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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宦 第26节

作者:沈如 字数:26368 更新:2021-12-29 07:04:22

    阮云卿让他训得心中一暖,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活着回来,他舍不得宋辚。

    “我自幼家贫,出生后身子也不好,时常闹病,爹娘总是嫌我。”阮云卿喃喃说道“我从记事起就盼着有个人能把我当作人看,也不用多疼我,只要别跟家里厨下摆着的水缸似的,有用的时候才想起我来,没用了就把我扔在一边,连多余一眼都不愿看去。”

    阮云卿沉默片刻,家中的记忆实在算不上好,贫穷、饥饿和爹娘数不清的冷脸、责骂,还有临别之时母亲带给他的最后那一丝希望和随后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绝望,明明是过去了许久的事情,然而此时回想起来,却还是那样的清晰明了,就好像才发生过的事一样,牢牢地扎在自己的脑海里面。

    入宫后受的苦难就更多了,与连醉他们分开之后,就连那短暂的友情都断了联系,阮云卿想起在丽坤宫时的日子,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时候他真的觉得撑不住了,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事事谨小慎微,就算如此,还是免不了遭人暗算,还险些连累了别人。在阮云卿被人逼至绝境的时候,他真想与那人同归于尽,一死了之,再也不过这种受尽欺凌的日子。

    如今事过境迁,再想起来,他依然能感受到当时的无助和害怕,还有那深深的恐惧。

    低低的声音慢慢传了过来,阮云卿如同絮语一般的倾诉,听在宋辚耳中,只勾起无限疼惜的涟漪。

    有心劝他别再说了,可一看见阮云卿低垂的眼眸,和那副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似的,平静得可怕的淡淡面容,宋辚心头就泛起一丝尖锐的疼痛。

    真想将他抱进怀里,告诉他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自己会疼他爱他,把他过去遭受过的种种苦难,全都补偿一遍。

    “如今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宋辚静静说道。与其说他是说给阮云卿听的,倒不如说,他是在对自己许下诺言。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为难阮云卿,就连他自己,都不能、

    以后的日子,他都会把阮云卿放在心坎上疼惜,回京之后,手握兵权,他就再也不用怕别人威胁。宋辚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后就想办法快刀斩乱麻,迅速夺下皇位,从此独揽天下,让阮云卿再也不必为了他劳心受累,遭过去那样的罪了。

    阮云卿闷闷的笑了一声,为了宋辚那霸道的话语。

    他轻轻叹了一声,是啊。如今的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他早已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一遇到强权压迫,就必须要向宋辚求助的小小少年了。如今的他,无论心智还是手段,都足以在自保之余,为宋辚扫平前路,助他登上皇位。种种谋划手到擒来,就连自身的毅志和防身的手段,也在战场上磨练得无比坚定纯熟,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刚进皇宫的小二了。

    闷笑一声,阮云卿又再说道“小时候我就在想,等我大了,就找个知疼知热的人一块过日子,置几亩薄田,养一双儿女,耕田织布,和乐融融。哪怕家里还是没什么钱呢,只要够温饱了,我也心满意足”

    “你休想。”

    宋辚不等阮云卿说完,人就急了。

    阮云卿梦想中要过的日子,明显就没他什么事儿,他绝不允许,哪怕阮云卿只是想想,这幻想并不能成为现实,宋辚也不容许阮云卿的想像中,没有他的存身之处。

    “你给我好好呆在宫里,哪儿都不许去。”

    宋辚说罢不由焦躁起来,阮云卿是个有主意的,一旦他有了这个念头,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实现,有时候太过执着倔强,简直恨得人牙根痒痒。

    越想越觉得可能。宋辚整个人都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口中不住说道“你既然入了宫,就是我的人了。我不放你走,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第147章 烧粮

    转眼天明。

    当日就要决战,燕回城中的人马却与往日无异,该操练的操练,该巡查的巡查,一切井然有序。

    昨夜才刚表明心迹,宋辚一大早起来,难得有些缱绻,他慵懒的倚在床边,看着睡在床里的阮云卿,只觉安稳宁静,此生再也别无他求。

    阮云卿将醒未醒的时候,最喜欢把脸搁在枕头上磨蹭,他半蜷着身子,趴卧在床上,面朝下伏着,漂亮的面容在半明半暗的晨曦中,像笼着一片莹白的光晕。

    宋辚用头发扫着他的鼻翼,阮云卿睡得正迷糊,觉得痒痒,不由又往枕头上蹭去。宋辚瞧得有趣,不免多试了几回,来回折腾了数次,那个贪睡的人才从睡梦中睁开眼来,茫然看了看四周,最后把目光放在宋辚的身上。

    “肯醒了”宋辚柔声问道。

    阮云卿展颜一笑,那笑容明朗得如同晨起的阳光,宋辚喜爱不已,伏下身去,在他唇上吮吻两下,才拉他下床洗漱。

    两个人今日都有不少事做,早上一同吃了早饭,便匆匆分别,各自忙了一日,直到决战开始前,所有兵将集结,他们才有工夫再一次聚在一处。

    临近子夜,点兵已毕,众将全部到齐。

    宋辚在营帐中对众将说道“成败在此一举,能不能捉住冯魁,得胜还朝,全要看今日一场血战是何结果。”

    宋辚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能够直击人心的力量,震撼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他指着沙盘上叛军营中正当中的位置,沉声说道“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前进者赏,后退者杀。能捉住冯魁的,无论死活,孤一律许他官升三品,赏银无数。”

    众将肃立两边,听了宋辚的话后,只觉得胸中激荡,早已按捺不住,只等宋辚一声令下,他们便冲入敌营,杀个痛快。

    誓师过后,众将各归本队,统领手下的人马,埋伏于他们早就商定好的地点。此次攻打敌营,一切行动都在暗中进行,除了领兵的将领,直到出发前一刻,普通士兵还对决战一事毫无所知,为的就是出其不意,严防走漏消息,杀冯魁一个措手不及。

    兵将出城时都是静悄悄的,一部分人马由燕回城的北城门出城,绕路狐子岭,埋伏于两山之间,其余人马皆蛰伏于燕回城中,只等阮云卿烧粮为号,三路人马一起杀向敌营,再与处于叛军后翼的马元汇合,四面包抄,合围冯魁。

    宋辚放心不下阮云卿。他是此战的急先锋,也是这场战争胜败与否的风向标。烧粮的成败对这场决战至关重要,而他所面临的凶险,也绝对是这场战争中最为严峻的。

    烧粮必得偷偷行事,没有大呼小叫,集结大部队前去的。阮云卿要做的,就是带领一支百十人的小队,马去銮铃,蹄裹稻草,轻装简行,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插进叛军的屯粮之地,然后放火烧毁粮草,再想法子突围出营,与宋辚的大部队汇合。

    这其中的凶险不必细说,只是人数上的优劣就足够阮云卿等人头疼的,屯粮之地必定重兵把守,一旦放起火来,也必会引来冯魁的注意,到时他增兵来救,阮云卿等人的处境只会比烧粮时凶险十倍。说他们是赶死队都不为过,这也是宋辚当初一再反对阮云卿去的原因。

