沸真是好不热闹。

    “呲啦。”在不远处传来沸腾的人声中,玄澜陡然听见这样一声清晰尖锐的声音,就像是刀剑相撞,金铁交戈。

    恍惚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金铁交错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响起,无比清晰,无比尖锐,甚至有零星的火光溅射出来。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铁锁处。

    “哗啦”一声,粗长的铁链被祈舜一把拉开,丢在地上。

    “玄澜。”祈舜强撑着自己的声音,让他听起来尽量沉稳。

    “阿舜”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竟然让他感觉恍若隔世。

    这一处木栏围场就像是一处斗兽场,高大的木桩打入地底,木桩之间毫不留情的用木棍和荆棘填充,细碎的光影透过荆棘之间的缝隙洒进来,珍贵的就像是难得的曙光。祈舜站在唯一的入口处,铁锁无力的躺在他脚边,身后这扇唯一的木门大开着,一眼就可以看到木门外无限广阔的天地。

    祈舜环视四周,那些瘦骨嶙峋却眼神如孤狼般阴狠的孩子一个个都警惕又贪婪的盯着他或者说他身后那扇洞开的大门,而那些真正的狼崽子似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某些危险的气息,全身紧绷做好了进攻的姿态,八头小狼全都退到一处聚拢在一起,一丛丛绿光闪烁跳跃。

    一个护卫从旁边的帐篷里走出,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看护人已经被干掉了。

    他点点头,这个护卫将弓箭递给他,弯弓搭箭,将箭尖瞄准那几匹小狼,一箭又一箭射出,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箭尖直击眉心,全部一击毙命。两个护卫看的眼皮一跳一跳的,又赶紧把准备好的几个包裹递给他。

    就在此时,远处沙恩王子的帐篷突然爆出冲天火光,附近被聚集到布多王子帐篷前的人寂静了一会儿又陡然沸腾,然后匆匆忙忙全部人都朝着沙恩王子的帐篷赶去。

    祈舜待得他们走远了,将手上的几个包裹扔在地上,冷冷说“包裹里有干粮和火折子,拿了东西就可以逃,马场在西边。当然如果你们想逃的远一点,可以在走之前顺手烧了路上的帐篷就像之前那个着火的帐篷一样,”祈舜顿了顿,笑着说“烧的越多,就可以逃的越远。”

    说罢,他走过去简单处理了一下玄澜右腿上的伤口,到最后简直手抖的连纱布都系不住。他颤抖着吻了玄澜的头发,轻声说“阿舜背你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布下的后手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识穿,也因此他才会让把那些奴隶营的人一起放出去,多一个人混消实现总是好的,特别是在他们外逃的时候。

    此时另一个前去放火的护卫也回来了,他把玄澜背起来,匆匆往犬戎王庭外那两百号人的驻扎地赶去。

    之前的潜入犬戎王庭根本不算什么,现在才是战斗真正开始的时候。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犬戎王部的大军此时不在营帐之内,但就算只剩下一些守备军,也不是他那两百号人能够抵挡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活着带玄澜回到雁翎城,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在才是真正考验他们的时候,逃亡,现在才开始。

    血战,也现在才开始。

    也幸好之前放出去的那些小孩大闹了一场拖延了点时间,整个王庭处的帐篷群遍地开花,也分去了一些搜查的人口。

    当然还是他们的行迹最好找,跑到宽阔平坦的草原上,踪迹什么的还不是一目了然,现在拼的就是时间。

    荆疏有点惊讶的看向他,没想到他还真的把玄澜殿下救出来了,不过惊诧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祈舜根本顾不上和他多说一句话,只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匆匆说了一句“上马走”

    玄澜因为伤势太重,无法一人独乘一骑,便坐在他身前,祈舜在他耳边低声说“撑住了”

