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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长安逢雪 第4节

作者:楚阿辞 字数:24044 更新:2021-12-29 06:38:38

    良久,那两人离去,沈子叙也匆匆将银子放下,随着他们步出了客栈,他心下还未笃定这二人与奉上的奏折上的南蛮逆贼有关,只是他而今未明,他们二人为何忽的要提起中原。

    他正自记路,却不料那两人早已止步,他抬眸之时恰好看清二人的脸庞,一个生得阔面大嘴,一个生得尖嘴猴腮,沈子叙不禁一怔,他自是惊惧,只生怕被二人发觉自己一路随行。

    三人对视一番,也不知怎的,那二人竟是一句未问就转身离去,沈子叙不由暗松一口气,待到那二人离自己远了些许,他方悄然跟去,只是此次,他却将地图执出记路,他不敢笃定那二人便就如此放过他,只是他甫一想到宁封,甫一想到他们二人昔日的兄弟之情,他再如何害怕,亦要为宁封将逆贼除去。

    他是他的大哥,亦是他的丞相。

    沈子叙不知此地何处,只时而听闻象鸣声,他将地图展开,却发觉此地竟是离所标之处不远,此地寸草不生,更是炎热,沈子叙不禁觉口干舌燥,眼前发昏,他抬手揉揉眼,只稍稍适应后,便赶忙往发出象声的一边儿行去。

    愈行愈近间,竟是听闻几声“拜见吾王”,沈子叙心下已是有了几分了然,那两人早是不知所踪,他分明记得自己紧紧随着那两人而行,怎料大风伴着细沙忽卷而来,他不禁眯了眸子,待到睁眼时,早已不知去处。此刻象声震耳,时而伴着几声人声与惨叫,他悄然行近几步,躲于一块巨石后,他只看着那些穿着怪异的士兵牵着一头头的大象行过。

    只是当他抬首四处张望时,便见于不远处正有一个面蒙黑纱的怪人持着权杖而立,他的身旁是一具具无了四肢的尸体,此时正有士兵上前以剑将尸体碎成碎肉,沈子叙不禁觉万分恶心,他微微蹙眉,只极力隐忍下作呕之意。

    “背叛我之人,便是落得如此下场。”那怪人终是开口言语,他举起权杖而后抵住一于地下挣扎的人,随之狠狠刺下,只听一声惨叫,鲜血四溅,沈子叙大惊,险些大叫出声,他不由后退几步,也险些步子一错跌倒在地。

    四周恍然沉寂下来,此刻惟有风声,便连象声也竟是没了。

    却于此时,沈子叙竟是咳嗽起来,他赶忙举起衣袖掩住薄唇,只是仍有几声咳嗽伴着风声入了那些异族之人的耳中。

    “谁”那面蒙黑纱的怪人问道,不仅穿着怪异便连声音亦是诡异至极。

    兵法有道,走为上计,沈子叙又怎会不知,只是此时敌军是异族之人,坐骑皆是象兵,更不论自己孤身一人了,他惟有赌一把,只待他们再次练兵之时逃走。所幸之后并无细查,只是接下来的事,是沈子叙万万未有料到的

    “若是见到此人,定要将他擒来见我。”但见他手中正执着一副画卷,虽画术不精,可亦是能约摸得见画中之人便是沈子叙。

    夜已渐深,沈子叙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几里的路,此时只觉双腿酸痛得很,他于途中竟是结识了一同为中原人的练武之人,二人一文一武,也竟能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起来。那人腰间佩着一柄长剑,柄端刻着诩一字,生得倒是俊朗,只是性子多话了些,除此之外,倒也无甚不好的。

    一路走来,那人依然是满脸笑容的,似是无甚疲累,不过时而停下歇歇饮水润口,随之又“沈书生沈书生”地唤着。沈子叙其实并不在意他如何叫唤自己,只是出了那地,便已然至繁华街市,一路沈书生地叫唤着,似是甚为亲密,路过的行人亦不禁打量自己一眼。

    “沈书生,你饿么”那人止步于一家包子铺前。

    沈子叙瞥他一眼,而后摇首,但见他自包袱中翻出那以布包着的几块酥饼吃了起来。

    “沈书生,给我一块如何”

    沈子叙不语,闻言而后便将一块酥饼给了他,那人不过一会儿便将酥饼吃得干净,随后又嚷着要沐浴歇息,无可奈何,随意寻了间客栈便就住下。沐浴过后,沈子叙便提笔书写,只将今日所见之事统统写下。

    写罢,便将信收于枕下,他将宁封赠与他的平安结握于掌心,方才安心熄了烛火入眠,只是尚未入眠之时仍是咳嗽,他不由拉了拉身上薄被,只将手中的平安结牢牢握着。一日来的疲累令他不作多想,阖上双目后便觉困意袭来,随之缓缓入睡。

    也不知几更,他半梦半醒之间竟是隐约嗅到一阵迷香,沈子叙初时尚未明白为何会嗅有淡淡香味,只是当他想要起身饮水之时,却惊惧地发觉自己四肢无力,此时睡意全无。

    、第二十一章

    及月色之下,他隐约看见有一人将门轻轻推开而入,那人立于他的榻边,随后发出几声古怪笑声,沈子叙惊骇地闭上了双目,试着动动手脚,却绝望地发觉不过徒劳

    他早已然失了力气,只得躺于榻上任人摆布。

    “主子说了,若将你活擒回去,定有重赏。”未了,便以绳索将沈子叙牢牢捆绑起来,而后看着沈子叙亮如星子略带羞愤的眸子不由笑道“曾有人与我说,宁叙皇帝喜爱男风,犹好如你这般绝色的男子。沈丞相,宁叙皇帝之所以封你为丞相,可是因沈丞相的媚人功夫绝妙得很”他话说的甚为下流,沈子叙听入耳中,只恨不得立时要了他的性命,怎料实在气急,未曾开口,便已然咳嗽起来。

    那人恍然行去将烛火点燃,此刻房中一时通明,沈子叙终是看到眼前之人的相貌,那人相貌平凡,无过目不忘之处,沈子叙细细打量了一番,只暗暗想道,若果他有命回去,便将此人画下告之宁封。

    可他还有命回去么

    除去不甘不安,余下的便是愤恨,他全身无力,只能任由被那人带上马车,那人许是看他可怜,便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车行颠簸,他只觉自己此刻痛苦万分,他咳嗽几声,却因无手掩唇而将鲜血呛至那人衣上,那人竟是不恼,竟也未说什么。此时沈子叙唇角正流着血丝,一双眸子无力地阖上,喉间似有蚁扰一般,只觉又痛又痒。

