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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宦 第23节

作者:沈如 字数:27180 更新:2021-12-29 07:04:19

    阮云卿的话让莫征倍感欣慰,他在屋中等阮云卿回来的时候,就曾一遍又一遍的想过阮云卿会作何反应。

    这孩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人品敦厚,性情坚毅,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宋辚在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终于能找到这么一个可以知心相许的知己,实在是他此生之幸。

    莫征心中欢喜,可面上却还是板着一张脸。宋辚驭下极严,近年来他年纪渐长,行事间也愈加有王者之风,就连自己这个看着他长大的老护卫,都不敢在宋辚面前稍加放肆。

    莫征不敢违命,同时又有些试探的意思,他冷声对阮云卿说道“你可想好了你若留在京中,万一京城失守,定是凶多吉少。你再仔细想想,就算会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你也要留下么”

    阮云卿不禁一笑,他眉目如画,笑起来干净爽朗,如清风拂面。

    没有半点犹豫,阮云卿朗声笑道“云卿虽不才,可也知道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莫护卫何必激我,你若真想带我走,也不会在这里和我说这么许久的话了。一拳一脚,云卿又哪是你的对手,制住我带出宫去,恐怕还难不住你这鹰军数一数二的高手罢”

    莫征让阮云卿戳破心事,不由得老脸涨红。他的确是不想走,因此才这般不干不脆起来,若换了平时,他哪有这样好的脾气,三下五除二,早把人打晕后卷包带走了。

    阮云卿又看了两眼宋辚的私印,心中珍视非常,却又不得不还给宋辚,表明心意。他将私印递给莫征,让他给宋辚送回去,并道“烦请莫护卫替云卿带个口信。对太子殿下说云卿是不会走的。不只不走,我还要跟殿下北上平叛,生死相随”

    莫征激赏不已,收起私印,点头应道“属下一定把话带到。”

    彼此散了,天已过了三更,阮云卿草草洗漱了,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爬起来穿了衣裳,往辅政堂去。

    征兵之事还有许多事情要办,阮云卿一定得在刘同上朝之前,把强制征兵的事跟他交待清楚,事情成与不成,就要看刘同能不能跟宏佑帝请下旨来了,这里面牵扯到了满朝文武,以及许多皇亲国戚,宏佑帝肯不肯答应,还真是个未知之数。

    刘同听了阮云卿的计策,竟是闷声无语,半晌无言,阮云卿的心都提起来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刘同,真怕他说出“不行”两个字来。

    刘同如老僧入定,不一时睁开双目,眸中精光一闪,“好此计若掌握好分寸,不只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就连后续的粮草、兵源也都一并有了着落。”

    拍了拍阮云卿的肩头,禁不住连声赞道“好孺子可教。”半晌后刘同又叹了一声,望着阮云卿身上的太监服饰,暗自摇头。

    这孩子若不是太监,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可惜,真是可惜了。

    当下不敢怠慢,下了朝后,刘同即刻去向宏佑帝请旨,皇帝答应得倒是挺痛快,大出刘同所料,细问起来,才知道原来只要不是动用宏佑帝手里的银子,其余人等,他竟是一概不心疼的。

    刘同哭笑不得,不过事情成了,也就不必在意过程如何了。出了宏佑帝的寝宫,刘同就提笔下旨,去司礼监找司礼监提督看过,押了玉玺官印,即日便开始施行。

    昨日顾元武就将户部围了起来,各省各县报上来的户籍黄册也都全部封存,只等着旨意一颁,就按册征兵。

    事情自然不会顺利,反应最激烈的,就是那些皇亲国戚,他们跳着脚的大骂,长公主及几个王爷甚至跑到宏佑帝那里哭诉,说刘同胆大妄为,其心可诛。百官们也日日上表弹劾,其中以魏皇后的父亲,魏瞻魏大人为首,几乎要把刘同骂得狗血淋头,浑身上下都快没有一处好地方了,什么祸国奸相、弄权误国、陷百姓于水火,骂人的话就像不要钱似的直往刘同身上招呼。

    刘同先还隐忍不发,后来实在被骂得狠了,不禁在金殿上问道“国难当头,存亡在此一线,你们这也不肯,那也不行,倒都说说,除了此计,还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期内征到如此多的兵源和粮草”

    百官们噤声无语,其实这事要是事不关己,只针对百姓,他们也就没有这么大的怨气,说来说去,还是要从他们自己身上掏银子了,才会如此愤愤不平,恨不得把刘同这个始作俑者给生吃了。

    宏佑帝这次也打定了主意,在朝堂上立场坚定,绝对支持刘同所提的新政。他倒不是因为替国家和宋辚着想,而是心心念念,想着若是无兵无粮,前方的仗就打不赢,若仗打不赢,他就没法子和秦姬再在这宫里安享太平,整日玩乐。

    宏佑帝的口风咬得死紧,后来舒尚书和魏瞻等人闹得厉害,他就干脆躲进康乾宫里装病,每天都不上朝,竟比平日里还要清闲自在。

    事情虽办得磕磕绊绊,但总算是有了眉目,开始施行下去。

    百姓虽有怨言,但后来眼见着这项新政对官员权贵们更狠更过分,心里的怨气也就渐渐消了下去,他们配合着官府,应征纳粮,几日之内,竟是这些平日里被达官显贵们瞧不起的平头百姓,先将钱粮凑了上来。

    阮云卿松了一口气,忙碌几日,等他回了端华宫时,却发现宋辚正怒气冲冲地在他屋里坐着。

    第126章 伤离别

    宋辚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派莫征将阮云卿带离京城,谁料莫征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才过一晚,莫征就将他送出去的东西原物奉还,还捎来阮云卿一句话,说要与他一同北上平叛,生死相随。

    说不感动是假的,听到这话时的那一刻,宋辚的心都禁不住加快了跳动,胸口处怦怦直跳,快速流动的血液让宋辚的脸上涨起一抹潮红,他慌忙背转身去,背对着莫征,面朝着窗外,望着庭院中朱栏玉砌,月影压枝,狂喜的心情好半天才平息下去。

    有这样一个人,肯在危难关头对自己不离不弃,宋辚已觉此生足矣。然而高兴之余,宋辚就更加不会放任阮云卿跟自己上战场送死。

    宋辚从小习武,都不敢保证自己上了战场,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回来,何况是阮云卿这个只懂几下皮毛功夫的小娃呢就连这几下皮毛功夫,还是宋辚看阮云卿的身子骨太弱,才教了他强身健体的,别说上马打仗,就只是平日里防个普通的毛贼,都是不中用的。

    让莫征先下去,随鹰军的兄弟一同操练,这支暗卫个个都算得上精锐,上了战场绝对是一大助力,宋辚早就传下令去,让他们整装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莫征领命去了,宋辚就派人去找阮云卿过来。

    墨竹去了半晌,回来竟说阮云卿早就走了,跟着他的小太监留话说,阮云卿是去了辅政堂找刘同刘大人去了。

    宋辚即刻吩咐,只要阮云卿一回来,就让他速来见自己,谁料阮云卿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帮着刘同推行新政,每日早出晚归,这话吩咐下去,墨竹竟是连阮云卿的影子都没捞着。