    “恩。”他低低应了一声,阿舜为救他深入虎穴,他不能让阿舜陪他折在这里,必须要撑住。

    随着马身的一下下颠簸起伏,右腿又传来钻心的疼痛,血迹一点点又渗出来,他咬着牙忍着不吭声。

    祈舜眼里心痛不忍的神色一闪而过,但还是咬牙在他耳边一字一顿的说“给我撑住了别让我最后九死一生救个死人回去”

    玄澜轻轻一笑,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却坚定的犹如远处无所畏惧屹立在天地间的圣雪山,他说“阿舜,我长大了。”

    声音转眼就破碎在身后的风里,祈舜拉着缰绳的手一紧却未发一语,高高扬起的马鞭狠狠挥下去,马儿嘶鸣一声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是的,你长大了,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第28章 苏醒

    祈舜他们从上马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一刻不停的策马狂奔。

    虽然之前用了些手段拖延了时间,但跑到一半的时候还是有追兵追了上来。那是一小队出来搜查的兵马,人数并不多,大概二十人左右。

    看着对方与自己的距离一点点拉近,祈舜面容冷峻连眼睛都没眨两下,一个眼神递给荆疏,荆疏心里明了,下一刻队伍里脱离出来二十个人,与追兵进行周旋。

    而剩余一百八十号人仍旧一言不发的策马狂奔,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不会做无谓的抱怨与指责。

    队伍里头一片沉默,然而军容赫赫。

    只有马蹄落下发出轰隆的踢踏声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撕裂着狂风。

    两百人的队伍出去,到最后跟着祈舜回到雁翎关的只有不足五十,所有人都是折在奔逃而回的路上的。

    然而他们不能停,只要一停下来所有人都难逃敌手,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甚至到最后临近雁翎关,祈舜更是不顾底下坐骑的性命,掏出藏于靴中的匕首,狠狠插入马臀,马儿吃痛之下简直是发狂般跑完了最后这段路。

    祈舜不会想到,当他九死一生回到雁翎城的时候,迎接他的会死太子被刺,重伤不醒的消息。

    他一回到雁西候府就让人把玄澜送下去看大夫,付岩一听他回来立刻就来向他禀报,他脚步一顿,扶着旁边的马身才让自己站稳。

    “我知道了。”声音平稳的好像重伤将死的不是太子,不是它亲厚多年的兄长。

    祈舜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去看望太子的病情,他把玄澜带回自己的院落,这时大夫也已经赶过来了。

    如今太子重病,整个雁翎城最好的大夫都在雁西候府候着,来者是一个张姓老者,胡须花白已然上了年纪。

    张大夫给玄澜仔细处理了伤口后开来药,细细叮嘱了内侍一番,如果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床上这位那可就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嫡子了,他自然不敢不用心。

    祈舜临窗而立,神情莫辨。他一身玄衣尚且未换,透着浓浓的血腥气和一路挟势归来的寒气。

    张大夫在他身后踌躇着,有点不敢上前,眼前的人身材颀长沉稳凝练,窗外的光线打在他身上,落下一道阴影。张大夫也奇怪,他这一生也见过不少权势人物,没一个能给他这种感觉的,说起来这九皇子虽然封王,但并没有多少威严,也不曾刻意用气势来压他,但是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像就站出了一方天地。

    “九王爷。”张大夫轻轻开口禀报“玄澜殿下自小底子大的好且都伤在皮肉,并无什么大碍,烧退下去后好生修养半月就行了只是,那右腿,创口太大日后恐会留疤。”

    “恩。”祈舜轻轻应了一声,留疤不是什么大事,他又问道“皇兄他病情如何”

    “太子殿下”张大夫轻轻叹了口气“太子殿下是箭伤,本未伤及肺腑,奈何箭支淬毒,草民们医术不精,如今也只能用人参拖着罢了。”

    许久之后,他才听得眼前的人说“恩。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雁西候府这段时间其实很乱。

