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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宦 第15节

作者:沈如 字数:26108 更新:2021-12-29 07:04:12

    他才刚刚除掉肖长福,重获皇后的信任。如今寸功未立,就又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也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心里七上八下,郑长春眼珠乱转,心中已有了算计,他与阮云卿几人,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阮云卿若被杖毙,那他们几个跟着去的奴才也没有好果子吃。如今若能保下阮云卿一条命来,一来还了他上次的人情,二来也可替自己减轻些罪责,真是一举两得。

    思及此处,郑长春连忙跪爬两步,到了魏皇后跟前,连磕了几个响头,“娘娘。奴才们去了马场,一直尽心护持,不敢有片刻松懈。十皇子是自个儿摔下马的,奴才们都瞧得清楚。此事与奴才等人无关,还望娘娘明察。”

    小太监们也急忙喊冤,方才情景已把他们吓得够戗,眼见着阮云卿被人拖了出去,他们可不想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魏皇后听完便是一愣,她秀眉微蹙,回头看宋轲。宋轲已从床榻上翻了下来,扑到郑长春跟前就是几个嘴巴子,“你胡说什么明明是阮云卿突然冲到我马前,惊了我的马,才害我摔下来的”

    郑长春叫苦不迭,他不敢动弹,任由宋轲打了几下,气得在心里不住地乱骂明明是你看见阮云卿和太子在一处,心里吃干醋,这才冲到人家跟前要打要杀。太子拦着不让,你就气极了,举枪扎人时怕又伤了太子,这才收势不及,急勒马缰,以至摔下马来。

    说来说去,都怪你自己骑术不精,乱发脾气,与别人有何相干

    这话郑长春自然不敢说出口来,他挨了宋轲几下打骂,脸上早挂不住了。熬到他这个份儿上,就是魏皇后也不会随意打骂他了,这么多年他只在肖长福那里吃过亏,在别人跟前,还真没如此丢脸过。

    宋轲被人道破实情,早就恼羞成怒,他不依不饶地在郑长春身上撒火,拳打脚踢,嘴里不住咒骂。郑长春也气极了,他挨了两下,就躲到魏皇后身后,伏在地上老泪泪纵横,惨声哭道“娘娘,奴才伺候您半辈子了,您都没弹过奴才一指甲,如今老了老了,您倒纵容一个小奴才三四十岁的娃娃打骂于我,就算他是主子,也让奴才好生心寒”

    郑长春哭个不休,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魏皇后心里也起了疑。她喝住郑长春,让宫女们将宋轲扶回床榻上歇着。又令人下去传话,把阮云卿押回寝殿,她倒要细问问,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0章 认罪

    魏皇后要把阮云卿押回来。宋轲不由心慌,母亲一问,自己撒的谎不是全都要露陷了

    他急忙甩开宫女们的手,快步走上前来,拉着魏皇后的胳膊,急道“娘,有什么好问的难道你还不信我说的话么,儿子几时骗过你”

    宋轲真是急了,眼中都泛了泪光。他脸上都是擦伤,胳膊、腿上也让尖石子划出好几道伤口。宋轲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缎子的中衣,他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惶,魏皇后看在眼中,好不心疼。

    她搂过宋轲,摩挲着他的脸颊,伏在他耳边柔声安慰道“轲儿不怕,娘问问,是为了堵众人的嘴。今日不管谁对谁错,娘都饶不了他们。这些奴才看护不周,害我儿摔了,只凭这一点,就足够杀他们几回的了。”

    宋轲双手扒着魏皇后的胳膊,耳边听见母亲的温柔话语,一颗心才落了地,无论如何,母亲总是向着他的。

    阮云卿被押回了寝殿。他脚下踉跄,被行刑太监推进屋里。

    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屋中点起灯火,眼前骤然一亮,阮云卿不由得抬起手来,挡在眼前。