    越等越是心焦,宋辚忙完了军中事务,今日好不容易抽出个空来,这才到阮云卿屋里等他。

    在屋里等了快一个时辰,天色已近二更,还不见阮云卿回来。宋辚的火气腾腾地涨了上来,他心中不耐,正要派人去寻,不想阮云卿却从外面走了进来。

    举目一望,就见阮云卿一脸倦容,他小脸儿煞白,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圆鼓鼓的腮帮子,这几日竟又凹陷下去,满脸只见一双大眼,好在他清澈的目光依然如故,虽然露出些疲色,可气色倒好,眼神灵活,看样子心情倒是不错。

    宋辚一见阮云卿,气早消了大半,他心中一片柔软,哪里忍心苛责,但一想到今日的来意,还是不由得板起脸来,面沉似水,故意作出一副严厉的样子,想吓住阮云卿,让他乖乖听话,随莫征去南平暂避。

    阮云卿一进门就猜到了宋辚的来意,他躬身行礼,起身后朝宋辚展颜一笑“殿下可用过晚膳了”

    “我一回来就在此等你,到哪儿用晚膳去”

    宋辚冷冷的回了一句,脸上寒意越发浓了。阮云卿瞧了瞧宋辚的脸色,他自然知道宋辚是为何事生气,当下只装作不知,顾自快活说道“我也没吃呢。忙了几日,总算是有了眉目,今日刘大人还说,若不出什么大的差错,大军开拔前,应该就能将粮草集齐了。”

    宋辚听得好一阵心疼,知道阮云卿是为了自己才整日操劳,心头又禁不住泛起阵阵甜意。僵硬板起的脸色终于还是绷不住了,宋辚缓和了神色,忙要叫人来,去传晚膳。

    阮云卿急忙拦住,笑道“这会儿都二更了,宫里的人想都睡下了,何苦再把他们全都惊动起来。我吃块饽饽垫垫就成了。”

    宋辚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怒道“我也没吃呢”你总不会让我也跟你一块啃饽饽吧

    阮云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宋辚一眼,转身从柜子顶上,取下一个青花瓷的大肚圆口的小坛子,揭开封口,从里面摸出两块做成梅花形状的点心来,一块塞进自己嘴里,另一块递到宋辚手边,含糊着道“那你也和我一块垫垫。”

    宋辚哪受过这般慢待,他生下来不久就被立为太子,太后对他虽然严厉,可也疼爱非常,一应饮食有时甚至比宏估帝都要精细,生怕他受半点委屈,从小就在宋辚身边安排了几十号人伺候。什么时候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说一声饿了,底下就有人将精致膳食摆到宋辚跟前,哪曾有谁这般不客气的,随手递过来一块点心,还不知是搁了多久的,更可恨那递点心的人,还一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快活模样。

    宋辚只顾着气愤,却没发现阮云卿对他的态度,已不再像从前那般生疏和拘谨,他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亲近之意,就连往日里不会做的大胆之举,此时也像顺理成章似的,对宋辚做了出来。

    阮云卿抱着坛子,边吃点心边笑眯眯地盯着宋辚瞧,宋辚没了脾气,只好在阮云卿的注视下,将那块点心送进嘴里。

    清甜的滋味在口中扩散开来,没有宋辚想像中的甜腻,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口感软糯,外面有一层酥皮,里面的馅料也是用绿豆磨成细沙,加了糖桂花制成的。

    “好吃么”阮云卿问道。

    宋辚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句,“嗯。”

    阮云卿笑意更甚,眉眼弯弯,又从坛子里翻了半天,拣了一块栗子糕送了过去。

    宋辚伸手去接,吃完了才想起来,他今日可不是来这里吃点心来了。

    此时屋中一片静谧,一盏孤灯亮在角落里,给屋中的人和物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阮云卿十分随意,弓着身子坐在床榻上,怀里抱着个青花瓷坛。他大半天没吃东西,这会儿正饿得狠了,一口一个点心,两颊鼓鼓的,还不住的往里塞,嘴角上挂着一圈点心渣,越发像个吃食的松鼠。

    宋辚静静看着,实在不想此时就说什么离别的话,自从马场一事后,他与阮云卿的关系就好像陷入一种两难之境,舍不得放手,又不敢坦诚心意,彼此猜来猜去,着实是累心得很。

    能这样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呆在一处,上一回好像还是阮云卿醉酒的时候,宋辚想起阮云卿醉酒的样子,不禁摇头苦笑。那时的自己,只恨不得将阮云卿镶进自己的眼睛里,时时刻刻都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没想到这才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就事过境迁,变成了不得不强逼着他离自己远远的。

    心中泛起一阵苦涩,连那香甜的点心都缓解不了这浓烈的苦味,宋辚喉头发紧,他艰难的张了张嘴,那离别的话语像尖利的刀刃,刺得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无声的哀叹溢出喉咙,宋辚不由得轻叹一声。若是有别的办法,他又怎么舍得放阮云卿离开,为了他的安危,如今就算自己再怎么不舍,也终究没有他的性命重要。

    狠了狠心肠,宋辚站起身来,去桌边倒了碗茶,转身走至阮云卿身边,将茶碗递到他嘴边,轻笑道“慢些吃,别噎着。”

    阮云卿正觉干渴,见有水来,急忙凑了上去,就在宋辚的手边,身子几乎要倚进他怀里,忙忙地连喝数口,才觉得好些。

    宋辚伸手抹了阮云卿嘴角的点心渣,又喂他喝了两口水,才轻声说道“南平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京城的位置,给你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我知道你喜静但又怕冷清,特意选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环境清幽,离十字大街不远,正好两边都能兼顾。”

    宋辚先还平静,可说到最后语调已经有了起伏,他高高低低的说着话,最终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明日就随莫征去南平罢。”

    一想到这一别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宋辚就禁不住红了眼眶。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感性的人,他生性冷漠,又因为母亲的关系,从小就不愿意轻信别人,除了阮云卿,宋辚这一生,还真没如此不舍和心痛过。

    阮云卿许久都没有回应,他安静的坐在床榻上,半倚在宋辚怀里,清楚地听着耳边传来宋辚沉稳的心跳声。

    阮云卿没有说话,只是在宋辚停下来后,轻轻的在他胸口蹭了蹭,摇了摇头。

    宋辚有些急了,他提高了声调,扳着阮云卿的肩膀,眼眶里一片通红,沉声道“听话”

    阮云卿依旧摇了摇头,“我不走。”

    无论宋辚如何哀求诱导,阮云卿都是那一句话,“不走。”

    宋辚急怒攻心,脾气也上来了,不禁厉声喝道“你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么你能手起刀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砍翻在地么那是杀人的所在,是用无数尸骨堆积起来的地方,难不成你想去”

    送死两个字,宋辚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来,他真怕一语成谶,追悔莫及。这般威逼苦求,不就是为了让阮云卿免受战火波及,能够平安到老么。

    宋辚绝不容许自己的爱人比他先走,他宁可自己先死,也不愿失去阮云卿后,一个人孤独的留在这世上,若没了他,自己此时的抗争还有什么意义,只有阮云卿好好的活着,宋辚才能有足够的动力和勇气,去应付即将开始的一场硬场。

    阮云卿又何尝不是如此想的,他宁死也不肯走,逼得宋辚发了好一顿脾气,最后实在拗不过他,便狠道“我给你十日,若十日之内,你能爬上马背,在我面前走上十招,我就答应带你北上平叛。”