    不知此刻何时,当那人将红帘撩起,便见夕阳缓升,那人不禁转脸看看身旁那个病殃殃的沈子叙,见他虚弱依旧,也不由得起了戏弄之心。

    忽的,那人探入沈子叙的衣襟内,轻抚过他胸膛,两指流连于他一侧红珠,如此戏弄,自是惊得沈子叙一阵轻颤,那双阖上的眸子终是恼怒的睁开,本就如星子一般耀眼的眸现下被怒火点的更亮了些许,沈子叙咳嗽几声,旋即使尽了力气要将那人推开。

    “宁叙的丞相,可是如何的勾人”那人轻笑,轻易便将他双手擒住。

    “滚”沈子叙怒极,提膝便要撞向那人腰间,怎料那人恍然将他放开,沈子叙始料不及,险些跌下地去。

    此刻沈子叙只觉喉间胸膛难受万分,他闭了闭目将气顺了,方才觉未有适才那般难受,那人大笑几声,看着沈子叙恼怒未改的神色不由心情大好。

    马车恍然止步,沈子叙是由他带着下了马车的,一路往深处去,沈子叙方才发觉此路跟自己先前去的路途不同,沈子叙微微蹙眉,略一思量后,便先将路暗暗记下。

    不知许久,那人终是止了步子,此地寸草不生,气候炎热依旧,只是生有不少怪石,他也不待沈子叙抬首打量,旋即便压着沈子叙的双肩,硬生生地让他向着坐于大象之上的人下跪,而后同样的他也下跪叩首。

    纵使隔着薄薄的衣料,沈子叙仍然觉得双膝要被这大地烧伤,沈子叙悄然动了动身子,而后将脑袋抬起打量,便见眼前的那头大象恍然一踏大地,沈子叙只觉大地一震,声响如雷,他有些诧异,南蛮的象兵当真如此厉害么

    “沈丞相。”坐于大象之上的人发出一声怪笑。

    沈子叙闻言,而后起身站直了身子,他略带愤恨地瞪着象上之人,此人他自然记得,此人便是先前命南蛮兵要将自己活擒之人。回过神来,骇然发觉四周竟是围了许多南蛮兵,沈子叙何尝不惧他退了几步,此刻什么计谋兵法亦想不起来。

    “我先前便听闻过丞相大名,丞相深得皇帝喜爱,亦为丞相的本事啊。”那人轻挑眉梢,藏于身后一手正打着暗号,“可不知丞相这副病殃殃的模样,可是如何讨得皇帝的喜爱”

    “这片江山,是封儿的江山,”沈子叙淡然一笑,顿了顿,而后续道,“封儿的江山,岂是你们能染指的”语罢,那偷袭自己之人恍然扇了自己一掌,沈子叙只觉被这掌打得头晕目眩,他闭了闭目,仍觉有些难受,忽的一道血丝正顺着唇角流了下来,沈子叙举起衣袖轻轻拭去,愤恨的眸子正瞪着那人。

    “丞相初至南蛮,定会水土不服,不过,很快我便会派人护送丞相回京。”未了,当真拂袖唤来了一士兵过来,命人将马车备好,便命了几个士兵随行,沈子叙冷眼看着他,亦不知他心下正打着什么算盘。

    步步为营便好。

    其一个士兵本想搀着沈子叙上车,怎料沈子叙奋开他的手,清冷的眸子中略微带着愠意,苍白的脸颊因炎热的气候而有了几分淡红“不必。”未了,一手轻撩车帘,自己上了马车去了。

    夏末秋初的一日午后,宁封命了人搬来了张小榻置于院中,又命人上了盘糖心酥送茶入口,他看了看遥处那株树上的丹青,不由咧嘴一笑,画中之人便是沈子叙,他看了许久,只觉有几分难受,他不知那人在南蛮是否平安,亦不知所带来的消息好坏

    可尚未有许多担忧,便有人来道沈子叙已然回宫,随行的尚有几个南蛮兵。宁封一怔,他只觉微微的疑惑,南蛮兵为何会与子叙一同来了京城

    不及多想,便见沈子叙由人带着而入,宁封一言不发只盯着沈子叙的面容不移眼,半晌,往下看去,竟是发觉那袭青莲衣沾有点点血迹,宁封微微的恼微微的怒,旋即转脸看向那几个南蛮兵,但见他目光阴冷如毒。

    “宁叙皇帝。”那几个南蛮兵并无反应,甚至迎着宁封如此目光抬首,“我们奉令将丞相护送回京,而今平安回来,便无我们之事。”未了,竟是作揖告辞,可在转身之时,却是看了眼沈子叙。

    夏末秋初气候正是舒适,院中百花虽无春季开得盛,只是仍有一番别致,泛黄的叶子随风落下,显得稍为寂寞,二人一阵沉寂,终还是宁封先自开口,他咧嘴傻笑,伸手握着沈子叙的手便往那株挂了画像的树下行去。

    沈子叙有些诧异,宁封竟是将自己的画像挂于树上,随之看到的是挂着一条条红纸,宁封取下离自己稍近的红纸,张开便给沈子叙看,红纸上的字无非是佑子叙平安之类言语。

    恍然大风轻拂,惊得满树轻颤,那挂于树上的画像亦是随风而去了。

    、第二十二章

    日子平淡依旧,初秋夜晚自比以往凉了些许,沈子叙也特意多添了薄衣,他提着那盏琉璃宫灯,迈着小心的步子往冷宫处行去,今夜月色黯淡,孤星相伴。不知行了许久,终是看见那道朱漆斑驳的宫墙,及灯光看去,竟是有了几分凄惨之意。

    他轻轻推开那扇宫门,推门而入声刺耳得很,随之灰尘立时扑面而来,沈子叙咳嗽几声,眯了眸子,便继续往里走去,怎料方走几步,恍然觉有人于身后随着自己,沈子叙尚未回首,便有利物正抵着自己脖颈间。

    “沈子叙,你为何会在冷宫之中”

    他认出那是宁淮的声音。

    沈子叙垂了眸子,执着宫灯的手有些不安地轻颤着。

    “我”沈子叙终是开口,他缓缓抬起眸子,看向遥处那株早已枯死的草木不知要如何回答。

    “你不说也无妨。”宁淮轻笑,随后将抵住他脖颈间的利剑放开,“那我便猜吧。”未了,行至沈子叙身前,那双如潭静水一般的眸子盯着沈子叙。

    沈子叙不敢与他相对,慌忙垂眸,“王爷多虑了,我并不知此地是冷宫。”口气平淡,似是并无不妥。

    宁淮冷哼一声,将利剑入鞘,便伸了一手紧捉着沈子叙的手腕,沈子叙大惊,平日里淡漠清冷的眸子而今竟是有了几分惊惧。

    “沈丞相,莫不是想助逆贼得此天下”宁淮冷笑,而后使力奋开了他的手,沈子叙始料不及,一个踉跄,便跌落于地,手中的琉璃宫灯亦是顺力落地,散成碎片。

    他仍是那句“王爷多虑了。”未了,别脸。

    他其实也怕也稍有不安,他明明应承过封儿,应承过他要为他守好这片江山,怎料彼日回京,随行的那几个南蛮兵竟是在自己身上下了毒,闻说发作之时,疼痛难忍如火烧一般又如蚁噬一般,需每月得解药方能缓解。沈子叙轻扯了唇角,唇色苍白依旧,他这样,可算是小人内奸么