    目光不自觉地转向宋辚,阮云卿用近乎贪婪的目光紧盯着宋辚瞧,他真怕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宋辚依旧站在床榻旁边,他从阮云卿被押出去,到又再被押了回来,都一直没有动过地方。宋辚半晌无言,心内思潮起伏,他又气又恨,冷冷扫了阮云卿一眼,便移开目光。

    阮云卿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灼热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方才宋辚看他时,阮云卿瞧得清楚,宋辚冷着一张脸,薄唇轻抿,表情冷漠,看他时的目光,简直比他们第一次相见时,还要冷淡生疏。

    阮云卿吃了一惊,他心头惴惴不安,不由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惹得宋辚动了怒。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来保全宋辚了,为何他还会用如此冷漠的目光看他,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

    胸口刺痛,阮云卿苦笑一声,是了,他重又被押了回来,宋辚定是怕他抵刑不过,说出实情,连累了他。

    阮云卿几乎呜咽出声,他死命咬着嘴唇,使劲摇了摇头。不会他既然认准了宋辚,如此危难时刻,他就算豁出自己这条命去,也不会让宋辚受了牵连

    如今的局势阮云卿看得清楚,宋辚羽翼未丰,虽有太后留下的一些势力,但还远远不足以和德妃、舒妃等人抗衡。太后当年千算万算,唯独误算了魏皇后这里。这个原本该成为宋辚最大助力的人,如今却对宋辚的态度暧昧不清。魏皇后偏爱宋轲,不喜宋辚,在这皇城中几乎不是什么秘密,她一心想立自己心爱的儿子为太子,虽没像德妃似的,在明面上露出废太子的意思,可暗地里却有好几桩暗害太子的勾当,都能与她扯上关系。

    宋辚不能与魏皇后交恶,起码在此时此刻,他还不能与魏皇后站在敌对面上。皇城之内,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此时与生母闹翻,哪怕只是魏皇后当着众人,哭着说宋辚一句“不孝”,都能让那些等着抓宋辚小辫子的人乐疯了。

    这些人没事还要想法子编排些事出来诋毁宋辚,何况是出自生母口中的这句不孝,他们怎么能不想尽法子的去兴风作浪。

    东离向来以孝为先,官员考核,孝字都是排在廉字之前的。一旦被人说不孝,这一顶大帽子压了下来,宋辚就要背上一个德行有亏的骂名,被那些言官弹劾也就罢了,因此被废也不无可能。

    就连东离的律法,都有明确规定,凡是父母告子女的,拉上堂来,不管有理没理,先打子女一百杀威棒,以儆效尤。此律虽有些蛮不讲理,但却极为有效,东离开国以来近百年,子女不奉养父母,苛待父母者尚不足十例。

    舒贵妃与大皇子等人整日虎视眈眈,一旦宋辚被人弹劾,朝堂之上的舒尚书,又岂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不趁机拱大皇子上位呢

    阮云卿早在宋轲堕马时,就将其中利害想得一清二楚。魏皇后下令将他杖毙,阮云卿甚至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就让人把他押了出去。

    心里针扎似的疼,他摸不清宋辚的心思,也不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生自己的气了。阮云卿又望了宋辚一眼,他还穿着骑马时的那件白色蟒袍,袍底满绣云绣,袍身用八宝玉带束紧,越发衬得宋辚腰身挺拔,身段修长,如一杆修竹一般。宋辚身上的毒已然清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是会时不时的咳嗽两声,但比起从前,已经好多了。

    阮云卿忍着心里的疼痛,仔细打量着宋辚,他想将这个人的模样牢牢刻在心上,这样,就算他到了黄泉地府,心头都会留着一丝温暖柔情。他可以心满意足的告诉那些小鬼判官们,他这一辈子没有白活,起码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有一个人曾真心待过自己。

    马场中的情境猛然闪现在脑海当中,阮云卿的呼吸都快了起来,他勾起唇角,悄悄露出一点笑意,属于自己的快乐短暂得让人心疼,然而他却已经很知足了。

    把诸般情绪都掩在心底,阮云卿心中越发坚定,他不后悔,只要是为了宋辚,就算豁出性命他也永远都不会后悔。

    再抬起头时,阮云卿目光中已是一片清冷,他平静的抬起眼眸,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大红地毡,双手举过胸前,先行揖礼,然后跪在魏皇后跟前,等着她问话。

