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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宦 第21节

作者:沈如 字数:24408 更新:2021-12-29 07:04:17

    刘同不动声色,冯魁也很快镇静下来,他高声喝道“刘丞相莫不是不信本帅说的话这些人头,都是本帅从玉龙关上带回来的,有这些部下将军为证,难道还能有错么

    刘同摇了摇头,笑道“将军说的话,老朽自然是信得过的。可凡事都得讲个理字,这么一大笔银子从老朽手下批了出去,怎么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才能跟百姓们交待不是。”

    刘同握拳捶了捶额角,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他那般为自己着想,就连冯魁都让刘同给唬住了,他哪会想到,刘同这样卖力,是正想法子坑他呢。

    苦思半晌,刘同猛然拍了巴掌,“有了”

    众人都让他吓了一跳,忙伸着耳朵细听,看他有何高论。

    只听刘同说道“这样吧,冯将军把这些人头带回去,好好刷洗干净,挨个给它们写个生平履历上来,我看过后,核准无误,就好按个儿给钱了。”

    第114章 古怪

    给人头写履历,可真是亘古奇闻。

    百官们惊愣半晌,不由得全都憋笑不住,拿袍袖掩面,偷偷地站在那里嗤嗤地笑了起来。

    果然姜是老的辣,这个刘同,四两拨千金,便把朝堂上的危机化解开来。冯魁这回,可真是踢到铁板上了。

    且不说那些人头数量之巨,一一涮洗要耗费多大的工夫,就只说给这些人头找主人这事,就生生难为死人。战场拼杀,谁管你是谁,只要是穿了敌军的衣饰,碰面后便是举刀就砍。难不成上了战场,还要像去谁家作客似的,一上来先问你姓甚名谁,任什么官职,多大年纪了恐怕没等你一句话问完,就已经死于对方刀下了。

    这明摆着就是刘同不想给钱,才想出来这难为人的损招。百官们全都等着看冯魁的好戏。本就是查无对证的事,这下可看冯魁要怎么伸手去要银子。

    冯魁也愣了半晌,待他反应过来,便勃然大怒道“这么多人头,可到哪去确认身份刘丞相莫不是刁难于我,不想给银子么”

    刘同依旧是满脸挚诚,他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慌道“老朽敬佩将军的为人,又哪会刁难于你都说了这银子我已然应下了,只要冯将军能证明这些人头确实是北莽鞑子的,老朽立刻批折子给钱”

    “你”

    这和不给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真要他一个一个的,给这些人头找主儿么

    冯魁刚要发作,他身后的裨将便悄悄拉了拉冯魁的衣袖,让他不要动怒。凑上来耳语几句,冯魁听得连连点头,立时转怒为喜,再转回身,脸上已带了些笑纹儿。

    那裨将让冯魁不必心焦,刘同要这些人头的履历,那他们写个履历来就是。连战功都能作假,这区区一万个人头,编个履历出来,还不跟玩似的。

    冯魁大喜,心中又盘算道“到时候多编几个官阶高的职位,给这些人头安上,跟刘同要银子的时候,还能翻着倍的多讹出些银子来。”

    越想越是高兴,冯魁的大嘴叉子又咧了开来,向刘同点头应道“成既然丞相大人有令,本帅就给刘丞相写个人头的履历上来就是。”

    百官们暗自心惊,刘同也不由得一愣,冯魁笑得眉眼都看不见了,显然是没将他这个刁难人的法子放在心里,才会像这般满口应允。

    心中疑虑顿生,刘同瞧了刚刚那裨将一眼,略略想了想,心中已有了计较。他这法子,一来是为了刁难冯魁,不想给他银子,二来,也不过是一招缓兵之计,这钱他是绝不会给的,国家出钱犒赏三军,抚恤将士,那是皇恩浩荡,圣上的恩典,绝不能变成小人谋求私利的手段。此例一开,以后人人如此,百姓们要承受多少苛捐杂税,才能填得饱这些蛀虫的肚子。

    冯魁想干什么,刘同此时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心下并不慌乱,反而还地越发胸有成竹起来。只要他这计策能把冯魁和他手下的兵将拖上个十天八天的,太子那里,早就已经成事了。到时候冯魁入狱,连小命儿都保不住了,可还有谁来跟他要银子呢

    刘同捋着胸前的长髯,笑道“冯将军果然爽快如此,老朽就在辅政堂里等着冯将军的折子了。”

    冯魁的嘴角一撇,脸上又露出些蛮横神色,他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言,朝刘同拱了拱手,领着手下十二员大将,抬了那十来箱人头,一同下了金殿。

    冯魁趾高气扬,腆着胸脯一脸的不服不忿,他谁也不搭理,对那些主动凑上来献殷勤的官员们,连眼皮都不带撩起来的。

    一行人扬长而去,看热闹的官员们见冯魁走了,或凑在一处议论两句,或结伴到刘同跟前大骂冯魁无耻小人。刘同少不了安抚一番,年轻人不要火气太盛,鲁莽行事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还害人害己。这些年轻的官员们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虽然如今还太嫩了些,行事激进,又不够老辣,不足以与舒尚书等人对峙,可假以时日,多历练历练,刘同相信他们定会成为宋辚最好的助力。

    百官们陆续散了,舒尚书朝大皇子宋轩使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悄悄下了朝堂,自去商议笼络冯魁的计策。

    宋辚待人都走了,才急忙走上前来,快步到了刘同身边,“丞相”

    刘同看见宋辚过来,绷了半天的劲儿一下子松散下来,他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宋辚急忙搀扶,又喝命小太监道“快去传太医”

    刘同连忙摆手,“不必。”

    又朝左右看了看,见殿上已无外人,这才长出一口气,拉着宋辚的手道“没事。唉,老了,不中用了,倒让殿下替为臣忧心了。”

    宋辚扶着刘同下了金殿,两个人边走边谈,出了宣政殿,远远已看见阮云卿迎了上来。

    阮云卿急忙见礼,他不能上金殿,只能留在宣政殿外,等着宋辚下朝。刚刚冯魁出来,阮云卿就见一个莽汉气势汹汹的下了朝堂,他面相凶恶,周身都像浸在血腥气里似的,满是煞气。

    这人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今日宋辚上朝,也不知是吉是凶。

    阮云卿心下不宁,在殿门外来回踱步,好容易看见宋辚出来,这才放下心来。

    “殿下刘大人”

    刘同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了阮云卿一眼,问宋辚道“这就是顾元武提过的那个孩子”