    只怕,要让封儿失望了。沈子叙不由自嘲一笑。

    他亦不知日后史书会如何记载他,他只怕沈宁封会恨自己。沈子叙觉自己亦是怪得很,分明厌恶男人,又为何会如此纵容沈宁封

    “沈丞相,若果此事被皇上知道了,又会怎样呢”宁淮看着沈子叙,不禁心生厌恶,这病殃殃的破书生,何德何能当上丞相

    沈子叙不语,而后一番咳嗽,他举袖掩唇,只望将咳嗽声放轻些许,怎料如此,竟是让他身子颤得越发厉害。

    “宁封不舍得杀你,可我舍得。”宁淮一把揪住了沈子叙的墨发,迫他昂首与自己相对,看着那双微微泛红的眸子泛起惊澜,而后续道,“本王不过为了先皇的江山,不落入逆贼之手,若果当真如你所说,是我多虑,那便也罢,但若是你助逆贼得此天下,车裂亦好,斩首亦好,只要你以血祭江山”语罢,松手离去,拂袖间只余下清风一缕。

    沈子叙呆立原地,迟迟未曾回神,他抬首望向天边那轮弯月,良久方才一叹,他轻咳几声,只觉人生苍凉。缓步往冷宫深处行去,待行至墙角处的一人身前时终是止了步子,沈子叙随之自袖中将密信交与那人手上,未了,转身离去。

    只是在沈子叙离去之后,那人却仍久久未离。

    今日难得下了秋雨,恰好窗棂大开,清风伴着细雨而来,沈子叙行于窗棂之前,任细雨点点飘落脸上,微凉的触感让他稍是安心下来。爹娘的消息仍是未知,连带着昨夜之事,只捣得他心乱如麻。

    殿门恍然被人轻推而入,沈子叙略带惊慌地转脸,此刻正好对上宁封的眸子,二人一阵沉寂,随之宁封缓步行近了沈子叙,抬手便将他发髻散了,又执来了木梳为他梳发,只拂起一缕青丝一梳至尾。

    “南蛮兵以象为坐骑,若是陆战,我们定会吃亏。”宁封一叹,而后抬眸看了看窗外小雨淅淅,续道,“所幸攻城定先渡河,水战吾军更胜一筹,朕为此倒也心安。”说着,便将木梳置于窗台之上,而后为沈子叙绾上发髻,到底不是常为人梳发的,手法不甚娴熟,良久方才为沈子叙绾好发髻,纵使不甚整齐,沈子叙倒也未将发髻散开。

    “宁封,我想有一计,依此计而行许会逼退南蛮兵。”沈子叙微微皱眉,看着窗外方停的秋雨景色,而后转脸续道,“你便安下心来,我会辅你成千秋霸业,让宁叙江山四海称臣。”语罢,垂眸。

    宁封未听出他言语间的犹豫,只觉沈子叙此话一出,他近日来的担忧不安俱随流云散去了,宁封于心下不由窃喜,只是笑意未至脸上时,忽听沈子叙道

    “宁封,若果他朝,我与你兵戎相见,你可会留我一个全尸”

    宁封一怔,却是不知所言。不知为何,他今日竟是发觉沈子叙有几分古怪。

    “我终是明白,寻常百姓亦是一种福气。”说着,沈子叙缓缓抬眸,而后轻扯唇角,只展一记苦涩笑意,“宁封,我多想与你回到昔年”

    他尚可记得昔年嬉闹日子,他想那是他此生甚为难忘的日子,纵使父亲偏爱的不为自己,纵使被人笑话为丧门星破书生,他仍愿回去那段时光。彼时年少无知,不过一户寻常人家,戏耍玩闹,踏青吟诗,又何尝不为一种福气

    南蛮之地炎热依旧,纵使初秋夜晚亦是觉万分闷热,室内烛火摇曳,或明或暗,只觉如鬼魅一般诡异,忽有一着玄色衣裳的人推门而入,那人向着背对自己之人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随后双手奉上一封密信。

    那背对之人终是转身,他穿着古怪,面纱蒙脸,那双狭长的眸中尽是阴冷,他接过玄衣男子手中的密信,而后拆之来看,信上字迹清秀,只见书道寥寥几句

    若想攻城,定先渡河,水势险峻,唯有铁锁连舟之计方可平安。

    、第二十三章

    今日早朝诸位大臣惊觉皇上心情似是好了许多,只是隔着那层朦胧的珠帘却瞧不清他的神情,离宁封不远处的小榻上正坐于一人,那人墨发以冠束起,着的一袭青莲衣衬得清冷,可惜隔着珠帘瞧不清那人容貌,只是时而有几声轻咳。

    今次奉上的奏折俱是劝宁封早日选妃立后,宁封冷哼一声,而后转脸看向那张小榻之上的人,瞧他神情淡然依旧,宁封心下不由生了几分苦涩。于是,只待得半晌过后,宁封轻轻拂袖佯装咳嗽几声道

    “朕亦有此意,那选妃之事便交由内务府了。”

    他其实未有想过当真要选妃立后,但他在看向那人之时,却发觉那人如此淡漠神色,自己心下除了苦涩除了难受之外,余下的恐怕惟有绝望与叹息。

    纵使那人依然于自己身旁又如何他只觉他便似天边的那轮孤月,清冷孤寂,却没有一丝法子能登天得到,纵使水映孤月看似触手可及,却不过是一轮月影。

    退朝之后,宁封如往常一般握着沈子叙的手缓步离去,那人的手依旧微凉,宁封不由紧了紧,时而转脸看看沈子叙的神色何如,他心下只觉微微的不安微微的担忧,他不知沈子叙在想些什么,竟是如此入神。

    二人一路无言,各怀心事。沈子叙随着宁封入了御书房内,当踏入房中,嗅到那安神的微微香气之时,沈子叙终是回过神来,他瞧瞧左右,终是将目光放在了宁封身上。此刻宁封正端着盘酥心糖,脸上满是讨好笑意,挼起盘中一块酥心糖便往沈子叙唇角凑近。