    这支赶死队的作用太过重要,只要阮云卿他们烧了粮草,叛军必乱无疑,到时军心不稳,人慌马乱,就给宋辚攻打叛军主力制造出了一个绝佳的契机。

    叛军越乱越慌,抵御外敌的程度也就越低,对宋辚也越是有利。只要他带领大队人马,杀入敌营,再有马元相助,此战必胜。

    阮云卿穿戴整齐,身披铠甲,骑了乌云踏雪,向宋辚辞行,“等着我。”

    宋辚心里乱成一团,真恨不得此时就把他拉下马来,掖进衣袖里藏着,再也不给人看见。可又怕自己乱了,会分了阮云卿的心,只能强作镇定,表面上平静非常,淡淡与阮云卿说道“你只要坚持半个时辰就好。半个时辰之后,我就派莫征和破军前去救援,这回跟你去的,都是鹰军里的高手,马上步下都是一等一的本事,你不必事事逞强,凡事留个心眼,一定要保住性命,活着回来。”

    阮云卿连连点头,让宋辚放心。宋辚哪里放心得下,不由得千叮万嘱,一直到阮云卿临出城门,才沉默下来。

    彼此互道小心,阮云卿翻身上马,一提马缰,纵马出了城门。宋辚望着他的背影,一骑轻尘,身姿潇洒,一直到城门关上,再也看不见了,他才转回身去,下令全员备战,都到指定的地点等候。

    时间一分一刻过去,离他们约定好的时辰越来越近了,宋辚立于城楼之上,紧张的望着叛军营中的动静。

    今夜是个半阴天,乌云罩月,到处暗沉沉,黑压压的。

    叛军的营帐就笼在一片黑暗里,营中点起无数火把,远远看去,如同点点星光。数不清的营帐在那些火把的亮光中,汇聚成一个巨大而可怖的怪物,而阮云卿,正潜入那怪物的口中,想要拔掉它最为尖利的毒牙,为宋辚前进的脚步,扫平道路。

    心整个提了起来,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宋辚目不转睛地盯着城下东南方向的位置,薄唇轻轻抿起,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他整个人沉静似水,静静的等待着,等着阮云卿为这场战争敲响拼杀的战鼓。

    聂鹏程等人就更是心急,偌大的城楼上鸦雀无声,众人全都焦急的看着城下,一直等到三更三刻,他们约定好的时辰到了,城外还是毫无动静。

    众人不由心焦,又等了片刻,城下还是一片寂静,众将皱起眉头,聂鹏程一拳锤向城堞,向宋辚请命道“云卿怕是不成了,我再带一队人去罢。”

    宋辚默然无语,不理聂鹏程,只是将目光放在城下。又等了一刻,叛军营中依旧如常,别说火光,就连刚刚那些星星点点的火把也渐渐少了下去,看来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已经陷入深眠,只留下一部分巡夜的兵将,还在营中来回走动。

    众人都急得不行,阮云卿要是失手了,那他们接下来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宋辚一语不发,众人更是心慌,司马鸿也焦躁起来,在城楼上转来转去,直恨不得立时就下了城楼,杀出城去,帮阮云卿一把。

    守将中有一人怪笑两声,慢条斯理的讽刺阮云卿道“才刚断奶的娃娃,就不该口出狂言。我早说他不成,你们偏不信。这不,如今一到了正经时候,不就看出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舒尚书的侄子,舒进堂。他阴阳怪气,只怕军心不乱,此时说出这些话来,简直是明摆着扰乱军心,要拆宋辚的台。

    聂鹏程立时急了,冲上前就要厮打,“如此关头,你满口说的什么我今日不打死你,都对不起舍生忘死,潜入敌营的云卿兄弟。”

    司马鸿急忙拉他,“你也糊涂了不成。这会儿是打架的时候吗”

    聂鹏程更是气愤,瞪着舒进堂,把拳头握得咔吧直响。

    舒进堂吓得连退几步,躲于众将身后,才冷笑道“我说错了不成你们看看,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离约定好的时辰都过了快三刻了,叛军营里还是静悄悄的,哪有什么放火烧粮的影子,我看他们睡得安稳,比我们这些傻站在城楼上喝风的人快活多了”

    “你还敢说”聂鹏程再也忍耐不住,一步冲了上去,揪着舒进堂的铠甲,抢拳就打,司马鸿忙去架他的胳膊,其余守将也纷纷劝阻。

    舒进堂连连躲闪,瞅空当就吆喝一嗓子,“我看那姓阮的小子准是跑了。要不然就是让人抓住宰了,不然也不会等了这么许久,连个动静都没有。”

    “住口”

    宋辚一声厉喝,城楼上顿时安静下来。打人的,被打的,拉架的全都被这一声带着冰茬儿般的呵斥唤回了神智,他们退到宋辚身边,躬身请罪道“末将荒唐,请殿下息怒”

    宋辚凤眸微眯,冷冷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放于舒进堂的身上。

    舒进堂让宋辚看得浑身直冒凉气,脖子一个劲儿的往里缩,恨不得把身子脑袋都缩回腔子里去。

    “来人舒进堂出言不逊,惑乱军心,罪无可恕,给孤拖了下去,脊仗一百,打死勿论”

    敢咒云卿出事的,一律得死。

    宋辚面色冷煞,一句话说出口来,立时就有手下的军卒上前听令。

    主帅震怒,谁也不敢上前求情。战时军令如山,军卒们呼喝一声,将舒进堂踹翻在地,反剪手臂,拖着就往城楼下走。

    舒进堂唬得魂都没了,祸从口出,他哪知道不过是几句挑拨之言,会害得自己连命都丢了。当下只剩下哆嗦,嘴里不住乱喊“我是舒妃娘娘的堂弟,你敢杀我你”

    聂鹏程一拳过去,打得舒进堂口眼歪斜,脸肿了半边,说话也不利索了。他哼哼唧唧的还想再说,军卒们眼疾手快,早已将他的嘴死死堵住,强行拖下了城楼。

    宋辚手指城下,冷声喝道“决战在即,谁敢再妖言惑众,一律杀无赦”

    他一语未了,城下突然火光乍起,一点红光如燎原之势,眨眼便烧红了半边天。

    聂鹏程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方向,立时蹦了起来。他欢声叫道“成了云卿把叛军的屯粮之地给烧了”

    第148章 决战

    熊熊烈焰,漫天大火,叛军营中乱了。

    宋辚心中一凛,阮云卿烧了叛军的粮草,这也就意味着,他此时身陷敌营,正与多于他五倍甚至十倍的人马浴血拼杀,稍有不慎,就会死于乱军之中。

    隆隆的战鼓已经敲响,宋辚一刻都不愿多等,当即便下令三军出城,杀入叛军营中,捉拿冯魁。

    将士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听见一声令下,个个都如出笼的猛虎,各自整鞍上马,率队出了城门。