    魏皇后怕宋轲累着,已然扶他重新躺在榻上。宋轲不肯躺下,魏皇后便让服侍他的小宫女们给他挪过几个软枕,倚在身下。

    给宋辚盖好棉被,安顿妥当,魏皇后才回过头来,瞥了阮云卿一眼。只要一想起刚刚那一场惊吓,魏皇后心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怒气,她不耐烦道“有人替你求情,本宫就给你一个诉委屈的机会。你说吧,今日到底怎么回事。你若真能说动本宫,本宫自然饶你不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阮云卿,屋子里静得出奇,每个人都等着阮云卿的回话,因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改变整个事情的走向。

    阮云卿向上叩首,语间坚定绝然,“是奴才害十皇子堕马的,与旁人没有半点关系。奴才无话可说,只愿一死谢罪”

    阮云卿的话一出口,满屋上下都惊得半晌无言。

    屋子里鸦雀无声,魏皇后信以为真,只道宋轲果然没有骗她。宋轲瞪大了眼睛,直盯着阮云卿,仿佛看怪物似的。

    他心里默默念叨原来这世上真有自己找死的人。明明给了他机会申辩,他不但不珍惜,反而还把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宋轲活了这么大,净见到那些为了自己活命,拼命诋毁别人,临死也要拉几个替死鬼的人了,还真没见过阮云卿这样傻的,为了不让宋辚被母亲怪罪,竟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

    宋轲心头闪过一丝愧意,阮云卿如此大义决绝,想来他对皇兄是一片真心,并不像宫里人说的那样,只是个狐媚子,害人精。

    这念头一闪而过,宋轲使劲甩了甩头,暗骂自己莫不是糊涂了。怎么倒替他叫起屈来阮云卿勾引宋辚,可是自己亲眼瞧见的。他这样做,定是想在皇兄面前讨好卖乖,想要从皇兄那里捞更多的好处罢了。

    如此想着,刚刚那点愧意登时荡然无存,宋轲又恨了上来,越看阮云卿越不顺眼,只恨不得立时杀了他,方能消心中之恨。

    宋轲只顾着发狠,全忘了阮云卿认下此事,等着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若一死,可到哪里去讨好卖乖,捞更多好处呢

    阮宝生和宁白更是吓得魂都没了,宁白握拳捶着地面,口里长叹一声;郑长春也傻了眼,呆愣愣的看着阮云卿,嘴巴张得老大。

    阮宝生早扑到阮云卿跟前,抓着他的肩头左右摇晃,厉声喝道“你疯了不成这话也是能胡说的我不信你绝不会干这样莽撞的事,你快把实情说出来,快说啊”

    魏皇后坐在宋轲身旁,不由冷笑一声“够了他亲口认罪,你们都没话说了吧”

    紧跟着喝命一声“来人还不把这个狗奴才拖了出去本宫要亲眼看着他被乱棍打死替我皇儿出气”

    行刑太监迈步上前,推开阮宝生,将阮云卿从地上拎了起来。

    宫中有专伺刑罚的执事太监,他们归御马监所属,向来都挑选些身形高大,相貌凶恶,正值壮年的大太监充任。这些行刑太监各宫各院都有,闲时用来看门护院,有事时,就专门负责处置犯了错的宫人们。当初肖长福手下,就聚拢了不少这样的人。

    那两个行刑太监拎起阮云卿,伸手拍在他肩上,顺势一捋,捋着阮云卿的胳膊往后一拧,就将他的手臂拧到身后。

    他们素来凶恶,所对之人又都是些等待受罚的罪人,能不能从他们手下活着走出去,全要看主子的意思和这些人是不是肯花银子从他们手里买命。他们行事时心狠手辣,手下绝不容情,尤其是像阮云卿这样,被主子们定了死罪的,行刑太监们动起手来,就更加不会客气。