    “多谢。”沈子叙垂眸,略带尴尬地别脸,随之抬手将宁封手中的酥心糖执过。

    宁封不语,只是神色稍变,平日里耀眼傲气的眸子而今已然黯淡下来。

    “我听闻契丹公主相貌绝色,我想与她和亲。”宁封忽道,只是口气并无欣喜。

    沈子叙闻言,而后一怔,他两指轻挼起盘中其中一块酥心糖,随之放入口中,立时腔中满是甜腻味儿,良久,沈子叙方应道“恭喜。”未了,淡然一笑。

    宁封看着他笑容,恍然觉有些心烦,他想听的怎会只是单单恭喜二字那人明明懂自己心意,奈何偏偏不让自己好过,他本以为自己说出那般言语,那人起码亦会有一丝反应,怎料,那人不过淡然道之恭喜二字。

    宁封缓缓闭目,只想将心下愠意淡去,怎料忽闻到一阵熟悉药香,淡淡的似有若无一般,他自是记得那是沈子叙身上的药香。随之恍然被沈子叙抱入怀中,宁封怔了怔,而后睁眼,甫一入目的是沈子叙微微泛红的耳根。

    “那大哥先贺你与契丹公主永结同心。”语罢,沈子叙拍拍宁封的背,力道轻柔。他心下平静依旧,并无愠意亦无哀伤,宁封选妃立后,这本是笃定之事,起码这般,宁封再不会为了自己而难受。

    恍然,宁封微恼“住嘴”他的眸子已然泛红起来。

    这一声似也将沈子叙吓到,沈子叙将下颔枕于宁封的肩上,而后再不敢有一丝动作,眸子看着窗外景色依旧,不知为何,竟是有一丝忧愁上了心头。

    可容不得他出神许久,那人竟是使力将自己压于地下,沈子叙怔怔地看着宁封满是恼怒的神色许久,良久方才回过神来,却赫然发觉自己身上的衣物早已褪尽里衣。沈子叙蹙眉,伸手便擒住欲要将自己里衣褪下的手腕,二人相对无言半晌,终是沈子叙缓缓放手。

    宁封许是万万没有料到如此,他本以为沈子叙会恼怒地将自己挥开,或是出口阻之,怎料那人竟是平静如此,竟是没有一丝恼怒之意。

    忽的,沈子叙双手竟是攀上他的后肩,他并无言语,而后双腿绕上宁封的腰间,此时里衣随着外衣一般落至腕间,前胸半露,连着平日里那淡漠的眸子略带了几丝尴尬与别扭。

    “你”宁封一怔。

    “宁封,若你觉得这样可让你好过点,我自是无妨。”语罢,垂眸。

    宁封再不细想,他俯下身子亲了亲沈子叙的薄唇,而后一指轻挑开他腰带,但见他衣裳大开,半身,肤色白皙,宁封的唇复点上沈子叙的唇,轻巧而入沈子叙的腔中,立时尝到微微的甜腻。一番纠缠过后,宁封终是离开少许,却仍有银丝未断,他一指轻拂去沈子叙唇角的银丝,随之看着沈子叙闭目张唇呼吸模样许久。

    “子叙,有你于我身旁,辅我开太平盛世,辅我成一代明君甚好。”宁封一笑,笑意淡然。

    但邀佳人赏天下,此生有幸识子叙,受尽折难亦不悔。

    不过短短五日之后,内务府便将丹青奉上,宁封一幅一幅地翻看,却无心流连于丹青中的绝色美人。沈子叙依旧立于他的身旁为他翻看卷宗,卷宗依旧是道近日天灾不断,望休整县城诸如此类,只是如此国库银两定是不足,此也让宁封万分头疼。

    税收若是高了,朝廷定遭百姓不满,连带宁封亦会被称为昏君,可若是低了,国库银两不足亦无法子休整,想到此,沈子叙不禁一叹。

    “子叙。”宁封恍然唤道。

    沈子叙闻言,而后将手中卷宗放下,神色疑惑地看向宁封。

    “我想立此人为后。”口气甚是得意。

    沈子叙一怔,而后大喜“是么让我瞧瞧”未了,便接过那人手中丹青,展开一瞧,丹青墨水未干,画技不甚精湛,硬生生的将人儿画成妖怪似的,虽是如此,可依稀得见画中人正捧着书卷模样。

    沈子叙不由蹙眉问道“此画出自何人之手”怎能画出如此古怪的画来。

    呃宁封怔了怔,正自斟酌该不该与他说好。

    沈子叙将此画置于手边,于是将案上的数张丹青执起翻看,幅幅丹青皆将诸位美人画的绝色倾城,当真美人一笑惑人心,与适才那幅丹青相比,简直天壤之别,沈子叙不由于心下暗责究竟是何人竟能画出如此古怪之画来

    “子叙,适才那画,是我所作的。”

    沈子叙不语,只打量了宁封一番,似是未曾料到宁封竟会作出如此画作,只是到底君臣之别,沈子叙倒无多言,终不过抿唇轻笑,对于画中之人是谁也不甚在意。

    宁封亦不由展笑,随之将人拉入怀中,下颔枕于沈子叙瘦削的肩上,五指与沈子叙的五指相扣起来,口气温柔如往

    “朕所画之人,便是丞相你啊。”

    、第二十四章

    沈子叙闻言,而后淡笑不语,他早已惯了宁封这般话语,他倚入宁封怀中,不知为何竟是觉有丝丝温暖与安心,沈子叙轻叹,他也不知这太平日子还能享几多日子。他只怕有一日,宁封知道自己竟是内奸后,又可会向自己动刑许会恨自己吧

    自己口口声声说要为他开太平盛世,却又辅佐敌军攻他城池,自己这般,当真算是小人奸臣,可他不愿可他不想,却又偏偏不如自己所愿,他知自己不过是南蛮王的一颗棋子。不过利用自己,去为他夺下这片江山罢了,可南蛮王又怎会料到,此棋甚重情义,他自小便与宁封相识,虽非为亲生兄弟,可多年相处,沈子叙亦将他当作为自己的亲弟弟。

    如此重情义之人,定不为其所摆布,沈子叙也已然想好对策,他只待那日敌军攻城渡河之时。若敌军当真依他所言,便无疑敌军自破。

    回过神来,沈子叙便执起案上的一盏清茶润口,茶水已凉微带丝丝苦涩与茶香,将那盏茶水放回案上,便伸手随意翻看那叠丹青。翻至其中一幅时,终是止住了动作,丹青之上的女子生得倾城,一袭水蓝罗衫衬得肌如凝脂,脱俗如仙,额间一点梅花花钿越显动人,旁所书二字清月。

    “宁封,你瞧此人如何”