    太子重伤未醒,唯一的嫡子被犬戎人所劫,深受信任的弟弟深入虎穴去了,就剩下一个没什么威信的庶子。按理说皇家嫡庶是说明不了什么的,但奈何到底不是太子亲自教养长大的,关键时刻还是少了几分远见和魄力。

    太子倒下之后,他孝顺倒是孝顺,整日守在床边侍疾,就连从京都带来那二十万大军中某些太子一脉的亲信将领看到也不得不赞一句孝子,但是资历深厚如镇国候这类人还是在叹气太子遇刺倒下的那一刻起,就应该下令立刻封锁消息的,这样无论怎样都还有应变的余地。

    虽说后来也由雁西候府下令封口,但到底晚了一步,虽说消息仍然只是在军队上层流传,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如果是翊王以玄澜皇孙失踪是九殿下的表现看,应该是可以考虑到的吧。

    不是他们不看重这位皇长孙,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也试过在一些事上来向玄河殿下拿主意,毕竟太子突然遇刺,很多事情都要再做安排。太子一脉可以称得上主子的也就这位太子的庶长子了。这位殿下倒是有那个心,可实在没那个力,连太子的布局都不清楚,更罔论总揽全局了。

    如今听闻翊王从犬戎王庭归来,还成功救回了玄澜皇孙,他们不禁复杂的松了口气能挑大梁的终于回来了。

    夺储之争向来不是生便是死,对他们这些从属者来说更是如此,既妄想那从龙之功,就要赌上身家性命。如果太子出了意外,那么未来除非是太子嫡系登位,否则无论哪位皇子登位都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如果九皇子有自己登位的心思那便另说九皇子本就是太子这一脉的人,陛下又对其宠爱非常,后宫还是他生母一家独大,他们的选择便显而易见了。

    当天晚上,几乎所有太子心腹将领都约好了一样,全都赶来了雁西候府。

    雁西候府,太子所在院落。

    院内气氛沉闷压抑的很,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从屋内飘出来,来来往往的侍女药童全部都低头匆匆走着,不敢交头接耳一句太子庶长子段玄河正跪在床边侍疾,屋内只有一个他的心腹内侍站着。

    段玄河也不嫌脏累,亲自动手替太子擦身换衣,脸上还没有一点勉强之色,他轻轻擦拭自己父亲的手指,温柔的道“父王,玄河如此孝顺您有我一个儿子便够了吧。”

    屋内他的心腹内侍弓着身子缩在墙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恨不得把头缩到衣服里去。

    “去看看我要的汤药熬好了没。”内侍如蒙大赦,屁滚尿流的跑了出去。

    祈舜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才过来,月白的颜色倒是把他从草原归来的一身煞气遮盖了几分。

    他跨进太子所在卧房,段玄河见他进来就起来行礼“九皇叔。”眼眶红肿,也不知道哭过几回。

    祈舜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太子床前,掖了掖被角,然后低声说“皇兄,九弟不负所托,将玄澜带回来了。”

    身后段玄河恨得咬牙切齿,眼里一闪而过不甘和阴狠。”玄河,你恨死我了吧。”祈舜突然说。

    段玄河心里一惊,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呵呵,九皇叔说笑了,这该从何说起”

    祈舜连转身都不曾转身看他一眼,依旧是淡淡的口气“你生下来是皇室长孙,皇兄的大儿子,虽说是庶出,但也应该受尽皇室宠爱。但只不过比我晚出生了几个月,父皇有了小儿子对你这个大孙子自然就不怎么看重了,甚至后来母妃把我送去东宫,由皇兄看护,你这个大儿子他也不太顾得上本该是受尽宠爱,父母长辈娇惯着长大的人,你不怨吗”

    “九皇叔这是说的什么话,能有幸投在皇室,已是玄河前世修来的福分了,怎还能奢求长辈无微不至的宠爱了”

    “你不必辩言,如何处置你,待皇兄醒来再说。”他淡淡的说“老实在一边呆着。”

    “你”

    “我只是想不通,你也不过才十六,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里通外敌谋害亲弟的。”