    宋辚提刀上马,一磕马腹,跨下的千里玉狮子长嘶一声,纵马冲了出去。聂鹏程等人一见火起,便急忙下了城楼,出城待命,只等宋辚将冯魁的主力撕开一个口子,马元那里截断了冯魁的后路,他们便两面包抄,给冯魁最后一记痛击。

    莫征和破军已经先宋辚一步出城,往火光最盛的地方杀去。他们奉宋辚之命,要去救援阮云卿。宋辚已对他们下了严命,若是没有救下阮云卿,他们二人也就别活着回来见他了。

    阮云卿与宋辚的关系,莫征二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从这两个人年少的时候,就跟在他们身边,对他们彼此之间的情意全都看在眼里,也知道阮云卿对于宋辚来说,不只是爱人那么简单,他还维系着宋辚作为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对这个早已毫无留恋的世界,宋辚更是将阮云卿当做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点羁绊,而小心翼翼的疼惜着。

    宋辚把阮云卿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也正因为如此,莫征和破军才不敢有丝毫大意,领命之后,片刻都不敢耽搁,点齐兵将,飞马直奔敌营。

    宋辚领大军大举攻营,真是出乎冯魁所料。

    没有半点先兆,没有半点异动,甚至在今天白天,燕回城中的兵将也一如既往,列阵操练,与平日里别无二致,冯魁身处帅营之中,都能听到他们的阵阵喊杀之声,一直响了一整天。聂鹏程也依然如旧,领着三千人马来他营中叫阵捣乱,杀了一员应战的参军,与平时没有半点异样。

    冯魁睡得正香,他是被人破开营帐,一把薅起来的。

    “元帅南山的粮草被烧,火势太大,守将们救应不急,粮草已被烧了大半,请元帅速速调兵扑救。”

    冯魁咒骂一声,赤着身子爬了起来,一脚将床上的女子踢了下去,恶声喝道“还啰嗦什么,还不快备马”

    来报信的小校急忙让亲兵进来伺候,给冯魁顶盔贯甲,提过兵器,随着他出营来看。

    外面越发乱了,冯魁虽为主帅,可他手下的几路人马本就是面和心不和,跟着他起兵造反的时候,就各自心怀鬼胎,有些人是想跟着冯魁分一杯羹,事成之后,杀了宏佑帝,他们就算做不了皇帝,起码也能捞一任诸侯做做。还有一些是趁乱起事,为的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将反叛的骂名让冯魁背着,而他们则成就一代枭雄,推倒了东离,甚至还想将野心伸向其余三国。

    叛军营中,只有很少一部人,是真正想为萧玉成报仇的。士兵们对萧玉成心存敬畏,因为冯魁的挑拨而群情激奋,愤而造反。而统领他们的将军、都尉们,心思却比普通的士兵更为复杂,他们心中的顾虑更多,想法也更为深远,这些人中除了马元和萧玉成的旧部,其余很多人马,都只是借了萧玉成的幌子,才跟着冯魁一路南下。其实每每私下里谈论起来,都恨不得立刻将冯魁弄死,好取而代之。

    这些人决不是少数,就是因为人数太多,而且个个都想当头儿,才牵制得众人不敢轻易动手,彼此心知肚明,只在明面上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暗地里却早已经是暗潮汹涌,各自为政,彼此间较劲较得不可开交。

    宋辚的兵马杀来,如洪水压境,瞬间袭卷了全营,叛军们毫无准备,又正处在半夜三更,人的防御能力最低的时候,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有不少叛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就被宋辚的人马削去首级,身首异处。

    巡夜的守卫急忙敲响战鼓,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士兵们,也像冯魁一样,被眼前这乱成一团的局势吓得目瞪口呆,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到处都是杀在一处的兵马,金匕相碰,发出刺耳声响,喊杀声不绝于耳,血肉飞溅开来,刚刚还奋起反抗的士兵,展眼就被人斩于马下。

    地上满是鲜血,浓重的血腥味传来,熏得人眼前发晕,浑身发麻,光是这如同修罗场一般的场景,就足以让一个人胆战心惊,只想夺路而逃。

    第149章 遇险

    冯魁逃了。

    宋辚的眉头立时拧了起来,即刻下令四处去搜,在帅营前后如过筛子似的仔细找了一遍,却还是连冯魁的影子都没找到。

    马元也随后赶了过来,他一见宋辚,便问他冯魁在哪儿。在得知人跑了之后,当下便气得暴跳如雷,转身杀入战圈,接连劈翻了数十个叛军,一口恶气犹自哽在胸间,直烧得马元恨不得将眼前喘气的活人全都杀光。

    发了好一顿脾气,马元才又策马回来,揪着那个扮作冯魁的人来回摇晃,恶声喝问道“冯魁在哪儿他跑到哪里去了”

    那人被宋辚当胸一箭,正中心口,此时就只剩下一口气了,哪还禁得住马元这般折腾,才晃了三两下,就见那人双眼翻白,一口气没有上来,登时气绝身亡。

    马元越发急了,将那人扔了出去,就进冯魁的帅营中乱杀乱砍,见人就问,问冯魁去了哪里。

    宋辚急忙拦他,“我早已派人找了一遍,营中只剩下几个女子,其余人全都跑了个精光。看来冯魁在我们攻营的时候,就打定了逃走的主意,他帐中连一点金银细软都没有,以他那个贪得无厌的性子,这次南攻手脚又怎么会干净得了,不搜刮个千八百万两银子,他又哪有这么足的劲头,一直跟你们打到这燕回城下。如今他营中这样干净,准是那冯魁看见情势不好,卷了包袱逃了出去。至于他逃到何处”

    宋辚沉默下来,他心头沉重,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安慰马元。

    冯魁会逃到何处,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马元恼得咬牙切齿,白忙了一场,最想抓的那个人却逃的没了影子,虽然宋辚已下令让各部留意,只要看见疑似冯魁的人,一律先拿下再说,死活勿论。可在乱军之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就算他们此次攻打叛军,计划严密,已经是四面合围,力求做到不放出一只苍蝇去,可一旦打了起来,敌我双方混战一团,难免会出现疏漏,万一哪里让叛军撕开个口子,再用乱兵一冲,那冯魁就能趁乱突围出去。

    只要让他冲出营防,那可就真的是没处寻了,冯魁这人胆子虽小,却十分狡诈狠毒,他惜命如金,一旦逃出升天,定会拿着这大笔的银子,找个偏僻地方藏了起来,再也不会露头了。

    宋辚也焦躁起来,他命人将冯魁营中的几个女子都带来,细问她们可知道冯魁的去向。此时毫无头绪,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有一点线索,他们也不能放过。

    不想这些女子却真的知道。她们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冯魁在边关起兵造反,一路南攻,一路收敛财物和女人,玩过了便杀,身上背的血债就算将他千刀万剐十遍,都不为过。

    这些女子的父母乡邻都被冯魁所杀,他生性残忍,只要是有冯魁经过的州府,下场必定是满城皆丧,不留一个活口。

    这些女子都恨透了冯魁,真恨不得食其血肉,剥其皮骨,此时见宋辚询问,早已忘了害怕和恐惧,凑在一处明白说道“冯魁向东南方向跑了。走时穿的是他随身小校的衣裳,骑的马是一匹鸦青色的宝马,马背上还有两个挺大的包袱。”