    第127章 军营

    转天一大早,阮云卿就跟着宋辚,去了驻扎在京城十里外的西北军营。

    宋辚脸沉得像锅底似的,同乘一驾马车,却不与阮云卿说一句话,他兀自生气,车里的气氛也凝重得像外面的天气,腊月风寒,呵气成冰。

    阮云卿倒是快活得很,他向来不自寻烦恼,确立的目标就只管一往直前,除非意识到前方的目标是个错误,否则他绝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太子的车驾宽敞舒适,里面又铺又垫,倒也厚实舒服,即使出了城后,道路颠簸难行,坐在车里,也丝毫不会觉得摇晃。

    两个人对面而坐,宋辚不言语,阮云卿也不主动开口。

    宋辚生来霸道,对人对事一惯都是令出必行,这与他太子的身份有关,终其一生,都难改了。他对阮云卿已经是疼到了骨子里,不然换个旁人,这般不听话的,他早就杀了了事,就算不能杀的,也会用尽手段,强逼他顺着自己的意思行事。

    可到了阮云卿这里,宋辚当真是打不敢打,骂不敢骂,捧在手心里都嫌怠慢了,说两句重话,阮云卿可能都没往心里去呢,他自个儿已经心疼得不行了。

    偷偷往对面瞄了一眼,宋辚不禁叹气,阮云卿若不是如此倔强固执,肯乖乖听自己的话去南平,他也就不用为他整日悬心了。可转念一想,他若真的转了性子,温顺可人起来,也就不是自己的云卿了。

    不由得苦笑出声,宋辚暗自感叹,真不知该拿眼前的人如何是好。

    西北军营就驻扎在凤鸣山主山脉的一个山坳里,马车还未到军营,远远就已经听见杀声震天,将士们早已经操练起来,此时余兴正酣,就连宋辚进了军营,也未有一人停下手里的动作。

    宋辚与阮云卿下了马车,在营地间来回巡视了一圈,早上的操练也差不多结束了,营中的将士结队归营,各自去吃早饭。

    宋辚这才往中军帐走,进了营帐,就见一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的莽汉正背对着门口,朝摆在营帐一角的沙盘里摆弄些什么。他聚精会神,听见有人进来,也只挥了挥手,瓮声瓮气说道“把饭搁那儿,我摆完沙盘再吃”

    宋辚领着阮云卿过去,叫了一声“聂将军。”

    聂鹏程也不搭理,只不耐烦道“有事呆会儿再说”依旧盯着那沙盘细看,连头都顾不上回。

    军中的将士不拘小节,大多粗豪直爽,也不会做什么表面工夫,倒是极合宋辚的胃口,他近日常来军营,对这些直率坦荡的汉子也颇有好感,知道他们天性如此,你让他们对当权者奴颜婢膝,阿谀奉承,那是打死他们也做不到的。

    也没觉得聂鹏程失礼,宋辚倒是好奇起来,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竟连饭都顾不上吃了。要知道这位聂大将军向来好吃,看见饭竟比看见他家娘子还要亲切,此时竟连吃饭都不顾了,他看的,也必定是什么重要的物件。

    忙凑了上去,往沙盘上细看,所谓沙盘,就是用沙土做成的地形模型,拿挺大的木制盘子装着,通常用来做军事布局之用,是战前演练必做的功课。

    盘中摆的,正是狐子岭一带的地形图,山峦起伏,河水蜿蜒,中间只有一座孤城,正是这座孤城和地势险峻的狐子岭,挡住了冯魁南下的马蹄。

    “先在大雁口列阵迎敌,然后从狭景坡斜插进去”聂鹏程嘴里不住嘟哝,显然是在算计日后如何攻打叛军,“直插敌腹,再用火攻”

    “不可”宋辚忙将聂鹏程摆在冯魁军马阵列中的小木牌拿出来,搁回孤城之中,“万一这支插入敌腹的兵将没有突围出营,必定是腹背受敌,死路一条。敌强我弱,人数上不占优势,强攻不行,惟有智取。”

    聂鹏程不禁丧气,一把把沙盘里的木牌全都胡噜散了,恨恨说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既然派兵突袭,必定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背水一战,哪还管他什么受不受敌,冲散了敌阵,让冯魁乱了阵角不就成了”

    那木牌代表两边的军马人数,一块木牌是五千人马,层层叠叠布于沙盘之中,分列在狐子岭两边。

    都是同仇敌忾的同袍兄弟,若不到万不得已,聂鹏程也不会说出让一队人马战死抗敌的话来。他心中本就烦躁,说出此话后就更是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回头就想冲那个搭话的人嚷嚷“不强攻难道还等着挨打不成燕回城虽然城防坚固,可也扛不了几个月了”

    猛一回头,才看见宋辚站在他身后,聂鹏程连忙收了声势,见过礼后,让宋辚坐下说话。

    宋辚盯着沙盘,也是半晌无语,这是他们最后的防线了,这座燕回城,无论如何也要守住。

    “聂将军不要心急,此时我们在这里算计,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还是等真正到了燕回城里,看看战局如何,再做决断罢。”

    聂鹏程长叹一声,推开沙盘,回到桌案前,垂首道“末将愧对殿下,多日来还是没有想到制敌良策,真真是好生无能”

    宋辚劝道“聂将军不必妄自菲薄。此役不管战胜战败,都没有什么光彩的,同室操戈,战后哪一方胜了,东离都要大伤元气,只盼上天垂怜,给东离的百姓留一条生路,千万别落得个亡国的下场。”

    聂鹏程心里越发难受,他攥起拳头,狠捶了两下桌面,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振得蹦了起来。

    正这会儿有小卒送来早饭,一碗小米粥,两个大馒头,外加一碟小咸菜。军中的馒头比外面的大得多,聂鹏程蒲扇般的大手,一手尚不能全握,那馒头是用白面和玉米面掺合在一处做的,白面少,玉米面多,金灿灿的一个,味道也比单纯用白面的口感甜些。

    聂鹏程也不相让,顾自抓起一个馒头,一掰两半,往里面夹了两筷子咸菜,一口咬下去,馒头就少了一半。

    他边吃边往宋辚身后瞟了一眼,阮云卿此时看什么都新鲜,正东瞧西看的,看着营帐中摆放的兵器和战略图,神情灵动,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快活样子。

    聂鹏程皱了皱眉,心里直嘀咕,这孩子面皮白净,相貌清秀,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殿下一向与营中的将官打成一片,进营时从来没有带什么小厮、跟班的习惯,独来独往,吃住上更是与普通士兵无异,从不端架子,着实让营中的将士心生敬佩。这回这闹得是哪一出太子带这小娃过来,难道只是为了四处看看

    近日因为强制征兵的关系,倒有不少人家私下找到聂鹏程,想将家里的孩子安插进军中,其中更不乏一些达官显贵,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要插人进营,自然不会让家里的孩子从大头兵做起,轻则要个百户、千户,重则要聂鹏程让他家少爷做个兵曹、参军,把聂鹏程缠得头都大了,光是应付这些同僚们就应付不清。

    军营又不是拣破烂的地方,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都往这里塞,这些人本身居心不良,将上阵杀敌看得跟市场上杀鱼切菜似的,压根就低估了战场残酷,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只是一心想着,在军队里混上几年,回来报个军功,对家里那些不学无术的少爷们,是个极好的出路。也不看看那些少爷们的模样,一个个弱鸡似的,风一吹就倒,平日里横针不握,竖线不拿,别说行军打仗了,只怕见了战时的场面,都得吓得尿了裤子。