    祈舜顿了顿“我也不必想通,你身后还站着谁,我也心中有数,他也迟早会付出代价的。”

    “你当玄澜和皇兄死了东宫一脉你就能当家做主了”祈舜转过头盯着他冷笑道。

    段玄河还算稳的住方寸,证据早已全部被他销毁,这事是死也不能承认的,他冷笑道“玄河还想问九皇叔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父王还有一口气呢您就忍不住觊觎东宫这一脉的势力,要对父王的儿子赶尽杀绝了吗”

    “简直枉费父王平日里对您的信任”他拔高了声音,怒吼道。

    院外涌进来一波太子的心腹将领,他们在门口就听见两人的争吵,此刻脸色略微妙。

    局势已经脱离了掌控,段玄河暗道不妙,恶人先告状道“诸位将军父王还尚在,九皇叔就迫不及待想将玄河置于死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玄河倒是不惧一死,只是可怜玄河那弟弟,九死一生至今昏睡未醒,日后恐也逃不过做这贼子的傀儡”

    门外段玄河的心腹内侍端着汤药走进来,被屋内的阵仗吓了一跳,手里的盘子都差点没端稳。他快步走到自己主子身前,将汤药递过去。

    “慢着”祈舜凌厉的眼神划过来,最后落在那一碗汤药上,缓缓道“皇兄今日的药用过了吧来人去请张大夫”

    张大夫被药童扶着匆匆忙忙赶过来,还以为太子的病情突然恶化,了解了情况后拿过那一碗汤药仔细一稳,道“回禀就王爷,药里并无毒,反而尽是些珍贵药材”他咬咬牙道“然正如久病之人虚不受补,太子殿下身体虚弱,若用此虎狼之药,只怕清醒几日后便拖不了几日了”

    “尔等庸医简直胡言乱语”段玄河强撑这冷喝到“你等闭门造车医术不精,父王被你等医治数日仍未能清醒过来,此刻有能让父王好转的良药,尔等还出言污蔑,你是和居心”

    没有人注意到,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

    “你”张大夫涨红了脸气急,被人侮辱了医德,颤抖着嘴唇说说不出来半个字。

    “拿来。”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不容忽视。

    所有人都立刻向床上看去,只见太子正挣扎着坐起,又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声音说“把药拿来,孤要喝。”

    “孤不过病了两天,如今说话都不管用了”段祈昭冷冷的扫过庭内众人,眼神冷冽。

    第29章 卒天

    谁敢把药拿给他

    这碗药的药效张大夫说的很清楚了,递给太子那就相当于亲手杀了他,一时间屋内竟然寂静的落针可闻,没有一人敢动,只听见太子死命压抑的咳嗽声。最后还是祈舜走过去端起药碗,跪在太子的床前,抿着嘴道“皇兄。”

    “孤喜欢听你喊大哥。”段祈昭又咳嗽了一声,温柔的揉了弟弟的头发,道“小九,你是个好孩子。”

    他接过药碗一仰而尽,随即闭上眼,感受着体内缓缓回复的气力。

    他闭目休憩了多久,屋内众人就一声不发陪着他等了多久,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气氛渐渐凝滞,连空气都好像沉重起来,所有人都想到了,但凡太子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有一分拖下去的可能,都不会如此决绝的喝下这碗堪称是毒药的补药。

    约莫一刻钟后,段祈昭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的眼神明亮的让人心惊,甚至隐隐可以感觉到生命力在燃烧。

    睁开眼睛第一句话,他就问站在自己床头的弟弟,声音仍然带着沙哑般的艰涩,听起来竟给人一种“小九,孤问你,你回来了,澜儿可曾回来””幸不辱命。”四个字蕴含了多少生死一刻的瞬间,祈舜像一个真正征战归来的战士向他的上级禀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玄澜受了点皮肉伤,未伤及筋骨也为伤及身体元气,大夫说好生修养半月便好。”