    宁封懒得看一眼,只将沈子叙复抱紧了些许,便摸摸鼻应了声道“嗯可以。”未了,不由于心下暗自一叹。

    可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五日之后便举册封礼会,诸位美人一番精心装扮,晨起画眉柳弯弯,未了,便略施水粉胭脂,纤手自绾青丝成髻,后着宫服齐入殿,可谓美人争艳。

    只是那于至尊之位的皇帝却一脸不满,自晨时至今亦无好脸色,近他身的小太监,奉了杯茶亦被他打翻叫滚。虽隔着一层朦胧珠帘,可他依旧瞧得清底下之人。美人他自是极爱,于沈府之时他便常往青楼一番玩乐,小倌花魁甚的只要生得好看,他一律不拒,只是那已然为昔日旧事,而今他是皇帝,理此万里江山,他可不想日后史册记载时,将他落下一个昏君之名。

    只是最为要紧的,是子叙极其厌恶自己常常流连于青楼之地。

    “陛下。”正想的入神,忽有一声熟悉嗓音响起。

    宁封偱声望去,竟是见沈子叙正立于玉阶之下,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他不禁怔了怔,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子叙,见他今日竟是着了身新衣,不如以往的青莲色衣裳,今日着得略带了喜气,黑里贴红的衣裳,绣得纹路独特,可见做衣之人的一番用心。沈子叙着了这袭衣裳,当真好看得紧,宁封的目光一直流连于他身上不愿离了。

    “陛下丞相来了”近宁封身的小宫监正屈着身子,双手奉着果子,转脸瞧见底下的沈子叙时,便不由轻声道。

    宁封闻言,而后瞥了眼小宫监,也不忘顺手自小宫监手中的盘子里执起一个果子,可他也不忙着啃,只恍然撩起那层珠帘,一脸讨好笑容地看向沈子叙“丞相,朕想你了”此言一出,自是引得诸位诧异,随之纷纷看向沈子叙,沈子叙垂眸,倒也未说什么,只是手握成拳的指尖似已刺入掌肉。

    宁封见他不理会自己,讨了个无趣他不由撇了撇嘴,便将珠帘放下,咬了口脆甜的果子,只是食之无味,便将果子扔回盘中,小宫监端着果盘险些接不住。

    待诸位皆寻位子坐下之后,便有宫人奉上玉牌,玉牌之上书着的是诸位秀女的其一名字。宁封本就无心立妃,随手执起其中一个玉牌,便扔回给宫人,宫人自然无奈,只暗自轻叹随后念道此人名字。不料此人一出,皇帝赶忙挥袖赶之,之后的十余个亦是如此,沈子叙在旁看得不禁蹙眉。

    终是念至清月,但见一如仙般气质的女子莲步上前,她以珠花发簪一绾青丝成髻,依旧一点梅花于额间,她行至玉阶前,便止住了步子,而后行了礼,随后便要咏诗。只是当她转脸看向沈子叙之时,却是一怔

    吾朝丞相竟是生得如此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可谓国之大悲,无贤才所用

    一叹,复转脸,唤人取来了琵琶,纤指轻弹琵琶,伴着琵琶曲音咏诗段段。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岁数”琵琶音颤,嗓音诉不尽的哀伤。

    亦于此时,忽听有人惊诧问道“丞相,你怎么了”

    宁封闻言,而后大惊,当下不顾底下的大臣秀女,快步行至沈子叙所在之处,当他瞧见沈子叙正呛出血来的模样时,他竟是心疼的有几分想要落泪,可奈何他乃宁叙皇帝,天命之子,又怎能当着众人为了个男人而哭泣

    宁封赶忙将人揽入怀中,随之握紧沈子叙微凉的手,似是如此可给他丝丝暖意,不过也确实如此,沈子叙的确贪恋如此温暖,可这般温暖终究不是自己的,他终有一日会知道自己是奸臣逆贼,不仅骗了他亦伤了他。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岁数

    沈子叙一阵咳嗽,复是呛出了好几口鲜血,他只觉胸口隐隐作痛,喉间甚是发痒,他倚入宁封怀中,只合眸轻声道“终是死生有命啊”未了,唇角又是缓缓流出一道血丝。

    “子叙,子叙”

    清晨,沈子叙方才缓缓醒来,他双臂轻撑身子,却发觉脑袋甚是疼痛,他不禁皱了眉头,只抬了一手轻揉太阳穴,甫一转脸,便见到宁封于自己榻边入睡许久。沈子叙怔了怔,没敢惊醒他,只看了他许久,而后终是伸了手轻抚着他的发。

    封儿是越发生得俊美了

    沈子叙唇角微翘,只余一记清浅笑意。恍然,他一声咳嗽便将宁封惊醒,宁封赶忙直起身子,当看见沈子叙之时,什么倦意俱随流云散去了,宁封眸中满是喜色,随之,将人抱入怀中,下颔枕于沈子叙的肩上。

    “子叙,太医说你中了奇毒方才如此,若让我知道是何人胆敢要你性命,我定要让他生不如死”口气甚是怨恨,只似要将那人挫骨扬灰一般。

    中毒

    沈子叙似是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如此了

    只是此事定不可让宁封知道,他还想留着这般温暖他已然没了家,没了妻子,没了好友,没了学堂里的弟子,便连父母亦不知所踪,他惟有的不过是宁封所予他的那丝丝温暖。

    、第二十五章

    三日后,但闻宁封纵使心下有许多不满,却终还是册封了清月,予她封号清贵人,也因此使空缺无人的后宫之中有了些许生气。只是后宫独有清月一人,皇帝又对女子无意,终日未来过此地一次,也实在孤寂依旧。

    太平日子终是未过多久,只于某日朝上,武官奉上奏折,只道南蛮兵早已攻破座座城池,此事宁封早已知晓,他本以为这些太平繁华时日还可过得久一些,怎料敌军迫近,竟是想早些夺下自己的江山。宁封一声苦笑,他的指正轻轻叩在了椅柄上。

    一统天下向来是各代君王心中所愿,也怪不得蛮王如此性急的,便想早些夺下这片天下,成他的宏图霸业梦。

    只是他有一事不懂,为何蛮王可知他如何布兵又是如何出对策的此事确实蹊跷,莫非宫中出了内奸不成

    想到此,他转脸看了看那张小榻上的沈子叙,那人正端着一盏清茶,但见他脸色苍白,面容消瘦,那双于昔日里耀如星子的眸也已黯淡下来,他自是觉出宁封正盯着他,可他不敢抬首,他只怕他甫一抬首,便让宁封看出他眸中的心虚。

    “吴将军,朕问你可有对策”宁封转回脸来,双眉微蹙问道,口气甚是威严。

    于底下的将军一听是问自己的,他便赶忙上前几步,行了大礼,而后脑袋低了些许,此时他的声音更无以往般的自信“回皇上,古书云天时地利人和,而南蛮恰恰占了天时,皇上虽占地利,却独独少了人和,老臣认为,皇上还是降服罢了,若不降,则天下大乱,只怕百姓身逢战乱,失所流离,若降,则天下安之。”此言一出,满堂无声。

