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无意中却与晋元的相对。
他那双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脉脉无语,我却看出里头的关切殷询之意。
眨了一下眼,笑笑。
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他还是关心我的,虽然,虽然我我对他有过那种妄想,但是现在这样做朋友,已经是很好了。
不应该再奢望。
泡泡澡就泡吧,反正我心中又没邪念,我怕什麽。
说是泡澡,不过大家都还穿著一件内衫,从池子边上溜下去。
我用一块湿了水的布盖在脸上,头靠在池子沿上不动。
泉水的确很舒服,也没有想象中的那麽凉,脚底下是圆圆的卵石,踩著不觉得硌脚。
姜明在我身旁不远,泉水从一端引过来,水流涓涓的,潺潺有声。
手指平放在水面上,不用力,可以感觉到泉水的冲力和浮力。
天已经全黑下来,月光照在这片露天的泉水上,泛著银色的鱼鳞般的光点。
姜明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睁眼,隔著布闷闷的说“我们上去吧”
其实他是没有感觉的啊。
在我们来说很享受的事情,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不用。”他说“这里月光很好,比待在屋子里舒服。你困了吗”
我笑笑,布巾从脸上滑下来,我也没有再盖上,掬起水洗了一把脸“不困。”
按我们那个时代的时间来看,现在顶多八点半。
古代的人在家里里找乐子是很难的,出去找的又都不是正路娱乐。
不过这麽多年,我也习惯了。
白天练功多一会儿,累的厉害些,晚上就早早睡了,然後早上又早早的醒。
早睡早起在现代人来说是个很难得的好习惯了,但是这里人人都是这样的。天不亮就起床的人多的是,太阳升起来才起床的,会被人说懒惰不上进。
“晋元,你冷不冷”
那边木先轻声问,然後听到晋元嗯了一声,说“不冷。”
我们中间有绿竹丝织的浅屏隔开,这家客栈贵也贵的有道理,收拾的挺好,泉池也显得很雅致,不是一味的涂金暴富。
“我记得我原先住的地方,也有这麽一个池子,旁边种了许多竹子,我时常会去玩。不过那时候我年纪小,池子深,他们从不放我一个人泡水。”
我不出声,静静的听他说,可是他却没有再接著说。
隔著浅屏,晋元忽然问“姜师兄,你的故乡在什麽地方”
姜明静了一刻,说“我忘了。”
5660
我连忙说“我也不记得。不记事儿的时候就被扔在山里头,要不是莫师兄捡回去,我就喂狼了,姓也是师兄给的。所以说啊,现在要问故乡的话,师门就是我们故乡了。”
木先说“没什麽信物啊,留书什麽的吗”
我苦笑“没有,什麽也没有。不过当年包我的那块布我大师兄还一直留著呢,拿出来给我看过两次,说是以後让我自己好好收起来,兴许可以找到身世。”
“一块布啊那可不容易。”
我附和“就是啊。我也这麽说,一块布算什麽线索。可是师兄说,捡到我的那里,是没有人烟的。一般人要是养不起孩子,有意要丢,总会丢在有人烟的地方,以便让人家给抱去养。从最近的山民住的地方,到丢弃我的那里,也有两三的路,周围荒的很师兄说,或许是有别的缘故。”
木先安慰我两句“别想那麽多,英雄才不论出身。你现在年少有为,将来说不定会做蜀山掌门的,身世也没那麽重要。”
我笑笑“我也不觉得有什麽重要的。反正我现在过的挺好啊。”
姜明忽然问“你那块布是什麽样子的”
我比划了一下“喏,这麽长,这麽宽,蓝底带白花的,就是那种特别常见的布。”
他的脸背著月亮,银色的月光在他的发上肩上镶了道银边,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是麽”他慢慢说“那倒真的不好找──有绣花,或是绣字吗”
我摇摇头“什麽也没有。啊,角上有块血渍。”
虽然是很煞风景的话题,但是因为当事人不在乎,所以木先说的也轻松“好啦,不说这个了。你们要喝茶吗”
我说“要啊。可是刚才没端过来。”
“叫人送来好了。”他扬声喊了两声,小二答应著,说著就送来。
茶是清茶,味道挺淡的。因为我们这边陡一些,茶就递给了木先他们。
隔著竹屏,晋元低声说“来,给你一杯。”
他的手臂从竹屏的间隙中伸过来,月光下银雪一样,我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挪开眼,伸出手,屏著气,把茶杯接了过来。
两杯,一杯递给姜明,再去接另一杯。
手指轻轻相触,然後彼此都缩回手。
“今晚的月亮真好啊。”木先由衷的说“好久没这麽看过月亮了。”
我本来想调戏他一句,可惜你月如没陪在你身边一起看啊。但是这话在晋元面前我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我这个人是不够精明仔细,但我可不是十三点。
“对啊对啊。”我跟著附和“真好。师兄,你说呢”
他好象是在出神,并没有理我。
我把布往脸上一搭,继续闭眼养神。
其实一点不难
让自己尽量去想别的事情,我渐渐发现,我也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
但是刚才月光底下,晋元那一段手臂
真是触目惊心的
我摇摇头,慢慢来。
一阵风吹过来,我觉得有些冷。站了起来“上去吧,再泡皮都皱了。”
木先答应著,问“我扶你吧石头滑。”
晋元说“不用了。”
我克制自己不去往浅屏那边看。