    “那边好。”段祈昭轻轻叹了口气,尾音带出后怕与庆幸。

    随即他深深吸一口气,指向屋内唯一一个他的血脉亲子,低沉着声音喊道“来人”

    在场的将领都被他这一手弄蒙了,有些人还在云里雾里,有些人则猜到了什么震惊的看着他,屋外立即跑进来两个铁甲侍卫。

    段祈昭压抑着咳嗽了一声,然后无限冰冷的道“把这个逆子给孤拖下去”

    他冷冷扫了一圈在场的众位将领,不放过他们脸上的一点表情,才不疾不徐的开口解释道“孤身中毒箭,这一箭本只擦破皮肉,是孤的好儿子将箭支狠狠一压,才致使孤数日昏迷不醒,毒性深入肺腑。”

    他这个好儿子有胆子对他下手,那就干了绝对不止这一件事。

    如今玄澜平安归来,他便也没什么顾虑了。

    段玄河惨白着脸色被拖了下去,他下手的时候父王竟然还是有意识的。

    不论为什么谋害身为国之储君的父亲,还里通外敌谋害身为嫡子的弟弟。简直可以称为不孝不悌,不忠不义

    谁也救不了他。

    “父亲”段玄河突然咆哮出声,双目通红死死的盯着他父王“玄河一时糊涂您就真的一点不顾念旧情吗””孤若不念着那点父子情分,你就是被拖下去杖杀了。”太子咳嗽了两声,淡淡的说“你说的对,孤有一个儿子便够了。”

    但是显然,留下来的那个儿子不会是他。

    段玄河绝望的被侍卫架下去了,段祈昭又对着屋内站着的这一圈心腹将领说“孤死后,东宫一脉以翊王为主,你们可有异议”

    “殿下”

    “殿下”

    “大哥”

    这些跟着他来边关的心腹将领都跟随他多年,此刻一个个都跪下喊他,眼眶泛红,祈舜也跪下喊他大哥。

    “都起来”段祈昭低喝道“孤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什么不好说的”

    太子缓缓坐起来,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祈舜抬起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太子看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说“锦衣夜行,明珠蒙尘,孤知晓你绝不止这点才华,平日里不过是在避嫌。”

    那声音一字一句从他的喉腔里发出来,低沉喑哑,恍惚间的威压像是天道箴言却又有着梵音般的宁静平稳,他说“小九,日后就靠你护东宫一脉安稳了。”

    这是一脉势力之主在交托重任,他转头看向床下面一圈跪着的将领,用同样低沉的声音说道“小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祈舜仿佛立下誓言,无比郑重道“臣弟必护玄澜一生长安,必护东宫一脉平稳,”

    “好。”太子道“孤信你。”

    “你们都下去吧,小九留下,让人拿纸笔上来。”太子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独独留下祈舜一人。

    “小九,扶孤起来。”

    祈舜扶着他站起来,又给他披上裘毛的披风,扶他到桌案前坐下。

    段祈昭咳嗽两声,脸色苍白虚弱,“大哥”祈舜忍不住低低劝他两句,声音含着焦灼。

    “无妨。”段祈昭执意要把事情做完,铺开宣纸,开始写起来祈舜在一旁研墨。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后,三封信平摊在桌案上,分别写着“父皇亲启”、“谈斐亲启”以及最后一封“吾儿玄澜亲启”。

    他放下笔,又静静坐了一会,目光凝成一点落在廊檐下挂着的流苏风铃上,好像在回首自己二十九年波澜起伏的人生,在他未出生的时候,亲生母亲就为他费尽心思,以致于他四岁一被接回皇宫就被立为太子,此后就是为坐稳太子之位奔波筹划的二十五年,这期间有无数人在他的身边出现过,有无数人追随他,有无数人支持他,当然也有无数人想杀了他,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他也曾数次在生死间徘徊命悬一线,然而从来没有一次,死亡的感觉如此清晰,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觉到生命在从自己体内流逝出去。