    这二人仿若凶神恶煞,口里呼喝不止,拖拽着阮云卿就往寝殿外走。

    才刚迈开步子,二人就觉得眼前一黑,猛一抬头,宋辚已经到了他们眼前,只见他手腕一抖,一双手掌如铁钳相似,死死攥在二人的手腕子上。

    手上一阵巨痛,两个行刑太监“哎哟”一声,连忙放开拧着阮云卿手臂的手,不住抖搂着手腕,心里叫苦不迭,也不知是怎么得罪这位太子爷了。

    宋辚面目冷煞,一字一顿说道“谁也不许碰他否则休怪孤翻脸无情,亲手剁了那杂碎喂狗”

    第81章 敌对

    宋辚的话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听在两个行刑太监耳中,生生刺得二人狠狠打了个冷颤。

    宋辚的语调不高,声音也温和舒缓,他不疾不徐地说出狠话,话里听不出怒意,可就是让人无端端地觉得周身发冷,遍体生寒。

    这些行刑太监平日里也是横惯了的,他们是官家养的打手,又隶属御马监,与司礼监平起平坐,是这皇宫里仅次于那些皇亲国戚,最受人尊重的人。他们向来蛮横,看谁不顺眼了,背地里将人私刑处置也是常有的事。主子们仰仗他们,奴才们惧怕他们,越发将这些人纵得嚣张跋扈,鼻孔朝天。平日里走在路上,连那些不受宠的宫眷们,都得对他们避让三分。

    他们哪里吃过亏,何况捉拿阮云卿,又是奉了皇后的懿旨。如今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差使没有办成,他们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反倒让个病弱太子给唬住了,这脸面上可怎么过得去。

    心中自觉占理,两个行刑太监复又迈步上前,想从宋辚手中将阮云卿夺回来。

    谁料二人才到了宋辚跟前,刚要躬身施礼,侧目之际,一眼瞥在宋辚脸上,二人顿时倒吸一口了凉气,吓得倒退几步,再也不敢到宋辚跟前找死。

    宋辚的气质大变,他漂亮的五官扭曲着,狭长凤目微微眯起,眸中像藏了两团鬼火一样,幽蓝发暗。宋辚像刚从修罗场上下来的罗刹,他眼角犯红,目光仿佛二月飞霜,冷冽中透着瑟瑟寒意,任谁都不敢与此刻的他对视,只要对视一眼,都得被他眼中的凶狠吓得魂飞魄散。

    这是除了阮云卿以外,谁都没有见过的,宋辚的另一面,也是宋辚最为真实的一面。

    这么多年来,宋辚一直将自己真实的样子牢牢隐藏在心底,从来不曾让外人看见。他在外人眼中,一直是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一派出尘脱俗,浊世佳公子的潇洒模样,谁都不会想到,在这么一副装饰绝佳的面具底下,宋辚竟会如地狱中的恶鬼一样,有着一颗暴戾、疯狂,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残破心灵。

    屋中众人全都吃了一惊,阮云卿更是心慌意乱,他急忙拉住宋辚的衣袖,低声求道“殿下,别云卿不怕死,只要能让皇后不怪罪于你,我受什么样的罚都是心甘情愿”

    一语未了,宋辚已经转过身来,他双目赤红,面露凶光,瞪着一双眼睛,简直像要把阮云卿生吞入腹。

    宋辚恶狠狠地举起手来,阮云卿愣了愣,一恍神间,眼眶早已经红了。阮宝生怕宋辚会跟阮云卿动手,一声惊叫已然脱口而出。

    “殿下”

    宋辚的身子猛然一震,他的手掌轻轻落下,抚在阮云卿脸上,宋辚蒙住阮云卿的眼睛,半晌才从喉间憋出一句话来。他声音里都是压抑的怒意,连话尾都发了颤“你住口。别再说了这事过了,我再好好跟你算帐”