    聂鹏程真怕宋辚也是为此来的,不由得又多看了阮云卿几眼,心下越发轻慢,这孩子要是能上马杀敌,他就把他的聂字倒过来写

    “殿下不是说今日朝中有事,就不到军营里来了。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可是有何要事要吩咐”聂鹏程边吃边问。

    宋辚让阮云卿上前一步,“这是我弟弟,想跟我北上平叛。我就将他交给聂将军了,新兵是怎么训的,他就怎么训。只要他能在十日内爬上马背,学会保命的工夫,我就带他去狐子岭。”

    聂鹏程差点哭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别人跟他说,他还能耍个浑不吝,三青子,不管不顾,大脸盘子往下一耷拉,来个端茶送客,反正他也不屑钻营,顶多被人骂几句就是了。

    可跟宋辚却怎么也不能来这一套啊,聂鹏程人虽粗糙些,可也不是个傻子,即将开战,却得罪三军主帅这事,那是绝对不能干的。再说他敬重宋辚的为人,就只是为了宋辚平日里体恤诸将,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的情分上,他也不好意思当面拒绝。

    “这这个”聂鹏程憨笑两声,问宋辚道“这位公子”

    满朝皇子聂鹏程都认得,眼前这人虽不是皇子,但听见太子说这人是他弟弟,就知道这人与太子的关系匪浅。

    “这位公子身份尊贵,我们这儿都是粗人,万一伤了公子,末将实在担待不起。殿下,这个嘿嘿,您看是不是就算了”

    见宋辚脸上面沉似水,听了这话也没有一丝波动,聂鹏程忙又道“要不您换个人训他”他是实在不知道从哪下手啊。

    宋辚不禁一笑,“聂将军不必如此。我不是说了么,新兵是如何训的,他就如何去训。我绝不会对他偏袒半分。”

    聂鹏程犹豫片刻,宋辚向来言出必行,秉公办事,对自己都十分严苛,他既然都说出这话来了,自己再要推拒,倒说不下去了。

    “成殿下既然信得过我,末将领命就是了。”

    宋辚回头向阮云卿轻声说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阮云卿笑着摇了摇头,迈步上前,到了聂鹏程面前,躬身说道“有劳聂将军了”

    聂鹏程连忙还礼,心中先添了一分好感,再看阮云卿时,比方才可顺眼多了。心中只叹到底是太子的人,比以往那些头顶朝天,说话都哼哼哈哈的少爷们可是强多了。

    见过礼后,三人便往校场的方向去,怎么也是太子带来的人,聂鹏程不敢将人交到手下那帮糙汉手里,只好亲自带着,陪阮云卿操练。

    路上聂鹏程又悄悄问宋辚道“殿下想要将这位公子训到何种程度日后是只让他随军做些杂事呢,还是要与将士们一起上阵杀敌呢”

    宋辚闻言,望着走在前面的阮云卿,冷声说道“越严苛越好,什么狠训他什么,最好能训到他打消北上平叛的念头,知难而退才好。”

    第128章 操练

    得了宋辚一句准话,聂鹏程便也放开手脚,安心大胆的训起阮云卿来。

    新兵训练极为严苛,这也是筛选淘汰的最一道关口,那些身体素质差的,有旧疾的,难以应付急行军的,都会被一一淘汰下去,或分到马棚喂养战马,或直接到伙头军去,给三军将士埋锅造饭。

    既然进了军营,正当少年的男人们就都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他们与混了多年的老兵油子不同,人人奋勇争先,生怕落在别人后面,被人耻笑。因此不用将官们督促,他们也会拼了命的苦练。

    宋辚等人到校场时,已然是日上三竿,营中规定一日三训,因为即将备战,已经改为了一日五训,这会儿并不是营中规定的操练时间,此时聚集起来的,都是些这次新征入伍的新兵,被百夫长们领着,在校场上来回折腾,一个个哀嚎不已,却仍旧跌跌撞撞的跟着,偶有掉队的,也会被百夫长们拳打脚踢的强逼着他们跟上大部队。

    聂鹏程瞧了瞧远处,对集训的结果还勉强算是满意。这次虽是强征入伍,可也有不少是自愿进军营的,这里面有穷苦人家不堪徭役的百姓,也不乏满腔报国之心的念书人,甚至还有些以乞讨为生的乞丐,为了军中一口饱饭,也赶来投奔。

    只要来了,聂鹏程就一概欢迎,军中缺人,这些新兵们要在这十来天内脱胎换骨,从普通的百姓转变成铜皮铁骨的士兵,他们要在这里经受非人一般的淬炼,至于最后能不能百炼成钢,就要看他们的毅力和恒心了。

    聂鹏程往前走了两步,朝远处那些操练的新兵大喝一声。他中气十足,嗓音嘹亮,一开口就如同在校场上响了一声炸雷,他喝道“前队变后队,急速前行一里,匍匐前进一里。”

    声音传得老远,兵将们闻言,急忙听令变队,到底是经验不足,前队猛然掉头,后面还有好大一部分人没有反应过来,兀自闷头往前跑着,两下里都是急茬儿,一下子撞在一处,呼啦啦倒了一大片,把百夫长气的乱骂“怎么听的将令不是说了前队变后队了么,怎么还往前冲都说了要与前面的兄弟留下半臂的距离,排兵布阵,变换阵型时都能摆弄得开,你们可倒好,全黏在一块,奶奶的,都是些糙老爷们,臭哄哄的,贴那么近有什么鸟用”

    新兵们不敢言语,心里憋屈,挣扎着爬了起来,让百夫长骂得狗血淋头,脑子里越发糊涂,连东南西北也辨不清了,起身后原地转了一圈,竟有人朝相反方向跑去,那百夫长险些气死,赶上去飞起一脚,就把人踹了回来。新兵们没头苍蝇似的,乱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整理好队列,前队变后队,朝聂鹏程的方向急速前行。

    聂鹏程抱着肩膀,等新兵们差不多到了自己跟前,便又吆喝道“原路返回”

    众人已经是精疲力尽,操练了一上午了,早上吃的那点粮食早就消化得干净,他们又累又饿,数九隆冬的天气,却个个汗流浃背,那蒸腾的热气从身上的铠甲、战盔的缝隙中冒了出来,成仙驾云似的,让人人周围都笼了一团白汽。

    匍匐前进最耗废体力,何况他们身上还穿着不下二十余斤重的铠甲,这还没有算手里拿的兵器和头上的战盔,若细算起来,说一个人负重四五十斤都是少说了的。

    这一趟下来,新兵们的两只胳膊就已经僵硬得抬不起来了,站起身后腿肚子直抖,特别是胳膊和膝盖这些着力点,火辣辣的刺痛,疼得人直想冒泪。

    “这简直是不拿我们当人,老子不干了什么混蛋玩意”连歇一会儿喘口气的工夫都不给,就让人原路返回,这不是折腾人玩么

    百夫长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他虎目圆睁,扭头就要去教训那骂人的士兵。聂鹏程听得清楚,不等百夫长上前,已然先开口说道“辱骂主帅,罚你们再重来五遍快去不尊将令者,要么滚出军营,要么翻倍受罚”