    “小九,孤不甘心。”他突然说道。

    “孤不甘心就这么被老二算计。”

    “孤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边关。”

    “孤不甘心一生谨慎最后竟然死在自己儿子手上。”

    “孤不甘心。”他一字一顿的说。

    “咳咳、咳咳”他情绪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待得咳嗽渐渐平复他的情绪也稳定下来,最后低着头嘶哑着声音说“小九,你说会护澜儿一生长安,护东宫一脉平稳,孤信你。”

    他的声音带着无限疲惫,好像飞鸟穿越沧海最终无力的落在树枝上“孤会在这两日把能做的都替你做了。”

    “大哥。”祈舜的声音涩涩的,心头被一股无力感充塞,他真的把他当大哥看,也是真的不想他就此死去。

    段祈昭拍拍他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死生自有定数,”他惨然的笑了笑,又像是看开了,“或许是孤没有那个命。”

    自嘲一笑,段祈昭拿起桌上那三封信道“这三封信,一封给父皇一国太子不明不白的死在边关,总要给父皇和朝臣一个交代。”

    “给谈斐的那封信,你亲手交给他,孤所有的布局他都知晓,以后他也会为你效力。”

    “澜儿孤不知能否等到他醒来。你以后勿要太宠着他,他是孤的儿子,他要学会自己顶天立地。”

    这三封信是他所有的后手,是他身为儿子身为父亲身为一脉势力的掌舵人必须要做的事,也是他强撑这喝下那碗药也要获两日清醒的原因。

    他务必坦然也无比冷静的开始交代自己的后事。

    “孤死后,东宫一脉当由你做主。”他低着声音说。

    “孤会让手下的人都效忠与你,你若有心自己登位,愿意送他们一份从龙之功,也不枉费他们追随孤一场。”

    太子抬手,示意他别打断自己,他会这么说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绝对是天纵英才的人物,如若他对那个位置起了心思,自己那个年仅十岁的儿子是绝对抗不过的,但是索幸他俩一直感情深厚,他信他所说无论如何,必会护玄澜一生长安,护东宫一脉平稳。

    于是他接着说“若你不想自己登位,而澜儿也是个可堪造就的,那你就好好辅佐他,”他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低低叹气,“孤未完成的夙愿,就让他替孤完成吧,孤相信自己的儿子绝不是孬种。”

    最后他死死抓住祈舜的手,低声冷笑“记得,把老二送下来陪孤,孤与他斗了大半生,在底下一个人,可是会寂寞的。”

    第二日,太子出现在全军的面前鼓励三军,虽然仍旧面色苍白但是步伐稳健,之前关于太子殿下重伤将死的传言不攻自破,三军士气大振。

    而太子在回到侯府后却剧烈咳血不止,脸色迅速灰败下来,变成隐隐透出死气的青灰。

    玄澜终究还是及时醒了过来,听受了父亲死前的嘱托,一边强忍着哭声一边不断的掉眼泪,最后太子解开自己贴身佩戴了二十九年的璇玑玉佩,亲自带到了儿子的脖子上,说“孤会一直看着你的。”

    玄澜恸哭。

    隆平二十九年七月二十四,昭明太子卒于雁翎城。

    第30章 焰火

    隆平二十九年七月二十四,昭明太子卒于雁翎城。

    然而太子逝世的消息并未大肆流传出去,除了祈舜玄澜外,也仅限于荆疏镇国候等一干绝对亲信知晓,底层的众多将士甚至绝大多数的高级将领的认知都还停留在前一日,太子亲自现身在军营鼓励三军,步伐稳健面色从容,丝毫没有重病将死的气象,军营里也因此士气大涨。

    没有人会想到那是强撑出来的表象,而仅仅只是一日之后,太子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死后封锁消息秘不发丧,这是段祈昭死前亲口嘱咐他们的,是为这边境战事考虑,但同时,也是他死前留下的布局的第一环。