    宋辚满腔愤恨,阮云卿再要如此,宋辚真怕压不住自己的性子,会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阮云卿一下子住了口,蒙在自己眼上的手掌滚烫发热,烫得阮云卿整颗心都像被火烧似的。宋辚的手有些发抖,那细微的颤动透过皮肤清楚地传递到阮云卿身上,阮云卿突然意识到,宋辚也许并不是在生气,他也许只是害怕了。

    阮云卿什么都说不出了,一想到宋辚是因为自己的死去而害怕,他心里的情绪就有种说不出的哀愁、凄苦。那是欢喜和感激,悲伤和感慨,还有一点点庆幸糅杂在一处的情感,复杂得阮云卿心头沉甸甸的,所有的理智、算计全都没了踪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此时此刻,阮云卿只想将自己的命运全权交付给宋辚。

    魏皇后早就急了,宋辚拦下行刑太监,截住阮云卿,魏皇后就拍案而起,指着宋辚喝道“你做什么还不住手”又喝命殿中的大小太监,一起上前,将阮云卿拿下。

    宋辚单手护着阮云卿,脸上的神情仿佛恶鬼一样。殿中人等一见宋辚此时的模样,竟无一人敢上前来。魏皇后登时变了脸色,刚想开口喝问宋辚,却见他迈步上前,已到了自己面前。

    宋辚停顿片刻,总算是冷静下来,他深深躬下身去,沉声说道“今日之事,皆由儿臣而起,害十皇弟堕马的人是我。母后若要怪罪,只管怪儿臣就是。”

    宋轲都要气炸了,他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狠蹬着床板,恶声吼道“哥你疯了这奴才有什么好的,就值得你这样护着”

    宋辚闻言,不由又扭曲了脸颊,他露出个满是嘲讽的笑容,回头看了阮云卿一眼,不由得低声叹道“这话可问反了。你该问问云卿,你哥哥我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他连命都不要了的护着。”

    宋轲闹了这一场,为的就是将阮云卿杀之而后快,宋辚如此,宋轲心中越发气恨。不待宋辚话毕,宋轲就扑到魏皇后身边,拉着她的胳膊,高声叫道“娘别听哥哥胡说,他是让那个狗奴才迷住了,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护着他。娘你好好看看,这个狐媚子长了那么一副水秀模样,眼睛都像会说话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要再留着他,我哥的魂儿都要让勾跑了。”

    魏皇后已彻底糊涂了,她抚着额角,让宋轲不要着急,又把郑长春叫了过来,让他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再详细讲述一遍,不得有半点隐瞒。

    郑长春连忙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了,魏皇后听完,一腔怒意非旦没有消散,反而全部都转到了宋辚身上。

    她狠瞪着宋辚,蓦地站起身来。魏皇后一步到了宋辚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宋辚脸上。

    “原来是你”

    宋轲堕马时的惊吓,入宫时的委屈,宫中沉浮的心酸难耐,还有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对宋辚和太后的种种恨意,此刻全都借此发泄了出来。一巴掌下去,魏皇后还不解恨,她又打了宋辚几巴掌,心底的恨意非旦没有消散,反而还在胸口越聚越浓,堵得她像心头压了一块巨石似的,怎么也不舒坦。

    宋辚一动不动,任由魏皇后打他。身为子女,别说爹娘要打,就是魏皇后此刻要拿刀杀他,宋辚也是不能还手的。忤逆二字,有如泰山压顶,是他如今承担不起的罪过。阮云卿刚刚直言认罪,为的就是不想像如今似的,让宋辚和魏皇后起什么正面冲突。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在如今这个情势下,魏皇后无论地位还是身份,都要比宋辚有优势得多,她身为人母,要想惩治身为人子的宋辚,都实在是太容易了。

    宋辚的目光清冷,他抬起头来,想要好好看一看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来她对自己不闻不问,宋辚多少次向太后问起,太后都只是长叹一声,让宋辚不要怪魏皇后,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罪过。