    朝上众臣百官亦万万料不到他竟会说出这番话来,只是眼下南蛮迫近,破了不少城池,再如何防守亦是无谓,倒是降服,则让天下百姓少了乱世的颠沛流离日子。

    宁封满心怒火,他手捏成拳,指刺掌心,几乎出血“吴将军,若非朕念你辅此江山君主两代,朕定将你杀了”语罢,一拍椅柄,声响甚大,再无人敢吭声,宁封闭了闭眸子,似是在缓下心中的怒火,良久,方才睁眼,眸中已尽是疲惫,但见他轻拂衣袖,只淡道,“若再有人劝朕降服,便休怪朕无情,退朝。”

    沈子叙闻言,而后方才回过神来,他缓缓抬眸,却见宁封正立于自己身前,那袭绣有五爪金龙的明黄华贵龙袍显得他越发孤独。沈子叙不知为何,竟是再无胆量敢与他对视,适才吴将军之话他早有所闻,难道,真的别无选择了么

    砰

    瓷杯落于地下,发出甚小的轻响,那画着青花的瓷杯早已成了碎片,碧色茶水沾湿了宁封的衣摆。

    不待宁封问话,沈子叙早已起了身,向着他行了礼道“皇上,臣先行告退。”声音是禁不住的轻颤,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宁封面前自称臣。

    他实在害怕。

    可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是害怕宁封知道自己一直在骗他,还是害怕宁封知道后的大刑他不怕死,他只怕宁封会恨他一辈子。

    劫数难逃,他们二人别无选择

    夜深,风起,烛火摇曳如鬼魅一般。

    忽有一人无声无息闯入帝宫之中,宁封此时正翻着卷宗,忽觉有丝丝凉意袭来,他不禁抬首看去,竟是见到了一着玄色衣裳的男子立于自己案前,那人墨发以冠绾起,玉冠间镶着宝石,显得万分华贵。

    “六弟,好久未见。”那人轻笑。

    宁封闻言,而后搁下笔,倚于软枕,神色疑惑“宁淮”

    “我听闻敌军早已攻下不少城池,六弟布兵之法莫不是被敌军看破了”宁淮讥道。

    “你此行来,莫不是只想着嘲讽朕吧”宁封笑了笑,倒无在意他的那番话,“有何事便说吧。”

    “六弟的布兵之法怎会让敌军知晓呢如此,宫中定是出了内奸。”宁淮看着宁封蹙起的眉头,心下是越发的讥讽,随之,他续道,“我想内奸非是他人,正是沈子叙。”

    宁封闻言,而后一愣。半晌,回过神来,他心下已是微微的恼,他执起案上的青玉纸镇,细细看着其中纹路,似是如此可让他心下的恼意缓下,然却丝毫未淡。

    近日来之事,已让他万分疲惫,宁淮这番话只如雷击一般,他又怎会信那助敌军攻破城池,得此宁叙江山之人竟是沈子叙他又怎会信呢

    “朕不信”本要一番威严怒骂,到了唇边却是无力疲惫的自嘲,“他又怎会骗我”未了,忽觉脑袋发昏,随之只觉眼前模糊起来,宁封握着那青玉纸镇,似要将它捏碎方解心下的痛苦一般。

    “事已至此,六弟又何苦自欺欺人”

    宁封眸子泛红,他怎会信昔日那个温润如玉的大哥,竟会骗自己,竟会助敌军攻下他座座城池。他一袖拂去,将案上的卷宗纸镇统统扫落于地,脑袋发昏生疼,只让他觉痛苦万分“滚”

    宁淮懒得理会他,只以满是讥讽的眸子瞥了他一眼罢,便轻拂衣袖离去。帝宫之外自是守着侍卫,侍卫甫一听闻宫中声响,赶忙执剑往宫中所去,不料竟是见到了宁淮,那几个侍卫一怔后,赶忙行礼,宁淮颔首应之,眉目间已有几分了然。

    “皇上已然歇息了,休要扰皇上清净为好。”语罢,绕开那几个侍卫便拂袖而去。

    那几个侍卫怔在原地,面面相觑,心下正思量着要不要进去瞧个究竟时,宁封却恍然出来了,那几个侍卫赶忙跪下行礼道“皇上。”然那人丝毫未有反应,他只微微抬首看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孤月,竟是清浅一笑。

    沈子叙

    “朕信你,信你不会骗我。”宁封喃喃,却毫不知于底下跪着的侍卫看着他那疑惑担忧的神色。

    良久,但见宁封步步下了玉阶,而后但闻他命道“将丞相带来御书房见朕。”

    、第二十六章

    彼时早已夜深,沈子叙正已要躺下歇息之时,便恍然有人传令皇帝宣他入殿,他不禁一怔,心下是隐隐约约的怀疑宁封已然察觉出了何事。他忽觉有些难以面对宁封,宁封向来最为信任最为依赖之人便是自己,而自己却辜负了他,令他不止一次次的受伤与失望

    沈子叙抬首看了眼窗外,窗棂之外是一片夜色,那茫茫之中是无尽的夜空,他不知余下的日子,自己且还能苟活于世,且还有自由,坐在此处看着寒星伴月。

    那传令之人将沈子叙带去殿中便自行退下了,御书房内一片狼藉,那本是摆放整齐的案几卷宗,不知是何时,案几竟是被翻落于地,那些卷宗已被扫落于地。沈子叙藏于袖下的手,早已轻握成拳,他不觉得如此夜深之时,宁封忽的宣自己入宫是为一件好事。

    或许,他已然察觉出来了。

    “封儿。”沈子叙依旧以这般亲切的口气轻轻唤道,当他看见背对自己之人因这声轻唤而不由一颤,他不由有些百感交集。

    片刻,那人终是转过身来,那双泛红的眸子里竟是满是恨意满是深疑沈子叙被他这般眼神惊到了,他退后一步,不敢再与他四目相对。他记得他记得昔日里,宁封对自己向来是温柔的,为何而今,竟以这般目光仇视自己

    烛火摇曳了几下,伴着几声噼啪掉烛声,这佑大的御书房内更是安静沉默,二人各怀心事,谁也不愿先自开口。

    丝丝寒风自大开的窗棂而入,沈子叙本就多病,现下身子甚虚,被寒风一吹,便引得一番咳嗽,他因此也险些踉跄着要跌下地去,宁封拉住了他,将他搀至一张软榻,随之让他安坐,而后又亲自去为沈子叙斟水喂水。