    他身死在雁翎城的消息肯定瞒不了多久,这个消息一旦传回京都,可想而知会造成局势的多大动荡,他稳坐储君之位二十余年,一旦他身死,有多少人会坐不住。

    同样可想而知,对于他留下的这点血脉,有多少人不想他们安稳的回到京都。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祈舜不敢有丝毫耽搁。

    当然他也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突然销声匿迹,那样任谁也能够猜的出来了。

    二十四日夜,雁西候府连夜指定作战计划,趁着之前太子出面士气大涨的东风,在二十五日,出兵犬戎。

    而在二十四日的凌晨,数十名更换了便服的太子亲卫,悄无声息深入夜色,少数人疾行在雁翎城,敲开了一些商行掌柜的家门;更多的人赶去了雁翎城附近富庶的城镇,目标是某些商行的仓库他们所收购的都是同一样东西焰火。是的,焰火,或者说炮竹。

    年前九皇子给小皇孙殿下贺十岁生辰,在京都放了一场盛大的焰火。那一场焰火堪称炫目,在深夜里照亮了京都的半边天,此后焰火之风大行其道,迅速风靡京都并传到江南与西北。而那家被九皇子用金银砸着硬生生做出了许多花样的王氏焰火,更是在紧接着的年节和正月赚了个盆满钵满。

    京都所风靡之物,向来其他地方的达官贵人们所趋之若鹜的,如今半年过去,王氏焰火早就趁着那一东风将自己的名号传到了大江南北,许多商号里都有它家特制的焰火炮竹。

    七月二十五日,雁西军出兵犬戎。

    犬戎人收到雁西军主动求战的消息毫不怯战,立刻就整顿军队,首先仍然是他们的骑兵在打头阵。

    犬戎人的骑兵向来骁勇善战,他们所配备的军马也都是整个草原上养出来,最好的那一批马,一头头都是膘肥体壮,桀骜凶猛。当犬戎人的骑兵一排排整齐的排出来准备冲锋的时候,气势向来无人可挡,边关的守军如果不想损失惨重,那便只有退城守避的份。

    然而这一回,祈舜是特意来打破这个魔咒的。

    交战当日,雁西军兵分三路,两路佯攻,从侧面袭击犬戎军大营,正面攻击那路兵马最多,却迟迟不见有什么动作。而祈舜则带了两队人马早早的就守在了正路兵马前两旁的低矮山丘上,身后一排一排的全是弓箭手。

    这个距离其实已经超出了弓箭的射程,当箭支从高空落下的时候,后劲早已用完,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力了,堪堪一挡就能挡住。所以犬戎人并未对旁边山丘上的两只小队有什么警惕,山丘上光溜溜的除了草地和荆棘丛连高大的树都没几棵,是不用担心滚石战术的,而山丘上的人冲杀下来必定要一定的时间,当他们冲下来的时候自己的骑兵早就呼啸着跑过去了。所以犬戎人并未在这两个低矮的山丘上安排什么人驻守,轻而易举的祈舜就把这两个矮峰占领了。

    祈舜站在矮山丘上,看着不远处犬戎人的军营一片尘土沸腾,想必是佯攻的两路兵马已经开始搅和了。而这边正路军爷开始大肆张扬,马蹄踏踏鼓声整天,生怕犬戎人不知道正路兵马在这。斥候队出来探听情况后被正陆军的阵势下的狂奔而回,然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祈舜就看到犬戎人迅速整合出了一支万人左右的骑兵。果然不出他所料,这群犬戎蛮子碰到什么事情,都第一时间想着由骑兵出来冲杀。

    既如此,那这队骑兵,就不要回去了吧。

    他身后的一排排的弓箭手,每一个人身边都站着一个普通步兵,步兵的手里捏着火折子,腰间的备用的箭筒里,每一支弓箭上都死死的绑着一枚王氏焰火所制的大好炮竹。

    祈舜看准时间,在这一支骑兵已经一半跑过了矮峰的时候,眯着眼睛冷静到“放箭”