    宋辚也瞧了阮云卿一眼,心中备感得意,忙点头道“是”

    阮云卿身着七品太监服饰,牙青色绉纱长袍,腰间挂着牙牌,头上只用一根木簪子挽着头发,看着沉静稳重,端方得体。他眉目如画,眸中清亮水润,黑白分明,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心中颇有算计的孩子,刘同心里先添了三分好感,对顾元武说过的,关于阮云卿的溢美之词,也少了几分怀疑,而多了几分认可。

    能得顾元武如此夸奖,想来这孩子定是有些不同凡响的地方。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刘同让宋辚先别急着回宫,他还有几句要紧话想跟他说。三个人分别上了马车,在车上换了便服,先后出了皇城,一路向北,直奔北城而去。

    北城中教坊林立,由此而衍生出不少的酒肆、茶馆,青楼瓦舍,从早到晚人流不断,京中除了朱雀街,就数这里最为红火。

    随意找了一间酒肆,进了隔间,留破军等人在外巡视,落座已毕,宋辚便问刘同到底有什么要紧话要说。

    刘同半晌无言,手里握着酒盏,心中犹自心惊胆战。他问宋辚“殿下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

    宋辚冷道“冯魁胆大妄为,才回来三日,便在长街上纵马伤人,他手下的家奴还公然明抢明要,把一家古董铺子搬了个干净,那家店主急怒攻心,当场吐血,回去后连一夜都没熬过去,就悲愤而亡。他家人去衙门告状,京兆尹那狗官,竟将此事颠倒黑白,非说那店主欠债在先,冯魁的家奴去要账,他抵赖不还,还以尸讹诈,将店主的霜妻幼子赶下堂去,反倒把那仗势欺人的狗奴才安抚了一番。”

    越说越是气愤,宋辚不禁猛拍桌案,恨道“这狗贼真当他是战功赫赫的功臣了恶事做尽,纵奴行凶,我非把他千刀万剐,给边关上的萧将军祭旗不可”

    刘同直叹气,才说了那些年轻人激进,太子这里就发了狠话。正想开口相劝,不料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阮云卿已然走至宋辚身边,不着痕迹的抚了抚宋辚的胳膊,又给他们二人满上酒来。

    刘同不由又看了阮云卿两眼,早听说太子为了这个孩子,不惜跟皇后翻脸,这传言没过多久,宫里就又传出宋辚新纳了男宠,宠爱非常,时常带在身边的消息。刘同听见,也只当宋辚年少,没有常性,还好生劝导了宋辚一番,让他不要贪恋美色,多想想国家社稷,勤于功课,不要懈怠等语。

    如今看来,竟是他们想错了,只看方才情形,宋辚与阮云卿之间默契非常,相处时也不似主仆,倒有几分知己的意思,刚刚宋辚动怒,阮云卿也不过是一个动作,就让宋辚冷静下来,还毫无僭越之感。也真是奇了。

    “刘大人叫我来,可是为了那人头之事”

    刘同点头称是,“正是。为臣叫殿下来,是想请殿下派人去查查那些人头的来历。”

    见宋辚不解,刘同又沉声说道“老夫刚刚细看那些人头,觉得这其中有些古怪。”

    宋辚惊道“丞相可是看出了什么”

    刘同面色沉重,心中只盼他是猜错了,不然,冯魁就是死一万次,也抵不过他犯下的滔天大罪。

    刘同沉吟半晌,才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臣看那些人头,压根就不是什么北莽敌寇,那人头的眉目、长相,分明就是咱们东离人的模样”

    第115章 人情

    刘同的话一出口,宋辚和阮云卿不由得脸上变色,惊出一身冷汗。

    刚刚在朝堂之上,宋辚就觉得奇怪,战场上以快为胜,兵贵神速,一般行军打仗时,是绝不会留战俘的,不是当场斩杀,就是将死尸烧了,又哪来的闲人,跟在后面拣人头回来换银子。

    “北莽人久居草原,性情彪悍,个个骁勇善战,国内的子民也多以畜牧狩猎为生,长相多是深目阔口,相貌粗犷,而且皮肤的颜色也较咱们东离的百姓要黑上许多,两颊常常日晒,常有晒伤后的红斑,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而刚才箱子里的那些人头虽然久经风霜,但大致的模样还是分辨得出的。”

    刘同说到此处,端着酒盏的手已经有些哆嗦,他停顿半晌,才慢慢开口“老夫方才细看那箱子里的人头,见那些人的长相面目柔和,与北莽人没有半点相似”

    刘同摇了摇头,恨道“这冯魁当真是该死为了银子莫不是真的拿咱们东离百姓的人头,来冒充敌军”

    心中不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刚刚又是自己亲自将那些人头查验了一番,刘同确信他绝没看错,那些人头的确不是北莽人的。

    刘同心里像堵了一块巨石,他目光凝滞,瞪着酒杯中的清亮的酒浆,许久才道“老夫请殿下来,就是想让殿下速速派人查清此事,将来给冯魁定罪,只这一项,就够他死上几回的。”

    宋辚沉声应道“丞相不必焦心,我即刻派人去查,一定将这些人头的来历查个水落石出。”

    心头沉重,宋辚真是又惊又怒。若此事是真的,那冯魁定是拿东离百姓的人头,假充敌将,还借机讹诈,其性情之凶残,为人之恶劣,就算是万剐凌迟也不为过。

    刘同谢过宋辚,“如此就有劳殿下了。”

    宋辚轻轻摆手,两人再无多话,一时对坐无言,屋中也陷入一片死寂。

    刘同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宋辚要送他出门,刘同急忙拦住,道“殿下千金之体,折煞为臣了。”

    宋辚也不勉强,让阮云卿代为相送,刘同这才应了,向宋辚躬身行礼,告辞而去。

    早就听说过刘同的大名,他是当世名臣,一国砥柱,阮云卿不敢怠慢,随刘同出来,一直送至长街之上,看他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了酒肆。

    刘同坐于车上,撩开车帘,瞧着阮云卿的背影,暗暗点了点头。刚刚出门的时候,他试探了阮云卿几句,见这孩子言谈有致,且勤奋肯学,学识方面也已经颇有些见识,虽比不过宋辚他们,但比起那些同龄的大家公子们,要强上不少。

    最重要的,是阮云卿身上没有一点宠臣的骄纵霸道,说话时质朴有礼,对自己这个即将致仕的老家伙,礼数也十分周全,更可贵他身上还没有一般太监那股奴颜媚骨的样子,举止间不卑不亢,真让刘同吃惊不已。