    做罢,宁封将人拉入怀中,让沈子叙坐于自己大腿之上,他的双臂轻轻环住了沈子叙的腰,下颔抵着沈子叙单薄的肩,而后竟是轻扯唇角,扯出一丝笑意,只是笑意苦涩。

    “朕这一辈子,还是输在太过爱你了。”宁封轻轻抚着沈子叙的掌心,不由轻叹,那呼出微烫的气息,全数呼于沈子叙的耳旁,不由让他微微蹙眉,却未有躲避。

    “宁淮适才来了。”宁封口气淡然。

    沈子叙怔了怔,忽的想起宁淮前些时日与自己所说的,莫非宁封其实并未察觉,不过是宁淮向他所说的

    “你别怕,我终究是信你的。”宁封觉出怀中人的身子一丝轻颤,不由安慰道,而后亲了亲他的脸颊,续道,“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骗过我”

    沈子叙闻言,不禁一愣。他又会没有骗过他呢昔日阿柳之事,自今日助敌军破城之事,一切都在欺骗着宁封,而欺骗他之人并非别人,正是自己

    他好恨。

    好恨自己。

    为何而今竟会落到这般地步,为何昔日亲密无间的兄弟竟会成了君臣,又为何他生了这副病殃殃的身子,与这遭来厄运的命数,若果不是他,他那未过门的妻儿许也不会死,若果没有了他,封儿许也不会如此绝望。

    若果天下,没有了他,百姓许也不会身逢战乱,许也不会流离失所

    沈子叙倚入他的怀中,那是他不知何时起渐渐贪恋起的丝丝温暖,他缓缓闭上眸子,似已尽平生之力一般轻轻道出一声“有。”

    良久,那人始终未有反应,沈子叙疑惑睁眼,却恍然被人压于身下,他睁大了眸子,看着宁封神色不定,看着宁封泛红的眸子中泪光隐隐,而后,他举起衣袖,似想为宁封拭去尚未落下的清泪,只是尚未触到,便被他一臂挥开。

    “沈子叙,朕问你,是不是,连那声封儿也是骗我的,是不是只为了讨朕欢心”他扯开沈子叙的衣带,衣裳应时散落开来,大半胸膛露出,微微泛红的茱萸也半掩于衣下,甚为诱人,“那助敌军攻城之人是不是你”

    沈子叙别过脸去,终是颔首应之,他想这许是他们二人最好的结局。

    “你为何要骗朕为何”宁封泪目模糊,他看不清沈子叙的神色何如,他只觉刹那,自己似如猴子一般,被此人戏弄玩乐,却仍未得他的真心,竟竟还被他一直欺骗着。

    他若想要这天下,他可以拱手相让,为何那人却偏偏要骗自己呢他平生最恨的,便是被人欺骗。

    况且欺骗自己之人竟还是沈子叙。

    手已不知何时捏上了沈子叙的脖颈,不过略一施力,沈子叙已然难以呼吸,脸色青紫,双眸紧闭,他早已料到结局终会如此,或许,这才是他们二人最好的归宿。

    “朕要杀了你,给朕死去的数千将士偿命”

    “封儿是我让你失望了”清泪自眼角缓缓落下,那是他无法诠释的苦楚与恨意,他不恨宁封,不恨敌国,不恨宁淮,也不恨天命,他恨的,只是自己。

    在沈子叙自以为将下黄泉之时,忽觉那人的手缓缓松了开来,因许久未有呼吸,他不由又是一阵咳嗽,只是此次咳得更为厉害,他只觉脑袋昏疼,嗓子哑痛,浑身无力,他想自己这般倒不如真的死了为好。

    “我还是舍不得你死”宁封埋首于沈子叙颈窝,“纵使你骗了我,做了如此过分之事,可我心里,却还是舍不得将你杀了”

    脖颈间觉有丝丝凉意,沈子叙明白那是宁封的泪水。他轻轻伸手,而后将昔日的弟弟轻轻抱住,二人相拥而眠,似已回至昔年年少,尚为无知之时,不识天高地厚,不识世间凉薄,更是不识天命难违,劫数难逃,他们二人,终究是别无选择。

    翌日,宁封亲下昭令,废除沈子叙丞相之位,并将其锁入天牢。

    奈何朝中大臣种种不满,各自书了奏折,皆求宁封处死奸臣,然宁封全数不理,几日之后,不知为何此事传尽天下,亦有所谓抱负爱国书生上了奏折求圣上将奸臣处死,若不然定遭天下人为之不满。

    宁封自是知道,失民心者,则失天下,只是自己终究是无法放开,也无法舍得将他杀死,于是在某日午后,他下令于天下,只道今日奸臣,此举只让人颜面尽失,颜面扫地。彼日,沈子叙每行一步,便遭人辱骂遭人踢打,他青丝皆乱,低着脑袋,再不敢抬首。

    、第二十七章

    武官将沈子叙押回牢中后,便一同约去喝酒,几人将沈子叙摔于地下,又将一碗覆上些许灰尘的凉水置于沈子叙面前,力道甚大,将些许水珠跃出碗外,本就不多的水也因此少了许多。

    沈子叙全身俱疼,犹是额上与背部。他不知自己身子遭了多少次打,受了多少硬物袭来,又听了多少辱骂。

    叛国贼叛国贼

    这一字一句无不刺痛着他的心,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解释,他们皆想着自己的感受,却从来忽略了他的感受,百姓是,宁封也是。

    沈子叙望着眼前的那盏凉水,不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忘了自己已有多久未有喝过水了,他喉间干涩疼痛,加上他身子本就虚弱,受了这般的苦头,他已觉自己快要时日无多。

    天下人都恨极了他,恨极了这个叛国贼,天下之人都巴不得想要他死。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昔日的仁德太平盛世,终是因为自己而成了泡影。

    他是罪有应得的。

    对了,他是为何而离开了长安的

    连他自己也忘了,只依稀的记得那日似是元宵佳节,又似乎非是元宵佳节,只记得彼日,他因生了父亲的气而离开家门,他向来是好面子的,离开了沈家,他自是无有脸面再回去,最后,终是来了此。他其实也未曾料到宁封便是六王爷,也没有料到后来他们二人竟会经历如此劫数。

    沈子叙举起衣袖,揉了揉略微酸涩的眸子,他没了家没了父母没了妻子没了宁封,他什么都没了。他惟有的只是那一点点的微不足提的尊严,可他不想不想连这儿一点点的尊严也丢了,那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月上中天,有隐隐月色自窗外泻进,洒落于地下一片月光斑驳,沈子叙盯着那一片月光,不由有些失神,便连宁封来了也丝毫不知。