    于是一旁站着的步兵迅速吹燃火折子,点燃炮竹上长长的引火索,弓箭手迅速将简射往矮峰下犬戎人的骑兵大队。

    白日里陡然升起几朵焰火。

    炮竹炸响的声音噼里啪啦,马群大惊。紧接着,无数数不清的炸响声在马群中响起,火星炸到了马尾或者捡到了马腹上,爆炸般的声音在马耳旁乍开,马群在一瞬间失去掌控。一个个犬戎人的勇士被从马身上甩下来,然后在眨眼间被混乱的马群践踏至死。

    尘土沸腾一片混乱,马的嘶鸣以及人的惨叫贯满了耳膜。

    后续跟上来的骑兵队不知所以的冲上来,立刻就被混乱的马群冲散了队形,第二支骑兵队的战马本还是安静受控的,但被疯狂的战马嘶鸣几声,于是也不安的躁动起来,队伍中又凭空炸出了几声巨响,天空上缓缓盛开了几朵巨大的牡丹于是马群更加不安疯狂了。

    带到这两支骑兵队的将领腾出手来的时候,两旁矮峰上早已空无一人,祈舜早就下令撤退了。

    在他撤退之前,久久不见动静的正路军迅速的动起来,快速冲过两军之间的距离,对乍乱的犬戎骑兵进行绞杀。

    祈舜悄无声息的脱离大军,迅速回到雁西候府,玄澜并八百太子亲兵早已收拾好静静的等候在这里。

    这场战役的结果他已不用去看,必然是夏朝大胜,犬戎经此一役骑兵折损严重,至少一两年是不可能折腾出来什么风浪了。

    此战日后被称为“白日焰火”之战,被后世所有的专家学者认作是热兵器发展的起始点。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当时在雁西军绞杀犬戎骑兵,为这“白日焰火”之战奠定大胜之基的同时,是不会有人想到,在一战大胜犬戎,所有人都在欢呼着庆功的时候,这一场战役背后最大的策划者甚至没等到此战结束就带着他年幼的侄子奔袭回京都了。

    太子的死必然瞒不了几日,一旦暴露出去,飞鸽传书回京都,截杀他们的队伍就会一波一波涌来,所以他们必须要先发制人。

    此次千里奔袭,除了八百护卫亲兵,就只有他和玄澜两人,不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甚至连太子的尸身都已然用冰镇在雁西候府,只待京中大局落定,再将其迎回风光大葬。

    段玄河也被留在了雁翎城,至于他如何处置,皇兄生前曾交代他由玄澜亲自决定。他心里明了,这是对玄澜的一次考验,也是对一次锻炼,身为上位者,必须要摒弃妇人之仁,该杀该囚,要果决并且心中有数。

    玄澜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他隔着木栏看着自己的哥哥看了半刻钟,就做出了决定“他可以弑父。玄澜却不能弑兄。”

    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神情冰冷没有一丝一毫对兄长的眷恋,果不其然“若我们回京大事成了,再派人把他接回去,届时再论如何处置不迟;若我们在京都功败垂成,就让人给他一被毒酒罢。”

    祈舜心头复杂万分,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他清楚,这是最合适的做法,身为上位者,必须要能够保持绝对的冷静,不被仇恨蒙蔽头脑,不被感情迷惑双眼,在最险迫的时候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如果最后玄澜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那么他身上是不能背负弑兄的名声的,即便那个兄长不孝不悌不忠不义。

    他说不清该欣慰还是该害怕,好像他现在就能透过时光看到十年后玄澜的样子理智冷酷心性狠绝,权势平衡在他翻覆之间,轻描淡写的处理好所有政务,不动声色看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忍的时候勋爵加身无上荣宠,狠起来转身就能抄家灭族毁你满门。

    他轻叹一口气,把小侄子抱上马坐在自己身前,此次千里奔袭他们又是同乘一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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