    新兵们哀嚎不已,然而再无一人敢说什么抱怨的话。聂鹏程治军严明,令出必行,对违抗军令的人,向来是严加惩戒。进了军营再被人踢出去,他们可丢不起那人。万一再被人说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这辈子也就没脸见人了。

    闷头跟着百夫长继续操练,新兵们绕着校场急速前进,五圈之后又练习对战和列阵,个个凶狠无比,显然是拿那些草扎的人偶当成聂鹏程和百夫长,一顿狠砍狠刺。

    聂鹏程回头往阮云卿那边扫了一眼,他这也算是敲山震虎了,若阮云卿脸上流露出一丝惧意,那么他也就不用多费什么心思了,草草训上几日,把差使应付过去就完了,要是连眼前这点苦都抗不住,上了战场只比这里苦上百倍,那岂不是更受不了了。

    阮云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校场里瞧,那样子非但没有一点怯意,反而还兴致高昂,瞧什么都好奇有趣的样子,听见新兵们哀嚎咒骂,竟是一边蹙眉一边疑惑,扯着宋辚的衣袖,细问那一句句的骂人话都是什么意思。

    宋辚哭笑不得,军中的将士说话向来荦素不忌,让他怎么跟阮云卿去解释那些夹杂了南腔北调的乡间俚语中所暗含的意思。不禁板着脸道“你可不是玩来了。”

    聂鹏程也看得暗自称奇,心道这孩子倒是稀罕,不过这脾气他倒是极为喜欢。不怕就好,不怕就代表着能训得出来。

    聂鹏程朝身后的小卒耳语几句,那小卒去不多时,便牵回一匹战马来。

    那战马身高五尺有余,浑身上下的毛色油光泛亮,四个蹄子上各有一簇白毛,在一身黑色皮毛里显得格外扎眼。

    满校场的人都让这匹马吸引了目光,这可是千里良驹,有个名字叫“乌云踏雪”,传闻能夜行八百,日走一千,是有名的千里马。

    这是宋辚的坐骑,素来爱如珍宝,轻易不在人前露面,军中的人竟有大半都没见过。

    聂鹏程手挽马缰,爱得什么似的,这匹马要不是因为阮云卿的关系,宋辚也压根舍不得拿出来,平日里见一面都难,今日可算能好好过过瘾了。

    武将爱马是天性,聂鹏程就更加不会例外。他朝阮云卿吆喝一声“看好了”然后翻身上马,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干净利落。

    聂鹏程一上马背就知道这匹马的性子野得很,恐怕除了宋辚,轻易不会认主,自己一上来它就开始躁动不安,鼻子里的气息急促,打着响鼻,已经露出些发怒的先兆。

    不等它尥蹶子,聂鹏程急忙跳了下来,他骑技精湛,还骑得这般心惊胆战,阮云卿一个从没骑过马的小娃,恐怕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就得被这匹马给掀下来。

    聂鹏程面不改色,将手里的马缰松开,递到阮云卿手里,沉声说道“上马”

    要是换个旁人,从没骑过马的,这会儿准得懵了。可阮云卿昨日从宋辚那里出来,就去找莫征问了半天骑马的诀窍和技巧,做了大半夜的功课,此时见聂鹏程将马缰递了过来,竟也毫不怯阵。

    他伸手接了马缰,昂首抬头,贴近马身。骑马时千万不能露出丝毫惧意,若不能在气势上压它一头,那马心中就先小觑了你,以后也必定不会任你骑乘,总要想法子将你甩下马背才是。

    马生性骄傲,天生就有野性,它们本性是不愿受人驱使的。未经驯过的马是绝对不会让人骑到它背上的,别说一个能跑会跳的大活人,就是那些驮死物件的商队用马,也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驯化,才肯驾车拉货。

    战马的性子就更是彪悍,能够在刀光剑影里来回奔袭,看见血花四溅也不会惊跳起来的马,那脾气又哪会温顺得了。

    宋辚的这匹马脾气就更加凶悍,当初宋辚得到此马,也是经过数日的驯化,才终于让这匹千里马乖乖认主。

    心中还是有些紧张,阮云卿努力稳住呼吸,他靠近马身,左手一挽缰绳,将手里的缰绳收短,连同马儿脖颈上的一缕马鬃一起,牢牢地攥在手里,左脚踩上马蹬,紧跟着提气上纵,右脚一跨,一翻身就上了马背。

    这一连串动作毫无凝滞,干净利索得让聂鹏程不由得眼前一亮,心中不免暗暗赞了声“好”

    这马是千里良驹,气势惊人,比一般战马更难驾驭。这小娃年纪不大,听太子话里的意思,他竟是什么底子都没有,是个连马鞍子都没摸过的生手,如今他只是演示了一遍,这孩子就能依样画葫芦,将上马的动作细节模仿得八九不离十,其悟性、机敏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聂鹏程搓了搓手掌,牙槽骨来回锉了两下,像要把阮云卿生吞入腹似的,眼中冒出一抹幽蓝的光晕。军中的人就喜欢这样聪明的好苗子,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稍加点拨,日后就是将帅之才,也难怪聂鹏程眼珠子都犯了绿光,恨不得把阮云卿掖兜里带走。

    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可此时却让阮云卿激出几分兴趣来。聂鹏程见阮云卿上了马背后,整个人就僵在马上,浑身肌肉紧绷,动不敢动,挪不敢挪,像个木偶似的,连脖子都不敢转了。

    聂鹏程嘿嘿一笑,从小卒手里抢过马鞭,照着那黑马的胯上就狠抽了两鞭子,抽得那匹乌云踏雪吸溜溜怪叫,先是后蹄一掀,尥了两个蹶子,紧跟着后腿踏地,前腿腾空,风一样地蹿了出去。

    第129章 驯马

    不管平日里学了多少技巧,没有实战演练过也是白搭,阮云卿上马上得倒是利索,可真正到了马背上,他才意识到,从莫征那里听来的技巧全都用不上了,一切全都要靠他自己摸索才成。

    乌云踏雪性子极烈,除了宋辚谁骑它都得发脾气,刚刚聂鹏程上来,已经惹得它心里不痛快了,如今三番四次,又换了阮云卿骑它,这匹马可就彻底被激怒了。

    它自阮云卿上来,就开始不住地四蹄刨地,头颈来回甩动,压根不等阮云卿拽稳马缰,就在原地躁动不安的挪着步子,鼻孔里不住地喷着气,以表示它此刻躁郁的心情。

    阮云卿是个新手,新手就会犯新手必犯的毛病。他先前的气势还绷得挺足,可上了马后,平白的离地三尺,视野里的景物一下子变了模样,心底不自觉的慌乱起来,这一慌可就让马儿钻了空子。它心里本就不服,这回更是要将你的恐惧利用到极点。正想将阮云卿掀下马去,不想却被聂鹏程狠抽了两鞭子,打得胯上生疼。这黑马立时不干了,驮着阮云卿连蹿带跳,连跑带蹦,撒着欢儿的耍起了性子,没一会儿就跑上了马道。

    阮云卿正僵着身子找平衡呢,一上马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身子左摇右晃,就算紧紧攥着马缰,那马还是不听使唤,让它往左它不动,让它往右它也不理,无论阮云卿如何去扯缰绳,那黑马都只是喷着响鼻,兀自在原地乱转。