    宋辚急忙将这些话吩咐下去,并告诉拿人的兵将,冯魁骑的马是宝马良驹,速度一定比普通的马快,只要看见那些脚程快,背包袱,身穿褚色衣裤,头上戴簪缨长舌帽的人,一律拿翻在地,捉来见他。

    兵将们领命而去,为防疏漏,宋辚又往其他方向也派出人马追寻。安排完后,让个稳妥的文官过来,将这些女子带出营去。兵荒马乱,又嘱咐他务必安顿妥当,别让这些女子再出什么闪失。

    那文官领命而去,女子们也对宋辚千恩万谢,若不是宋辚攻破冯魁的帅营,她们还不知要被冯魁折磨到什么时候去,每日命悬一线,随时都有可能被这个恶魔折磨死。

    马元听了女子们的话后,不待宋辚发令,便飞马往东南方向追去。宋辚放心不下,急忙也随后跟随,两个人一前一后,边走边看,看见漏网的叛军就冲杀一阵,等东离的将士们赶了上来,二人就又往东去。

    眼看就到了阮云卿放火烧粮的地方,远远已看见火光冲天,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原本漆黑暗沉的天空,也让这火光照得亮如白昼。

    到了此处,宋辚的心不自觉地就牵挂到阮云卿身上,离他们分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这么久了,阮云卿也不知是否安然无恙,莫征他们前去救援,到现在也没传回来任何消息,宋辚心中七上八下,越往火场里走,心跳的速度也就越发快了起来。

    过去的屯粮之地早已陷入一片火海,烧得旺的地方,人已经进不去了,方圆几里都笼在烈焰之中,离得老远,就能感觉到一股又一股的热浪直扑人的身体,灼得人脸颊滚烫,浑身燥热。

    呼吸间都是粮草烧着之后呛人的味道,宋辚四下一望,见此处早已空无一人,无论是叛军还是东离的将士,除了跟着他和马元来的人马外,再也别无他人。

    地上满是断臂残肢,暗红的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一眼看去,就知道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而且战况激烈,一点也不亚于他们大举攻营时,面对叛军数人万之众的凶险和惨烈。

    第150章 射杀

    前有追兵,后有断崖,冯魁已无路可逃,他此时就跟疯了似的,紧紧攥着阮云卿的胳膊,拿手中的匕首抵在他咽喉之上,眼睛里凶光毕露,只要再受一点外界的刺激,他就会立时将阮云卿的喉咙割断。

    莫征吓得魂都飞了,他只是一个不注意,就让阮云卿陷此险境,万一这孩子出了什么差错,别说他没脸再见宋辚,就是自己心中,也再难安稳。

    只可恨冯魁这般狡诈,料想逃不出去,竟然落马诈死,骗得他们放松了警惕,莫征恨得牙关紧咬,恶声喝道“冯魁,你还不快快放开阮校尉”

    冯魁的面色阴沉得有如这即将黎明的天色,他眼睛里闪烁着几近疯狂的亮光,浑身上下因为恐惧而打着哆嗦,只有一双手,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牢牢地抓着阮云卿和匕首,妄图用这两样东西,为自己换回一线生机,能在大军重围之中,得以逃脱出去。

    他被阮云卿追着,跑了大半夜的山路,身上早已狼狈不堪,披头散发,满身脏污,战马早就不知跑到了哪里,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也在乱军之中丢了个干净,现在的冯魁,身无长物,通体精光,就只剩下这条命了。他绝不能再把命也丢了。

    冯魁咧开嘴来,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像砂纸摩擦铁器似的,听得人越发烦躁。

    他笑罢多时,才拿匕首往阮云卿的脖颈里推了推,冲莫征问道“我放了他,你们能放了我吗”

    莫征让他问得一愣,这事他做不得主,然而要是阮云卿真的有生命危险,想来宋辚也会答应冯魁的要求,先救下阮云卿再说。

    莫征略一犹豫,冯魁的心就凉了半截,原本就绷得紧紧的神经,此时更像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他不堪重负,眼中的疯狂也越发浓烈。回头望了身后一眼,他所站的位置正在断崖边上,稍一后退,就是万劫不复。

    冯魁把心一横,掉转身去,推了阮云卿一把,将他推至断崖边上,恶狠狠喝道“别说废话我要一匹快马和一万两银子。你们快把东西给我备齐了,等我离开此处,到了安全的地方,自会把他放了。”

    只要冯魁轻轻一推,阮云卿就会落入万丈悬崖,摔得米分身碎骨。

    莫征冷汗直淌,连忙安抚冯魁,“你千万别再别乱动。有什么话都好商量。”

    众人见此情境,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莫征思前想后,正想答应下来,忽听远处山坡上一阵马蹄声响,宋辚和马元有如神兵天降,片刻便到了他们面前。

    莫征心下大喜,急忙迎了上去,“殿下”

    自觉有愧,莫征不敢抬头,只等宋辚责骂。宋辚只轻轻摆了摆手,冷道“回城后自去领罚”

    “是”

    莫征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引宋辚等人到了断崖边上。

    马元一见冯魁,立时红了眼睛,他大喝一声,“冯魁拿命来”就想冲上前去,将冯魁砍翻在地。

    冯魁让这一声暴喝唬得肝胆惧裂,他双腿发软,手下一哆嗦,手里的匕首也跟着失了准头,锋利的刀锋划在阮云卿颈上,立时划出一道老长的血口子。

    鲜珠滚了下来,衬在阮云卿细白的皮肤上,越发的触目惊心。想那脖子能有多粗,别说故意,就是冯魁略一失手,那把吹毛可断的匕首,都有可能将阮云卿的喉管割断。更别提他们此时还站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只要一脚踏空,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双重的凶险有如两刀钢刀,悬在阮云卿头顶,随时都有可能夺去他的性命。就连马元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停在离冯魁十余步的地方,焦躁得来回乱转,他跨下的马也因为主人的情绪而暴躁不已,鼻子里不住喷气,四蹄乱踏,不时长嘶一声。

    阮云卿被人伤了。宋辚眼前发白,他脖颈上那抹刺目的红色映入眼帘,瞬间将宋辚眼中染得猩红一片。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马上就有什么凶残的东西即将喷涌而出,愤怒烧灼着全身,理智还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宋辚在不停地算计,究竟让冯魁如何去死才好。

    “你们都退下”

    宋辚厉声喝命,声音里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他慢步上前,越过马元,直奔崖边的冯魁而去。

    宋辚周身的气质都为之一变,自从有阮云卿相伴,宋辚已经很久没有显露他内心深处阴沉残暴的另一面了。阮云卿坚韧倔强,在善解人意的同时,也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原则,他不会屈从于宋辚的强势,而宋辚却往往会被阮云卿如春风化雨一般,将以往那些暴戾的情绪都一一化解开来。