    年幼的宋辚信了太后的话,他也从来都没有因为母亲慢待自己而埋怨过。若不是五岁那年的旧事,宋辚还不知要拿那些话骗自己多久。是那件事彻底改变了宋辚,让宋辚从天真的梦想中惊醒过来,这件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宋辚的旧事,有如一根尖刺一样,狠狠扎在心里,并时刻提醒着他,他的母亲恨他。

    肉体的疼痛怎么比得了心里的伤痕,身体的伤只要休养就能全愈,而心里的伤痛,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尖锐。就算你刻意忽略,它也会时不时的冒出头来,扎在你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魏皇后又惊又怒,宋辚的表情太过吓人,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样子,盯着她寒毛直竖,巴掌举在半空,竟是再也落不下去了。

    宋辚长了这么大,还从没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情。那神情里带着一股看透世情的苍凉,还有些未曾释然的悲悯,刺得魏皇后倒退几步,颓然坐在床榻之上,再也动弹不得。

    宋轲也吓傻了,他长到这么大,魏皇后别说打他,就连骂他,都只是寥寥数次而已。宋轲哪见过这般光景,魏皇后面目狰狞,下手凶狠,简直像要将宋辚活活打死似的。

    宋轲心里害怕,今日之事皆由他而起,原本只是想借此事除掉阮云卿,没想到反倒连累了宋辚,还害母亲生了这么大的气,眼见事情越闹越大,他却什么法子都想不出,眼看着母亲生气,哥哥挨打,竟不知要如何了结。

    宋轲年纪不大,心里又没什么算计,如今惹出来事,却只能瞪眼看着。他心里着急,不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别打了。娘别打我哥,都是我不好。我再不去骑马了。”

    第82章 割发代罪

    宋轲一哭,魏皇后的心也乱了。她连忙搂着儿子安慰,轻拍半晌,宋轲才止住哭声。

    刚刚的怒气还攒在心间,魏皇后一面哄着宋轲,一面在宋辚和阮云卿之间来回巡视,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要想让你恨的人难受,只要将他最在意的东西,当着他的面毁掉,自然可以令他生不如死。宋辚既然这样在乎阮云卿,在乎到不惜与自己公然作对的地步,那么,就让自己在他面前,好好的折磨折磨他。

    “来人把阮云卿拖下去”

    宋辚脸上变色,本以为他认下此事,母亲就不会再难为阮云卿了,谁料魏皇后不依不饶,还要将阮云卿拖下去用刑。

    宋辚心下一慌,忙道“母后,儿臣都说了此事与他无关,都是我”

    魏皇后狠拍桌案,勃然怒道“你住口,我看你当真是神智不清了。为了一个奴才,你这样成何体统”

    魏皇后摸了摸怀里的宋轲,这才缓了声调,她柔声说道“今日之事我也不追究了。我不杀他,就算给轲儿积福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把阮云卿拉下去,打他一百刑杖,其余几个跟去马场的小太监,一律杖刑三十,郑长春罚傣一载,夺了他总管一职,也就是了。”

    仗刑一百,听着比活活仗毙可是轻多了。

    可屋中的人都明白,所谓仗刑,也不过比仗毙好听些,一百棍子下去,人照样得死,绝无活命的可能。别说阮云卿这样十来岁的孩子,就是那些成了年的大人,也很少能挨过五十棍的。

    三十棍下去,已经是骨断筋折,五十棍下去,人早已不醒人事,这一百棍下去,还能活着的,除非他金刚铁打,是铜铸的身子,否则是铁定活不成的。

    小太监们不住哀嚎,郑长春也瘫倒在地,他好不容易夺回来的总管之位,如今还没坐热乎呢,就又被人给撸了,这可让他到哪儿说理去,可冤死他了。

    宁白和阮宝生也禁不住暗自骂娘,魏皇后好生恶毒,她嘴里说的宽容大度,可做出的事来,却比刚才还要狠毒几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双双跪下,想要再跟魏皇后求情。不想宋辚一撩衣摆,已然先他们一步,跪在了魏皇后跟前。