    怪不得顾元武夸他,宋辚对他也是信赖有加,就连刚刚说那样的机密大事,也没让这孩子退出门外。刘同放下心来,有阮云卿跟在宋辚身边,非但不会扰了宋辚的心性,反倒能给他添一个得力的臂膀。这二人在一处绝对是如虎添翼,阮云卿性情稳重,处事也不急躁,有他压着些,只怕宋辚的暴躁脾气还能有所收敛。

    刘同心下宽松不少,欣慰之余,让家丁快点回府,他要多替宋辚收集些冯魁的罪证,才好将此贼一举铲除。

    阮云卿回了酒肆,宋辚已然交待了破军,去查探那一万颗人头的来历。

    破军领命而去,阮云卿问宋辚,是否即刻就回宫去。

    “好不容易出来,再坐会儿罢。”

    阮云卿与宋辚倒了杯酒,宋辚让阮云卿在他身边坐下,“那事都准备好了”

    “都已好了,只等重阳宫宴那日收网即可。”

    阮云卿答得轻松,宋辚笑道“可要我帮什么忙”

    如今的阮云卿,手下也收拢了一帮人替他办事,宋辚放心得很,与魏皇后周旋布局等事,竟都全权交给阮云卿去办,这此日子他只顾着朝堂之上,此时才想起问上一句。

    阮云卿闻言,略略想了想,说道“正事倒没什么要帮忙的,只是我想跟殿下求个人情。”

    阮云卿竟开口求他,宋辚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打从心眼儿里高兴,宋辚整个人都来了精神,连忙追问道“人情什么人情”

    沉默片刻,阮云卿才道“这会儿还不能说,到时殿下就知道了。请殿下一定要答应。”

    宋辚有些失望,阮云卿不肯说,他自然也不会强逼他,点头应下,又问道“我答应可以,不过你可拿什么谢我”

    宋辚不过是戏谑之词,阮云卿却认真想了半晌。他抿了抿嘴角,难道“我身无长物,只有这条命罢了。”

    阮云卿语间并没什么沮丧,说话时也十分平静,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句实话,却听得宋辚心疼不已。

    什么叫身无长物宋辚的火气又腾了起来,他暗自叫嚣,真是气愤极了,不由在心中大喊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就连我这个人,我这颗心,也一并都是你的。

    宋辚张了张口,一对上阮云卿那双水润清澈的眼睛,心中的叫嚣便全都堵在嗓子眼里。那话语像冰茬子似的,哽得人难受不已,然而因为等的时间太久,冰茬儿竟化进了肚子,那话,竟是越发地难已说出口了。

    宋辚轻叹一声,拉过阮云卿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摩挲,他叹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只除了一点。

    宋辚在心中默默补上一句,除了离开我这一点,其余的一切,哪怕是我这条命,我都可以给你。

    阮云卿怔了怔,宋辚说得郑重,又向来言而有信,他这一句“什么都给你”自然也是能兑现的。

    心头涌上一股热流,像喝了酒似的,竟带着一丝微醺的甜意。阮云卿轻轻动了动手指,他谢过宋辚,然后抬起头来,直视着宋辚的眼睛,摇头笑道“我什么也不要。”

    我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午后的北城依旧是一片繁华景象,街头叫卖声不绝,两边的酒肆、茶楼里,也不时传来热闹喧哗。

    宋辚心下一片柔软,握着阮云卿的手,竟是怎么也舍不得放开,他任由自己放纵片刻,便收敛心神,站起身来,吩咐一声“回宫”

    路上再无多话,自从知道了红鸾之事的真相,阮云卿烦恼了一阵,就再也没有去猜测过宋辚的心思。他的命运早就与宋辚的绑在了一起,与其胡乱猜测,弄得自己苦不堪言,还不如保存着心中这份情意,静静的守在他身边。什么厮守一生,心意想通,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都是太过遥远而奢侈的东西,外敌一日不清,他们的性命就要在刀口上悬一日,有为情思浪费心神的时间,倒不如想法子多替宋辚办些实事。

    转眼到了九月初九,宏佑帝要在听风楼办宫宴,为冯魁等边关将士庆功。

    消息传进后宫,满宫上下也跟着闻风而动。

    宏佑帝从南山回来后,就将德妃冷落一旁,转而对秦姬宠爱有加,宫中女眷自然是乐见其成,有时相聚起来,不免言语讥讽,嘲笑德妃上了年纪,风姿不再,免不得要给才刚十七的秦昭容让贤。

    德妃自进宫起便受宠,这么多年横扫后宫,艳压群芳,还从来没有过对手,如今乍一失宠,心中起落自然可想而知。她早已愤恨难当,再被妃嫔们这般取笑,哪能不使出浑身解数,去重夺宏佑帝的宠爱。

    这几个月间,后宫已然成了战场,没有硝烟战火,却依然如火如荼。德妃与秦姬战得热火朝天,德妃略逊一筹,几回输给秦姬,心里的火气早就憋得受不住了。

    冯魁回京,最高兴的就要数德妃,兄长立了大功,升官受赏都不在话下,最要紧的,是宏佑帝看在兄长的面上,也会对她多添几分喜爱。

    宫中设宴,这真是大好的机会,德妃早早便妆扮起来,一心想着今日一定要好好给秦姬一点颜色看看,并让宏佑帝回心转意。

    入夜时分,阮云卿也已准备妥当,与魏皇后通了消息,回来后便开始张罗晚上宫宴时,宋辚要穿的衣裳。

    “把那件织锦锦袍拿出来,”阮云卿看了看墨竹手上的衣裳,摇头道“今儿变天,晚上只怕更凉,这件太薄了些。”

    墨竹忙去换过,红鸾托着腮帮子坐在桌边,不错眼珠的盯着阮云卿,看着他转来转去,将床榻上的衣物都一一看过,拣出能穿的来,让墨竹收在一边,只等宋辚从贺太傅那里回来,便好换上了。

    红鸾嗤笑一声,连取笑人时,声音都悦耳动听,“我说你也太小心了,不就是几件衣裳么,薄了厚了,冷了暖了的,那宋辚又不是纸糊的,冻一晚上又能怎么样了”

    阮云卿回过头来,朝红鸾笑了笑,转身依旧忙活那几件衣裳。

    红鸾心里直犯酸,不免又冷笑一声,暗道“他有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比我先认识云卿几日,若是我俩相识先前,我是绝不会让云卿受这么多苦的。”