    就连聂鹏程等人都知道,只要有阮云卿在,宋辚即使发再大的脾气,他们也不必害怕,阮云卿就像治愈宋辚的良药,无时无刻不在温暖着宋辚的心,让他找回了曾经失去的,那些一切能称之为人性的东西。

    如今这剂治愈人心的良药被冯魁挟持,宋辚暴戾的本性一下子迸发出来,他周身都笼着一股直逼人心的狠戾和霸道,眸中带着要将冯魁挫骨扬灰的凶狠,一步一步迈向前来,让一切附近的活物,都无端端生出一股想要伏身跪拜的压迫之感。

    马元心中一惊,宋辚的变化实在太大,就连他这个在战场上杀伐多年的老将,都不得不心生畏惧。这个人霸气天成,仿佛天生就有帝王风范,不用多做修饰,只要静静往那里一站,就能让万物为之臣服。

    默默退到一边,马元紧紧攥着手里的佩剑,在马上蓄势待发,只等宋辚万一失手,他好冲上前去,结果冯魁的性命。

    只可惜宋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这么多年来,能激怒宋辚的人不多,而冯魁恰恰就是其中一个。

    敢挟持他的云卿,还用匕首伤了他。宋辚与冯魁之间的梁子,可是结得大了。

    宋辚一声令下,众人全都退出五十步开外,就连那个凶神恶煞一般的马元,也跟着退到人群边上。冯魁心下一松,才刚缓上一口气来,就见宋辚孤身一人,慢步到了他面前。

    随着宋辚的到来,冯魁突然觉得有一股威压之感扑面而来,那感觉绵密紧实,有如一道无形的墙壁,正朝自己压迫过来,而且越束越紧。空气都好像稀薄了似的,人也好像随时就要窒息一样。危机感油然而生,冯魁浑身僵硬,擒着阮云卿的手一个劲儿的打颤,就连说出来的威吓之词,都不自觉的带着惊吓过度后的软弱和颤抖。

    “你,你,你别再往前走了我,我真的杀了他”

    宋辚盯着冯魁,就好像盯着一个死人,他的目光里没有温度,没有憎恶,只有一片冰冷。

    “放开他”

    这一声呵斥声调不高,然而却威势十足,比刚刚马元那声暴喝还要令冯魁胆寒。他不自觉的倒退了一步,连带着阮云卿也跟着他更往悬崖边靠去。众人一阵惊呼,真怕冯魁让宋辚吓糊涂了,会失脚跌下崖去。

    宋辚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他不再与冯魁多话,转而将目光移向阮云卿。

    阮云卿一直留意着周边的变化,几次想趁冯魁不备时偷袭逃脱,却都因为冯魁太过警觉而失败了。冯魁拿阮云卿当救命稻草一般,他是冯魁换取生路的最后一个筹码,又哪会掉以轻心,轻易让阮云卿跑了。即使人已经吓得受不了了,冯魁也死死的拉着阮云卿的胳膊,拿匕首抵在他喉间,以防他有任何异动。

    见宋辚看他,阮云卿便朝宋辚展颜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与他平日里与宋辚相处时的温暖笑意,别无二致。

    阮云卿的目光温暖坚定,他毫无所惧,对宋辚也无比信任。两个人的目光交汇一处,就好像心有灵犀似的,他们明白了对方眼中暗含的意思,并在同一时间有了行动。

    阮云卿故意挣扎,引得冯魁匕首直推,就往他颈上割去。冯魁以为阮云卿想要逃走,他心下慌乱,全副注意立时被阮云卿吸引过去,一面拿匕首威胁,一面高声喝道“别乱动再动就宰啊”

    他一语未了,就惨叫一声。宋辚在阮云卿挣扎之前,已经在袖中袖好一只弩箭,待阮云卿挣扎的同时,他甩手便将弩箭射了出去,一箭正中冯魁的右眼。

    宋辚此时与冯魁的距离,只有二三十步远,冯魁不等宋辚靠近,就拿阮云卿威胁,要他停下脚步,这距离并不算远,以宋辚射箭的工夫和准头,若是换了平日,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可今日不同以往,冯魁早就防备着宋辚,因此在他靠近的时候,就将阮云卿拉到他前面,挡住自己的身体,以防宋辚偷袭于他。

    原本万无一失,可阮云卿突然挣扎,冯魁要想制住他,必然要有所动作。这一动就给了宋辚可乘之机,冯魁与阮云卿刚一错身,宋辚就将一支弩箭飞了出去。他眼明手快,与阮云卿的配合更是紧密无间,举箭瞄准,一连串动作都在一瞬之间,以至于冯魁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宋辚的箭直穿右眼,疼得哀嚎一声,捂着眼胡乱发起疯来。

    宋辚哪能让他再伤阮云卿,一箭出去,紧跟着另一箭也跟了上来,冯魁刚一发疯,宋辚的箭便到了他面前,一箭直出,正中冯魁的左眼。

    第151章 脱险

    双目皆失,冯魁便在断崖边上发起疯来。

    眼为心之苗,心苗被毁,疼起来真可谓钻心噬骨。冯魁连声嚎叫,手中的匕首也掉落在地,阮云卿刚想趁机脱逃,不想冯魁此时还有一智尚存,他死死揪着阮云卿的衣裳,发了疯似的将阮云卿扯了回来,拦腰抱住,一面咒骂宋辚,一面抬脚后撤,眼看再倒退一步,他们两个就要跌进万丈悬崖,摔得米分身碎骨。

    众人都是一惊,普通人身中两箭,而且都是要命的地方,此时恐怕早就疼得满地打滚,再也爬不起来了。谁也没料到一个看似无能,平日里见血就晕的孬货,会有这般顽强的求生意志,即使已经陷此绝境,身无可救,还依旧不忘了抓着他身边的人,妄图求生。

    众将如此想,也实在高估了冯魁的心志,更低估了这个人的阴狠。

    冯魁这般惨相,还不忘了死死抓着阮云卿不放,为的并不是什么求生,而纯粹是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想在临死的时候,拉一个垫背的冤魂,顺便让杀他的宋辚,从此痛不欲生罢了。

    早在冯魁上次进京的时候,就看出了宋辚和阮云卿之间的关系,不像一般主仆。不需要刻意显露,有时候只要一个温柔的神情,一个不经意间回护的动作,就能将两个人之间的情愫看得一清二楚。冯魁是色中饿鬼,别的方面不行,可却深谙此道,今日又看见宋辚对阮云卿这般重视,就更是心中肯定,他昔日的猜测没错。

    冯魁用心险恶,心思歹毒,他自己不能好了,他也不想让别人好过。他拉着阮云卿,直奔断崖而去,想着无论死活,他都要拖着阮云卿一块儿跳下崖去,宋辚那般疼他,要是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死了,那可多么的有趣。自己就算死了,心中也觉痛快。

    打定了主意,冯魁喉间便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那笑声带着满满的恶意,在这将明未明,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听在众人耳中,真如夜半鬼哭一般渗人。

    在场众人不禁打了个冷战,就连宋辚此时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冯魁已经疯了,不只疯了,他还彻底的豁出去了,此时的冯魁哪怕是再用刀砍斧剁,他也不会放开阮云卿的,他就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要拖着阮云卿陪他一同去死。