    宋辚伏地说道“十皇弟是与儿臣置气,才从马上摔了下来。儿臣身为兄长不知忍让,此为罪一;明知他骑术不精,却没有好生护持,此为罪二;以一已之罪连累他人,此为罪三。三罪并罚,宋辚愿割发一缕,以代自身,向十皇弟陪罪”

    宋辚说话间已从袖中褪出一柄匕首,他手起发落,眼前寒光一闪,一把泼墨似的头发便被那锋利刀锋割了下去。

    无数发丝散了下来,在地上铺了黑压压一片。屋中众人惊呼一声,宋辚已站起身来,收拾起地上的落发,双手递到魏皇后跟前。

    “儿臣愿以发代罪,替阮云卿受罚。还望母后看在儿臣份上,网开一面,免了他的仗刑”

    别说是当朝储君,就是一个平民百姓,以发代罪也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古人向来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可轻贱,否则就是不孝。尤其是皇族中人,除非是犯了什么非杀不可的大罪,不然以发相抵,都已是太过严重了。

    众人都不料宋辚有此一着,魏皇后更是又惊又怒。

    宋辚长了这么大,还没有用如此冰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他见自己,从来都是恭敬有加,礼数周全,哪像眼下似的,恭敬虽恭敬,礼数也比平日里更为周全,可那恭敬里像带了无数把锋利的尖刀,两相对峙之下,这个孩子的气势,竟然超过了自己。

    魏皇后心里明白,宋辚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任她摆布,对她的话言听计从的小小少年了。可她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宋辚病弱的表相之下,还有着这样一副暴戾凶狠的面容。他站在自己面前,眉目低垂,早已收拾起了方才眼中的锋芒毕露。此时的宋辚,更像一把收入中鞘中的宝剑,将所有的光华都隐藏了起来。可任谁在看过他刚才展露的另一面后,都不会再被他的表相所蒙蔽。

    魏皇后突然心慌起来,眼前的宋辚让她害怕,无法再掌控他的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像野草一样,搅得她心慌意乱。

    魏皇后不禁想到她太轻敌了,这么多年来,她彻底让宋辚给骗了,原以为他对自己这个母亲,还是有几分依恋亲情的。可方才一幕让魏皇后整个人都惊醒过来,宋辚对她,哪还有什么母子亲情,他眼中的恨意那样直白坦然,毫无掩饰,瞪着她的目光里,冷漠得令人禁不住遍体生寒。

    那哪是什么儿子看母亲的目光,那分明就是恨透了,恨到了心灰意冷,恨到了再也不抱任何期望。

    魏皇后哆嗦着接过宋辚手里的断发,她将那缕头发死死攥在手上,心头起伏不定,魏皇后心思电转,蓦地站起身来。她将手里的断发举到宋辚眼前,浑身上下哆嗦着,指着宋辚骂道“你放肆这就是你孝敬娘的”

    魏皇后的眼泪滚滚而下,她边哭边骂,好不心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如今竟敢私自断发,还为了一个奴才,用这头发来堵为娘的嘴来人快去把贺太傅请来,孩子大了,当娘的管不了你了,书房里自有替我教训你的人我要让满朝文武都看看,他们的太子到底是怎么对待他的亲娘的。”

    魏皇后哭骂不休,眼泪像掉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住地往下掉,她像真气极了,骂了宋辚一阵,就转身扑到床榻之上,搂着宋轲哭道“娘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跟前就只剩下你们兄弟两个。你哥哥这样对我,娘真不想活了他这是要逼死我啊”

    宋轲只当母亲因为哥哥为了阮云卿断发抵罪而生气,哪里能想到别处。他看母亲哭得伤心,不由也抱着母亲哭了起来,又劝宋辚道“哥你说句话啊,把娘气成这样。那奴才就这样好么”

    宋辚一语不发,只是看着魏皇后哭骂,明知她是做戏,心中却还是忍不住的心酸难过,为他自己,也为这个快要把人逼疯了的皇城。

    一屋子太监管事们早让屋子里的情形吓傻了,就连寝殿外面的奴才们,也全都鸦雀无声的候在殿外,听着寝殿里的动静。

    宁白躬身上前,劝魏皇后保重凤体。屋外随侍的几个太医们,也纷纷劝阻。阮宝生推了郑长春一把,朝魏皇后处努了努嘴。郑长春也乍着胆子走到魏皇后身旁,递过一茶姜茶,小声劝道“娘娘息怒。奴才们都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才们这一遭罢。”