    待到它飞奔出去,阮云卿被带得身子往后一仰,险些闪了下来,急忙收紧缰绳,随着黑马奔跑的方向来回调整姿势。

    那黑马就像故意要和阮云卿作对似的,明明是在大平地上奔跑,它也愣是做足了上下陡坡的架势,马背上颠簸得厉害,阮云卿就像个挂在马背上的麻包一样,被那黑马颠来甩去,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翻了个个儿,把宋辚看得脸色煞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阮云卿却还是咬紧牙关,放低身形,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牢牢抱住马脖子。这一路竟有惊无险,骑了好一阵子,也没被那烈马甩下马来。

    那烈马越发焦躁,在马道上狂奔一圈,猛地收蹄停住,这一下来得十分突然,阮云卿毫无防备,身子往前一冲,再想去抓马鞍已经来不及了,一下就从马上跌了下来。

    所幸他还记得莫征说过,骑马时切记要用前脚掌踩马蹬,留出余地,不要踩得太实,以防脚卡在马蹬里,万一马不能及时停下,被它拖行至死。这可比摔下马来严重多了,摔下来只要不伤到脑袋,一般也只会受些皮肉伤,而脚要被卡在马蹬里,轻则被突然停下来的马踩了,重则会被疾行中的马拖着乱走,直到气绝。

    阮云卿掉下马来,宋辚除些惊呼出声,聂鹏程此时已骑了另一匹马,悠闲自在的跟了上来,他刚要开口让阮云卿爬起来重新上马,就见阮云卿就地滚了两滚,紧跟着不顾疼痛,一跃又蹿到那黑马跟前,也没用缰绳,揪着那黑马的马鬃翻身上了马背。

    那黑马恼恨非常,比刚才还要暴烈,连踢带蹦,摇头甩尾,不住地尥着蹶子,没过一会儿,就又将阮云卿甩下马去。

    阮云卿的倔脾气也上了,他就不信他制不住这匹烈马。不等心底的害怕和恐惧萌生出来,阮云卿就在行动上领先一步,重又蹿上了马背。他知道,他此时绝不能停,若是停了,他从此就会对骑马这事心生惧意,别说上阵杀敌,就是普普通通的骑马,恐怕也做不到了。

    他要跟宋辚北上平叛,他绝不允许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宋辚上了战场,而他却留守后方。他要与宋辚并肩作战,无论面对多么强劲的敌人,他都要成为宋辚最有力、最可靠的支撑。

    阮云卿默默地发着狠,一次次跌下马背,又一次次重新爬了上去,就这样来回折腾了数十次,才终于磨得那匹烈马筋疲力尽,任由阮云卿骑在它背上,再也没力气将他掀下马去。

    聂鹏程看得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了,他心中敬佩,直叹阮云卿真是条汉子。

    乌云踏雪是千里马,耐力极好,体力也比一般战马强得多,普通的战马这样折腾,早就累趴下了,这匹黑马却能接连重复,将阮云卿甩下去数十回,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力竭服软。

    这阮云卿也是个狠的,驯马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做什么这样拼命,跟这黑马死磕起来,惹得满营的将士全都跑过来看热闹,在校场周围给阮云卿呐喊助威,叫好声此起彼伏。

    阮云卿也累得受不住了,腿肚子直抖,抓缰绳的手也微微发着颤,他趴在乌云踏雪身上,摸着它汗湿的脊背,轻声说道“别再闹脾气了,我以后一定对你好。小黑。”

    阮云卿言语温柔,轻轻理着黑马的马鬃,一边安抚一边来回梳理,那黑马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真的服帖了,阮云卿摸它,竟也没有再摇晃脑袋,把阮云卿的手甩开。只是听到“小黑”两个字时,才又重重地打了个响鼻,心中想是极为不满。

    那马终于安静下来,宋辚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慢慢平复放松。一颗心好像被人揪来扯去,他看见阮云卿摔下马来,心中早就煎熬得要命,几次想冲上前去,让阮云卿别再试了,可一看到他坚毅执着的目光,就愣是生生止住脚步。

    马背上的阮云卿神采飞扬,宋辚即心疼又自豪,听着耳畔将士们的赞赏之声,再一次意识到阮云卿的难能可贵。这个孩子,简直就是上天送给他的,此生最值得珍视的东西。

    阮云卿驯服了黑马,校场上早已欢声雷动,新兵们都被这个小小少年激起一股豪气,不禁大声吆喝道“兄弟们,别光看着啊,咱们可不能输给一个还没板凳高的小娃,走,再去校场操练一回”

    兵将们齐声应喝,纷纷回到校场,一时喊杀之声震耳欲聋,人人激奋,个个豪情。

    聂鹏程不敢放松,到了阮云卿跟前,大脸一沉,冷声说道“马累了,先让它歇上一会儿,午后你用过午饭,继续来校场练习骑射。”

    阮云卿连忙跳下马背,爱惜地抚着黑马的脖子,让小卒带它去涮洗饮喂。

    又找到宋辚,笑道“殿下无事就先回宫去罢,我留在这里继续操练。若刘大人那里有事找我,就请大人稍待,容我回宫后再行处置。”

    阮云卿抹了抹脸上的汗,他在地上滚了半天,脸上早已经看不得了,土沫子和着汗珠子流得满脸都是,白玉似的脸上满是一道一道的黑泥,惟有一双眼睛还亮闪闪的,看着宋辚,露出个快活笑容。

    宋辚听了阮云卿的话,不禁叹了口气,有心问一句他可曾伤了哪里,又怕这话一问出口,他的心就彻底软了。

    交待聂鹏程好生看顾阮云卿,千万别让他太过拼命,弄伤了自己。聂鹏程连声应诺,刚刚一番举动,聂鹏程早已对阮云卿刮目相看,不用宋辚嘱咐,他也会好好照看阮云卿的。

    宋辚走后,阮云卿在军营里用了午饭,下午继续操练。

    以后日日如此,白天来营中骑马备战,晚上回端华宫中处理日常事务。阮云卿忙得脚不沾地,险些快把自己劈成八瓣。一面顾着征兵纳粮之事,一面去校场练习骑射,那黑马虽肯让他骑在背上,可要想真正将它利用起来,跑马杀敌,可就又要费一番工夫了。

    聂鹏程跟黑面神似的,每天跟在阮云卿后面,手把手的教他如何单手执缰,如何在马上使用兵器,如何防守,如何制敌,甚至连逃命的功夫也一并教给阮云卿。

    这过程十分严苛,聂鹏程也半点不留情面,阮云卿身上每天都新伤不断,有时旧伤还没结疤,新伤就又盖在旧伤上。他身上青紫交错,脸上也时常带着幌子,宋辚只作不知,咬着牙等着阮云卿知难而退。

    起初还有几分信心,可过了几天,宋辚就知道想让阮云卿打消北上的念头,简直比登天还难。眼看着阮云卿一天一个变化,从开始骑马都骑得战战兢兢,到后来可以纵马如飞,再到最后,他竟能手使银枪,跟聂鹏程在校场上过上几招。

    宋辚心中又爱又恨,不禁重新思考起阮云卿的事来。当晚他就给聂鹏程送了信去,让他将操练强度再加重一倍。

    聂鹏程接过信后,就咂吧着嘴里的肉汤,哼道“那倔小子,你就是再加重三倍,他也不会乖乖的服软听话。”