    宋辚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脖子上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他呼吸不畅,手也不自主的哆嗦起来。

    “云”

    一声低唤卡在喉间,生生断成了半截,宋辚想要迈步上前,却怕他一旦迈步,就会刺激冯魁,逼得他跳下崖去。

    莫征等人也无计可施,马元想要让弓箭手放箭,无奈冯魁和阮云卿离崖边太近,几乎是紧紧挨着,比宋辚刚才靠近的时候,情况已经凶险了不只十倍,他们谁也不敢再贸然动手,生怕就算杀了冯魁,阮云卿也要被他活活带下悬崖,死于非命。

    众人正一筹莫展,猛听得冯魁一声惨叫,紧跟着身子一歪,就往崖下倒去。

    “云卿”

    众人一阵惊呼,却见阮云卿用自己的脑袋,猛的往后一撞,正撞在那支扎在冯魁右眼的弩箭上。

    刚刚宋辚射箭,并未用弓弩,冯魁用匕首挟持阮云卿,又哪会放任一个手执利刀,会对自己的生命造成威胁的人过来。宋辚即使心中再气恼,也不会这般不谨慎,明晃晃的举着钢刀、弓弩,来到冯魁面前。他早在跳下马的时候,就暗自从马背的箭囊里抽出两支弩箭,藏在袖中,又趁阮云卿吸引冯魁注意的同时,一击中敌,射瞎了他的双眼。

    也全亏有此前情,阮云卿此时才能借此发难。冯魁双目不能视物,阮云卿在他拖着自己向崖边走的时候,就开始不住用脑袋去找方向,试了无数次,都被冯魁躲了过去。直到快到崖边,眼看就要跌下去的时候,他才找对了位置。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使劲撞了上去。那弩箭原本扎得就结实,因为宋辚心中发狠,离得又极近,准头十足,正中冯魁的眼珠,此时再被阮云卿一撞,那半尺长的弩箭立时又往里扎了三分,顺着眼眶,一下子戳进了冯魁的颅骨里。

    冯魁惨叫一声,再也承受不住。他双臂一松,翻倒在地,不住地翻滚哀嚎,身子略略一倾,整个人就往崖下跌去。

    阮云卿眼疾手快,在冯魁摔下去的时候,一把将他拽了上来。从靴中抽出红鸾送他的匕首,手起刀落,一刀割下冯魁的人头,拎在手中,又在靴底蹭了蹭血迹,将匕首收入鞘中。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阮云卿身手利索,从撞中弩箭,逼得冯魁放手,到割下冯魁的人头,一连串动作就如行云流水,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拎着冯魁的人头,从断崖边走了回来。

    马元惊得愣在当场,其余人也许久回不过神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面对如此险境,阮云卿没有半点慌乱,哪怕是身处崖边,稍一乱动就会摔了下去,阮云卿也毫无所惧。他机智、冷静,胆识过人,能够想尽一切可行之策,让自己逃离险境。这样的人,不管日后再面对何等艰难、凶险,恐怕都难不住他了。

    “让殿下受惊了。”阮云卿来到宋辚面前,躬身施礼,淡然说道。

    宋辚深深呼吸一口,刚刚那种窒息的感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还越发浓烈起来。心头传来一阵阵尖税的疼痛,宋辚不顾众人在场,紧紧将阮云卿搂进怀里,温热的气息在怀中扩散开来,宋辚还是觉得心有余悸,难以满足,他收紧手臂,勒得阮云卿胸口发闷,肋骨直疼,都无法填满自己因为恐惧而慌乱不已的心灵。

    阮云卿抬起左手,抚着宋辚的后背,轻声说道“没事了。”

    安抚的话语温暖了宋辚的心,他又抱了一阵,才慢慢放开阮云卿,转回身来,同他一起,往众兵将所在的方向走去。

    将人头交给马元,阮云卿笑道“幸不辱命,如今冯魁已死,人头在此,但凭马将军处置。殿下答应将军的事情,也总算没有食言。”

    马元感激的看了阮云卿一眼,抱拳当胸,高声谢道“多谢这位小将军。你这份恩情,马元记下了。”

    要不是阮云卿机警,冯魁可能早就穿过屯粮之地,翻过狐子岭,钻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多亏了阮云卿在乱军之中,一眼认出了乔装改扮的冯魁,一路追赶下来,还干冒奇险,割下了冯魁的人头,这份恩情,对急于给萧玉成报仇,恨不得将冯魁千刀万剐的马元来说,简直如山高海深,真不知该做些什么,来报答阮云卿。

    阮云卿连忙还礼,又摆手道“小校只是殿下身边的一介庸人,实在不敢当马将军一个谢字。”

    马元见阮云卿不只本事出众,人品也极好,谦逊老成,比他这个脾气暴躁,一把年纪了还动不动就热血上头的半大老头儿,不知强了多少倍去。

    心下不由就喜欢上了,马元拍着阮云卿的肩膀,一个劲儿的夸好,又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孩子。来,来,来,今日我心里高兴,咱俩一个头磕在地上,从此就是结义的兄弟。”

    阮云卿死都不从,“万万不可。”

    马元登时把脸撂了下来,他浓眉一挑,虎目圆睁,暴叫一声,喝问阮云卿道“莫不是你瞧不起我这粗人,觉得与我结义,是辱没了你”

    “绝无此事。”阮云卿忙解释道“小子今年年底才满十六岁,而将军年逾四十,年纪足以当我的父辈了。云卿万不敢唐突,还请马将军见谅。”

    马元一听这话,不由得仰天大笑,“原来如此。既然你嫌我岁数大了,不肯与我结义,那么就干脆认我做个义父如何”

    阮云卿微微一愣,“这”

    “刚刚看着,明明是个挺利索的人,怎么这会儿倒婆妈起来。认还是不认。你说个痛快话罢”

    众人险些笑了出来,马元话里话外都透着霸道,哪容阮云卿不认。看他这个架势,这要是阮云卿说出个“不”字,他还不得在这悬崖边上,撒欢似的闹腾起来。

    阮云卿连忙跪下,在马元面前磕了个响头,“义父在上,请受云卿一拜。”

    马元喜得眉开眼笑,回头朝他的亲兵喊道“我有儿子了我马元也有儿子送终了”

    忙不迭的跳下马来,将阮云卿扶了起来,上一眼下一眼,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足足将阮云卿端详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越看越是喜欢,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好得没法儿没法儿的了。真恨不得此刻就将他带回营里,日日带在身边,显摆给别人看看。

    马元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他特别护短。从他对待萧玉成的事上,就可见一斑,为了知己好友,马元连皇帝都不放在眼中,虽然是一场误会,他也是受了冯魁的挑拨,可一听到好友被皇帝所杀,马元就立刻起兵南攻,要杀上金殿,宰了皇帝,给自己的朋友讨个公道。由此足以看出,他对朋友,真的是肝胆相照,不惜两肋插刀。