    越想越觉得宋辚配不上阮云卿,红鸾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转到阮云卿身边,伸臂搭在他肩头,将阮云卿半圈进怀里,揉捏着他的脸颊,叹道“你别只顾着宋辚,你瞧瞧你自个儿,瘦得这脸上都没肉了,身子骨柴的,风一吹就要倒。你更不经冻。走,跟我回屋,哥哥给你找件狐毛的披风带上。”

    阮云卿让他弄得痒痒,不免挣扎起来。因为苣灵膏的关系,他的身子比从前可好多了,脸上虽然没长什么肉,可个子却长了好些,身体也强健不少,腰腹处也已经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阮云卿从红鸾手下挣扎出来,笑道“快放开我我还要赶着给殿下准备出门用的东西呢。”

    红鸾呼吸一口,鼻间净是阮云卿清爽干净的味道,心神都为之一荡。他拉了阮云卿就往外走,不想宋辚正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人撞在一处,宋辚沉着一张脸,直瞪着红鸾,那脸色,比锅底都要黑上三分。

    第116章 争宠

    红鸾面不改色,在宋辚的逼视下放开手臂,阮云卿毫无所觉,红鸾向来喜欢玩笑,相处久了,也知道他这个人随心所欲,心却是极好的。

    宋辚恨得咬牙,目光中寒意森森,盯着红鸾,真恨不得立时就将这个祸害扔出宫去。今日还有要事要办,实在顾不上理他,宋辚冷哼一声,将阮云卿拉到自己身边,进屋换了衣裳,带着阮云卿和红鸾,一起往听风楼去。

    听风楼就在宏恩门内,宋辚来时,已有不少官员汇聚楼下。这听风楼专为宏佑帝听戏所建,楼高两层,宽敞透亮,当中有高台,可供戏班子在上面唱念做打。对面呈包围之势,建了一座半圆形的殿阁,坐于殿中,对面高台上的情形,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的宫宴要为边关将士庆功,因此办得格外隆重热闹。皇帝有旨,准许官员们携带家眷一同进宫,是夜在城楼上燃起灯火,通宵不灭,午夜时燃放烟花,与百姓同乐,共庆边关大捷。

    宫宴的席位早由光禄寺安排妥当,宏佑帝与魏皇后及宫中的妃嫔们,在正对戏台的席位上饮宴,百官及其家眷们则分做两拨,官员和众位皇子们,席位分列在帝后两侧,而其余女眷们,席位则都设在二楼之上。

    才到听风楼外,就有小太监过来引路,宏恩门内外戒备森严,就连皇城之内,御林军也比平时翻了两倍,以防刺客混进皇城。

    百官由宏恩门进宫,到听风楼后,先在楼前汇齐,女眷们进殿等候,官员们则要等在院中,待皇帝过来,参拜已毕,方能进去。

    宋辚一进来,就有太监高声唱喝,“恭迎太子殿下”

    百官们纷纷见礼,就连大皇子宋轩,也要先以君臣之礼,向宋辚长揖到地。

    “免礼”

    宋辚抬了抬手,让百官们不必拘礼,又到宋轩跟前,以兄弟之礼,给兄长回礼。

    宋轩皮笑肉不笑的,瞧了瞧宋辚身后,红鸾妍媚风流,而阮云卿则端方清雅,两种别样风情,却都是人世难寻的极品。

    心里不免带了点酸味,宋轩指着宋辚身后的阮云卿二人,取笑道“太子纵享齐人之福,为兄真是羡慕得紧呐”

    宋辚轻笑道“皇兄说得哪里话。兄长新婚燕尔,兄弟我才是好生艳羡,恨不得早日与心爱之人结成连理,日日相伴。”

    宋辚风姿秀逸,举止言谈自有王者之风,他身上,就是多了些不管宋轩再怎么嫉恨,也学不来气度和作派。

    宋轩心里越发酸了,勉强与宋辚周旋几句,便转身寻舒尚书去了。

    冯魁早就到了,与他手下的十二员大将,及一众武将一起,站在人群之外,不时高谈笑。自冯魁从边关回来,就一直受人追捧,捧得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走路都跟踩了云彩似的,有点不知道该往哪儿迈脚了。

    他满脸得意,胸脯拔得老高,下巴也总是往上甩着弧线,跟人说话的时候,总露出些爱搭不理的意思。

    就是如此,围在冯魁身边奉承巴结的官员仍旧是络绎不绝,一拨过去,紧跟着又是一拨涌了上来,恭维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听得冯魁终于按捺不住,呵呵大笑起来。

    刘同等人瞧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叹气,就是因为朝中有这些阿谀奉承的小人,才会纵出冯魁、舒尚书这等罔顾朝纲的奸党。今日若不除掉冯魁,日后必定为祸不浅。原本还对宋辚的计策有些微词,此时看见如此景象,刘同心里那点犹豫立时烟消云散。

    他过来与宋辚见礼,宋辚不待刘同躬身,便赶忙搀扶起来,正要说些闲话,外面就传来执事太监的声音“万岁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跪倒行礼,山呼万岁,宏佑帝兴致高昂,一身肥肉随着步子四面乱颤,他乐颠颠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魏皇后、舒贵妃等一众嫔妃,可仔细瞧去,却唯独少了德妃和宏佑帝新纳的秦昭容二人。

    见过礼后,帝后一同入席,宏佑帝与妃嫔们在居中的席位上落座,百官们也先后进了殿中,众人落座已毕,洛四喜吩咐一声“开席。”

    小太监们鱼贯而入,将宴席摆上,宏佑帝让人取过海碗来,斟满美酒,先敬冯魁与众位远在边关的将士一碗薄酒,慰劳他们鏖战多年,驱除敌寇,为东离固守缰土。

    百官们起身共贺,饮罢酒后,宴席也正式开始。

    身边没了美人,宏佑帝浑身都不舒坦,他问洛四喜道“怎么不见秦昭容”

    洛四喜笑道“昭容娘娘说要为陛下献上一份厚礼,这会儿正在宫中准备呢。”

    宏佑帝挪了挪胖大的身子,转头问道“哦,厚礼是什么厚礼”

    一提厚礼二字,猛然就想起金殿上冯魁送上来的人头,刚刚的兴头一扫而空,宏佑帝禁不住抖了两抖,面露不喜,冷道“竟出妖蛾子传朕的旨意,让她速来伴驾”