    宁封立于蓬头赤脚满身肮脏的沈子叙面前,他看了他许久,心下那一丝丝的心痛、酸涩之意又不禁涌起,宁封微微弯了腰,一指轻轻撩开掩住那双墨黑漂亮眸子的缕缕青丝,随之看到的惟有是他目光中浓浓的绝望。

    “沈子叙。”宁封咬牙唤道,口气中却丝毫听不出有任何恨意。

    沈子叙不语,也不愿与宁封对视,于是他将目光再次放在了地下的那片斑驳月光。

    宁封恨极他的淡漠恨极他至始至终的一脸平静,而后他使力揪起了沈子叙的墨发,迫他将脑袋抬起,迫他将目光皆放在自己身上,只是在看见沈子叙额上脸上的伤痕淤青之时,他不由一怔。他不知他今日究竟受了多大的苦,也不知那些百姓是如何对待他的,更是不知那几个押着他的武官又是如何待他的。

    那道道渗着血丝的伤痕触目惊心,宁封不禁抬手要去抚时,沈子叙却偏脸避开,这般举动,自是让宁封大怒起来。他狠狠瞪着眼前之人,扬掌便要打他,只是,不知为何,甫一念起昔日那段温情的岁月之时,宁封始终下不了手。

    他想他还是爱他的,若不然那人做了如此过分之事,自己又怎会于心下已然原谅了他呢

    “朕没有准你死,你便不能死,朕要将你折磨至死”

    “人活于世,终究是敌不过天命难违。我死生有命,又怎能是封儿你能准与不准的呢咳咳”沈子叙抚着嗓子轻轻地道。

    宁封闻言,更是盛怒,他狠狠掐住了沈子叙的颈项,手上的力道渐渐添力,直到看到沈子叙垂眸脸色青紫之时方才放手。他其实在害怕,他害怕有一日沈子叙当真会死了,当真再不见到沈子叙,当真再听不到他唤的那声“封儿”。

    “我以为你对我恨之入骨,咳咳咳”沈子叙倚于墙,他半垂着眼眸瞧不清他在说此话时,究竟是甚么神情。

    “朕当然恨你”宁封于袖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他步步逼近,随之伸手揪起了沈子叙的墨发,迫他抬眸看向自己,待看到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尽是惧意与绝望的刹那,宁封竟是有几分恨自己了。

    “沈子叙,你骗了我,负了我,我又怎会不恨你”宁封愈想愈怒,随之一掌扇去,力道甚大,这一掌扇去,沈子叙的左颊便已微微肿起,他看着沈子叙的左颊,心下的怒气已缓缓消去,他只觉此时难受至极,他说不清其中之意,只觉涩意万分,“朕以为惟有权倾天下,方能将你这一生牢牢把握着朕以为你是真心待朕好的,想不到,原来竟都是朕的错觉”语罢,他终是缓缓放开了沈子叙,他唇角微翘,噙着那一抹笑意苦涩。

    沈子叙不语,他低垂着脑袋,散乱的青丝再次垂下,他抱着双膝倚墙而坐,与昔日举止文雅穿着齐整的儒才丞相已然不一。

    月色隐隐,寒星漫天,又是谁负了相思负了情

    几日之后,南蛮军抵城,依沈子叙密信所言,南蛮王便命将士铁锁连舟渡河攻城。宁封自是知道南蛮迫在眼下,心急当下,便命三军放箭,却竟是丝毫伤不了敌方,竟还为敌方添了兵器。

    “陛下,敌军铁锁连舟而行,御了水势凶猛,又御了三军万剑陛下,臣等认为陛下还是降服吧”那几名昔日立有战功的将军上前跪下劝服,而今士气已竭,敌军抵城,这片江山恐怕迟早要落入贼子之手。

    宁封负手而立,他此时以背而对,那几个将军瞧不清圣上究竟甚么神情,也不知他正在思量着什么,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外面马嘶声长,里面众人劝降。

    他忽的觉自己也甚是孤寂可怜,自小被母妃带出宫外,长大后竟是发觉自己喜欢上了同为男子的沈子叙,想到此,他不由苦涩一笑,他当初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自以为坐拥江山权倾天下,便可将那人的一生一世牢牢把握于手。原来,终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什么真心,什么誓言,统统都是错觉

    良久,宁封终是拂袖命道“宣罪臣沈子叙”

    他想要知道。

    也想要赌一次。

    、第二十八章

    于是武官奉命将沈子叙押出天牢押至宁封的身前,他已是浑身无力,便连跪下行礼叩首之时也软下地上,他双臂使了些许力气,终是跪的规矩,只是身子有些轻颤。

    宁封以足抬起他的下颔,散落的青丝掩住了他的半脸,“敌军铁锁连舟而行,吾军应当如何破敌”说着,他命人将他搀起,纵使那两个武官万般不愿与嫌恶,只是始终不敢逆宁封之意。

    “朕在求你,这是最后一次了。”宁封将掩住他半脸的青丝绾于耳后,沈子叙垂眸一言不发,宁封看着他,心下诸多情绪如何道也不明不清,“这几日,朕想了许多,这世间万事,不过结于执念二字。子叙,朕愿放你走,只是,你要饮下这杯酒。”

    沈子叙一怔,他看着宁封唤了人来上了壶浆上了酒杯,他看着宁封将酒缓缓倾入杯中,他看着宁封自袖中执出了一包药粉,但见他将药粉俱倾入酒中,而后以指掺匀。

    城外三军恍然呼声渐大,沈子叙似因这般而惊得猛然退了数步,他身子本就虚弱,加上近日来受得苦痛,更是越发的虚弱,他浑身其实早已无力,便连往后退步之时,步子尚是踉跄了几步。

    那张苍白丝毫未有血色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不敢置信,如面色苍白的薄唇也轻颤了起来,他料到了许多,却料不到今日的这般,便就是他们二人的结局。

    “若破敌军连环之计,宜用火攻之计,吾军则已大获全胜。”沈子叙抬眸看向了宁封,相对间竟有了微微的不舍,“封儿,保重。”语罢,他上前却未有执过那盏清酒,而是袭向宁封腰间,正当武官与那几位将军拔剑欲制之时,沈子叙却是将他腰间的佩剑拔出剑鞘,回身行出宫外。

    宁封命人不阻,只负手立于玉阶之下,看着那人身影渐行渐远。 原来那人始终舍不得自己。

    半晌,随之转身便命那几位将军于岸边先行将柴草绑于箭上,随之燃火对敌。

    南蛮军尚未抵岸,不过早已得意满脸,沈子叙步出城门,便遭三军阻拦,沈子叙执着长剑,往空中挥舞了几下,令三军得见此剑便是宁封的佩剑,那平日虚弱无血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愠意。

    “我奉命杀敌,汝等安可阻我”沈子叙紧握剑柄,双腿已然在轻颤。

    他其实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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