    朋友尚且如此,干儿子就更不用说了。马元日后的所做所为,让宋辚头痛不已,真恨当初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没有拦着阮云卿些,眼睁睁地看着他认了马元做义父,害得自己日后想和阮云卿亲近,还要看马元的脸色,被他折腾得苦不堪言,还得生生受着,不敢有半句怨言。

    第152章 祭祀

    冯魁已死,众将得胜回城。

    叛军营中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聂鹏程正带人打扫战场,司马鸿则清点投降的叛军,将他们整合一处,待审问过后,再行决定他们的生死去留。

    宋辚等人回来,还带来了冯魁的人头,众人欢欣鼓舞,全都汇于一处,共庆此役大捷,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再打仗了。

    马元让人请过萧玉成的灵位,在燕回城所有兵将面前,设起祭台。搭过冯魁的尸首,将人头摆于台上,马元跪于祭台之前,想起从前种种,禁不住放声大哭。

    他哭得凄切,其余人等也不由得悲从中来,想萧玉成何等英雄,竟然被冯魁这样的小人害死,还死得那般凄惨,怎不令人唏吁。

    三军将士有不少人掉下泪来,其中以萧玉成的旧部哭得最为悲痛,一时间哭声震天,满城皆悲,连才刚亮起来的天上,也稀稀落落的下起雨来。

    冷雨初秋,更助悲情,萧玉成匆匆一世,都在为这个国家戍卫边缰,东离的国土,因为他而免受北莽铁蹄的侵扰,这个国家,也因为曾有这样一位当世豪杰,而稳固太平,从未被战火荼毒。

    宋辚换了素服,上祭台亲自祭拜,焚了黄纸,又长揖到地,以谢萧玉成多年以来,为东离驱除鞑虏,镇守边关。

    哭罢多时,马元怒从心起,让人取过一支鞭子,将冯魁的衣衫剥去,赤身露体,扔于祭台之下,抽了他三百九十七鞭,然后连同那人头一起,放火烧了个干净。

    在灵位前奠了三杯薄酒,马元又大哭一场,这两三年间,真如大梦一场,好不容易知道了萧玉成被害的真相,到如今大仇得报,终于杀了真凶,以慰挚友在天之灵,已经足足过去了上千个日日夜夜了,马元每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到了此时此刻,唯一支持他硬撑下去的东西也随着冯魁的尸身一同化作漫天的云烟,马元心里空荡荡的,这一哭就再也收拾不住,直哭得两眼红肿,声音嘶哑,跪在萧玉成灵前,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

    阮云卿急忙上前劝阻,“义父不要太过伤心。萧将军在天有灵,也不想看见你如此伤痛。”

    劝了好一阵子,马元才堪堪止住悲声,朝阮云卿说道“你也跪下,给你叔父磕头。”

    阮云卿依言跪下,在萧玉成灵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奠酒,磕头已毕,马元拉着阮云卿的手,在灵位前念叨道“引章,这是咱儿子。你瞧瞧,这孩子长得多俊,多好看。你不是早就说过,想要个俊俏的孩子做儿子么。我给你找来啦,找来啦以后四时祭祀,年节叩首,咱们的灵前,就不会再冷冷清清的了。”

    他一语未完,早又哽咽起来,七尺的汉子眼泪滚滚而下,在场众人无不潸然欲泣,阮云卿也红了眼眶,陪马元又哭了一通,才劝他休要难过,保重身体要紧。

    马元伤心难耐,要不是有阮云卿在,他非得哭晕在萧玉成灵前不可。此时有阮云卿一再解劝,马元才渐渐缓上一口气来,扶着阮云卿站起身来,随司马鸿去他的都督府里休息。

    安顿好马元,陪他待了好一阵子,安抚劝慰,一直到他放开心怀,安稳睡去,阮云卿才从都督府出来,回自己的营帐。

    整整奋战了一夜,回来后又忙着祭奠萧玉成,阮云卿一整天水米没沾牙,真是又累又饿,浑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似的。刚刚有事要做,还不觉得怎么累,此时一旦能休息了,这一日一夜的疲惫就好像一下子全都蹿了上来似的,乏得阮云卿脚步虚浮,几乎连营帐都走不回去了。

    好容易回了营里,一撩帐帘,却见宋辚黑着一张脸,正坐在自己的床榻之上,满脸不悦的瞪着自己。

    阮云卿挑帘进去,冲宋辚笑道“殿下怎么还没歇着军中的事都处置好了”

    宋辚瞪着他,恶狠狠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才回来”

    宋辚是来兴师问罪来的,阮云卿一去就是大半天,陪马元呆在都督府里,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宋辚心里别扭,昨夜刚刚受了一场惊吓,阮云卿不说陪他,反倒跑去陪一个

    宋辚突然郁闷的发现,马元已经不再是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外人,他是阮云卿的义父,就俗世看法来说,他才是阮云卿正儿八经的亲人,而自己,才是那外人眼里的无关旁人。

    心里一下子就恨上了,原本一个阮宝生,外加阮云卿的几个结义兄弟还闹不清呢,如今又添了这么一个义父,对了,还有那匹黑马,这么细算起来,以后霸占他的云卿的人岂不是数都数不清了

    宋辚憋气又窝火,这才在处理完军中事务后,跑到阮云卿营帐里来等他。谁料左等不来,右等不见,这一耗,竟耗到日落西山,天都黑了,才看见阮云卿从外面晃悠回来。

    宋辚受不得冷落,尤其是来自阮云卿的冷落,让他倍感难受,他问完一句,也不等阮云卿回答,就把他拉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霸道说道“以后别再理他。”

    阮云卿眨了眨眼睛,笑问“你说谁莫不是义父”

    宋辚也不搭话,只是抱着阮云卿,轻轻在他颈间磨蹭,过了许久,才闷闷说道“谁也不许理。”

    言下之意是让阮云卿除了他宋辚,谁也不能搭理。

    这话说的,怎么跟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儿似的。阮云卿忍笑不住,可又怕此时真笑起来,惹得宋辚难堪,绷着身子僵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抱着肚子倒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把搂着他的宋辚也带倒了,两个人滚作一团,宋辚依旧紧紧抱着他,任阮云卿在他怀里笑得开怀,心中倒是轻快了许多。

    笑了多时,宋辚才堵在阮云卿嘴上,嘟哝道“不许笑”

    阮云卿又笑起来,两个人厮磨一阵,才双双躺在床上,享受这战后的安闲时光。

    阮云卿饿了一天了,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靠在宋辚身上,从怀里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他刚刚回营的时候,经过伙头军,从灶下拣了一张油饼过来,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此时还热乎着。

    阮云卿打开纸包,里面一张油饼饹得金黄酥脆,外面撒了芝麻,里面是厚厚一层油酥,入口咸香,又解馋又管饱。

    阮云卿撕了一半,递给宋辚,自己拿着另一半,几口咽进肚子,吃得十分香甜。

    宋辚笑着看他,把手里那半张油饼又递了回去,“你吃罢,我吃了才过来的。”

    阮云卿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个头蹿高,每顿饭都能吃好几个拳头大的馒头,这半张油饼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宋辚不吃,阮云卿也就没再推让,顺手接了过来,咬进嘴里。