等我上来了,拿外衣一罩,忽然想起日本人洗温泉时候的浴袍了,忍不住咧嘴笑,伸手去拉姜明“哎,师兄,上来了。”
伸过去的手被他一把握住。
姜明回过头来,漆黑的两只眼睛中都映出清亮的月光,那样尖锐的看著我。
我吓了一跳,手象被钳子牢牢的夹锢,我本能的向後一夺,却纹丝不动。
“师,师兄”
他忽然松开了手,说“我想再待会儿。”
我有些担心“这泉水凉,虽然你不怕冷,可是”
“我一会儿就上去。”
他都这麽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麽。
“那你快点啊。”
木先系好腰带,晋元穿著单衫,袍子搭在臂上,走了过来“还真。”
“嗯”
我抬头看他。
晋元说“我有些事想和你说,到我房里来一下。”
我下意识的拢严衣襟,不大自然的答应了一声“啊,好。”
“你当时说定和逍遥灵儿一起上路的,却又放心让他们单独走了麽”
我说“也不算单独,有那位石长老带领保护。”
“那人谁也不认识他,若没有此人,我只担心他们两个人生活经验不够,怕被偷被骗。现在凭空多了这麽一个人,反而更添危险。”
我舔舔唇,承认他说得对。
那个石老头儿的确不是什麽好东西。
但是害灵儿他是不会做的。在仙剑游戏中,他也算是站在巫後这边的人了。
我是这麽直觉的。
虽然把握没有十成,但是七成总有了。
“你要找的是什麽东西,非常要紧的吗”
我索性跟他摊开了说“你知道灵儿的身体,和我们不同的。而且她年纪小,又怀孩子,根本吃不消。我们所知道的寻常保胎药物,对她用处不大。有几颗珠子,是对她的症的。其中一颗就在京城。逍遥陪著灵儿,是不可能走开的,所以我要去京城,把珠子找到。”
晋元释然的点点头。
我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不敢直视他。
他那件外袍一直没披上,就穿一件单衣,而且还有些半湿。
我当然不是那种随时发情不能控制自己的人。
但是总觉得局促不安。
似乎看了他,就马上会被千夫所指斥为色狼。
是,我就是自己在心虚。
晋元沈默下来,没有再说什麽。
我想了想,轻轻咳嗽一声,打破寂静“恐怕我们明天没法离开扬州城”
晋元说“这个,我会去与府衙的人说说看,大概没什麽问题。”
我点了下头“那你早些睡。”
他的手指拢在袖中,看起来瘦的厉害,而且肤色白的一点也不健康。面容沈静如水“好。”
我没敢再看他“晚安。”
晋元把我喊去就问了一个问题,让我觉得,他可能有真正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
或许他是想说关於上次那件事情。
依他的那种君子风度,他大概会说,我们是好朋友,惺惺相惜。
大概就是这些不会错。
我推门出来,夜风一瞬间吹袭上身。
打个寒噤真凉。
肩上忽然一沈,我吃了一惊。晋元站在身後,把一件外袍搭在我肩上。
“当心脚下。”
我好象梦游一样说了声“是。”
他没有关门,只说“你先回去吧。”
“没事儿的,你关门吧。”
“可以照点亮。”他点了一下头“你去吧。”
我含含糊糊答应著,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隔著半条走廓,晋元微微颔首示意,然後关上了房门。
我有片刻闪神,然後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泡澡的确让人觉得很清爽,但也同时感觉到非常疲倦。
我重重扑在床上,人埋在被褥中间。
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背上,凉意一点一点的渗入。
清醒点吧。
还做什麽春秋大梦呢。人家对你和气一点,你就开始飘飘然了
我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身体明明疲倦的要死,可是却没有睡意。
大概是头发太湿,不舒服的关系。
我找了条干的布巾,慢慢的擦头发。
擦头发是个枯燥的活计,尤其是头发很长的时候。
在现代的时候,我的头发最长也没超过耳朵下廓。现在可好,都披在背上了,洗一次半天才能干,这时代又没有吹风机
睡意一点点漫上来,半湿的布巾和半干的头发纠在一起,我沈沈的睡了过去。
夜里似乎做了梦,然而却只觉得是个紊乱的梦境,里面有现代的一切,各种交杂的声响,是这个时代不会有的。
忽然一声尖锐的声响,好象是急刹车。
这一声和留在我记忆深处的那一声刹车声突然间重合起来,排山倒海似的痛楚和压迫感,身体分裂的感觉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窗外又传来一声尖啸,这次我分辨出来了。不是刹车声,怎麽可能呢。
木框的窗棂,上面糊著白色的窗纸。
月光照在那白色的窗纸上,整个窗子都有一种萤光。
我跳下床去推开了窗。
果然,那尖啸声又一次响起。
隔壁的窗子忽然喀喇一声碎开,一道黑影飞身扑出来,轻盈的落在远处的屋脊上。
我喊“木先──”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x的,飞贼偷到我们头上了我的包袱──被她摸了”
说到最後四个字的时候,人已经远远的跃了出去,声音也模糊不清了。
飞贼
哎,我都睡忘了。
想不到她还真来偷了。
我回手摸过外衣,还有剑,纵身也跃出了窗子。
头发散著没有扎起来,被夜风吹的尽向後去。
我的轻功比木先好,转眼间就追上了他。
他正站在一栋房子的屋顶上发傻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