    多日相处,聂鹏程也看出来了,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马,那匹乌云踏雪就是个顺毛驴,只能哄着,不能拧着来。阮云卿就更是如此,认准了的事绝不回头,倔得跟什么似的。

    翌日果然如宋辚吩咐的,给阮云卿加大了强度,阮云卿没有半句抱怨,将聂鹏程吩咐的事情一一完成,晚上还给黑马喂了食水,才乘马车回了宫里。

    浑身上下跟散架了一样,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阮云卿回了自己屋里,草草洗漱了,正想早点睡下,好明日起个大早,赶去营里,给黑马加一餐豆饼吃。

    刚把衣带解开,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阮云卿忙又系好衣裳,问道“是谁”都这个时辰了。

    门外停顿半晌,才隐隐有个声音飘了进来,“是我。”

    阮云卿心中疑惑,门外的声音,竟是红鸾。

    第130章 离别

    外面的人是红鸾,阮云卿心中疑惑,急忙开了房门,将红鸾让进屋里,“怎么了这么晚过来。”

    “我倒是想早来,你可也得在屋里才成啊。成天见不着你人,不这会过来堵你,只怕以后也难见了。”

    红鸾说着话已然走了进来,他一身绯红华服,相貌明媚艳丽,不管到了哪里,都像一道耀眼的华彩似的。阮云卿不由觉得他这朴素的小屋也随着红鸾光彩夺目起来,又听他口中抱怨,不免先了陪不是,让他坐下,自己去倒茶来。

    “不必了。我坐坐就走。”

    红鸾借着灯光细细打量阮云卿,见他又瘦了一圈,人也黑了些,颧骨上好大一块瘀伤,额角到脸侧也不知让什么划了一道,虽然并不很深,只是破了皮,可也看得人胆战心惊。

    “这是谁伤的差一点就到眼睛上了”

    红鸾抬手去摸,阮云卿忙笑着躲开,抚着那伤笑道“今儿和一个新兵对战,我俩旗鼓相当,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别只瞧我伤得惨啊,那新兵也让我揍得连他亲妈都不认得了。”

    红鸾不禁好笑,以前的阮云卿哪会说这些粗话,全都是宋辚闹的,他这才去了军营几天啊,嘴里就学的一连串的粗鄙言语,哪还有过去那副温文儒雅、大家公子的风范。

    “我明儿就走了。”红鸾停顿半晌,才慢慢开口,“这一去也许就再也不回来了。”

    他乍提离别,阮云卿不免吃惊,他瞪着红鸾,急道“怎么就要走了留在京城不好么可是宫里有人慢待了你”

    红鸾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阮云卿露出一脸焦急神色,问他道“你舍不得我”

    阮云卿脱口而出“自然是舍不得的。”

    他与红鸾虽算不上什么莫逆之交,可多日相处,朋友一场,他突然就说要走了,阮云卿心中还是难免伤感。

    “那你可愿与我一起离开”红鸾问罢便直直的盯着阮云卿,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

    却见阮云卿闻言,只愣了一愣,便笑道“我哪能走呢大战在即,我还要跟殿下北上平叛去呢。”

    “若是没有战事,宋辚也平平安安的当他的太子爷,并未事关生死,你,可会跟我离开京城,从此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怕阮云卿不动心,红鸾忙又细细说道“我虽不比宋辚,可这些年也攒了些家底,足够让咱俩后半生锦衣玉食。外面不比这闷死人的皇宫有趣多了,咱们可以去西越的锦屏山,听说那里常年流云不断,如同仙境;还有南平的茫茫瀚海,北莽的大漠黄沙,有生之年,我带你游遍四海,享尽荣华,岂不比困死在这勾心斗角的皇城里强”

    阮云卿心中神往,那些地方,只是听听,就能勾起人无限遐思,若能去上一趟,定是此生无憾。

    愰了愰神,阮云卿却依旧摇头笑道“谢公子的好意云卿心领了。别说此时事态紧急,前线吃紧,就是太平无事,我也不会离开殿下身边的。”

    “你”红鸾怒从心起,不禁高声喝问“那宋辚就这般好么,值得你如此为他你瞧瞧你如今都成了什么模样了。这还没上战场呢,就整日新伤撂着旧伤,骑马骑得两股都磨破了,也忍着不与人说。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可曾想过日后会落个什么结果他身为太子,势必要娶妃立后,到时你如何自处,那女人又可能容得下你”

    这此事阮云卿早想过无数遍了,心中也早已通透无比,他轻轻抿了抿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叹道“能陪他一日,就陪一日罢了。”

    阮云卿话里并没有沮丧,也没有丝毫的抱怨和不甘,这份感情是他自己的选择,无论是何结果,他都绝不会后悔。

    “日后他若娶妻,我自会躲他远远的,或去哪个州府当个监军,或是早早的告役出宫,想来凭我这些年为殿下鞠躬尽瘁,他也不会在此事为难于我。”

    话到最后,阮云卿才露出些戚然神色,他紧紧抿着嘴唇,压抑着胸间就要满溢出来的叹息,面朝着红鸾,强自笑道“这个人情,殿下还是会赏我的。”

    红鸾望着阮云卿即隐忍又倔强的神情,就知道他再说什么,也打动不了阮云卿的心了。这孩子痴情而固执,才刚情动就让宋辚吸引了目光,此后哪怕再有什么神仙似的人物,在他心中,恐怕也不及宋辚半分了。

    红鸾失望不已,他相貌出众,向来都受人追捧,从来都是别人拿着大把银子来哄他,哪曾见过他这样小心翼翼地哄过别人。不甘与懊恼同时涌上心头,红鸾不禁在心里来回念叨若是他比宋辚先一步认识阮云卿,此时的情景一定与现在大不相同。他有信心能够让阮云卿对他死心塌地,他也自信有那个魅力,能够让阮云卿对他一见倾心。

    可如果只是如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说什么都难以挽回。红鸾再怎么不甘,也只能暗自感叹造化弄人,怪老天既然不给他机会,又为何让他见到这个人。

    红鸾再不言语,默默的看着烛台上的灯花,结了又爆,爆了又结,橙红的火焰照亮了阮云卿经过数日磨练,已有几分刚毅的侧脸。

    红鸾不由得抬起手来,望着墙壁上的人影,轻轻的摸了上去。也只有如此,阮云卿才不会躲开,红鸾心中苦涩,他隔空摸去,手下无所依附,空虚的触感传来,让红鸾的心里也好像空了一大块似的。明日一别,也许再也无缘相见,然而红鸾相信,阮云卿会牢牢的印在他心中,也许终其一生,都不能忘怀。

    压抑的心情让人憋闷得厉害,红鸾站起身来,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他手指修长,微微屈起,用指节轻扣匕首上泛了幽幽寒光的锋口,就着那拍子,口中轻声唱和“剑空弹月下高歌,说到知音,自古无多。白发萧疏,青灯寂寞,老子婆娑。”

    一曲折桂令在红鸾略显苍凉的嗓音中越发显得寂寥落寞,红鸾收起了往日故意做出来娇媚神态,就像一个普通的男子一样,面对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在即将离别之际,将他全部的心声都融进了曲子里。

    曲罢抚了抚匕首,红鸾递给阮云卿,笑道“自古宝剑酬知己,可惜我身上只有这把匕首。你就要上战场了,这匕首送你,也好做防身之用。”