    洛四喜连忙应了,让手下的小太监快去秦昭容宫里催催。

    宴席开了,戏台上却迟迟没有动静,宏佑帝刚要催问,就听戏台上突然传来一阵慷慨激昂的琵琶声响。

    众人全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举目往戏台上看去,只见台上帘幕一挑,现出一个通身火红的女子。那女子身穿绛红色对襟裙衫,长裙曳地,铺在戏台之上,就如一片火红的云彩。她手中握着一把琵琶,半遮半掩,弹奏半晌,却只稍稍露出一点芙蓉米分面,众人仔细观瞧,竟没一人看出那女子是谁。

    女子弹的,是一曲四面楚歌,琴声铮然,随着女子的纤纤玉手,仿佛能从琵琶声中,听出战鼓雷鸣、旌旗飞舞。

    众人听得入迷,不觉曲风一转,刚刚的高亢琴声消失不见,曲调渐渐变得舒缓婉转,仿佛女子低泣一般,诉尽了虞姬与霸王决别时的哀怨和不舍。

    曲罢拢住琴弦,众人还沉浸在琴声中,许久不曾回过神来。那女子一手琵琶,弹得似珠滚玉盘,清泠悦耳。

    过得半晌,殿中欢声雷动,人们不由对台上的女子更为好奇,真想知道到底是谁,能将琵琶弹得如此出神入化。

    那女子站起身来,怀抱琵琶,依旧遮着半张脸。她迈步向前,在戏台上盈盈下拜,“参见万岁。”

    娇声软语,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冯魁和宏佑帝都将脖子伸得老长,这二人都是色中饿鬼,一看见美人,就开始脚下打飘,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越看越是心急,二人摩拳擦掌,恨不得冲上台去,把那琵琶抢去,看看美人到底长的什么模样。宏佑帝更是一迭声催促,连声道“快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那女子轻笑一声,撤下琵琶,露出一张俏脸,笑道“万岁莫不是连小芸都认不得了”

    宏佑帝揉了揉眼睛,显然有些不敢相信,刚刚那个动人心魄的女子,竟会是眼前这个德妃。

    德妃妆容精致,一身红色绉纱长裙,鬓边斜插一支赤金累丝攒珠凤头簪,簪头上点了翠玉,簪尾上的凤翎根根通透,是用一根根金丝堆叠缠绕而成。她满头珠翠,脸上的妆容也颇为大胆,红唇樱腮,一律用鲜艳颜色,为与身上的艳丽裙衫相配,还在眼角处略微勾了一抹挑红,斜挑向上,看人时眼波流转,当真是媚眼如丝,美艳动人。

    冯魁大失所望,见那女子竟是自己的胞妹,不由得嘿了一声,颓然坐下,拿过一坛酒来,连灌了数口。

    宏佑帝倒被德妃的小模样勾起几分怜惜,他哈哈大笑,说声“重赏”让德妃快到自己跟前来,与他一同饮酒听戏。

    德妃心花怒放,自己准备了两三日,才想出这么个吸引宏佑帝注意的法子,不枉她一番折腾,总算是得了皇帝一句好话,博龙颜一乐,让他对自己添了几分好感,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冷冰冰的了。

    举步下了戏台,往宏佑帝所在的位置走去。谁料才行至半路,就觉得空气里传来阵阵香风,轻嗅两下,眼下晃过一片白影,纷纷扬扬,竟像下起雪来。此时才刚九月,虽说今日天气不好,可也没到下雪的时候。更何况这是屋里,又怎么会飘进雪花来呢

    众人心头纳罕,不由往天上看去。

    这一看才知道,原来那些纷纷扬扬落下来的白色东西,不是雪花,而是棉絮。那棉絮撕得极为细碎,也不知打哪儿飘落下来,迎着那阵香风一起飘落,竟与下雪时的情景别无二致。

    “这怎么回事”

    随着宏佑帝一声询问,戏台上猛然闪出一个桃红色的身影。

    此时的人们都被天上飘下来的棉絮吸引,待发现台上多了一个人时,那女子已经袍袖轻扬,在戏台上舞动起来。

    女子身上穿了一件牙白色的百褶罗裙,外面是一件圆领广袖的桃红色罩衫,头上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只拿一支白玉簪挽着,其余连一件多余的饰物也没有。不只是头上,就连那女子身上,也是干干净净,只有罩衫上坠角的金铃,不时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铃音。

    女子纤腰轻摆,仿如雪中的精灵,耳畔传来悠扬笛声,呜呜咽咽,伴着女子灵动的舞姿,踏出一片飞扬的白色。

    宏佑帝不由得连声叫好,殿中的官员们也不时发出惊叹之声,那冯魁更是看得眼珠子都直了。若说刚才的德妃,有如一团炽烈的红色火焰一般,明媚耀眼。那么眼前这个女子,就好像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样,空灵动人,夺人的魂魄。

    德妃气得咬牙切齿,因为那跳舞的女子,正是秦姬。

    第117章 毒计

    秦姬舞罢一曲,楼内便传来无数赞叹之声,其中以冯魁叫得最欢,不时露出几句粗言秽语,听得百官纷纷侧目。

    他身后的裨将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裳,提点道“那是万岁的宠姬,不可无礼”

    冯魁暗自吃惊,连忙收敛起一副垂涎模样,叹道“好一个美人”

    心中不免觉得可惜,可惜这样的美人,却落在了狗嘴里。

    冯魁禁不住长吁短叹,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冯魁的座席就设在宏佑帝旁边,为显恩宠,光禄寺还特意将功臣们和百官的席位拉开些距离,而这其中又属冯魁身份最高,因此他的席位不仅离皇帝极近,还特别突出。

    从秦姬出来,冯魁嘴里就没闲着,他那副淫邪模样,和嘴里那些调戏之词,竟是一点没漏,全都让宏佑帝看在眼里。

    有人惦记自个儿的老婆,别说是皇帝,就是个普通百姓,心中也得窝火。

    就这么一会儿,宏佑帝就狠瞪了冯魁好几眼,只可惜他色胆包天,竟然毫无所觉,若不是身边的裨将提醒,他还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秦姬瞧呢。

    宏佑帝杀心顿起,止不住满腔厌恶,连带着对德妃的那一点点情意,也跟着荡然无存。

    曲罢站在台上,秦姬面露羞怯,向宏佑帝福了福身,笑道“今日普天同庆,臣妾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给万岁助兴。雕虫小技,实在难登大雅,让万岁见笑了。”

    她刚刚跳过舞,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脸颊绯红,鼻翼两侧微微带了些香汗,看着越发俏皮可爱。