    他身上还穿着祭祀时的那件素白长袍,脖子上的伤口也没有来得及好好处置,这会儿又裂了开来,微微渗出血来。

    宋辚连忙起身,把阮云卿的袍子解开,脱了扔在一边,又问他道“那瓶伤药呢”

    宋辚不想在阮云卿面前提起红鸾的名字,这才含糊问了一句。

    阮云卿深知宋辚的性子,因此不用细说,也明白了宋辚要的是什么。从床头翻出那瓶药来,递给宋辚,又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笑道“也没什么大碍。这药那样珍贵,还是留到真正用得着的时候再用罢。”

    在宋辚眼中,哪怕阮云卿只是受了针眼大的伤,在他看来,也跟塌了天似的。更别说此时这伤,还伤在这样要命的地方,稍微再偏上一分,就会切中气管,立时毙命。宋辚哪能不紧张,别说一瓶伤药了,就是这会儿要他身上的血肉做药引子,他都能毫不犹豫的割去。

    手掌在阮云卿的脖颈上轻轻擦拭,温热的触感传来,指尖下有脉搏在轻轻跳动,眼前的爱人是活生生的,可宋辚还是禁不住周身发冷,连一颗心都像被寒冰封起来似的,冷得生疼生疼的。

    心里一阵阵的后怕,阮云卿身陷险境,要是今日有丝毫闪失,此刻的他们也会像马元和萧玉成一样,天人永隔,再也难以相见。荣华富贵又有何用,登上皇位也没了任何意义。他的身份和他所拥有的一切,还换不来爱人一世平安,那宋辚宁可不要。

    若是阮云卿真的死了,宋辚会毁掉这世上的一切,来为阮云卿陪葬,今时今日,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看重这个人,站在崖边的那一刻,呼吸都为之凝滞,整个人都被无边的愤怒和恐惧烧红了眼睛。那时的宋辚,真想杀人,就算杀尽目下所及的一切活物,都不足以宣泄他心中的怒意。

    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阮云卿觉得不对,连忙转回身来,搂着宋辚笑道“我不是好好的么别想那事了。”

    宋辚眼眶发热,一股热流顺着心头,涌向了眼中,他紧紧咬着牙关,将泪水逼了回去,轻声对阮云卿说道“以后再不会让你冒险了。”

    宋辚轻声许诺,声音低沉沙哑,坚定无比。阮云卿的心弦都为之一动,他抵在宋辚肩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将怀里的人紧紧束于怀中。

    这一夜睡得安稳,直到天光大亮,阮云卿二人才醒了过来,正自洗漱,突然听见营帐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

    脚步声在阮云卿的营帐外停下,紧跟着就有一个人高声禀道“殿下不好了,京中出事了”

    第153章 更迭

    宋辚心下一惊,急忙出营来问“怎么了”

    来人一见宋辚,忙将一封书信递了过来,急火火说道“这是赵青冒死派人送来的。请殿下过目。”

    宋辚接过书信,匆匆扫了一遍,看过后不由得大吃一惊,半晌回不过神来。

    京中大乱。

    宏佑帝驾崩,魏皇后矫诏自立,将宋辚的太子之位废去,改立宋轲为太子,并在宏佑帝晏驾三日后,便将宋轲拱上皇位,改朝换代,另立新主,年号福清。

    如今的东离,已经换了天地。新帝继位,年号也从宏佑二十八年,改为了福清元年。老皇帝还未下葬,新皇帝就迫不及待的登了基。舒尚书等人百般谋划,却没有防备魏皇后如此大胆,敢在宋辚南下平叛,手握二十余万兵马的时候,将宋轲推上了皇位。

    魏皇后在朝堂上突然宣旨,又拿出了宏佑帝的遗诏,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宋辚仁义蔑闻,亲昵群小,不合朕心,废去太子之位,改立十皇子宋轲为太子。

    落款的年份,正是宋辚出兵平叛后的那年年底,也就是说早在两年之前,宏佑帝就改立了太子,并写下遗诏,一旦他驾崩之后就让宋轲继位。这份诏书一直密而不发,而且被藏得严严实实,恐怕除了魏皇后和宏佑帝,任谁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封诏书的存在。

    他们帝后二人合起伙来,一面利用宋辚在前方浴血厮杀,保他们在京中安享太平,一面在背后狠狠捅了宋辚一刀,将他的后路断了干干净净,也不管他日后从战场上回来,在京中还有没有存身之地。

    为人父母的,能对亲生儿子这般绝情,实在是亘古少有。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文武百官哪里还顾得上去声讨宏佑帝的不是,此时他们自身尚且难保,还提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这份诏书是如何写下来的,群臣已经无从知晓,只是宏佑帝死得蹊跷,半个月前他还红光满面,活蹦乱跳的跟户部要银子,说要给秦姬修什么别院,怎么这才过了半个月,皇帝就突然得了重病,而且前后只拖了不到一天,人就驾鹤西去,一命呜呼而当时在场的,就只有魏皇后和秦姬两个人,其余嫔妃都是等到宏佑帝停灵西配殿,才得到的消息。

    宋轲登基,百官里竟有一大半是不同意的。这里面有当年刘同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他们从前都以刘同马首是瞻,后来刘同致仕,丞相之位空缺,六部皆由舒尚书一人把持,当年那些曾经入过詹士府的文官,一直被舒尚书打压,除了几个资历老些的,其余人等或被他罢官问罪,或被他闲置一旁,不过只要是到了此时还能留在朝堂之上的,就尽都是些难啃的骨头,连舒尚书也一时奈何不了他们。这些人一心追随宋辚,自然不肯让他们多年的坚持毁于一旦。

    其余反对的人里,舒尚书及其一党就不必说了,他们历来支持大皇子宋轩,皇帝驾崩,宋辚不在京中,正是他们推举宋轩上位的大好时机,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魏皇后在朝堂上突然发难,手捧着宏佑帝的遗诏,当真是给了舒尚书等人当头棒喝,震得他们愣在当场,许久都缓不过神来。

    他们哪能让魏皇后得逞,宋轲黄袍加身,一上金殿,舒尚书等人心里就是一机灵,一个个立而不跪,即使魏皇后令人在金殿上念了遗诏,文武群臣依旧是绝然而立,不肯跪拜新主。

    其实这两拨人反对,都在魏皇后的意料之中,她最想不到的,是她的父亲,监察御史魏瞻,也在金殿上公然反对,说宏佑帝死得突然,这其中必有蹊跷,这份诏书定是假的云云。

    魏皇后暗咬银牙,气得心肝都疼,要不是这个愚忠又太过耿介的父亲,她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魏瞻向来如此,遇到不平之事,就要一管到底,他不会理会这件事情的背后,所要面对的对象是谁,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生女儿和外孙,他也要据理力争,顽抗到底。

    金殿上的气氛一触即发,双方剑拔弩张,情势十分严峻。满朝文武与魏皇后对峙,大有把宋轲拉下龙椅,赶下金殿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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