    阮云卿连忙推拒,那匕首也不知是用材质做的,周身发乌,锋口税利,把上雕刻繁复,尽是些式样复杂的纹饰。红鸾递过来时,阮云卿就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股冷意逼来,禁不住心下森然。

    这东西一看就是古物,而且价值不菲。少说得有上百年的物件,却依然给人如此逼人的威势,实在是世间难寻,阮云卿哪里肯收。

    “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等他把下面的话说出来,红鸾就已经怒道,“不过是一件死物件,你也不肯收么”

    阮云卿见他脸上变色,眉头紧皱,已是恼了,连忙将匕首接了过去,安抚红鸾道“我收下就是了。”

    红鸾这才眉目舒展,露出一点笑意,“你只管收着就是了,这样的东西我家里多的是,搁在身上,我还嫌它坠坏了我的衣裳呢。”

    紧跟着他又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白玉做的鹅卵大小的小罐子来,连那匕首一起,一并递给阮云卿,“这伤药也给你罢,能伤我的人不多,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阮云卿接了过去,自是谢了又谢,红鸾无奈之余,也只好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受了阮云卿一礼。

    又坐了片刻,红鸾便起身告辞。阮云卿又累又困,陪红鸾坐着已是强打精神,红鸾不忍再扰他,既然知道了阮云卿的心意,再坐下去也不过是陡增烦恼罢了。

    “万事小心。若东离真的败了,就到西越去找我。”

    到底还有些不死心,红鸾临走时又一再交待,让阮云卿切记要保住性命,别那么一根筋死心眼的,净把心思扑在宋辚身上,也要多少顾顾自己才是。

    阮云卿笑着应了,送红鸾出门,便销了房门,自去睡觉。

    红鸾从阮云卿屋里出来,独自在庭院中漫步,越往前走,他心底里那份心不甘、意难平就越是汹涌得厉害。

    浑身都不舒坦。自个儿这样难受,又怎么能让宋辚痛快呢。

    眸中精光一闪,红鸾已然有了主意,他快步往宋辚的寝殿走去,也不用人通传,径直进了宋辚的卧房,推门而入,见宋辚伏案疾书,旁边还有一撂未及寄出的书信,看这样子,他是要忙一晚了。

    当头便朝宋辚喝了一声,红鸾语带得意,张狂说道“我要带云卿离开。他已然答应跟我走了。”

    第131章 挑拨

    当头便朝宋辚喝了一声,红鸾语带得意,张狂说道“我要带云卿离开。他已然答应跟我走了。”

    宋辚埋首桌案,头也未抬,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他顾自处理着堆积成山的公事,对红鸾的话和他这个人竟是理都不理。

    这是什么意思不信

    红鸾心中更恨,不由得冷笑一声,在宋辚面前编起了故事,“我刚去云卿房里找他,我俩心意相通,情投意合。他早就盼着我带他离开京城,离开你”

    红鸾在“你”字上特意加重了声调,重重地吐出这个字来,果然看见宋辚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手上的墨笔一顿,那一笔龙飞凤舞的草字顿时扭成了麻花,宣纸上染了一块墨迹,眼看着这张写了大半页的纸就这么废了。

    红鸾心头不禁浮上一丝大仇得报的畅快,他将阮云卿的话夸大篡改了一遍,带着一脸餍足缱绻的神情,对宋辚描述起了他与阮云卿离开京城后的生活。

    “我们会取道高平关,然后走津口渡,再坐船回我的家乡”

    红鸾越说越起劲,说到最后,脸上的神情也越发柔和,明知不是真的,可心底地渴盼却比刚才去见阮云卿时还要浓烈,刚刚压下去的那股失落而又空洞的心情,重又袭遍全身,眼中犯起湿意,那些美好的憧憬竟是再也编不下去了。

    宋辚冷冷的瞪着他,目光里的寒意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上三分,“说啊怎么不说了接着说”

    宋辚猛地将手里的墨笔甩在地上,紧跟着狠拍桌案,手指着红鸾,露出一脸狰狞神色,他冷声喝道“谢红鸾,别以为你是西越的皇子,我就不敢杀你”

    敢惦记他的人,哪怕只是想想,都已经是罪无可赦,更何况这个谢红鸾,还几次三番当着宋辚的面挑衅,要不是这段日子还用得着他,宋辚早就将此人碎尸万段,扔出城外喂狗了。

    管他是什么身份,管他过去与自己有什么交情,凡是多看阮云卿一眼的,都该死

    红鸾生生让宋辚吓得倒退了两步。他与宋辚相识至今,还从没见这个人发过这么大脾气。红鸾出身皇室,经过的大风大浪也不算少了,身上发生的故事比宋辚的还要丰富多彩,多年来流落民间,有国难回,红鸾的一颗心早被无数风刀霜剑磨砺得坚韧而又轻浮。

    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律法,地位,亲情,一切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喜欢阮云卿,多多少少也是因为这个孩子,虽与自己的经历相似,却并没有为此消沉妥协,不像自己,在知道了身世之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将他的身世如实相告的人给宰了。

    红鸾周身发冷,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打从心底里涌上一股惧意,因为宋辚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一丝人类的感情,他像头被激怒的雄狮一样,狠狠地瞪着自己,相信只要他再说出什么挑衅的话,等待着他的,定会是生吞活剥的下场。

    这恐惧只有短短一瞬,红鸾便将其强压下去,他面不改色,嗤笑一声,问宋辚道“怎么太子爷不想放人云卿亲口答应要跟我离开,你难道还想强行留下他不成”

    “云卿绝不会说这种话”

    阮云卿要想走早就走了,何苦还留到现在,他日日在校场苦练,宋辚都看在眼里。对此他笃定极了,因此刚才红鸾进门,宋辚也压根没有理会,要不是听红鸾越说越过分,连与阮云卿纵马游缰,姿情快意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了,宋辚这会儿,恐怕还是忙于公事,懒得理他。

    红鸾口中所说的生活,何尝不是宋辚想过的,他多少次都想带着阮云卿离开,抛开一切,过那种只有他们两个的快活日子。可梦想终究只能是梦想,现实却不容许他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他和阮云卿,与这个皇宫有太多太多的羁绊,就算他们想远离纷争,宫里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他们不断抗争,这般拼命,为的就是快点打破僵局,尽快助自己登上皇位,从此再也不必受制于人。

    自己奢望而不可及的日子,听别人说出口来,宋辚哪里还能煞得住性子,没有当场将红鸾暴揍一顿,已经是他修养得宜,顾全大局了。

    至于红鸾口里说的,与阮云卿情投意合一事,宋辚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情投意合又怎样两情相悦又怎样阮云卿是他宋辚认准了的人,就算杀尽天下,也会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你就这样信他”

    挑拨不成,红鸾不禁苦笑。他来这里,本就是堵了一口气,如今说得再多,也不过是痛快痛快嘴罢了。明日见了阮云卿,这谎言自然不攻而破。红鸾就是不想让宋辚好过,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晚,他也想让宋辚体验一下他刚刚体验过的失落和痛苦。

    不想这两个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是只要喜欢上,死也不肯回头,而另一个,却是认准了一个人后,就霸道强势得根本不容人挣脱。红鸾算是看出来了,别说阮云卿没有答应,就是真的答应了,宋辚也会想法子杀了自己,将阮云卿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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