    宏佑帝乐得眉眼也瞧不见了,他哈哈大笑,连声说赏,又让秦姬快快过来。

    秦姬莲步轻移,款款走到宏佑帝面前,与德妃并肩而立。

    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刚刚两个人各施所长,人们还不觉得她二人之间有什么高下之分,德妃的琵琶弹得精妙,而秦姬的舞跳得空灵动人,技艺也丝毫不差,二人之间实在难分伯仲。可此时她们二人站在一处,众人却猛然瞧出些长短来。

    秦姬素面朝天,脸上连脂米分都没擦,一张清水脸皮肤好得简直不像话,吹弹可破,带着她这个年纪的鲜艳颜色,米分面薄红,青春逼人。而德妃,在两相对比之下,就显得有些装饰有过,好像要故意隐藏自己青春不再,脸上的皮肤有些松弛一样,她今日抹了太厚的官米分和胭脂,就连唇上那艳红的颜色,也在秦姬米分嫩欲滴的唇色下,变得妖艳媚俗起来。

    这两个人放在一处,任谁都会选更为年轻漂亮的秦姬,更何况是宏佑帝这样的好色之人,自打秦姬出来,眼睛便长在了她身上,连多余一眼,都没往德妃那里瞟过。

    德妃恨得咬牙,眼看着她一场忙碌,倒成了别人投机取巧,趁机邀宠的踏脚石,刚刚的得意全都化作一腔怨毒,她瞪着秦姬,真恨不得拆其骨,吃其肉,方能消心头之恨。

    火气腾腾的往上涨,德妃满脸怒意,嘴角扭曲,不管她如何掩饰,面上还是带出几分凶狠。秦姬笑盈盈的,主动上前给德妃见礼,并口称姐姐。德妃理都不理,冷哼一声,仰头朝宏佑帝走去,伸手去挽宏佑帝的手臂,想趁机撒个娇,讨他的喜欢。

    到了此时,德妃还如此嚣张跋扈,宏佑帝看在眼里,越发觉得秦姬可爱讨喜,而德妃却心胸狭小,阴沉难测,又想到过去她干的那些害人的勾当,心中更是不喜,若不是看在冯魁刚刚从边关回来,又立了战功,不能即刻杀他,以免被人说他是鸟尽弓藏的昏君,不然他早就将这兄妹二人给宰了。

    眼见德妃腻了过来,宏佑帝连最后一点好脸色也不肯给了。他一甩袍袖,冷了一张脸,冲德妃喝道“谁许你这样没规矩的满朝文武在此,你却连一点妇人的端庄廉耻都不顾,举止轻佻,还穿这样俗艳的衣裳,成何体统”

    德妃愣在当地,她入宫多年,一直受尽宠爱,宏佑帝别说像如今这样大声呵斥,就连私下里,也是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的。当着文武百官和自己的兄长,还有众位妃嫔的面,竟被人当面训斥,还骂得那样难听,德妃脸上登时挂不住了,她臊得满面通红,紧咬银牙,眼泪都差别掉了下来。

    众妃嫔暗叫“痛快”这个德妃,往日里嚣张跋扈,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这回也叫她知道知道,什么叫现世报。

    魏皇后品着香茶,拣了一块点心送入口中,今日她只管看戏,眼见德妃被秦姬挤兑,后又被皇帝训斥,一张脸青了又白,她这心里就别提有多舒坦了。

    舒贵妃也笑而不语,到了今时今日,德妃大势已去,失宠已成了必然之事,如今也犯不着为了笼络她再去得罪皇帝和魏皇后,她闲坐一旁,看个热闹,倒也轻松自在。

    说来也怪德妃从前做事太绝,从不给自己留后路,她早将宫中女眷得罪遍了,此时没一人肯为她说句好话,竟落得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也不足为奇。

    宏佑帝站起身来,满身肥肉颤了两颤,他绕过德妃,将秦姬亲自安顿在自己身边,又让洛四喜快端些燕窝来,给秦昭容补补气血。

    德妃都要气疯了,眼见宏佑帝对她爱搭不理,她委屈得要哭,宏佑帝竟也像没瞧见似的。想想往日风光,德妃心头一阵悲凉,她愤然半晌,终于还是在宏佑帝身后的位子上坐下。冯魁不能在京中久待,这几日也是她翻身的机会,若不好好抓住,日后就更难得到皇帝的宠爱了。

    人都齐了,宴席也正式开始,戏台上起锣开戏,百官们觥筹交错,开怀畅饮。

    冯魁一面饮酒,一面不时朝秦姬看去,目光大胆露骨,简直像要看到人的骨头缝里似的。秦姬趁宏佑帝不备,偷偷转过头来,朝冯魁所在的方向展颜一笑,眸中春情无限,看得冯魁身上直起邪火,那副猥琐样子,越发不能看了。

    德妃一眼看见,不免在心中大骂冯魁,枉她进宫之后,为娘家操碎了心,冯魁能从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升至如今的一品将军,还不全是她的功劳。如今自己的妹妹都被秦姬这个小妖精挤兑成这样了,他竟然还在那里对着她起腻。这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酒至半酣,小太监们送上热汤来,那汤用老火熬制,加了各种参茸补物,汤底清亮,清香四溢,端上来时还拿小砂锅煨着,摆上桌后,锅里还不断冒着蒸腾热气。

    德妃看见这锅汤后,眼前便是一亮。她眼珠一转,已然计上心来,望着坐于宏佑帝身边秦姬,眼中闪过一抹戾色。

    那原本是自己的位置,如今却被别人占了。德妃满腔嫉恨,不由得恶从心起。她匆匆起来,急步上前,让一个随桌伺候的小太监退下,从他手中接过汤碗,盛了汤后便满面含笑地给宏佑帝送了过去“万岁,夜晚风凉,喝点热汤暖暖身子罢。”

    宏佑帝随口嗯了一声,目光仍盯着戏台上,连半点伸手接汤的意思都没有。德妃心中暗骂,对秦姬的恨意也越发浓了。她假意殷勤,挨个儿给魏皇后与舒贵妃等人盛汤,众人都机灵一下,禁不住直打冷颤,心道这德妃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失了宠,失心疯了不成

    一个过去鼻孔朝天,从来不拿正眼看人的人,却突然对你献起殷勤来,试问谁都得在心中打个愣怔,她只对皇帝献殷勤也就罢了,对她们这些过去的仇敌也这样客气起来,魏皇后等人,怎么也要在心中打个问号,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德妃满脸带笑,双手捧着汤碗,毕恭毕敬地送来一碗热汤,魏皇后心中起疑,顿了半晌,才伸手接过汤碗。就见德妃挨个儿盛去,满桌转了个遍,她转来转去,转到最后就到了秦姬身旁。

    众人此时才看出点端倪,只怕德妃送汤是假,要拿这热汤烫人才是真的。她给秦姬送汤时,脸上的神情已然变了。德妃眼中凶光毕现,脸上的肌肉都因为兴奋和恨意而抽搐起来,她的手腕子在半空中抖了两抖,装作脚下不稳的样子,向前一冲,眼看那碗才刚沸开的热汤,就要泼在秦姬脸上。

    这一下若是泼上,秦姬整张脸也就毁了,那汤本身的温度就不低,又被厚厚的油盖着,当真是又油又烫,一沾上皮肤就得烫出一溜燎泡,若再严重些,当场烫下一层皮来也是有的。就算宫中医药不缺,救治及时,日后也免不得要留下伤疤。

    只要一想到秦姬那张米分嫩的小脸上布满狰狞恐怖的伤痕,德妃的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痛快,她咬牙切齿,暗自心喜,恨道这回,她非把秦姬这个狐狸猜的皮烫下来不可,看她日后顶着那张丑脸,还如何跟她争宠

    第118章 诱敌

    德妃暗施毒计,想将秦昭容的脸毁了。

    魏皇后暗自冷笑,她调教出来的人,若是连如此拙劣的伎俩都躲不过去,那也未免太过无能了些。

    正愁下面的计策没法施展呢,德妃就自己送上门来,给他们添下脚的台阶。她这般自寻死路,自己若不成全她,也太对不起这些年来她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

    魏皇后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当下也不揭穿,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汤,只等着看秦姬如何发作。

    德妃的手已经伸了出去,那碗汤热气腾腾,盛得满满当当。秦姬早就留意着德妃的一举一动,她心里打了什么主意,这会儿也早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余光一瞥,已然看见德妃到了切近,秦姬赶忙一拧身子,先她一步,装作给宏佑帝递吃食的样子,用袍袖一挡,紧跟着抬起手臂,横肘一推,就将那碗汤顺势推了出去。

    德妃使力前冲,不防秦姬猛然转身,那碗汤没有泼出去,反而被她推了回来,眼见得碗身一歪,碗口朝自己这边倾斜,里面的汤竟全都扣在了德妃的手腕子上。

    这一切不过一瞬之间,许多人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德妃就被烫得尖叫一声,甩着手腕子跳了出去。

    她这一甩不要紧,手里的碗也跟着飞了出去,那碗正冲着宏佑帝的方向,宏佑帝看戏看得正高兴,冷不防后脑勺上挨了一下,碗里那点残汤全没糟蹋,都扣在皇帝的后脑勺上,汤汁顺势而下,流得到处都是。

    脑袋上一阵闷痛,宏佑帝就觉得脖子上猛然一热,那汤便溅在他那身簇新的龙袍上,油点子顺着脖子淌了下来,将宏佑帝的后襟染了一大片。

    汤碗砸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宏佑帝这才回过神来,一摸脑袋,登时急了,转回身来,手指着德妃,气哼哼大骂道“粗手笨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何用”

    德妃被烫得不轻,手背上红了一大片,不多时便起了一串燎泡。此时又听见宏佑帝骂她,心中更是委屈。她苦心算计了半晌,谁想到没能得手就罢了,反倒还把自己的手给烫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德妃心里又气又恨,狠瞪了秦姬一眼,接着眼圈一红,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儿的打转,娇声道“皇上”

    过去这招百试百灵,德妃天生一双桃花眼,她媚眼如丝,再露出那么几分委屈,樱唇轻抿,杏眼含泪,当真是我见犹怜,多少回都把宏佑帝迷得五迷三道、晕头转向的。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宏佑帝心里已经憋足了火,此时再看见德妃这般模样,非但不会心软,反而只会心生厌恶。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文武百官全往此处看,宫宴才刚过半,皇帝却动了怒,众人谁也不敢玩笑,全都屏息宁神,看着这边的动静。冯魁也站起身来,想要过去给妹妹说两句好话。

    秦姬不等冯魁过来,已然起身跪下了去。她削肩细腰,往宏佑帝跟前一跪,身形就像一枝单薄的嫩柳,眼泪早就滚了下来,秦姬面露惊惶,怯怯说道“不怪德妃姐姐。都是臣妾莽撞,才把汤碗碰翻了这,烫到了德妃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她这副不知所措,惊惶害怕的样子,是最能激起雄性的保护欲的。众人见此情景,心中越发觉得秦姬温顺可人,比刁蛮霸道的德妃强上百倍,明明是德妃暗算在先,她非但不出言责难,反而还把罪责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替德妃遮掩起来,其性情纯良,可见一斑。

    能在这屋子里坐着的,不是在官场打滚多年的老姜,就是些在后宫倾轧中仍能生存下来的嫔妃们,个个人精似的,只要略微将刚才的事在脑子里过上一遍,就能看出德妃心里的歹毒,此时没有一个人为德妃求情,心里反而都向着秦姬一边,看德妃时,越发觉得可恨起来。

    宏佑帝扶起秦姬,安慰道“此事与你何干怎么样,没吓着吧”

    他软语温柔,好一顿安抚,秦姬直为德妃求情,直说德妃是不小心,并不是故意要拿热汤烫她。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宏佑帝心中更恨,指着德妃的鼻子厉声喝道“朕不想看见你还不滚回你宫里去”

    德妃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从前那个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皇帝,竟会对她说“不想看见她”这样的话,此时的眼泪是真的流了下来,德妃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宏佑帝冷冷瞪了一眼,那目光冰凉刺骨,哪还有半点情意。

    德妃的心彻底冷了,她踉跄两步,险些晕了过去,她宫里的首领太监张桥忙过来搀扶,半扶半拽,将德妃带至殿外。

    上了轿辇,德妃心里还犹自不信,手腕上热辣辣的,疼得钻心刺骨,可心里却阵阵冰凉。此时的德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失宠了,日后可要怎么办才好

    赶走了德妃,宏佑帝让百官们继续饮宴,“今日是好日子,不必为小事扫兴,爱卿们尽管开怀畅饮。”

    百官们起身谢恩,冯魁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立下赫赫战功,就算德妃在宏佑帝跟前不像从前那般受宠了,想他如今在军中的势力,宏佑帝也不敢轻易动他。

    继续饮酒听戏,酒至半酣,百官们也不像刚才那般拘谨,纷纷下了席位,各自呼朋引伴,或行酒令,或谈些家常闲话,楼中的气氛也热闹起来。

    身上的袍子脏了,宏佑帝要去更衣,秦姬也一同跟去伺候,两个人向魏皇后交待一声,让她代为款待百官,然后双双下了台阶,往后堂的方向去了。

    皇帝走了,百官们越发自在随意,嫔妃们也凑在一处谈论,说笑声不绝于耳,人人自得其乐。

    宋辚的心此时才真正的提了起来,他回头看了阮云卿一眼,见他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心下顿觉轻松了不少。

    他们的计策已然开始,至于能不能成功,就要看冯魁会不会上勾了。

    魏皇后叫过郑长春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你速去太医院一趟,传我的话,就说德妃的伤”

    郑长春听罢脸上变色,不由打了个冷颤,沉声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快些,一定要赶在德妃之前,把这话交待给张太医。”

    “是”

    郑长春转身就往外走,魏皇后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一片冷冽,她是绝不会再给敌人翻身的机会的。

    德妃,这一回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姬随皇帝走了,美人不在,冯魁顿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他闷闷坐在席位上,瞧了两眼戏台,上面一个老生唱得热闹,长腔短调抑扬顿挫。可惜冯魁听不懂戏里的门道,没一会儿便有些索然无味。宫中办宴席,自然不能像在军营里似的,吆五喝六,凑在一块儿猜拳行令,闹得不可开交。此处事事得讲规矩,连喝个酒都得拿不大点的小杯盛着,哪有军中的粗瓷大碗痛快。

    正自烦闷,就看见从远处的台阶上跑过来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长得眉目清秀,十三四岁的年纪,举止间略有些女儿情态。

    小太监上了台阶,便直奔自己这边跑了过来,冯魁心中纳闷,但仔细看去,又觉得这个孩子好生面熟,估摸着找他是有话说。

    那小太监到了冯魁身边,行礼后凑了过来,在冯魁耳畔小声说道“德妃娘娘请您速速进宫一趟,说有要事与您商量。”

    这个妹妹真麻烦冯魁心中抱怨,想来她定是为了刚才之事,才找自己过去商议对策。

    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跟他来的那十二员大将,此时正在后边的位子上饮酒谈笑,身边只有那员裨将在。冯魁朝那裨将吩咐道“我去去就回,你留在此处等我。”

    那裨将死盯着来送信的小太监,上下打量几眼,见的确是德妃宫里的人,以前曾见过几面,面善得很。

    心中再没疑虑,裨将只随口问道“张桥怎么没来”

    小太监神色如常,只有袍袖下紧握的拳头,显露出他此刻的紧张。垂首答道“娘娘的手伤了,张公公去请太医,这才差小的过来,请将军过去。”

    德妃失势,宫里的太医怕是也要看人下菜碟了,这三更半夜的,小太监们去请,太医未必肯来,也只有张桥这样的身份,怕才请的动他们。

    裨将越发信了,转身交待冯魁,让他速去速回,不要乱走,不要生事。

    冯魁听得不耐烦,胡乱应了一声,便随小太监出了听风楼。

    路上问那小太监的名字,又问他在德妃宫里任何职务。

    “奴才叫云秀是德馨宫里的掌衣太监。”

    “云秀”冯魁听了小太监的话,不由得哈哈大笑,“你这名儿怎么跟大姑娘似的”

    “这名字是奴才的姐姐取的,奴才自小由姐姐带大,如今进了宫里,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见姐姐一面,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因此这名字也就一直没改。”

    冯魁心道怪不得,怪不得这小太监说话行事,总有那么点女孩的意思,原来是因为从小养在姐姐身边的缘故。

    边走边谈,转眼便出了听风楼,直奔后面不远处的一座偏殿而去。冯魁停住脚步,纳闷道“怎么不是去德馨宫么”

    云秀暗自打了个哆嗦,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答道“天色已晚,此时出入禁宫多有不便,娘娘怕惹人非议,这才选了一处僻静宫院,让奴才带将军过去。”

    冯魁点了点头,继续跟云秀往偏殿走,越走越是僻静,就连往日随处可见的御林军,此时也都没了踪影。冯魁不禁警觉起来,心中疑窦顿生,他停下脚步,一把揪住云秀的衣领,将他推搡在墙上,恶声问道“你到底要带本帅去何处究竟是谁派你来的还不快说实话”

    云秀吓得冷汗直淌,颤声辩道“我,是德妃娘娘让我来的”

    他一语未了,黑影处早已走出一个人来,“是我让他叫你来的”

    冯魁忙往声音来处观看,黑暗里辨不清是谁,直到那人走到月光之下,冯魁这才看清,原来刚刚说话的人,竟是秦姬。

    第119章 擒获

    秦姬自黑影中走了出来,“是我叫将军来的。”

    她身上薄纱轻拢,早不是刚才跳舞时穿的那身衣裳,一件曲裾紧紧裹着纤腰,外面是用细纱堆叠而成的罩衣,在月光之下,款款而来,真如月宫仙子一般。

    冯魁看见秦姬,一颗心早扑在美人身上,他手下一松,放开云秀,直奔着美人而去。

    “这,这个”

    冯魁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又拧了把大腿,这才确信眼前的美人不是幻像。

    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搁了,冯魁嘿嘿直笑,死盯着秦姬,却是迟迟不敢造次。

    秦姬眼波流转,掩唇轻笑,缓缓说道“秦姬仰幕将军,才请将军来此相会,还望将军不要怪秦姬自作主张。”

    这话跟凭空响了一记炸雷一样,听得冯魁连骨头缝儿里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对秦姬垂涎不已,刚刚在听风楼时,要不是因为宏佑帝在场,心中忌惮,他早就扑了上去,好好与美人诉诉衷肠。

    佳人在前,冯魁瞧见秦姬那副欲语还羞,不胜其情的娇媚模样,一颗狼嚎不已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他往前紧走了两步,就到了美人跟前,紧跟着纵身就往前扑,想要将秦姬搂在怀中,一亲芳泽。

    秦姬闪身躲开,身形一转,已然退到了那间的偏殿后墙边上。她秀眉微蹙,娇笑连连,柔若无骨的素手在冯魁胸前轻轻推了一把,嗔道“别在这里。当心让人看见”

    冯魁的骨头都酥了,不用人引诱,便揽着秦姬进了身后的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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