    魏皇后接过姜茶,狠瞪了郑长春一眼,把郑长春吓得一缩脖子,连忙又退到一边,规规矩矩跪下。

    魏皇后轻叹一声,沉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罢了。既然太子这样护着他,本宫若再不容情,太子还不得恨死我这个当娘的了。”

    她揭开手里的瓷盅,轻轻吹了两下,把漂在上面的浮姜吹到一边,细细抿了一口,才道“改罚阮云卿五十刑仗,其余人也都递减一等。郑长春罚傣一载,到杂役房服三个月杂役,总管之职也不必裁撤了。”

    她说得慢条斯理,语间还有些好不容易才肯开恩减轻刑罚的不甘,听得在场众人再也无话可说,就连宋辚都被堵得张口结舌。

    今日已经是撕破脸了,若再闹下去,自己也很难讨到什么好处。真要激怒了魏皇后,别说阮云卿,就连自己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宋辚几番考量,终究觉得也只能如此了。

    费了这么一番力气,还是要让阮云卿挨五十刑仗,宋辚恨得双拳紧握,额角的青筋直冒。

    魏皇后冷笑一声,宋辚再怎么厉害,只要他还叫自己一声母亲,就休想在她这里讨了便宜。

    抬手轻轻一挥,“还不行刑”

    刚刚那两个行刑太监忙又闯上前来,斜眼看了看宋辚的脸色,又吓得打了个机灵,两人哆里哆嗦的伸手手来,也不敢再当着宋辚的面去拉他,只好朝阮云卿喝道“走吧”

    阮云卿跟着行刑太监出来,平喜早就在寝殿外候了多时,屋里不时有小太监传话出来,屋中情形他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见行刑太监们出来,平喜忙跑上前去,他左右瞧了瞧,拿身子挡着,把两个红布包袱分别塞到二人手里。

    平喜堆笑道“两位哥哥手下留情,我这兄弟平日里就憨得很,得罪了皇后娘娘,罚他也是应该的。可两位哥哥也瞧见了,他年纪还小,身量都没长开,这五十棍子下去,命就悬了。我没什么孝敬的,这是一千两银子,哥哥们一人五百,也不用哥哥留什么情面,只要给我这兄弟留条命就成了。”

    行刑太监假意推拒,“这是做什么我们吃官家俸禄,还缺你这点银子不成”

    他们嘴里说着,银子却已经揣进了兜里,平喜放下心来,忙道“哥哥们说的是,这点钱不值什么,哥哥们辛苦一场,不过是打杯薄酒,挡挡风寒罢了。”

    此处人多眼杂,几人也不便多说,行刑太监接了银子,脸上就多了些笑纹,二人推着阮云卿下了台阶,让他在天井中重新趴好,举起手中的水火无情棍,噼噼啪啪地打在阮云卿身上。

    第83章 呓语

    杖刑过后,郑长春和几个小太监也依次领了罚。魏皇后说声“乏了”,让一众人等各自散了,她如何安抚照料宋轲,自不必细说。

    宁白等人躬身出了寝殿,忙奔阮云卿而去。虽是打点了人情,可五十棍子下来,还是打得阮云卿皮开肉绽。

    宁白赶忙上去查看,见只是外面伤得狠了,内里却没有伤了筋骨,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这些个掌刑太监,常年干这杀生害命的营生,心眼儿多数都让银子给糊死了,阴狠毒辣的居多。若是他们觉得你打点的银子数目太少,行刑时非但不会手下留情,还会故意找准一个地方下手,几棍子下去,骨断筋折都是轻的,因此落下残疾的也比比皆是。

    阮云卿满身是汗,牙关紧咬。他尚未昏厥,一口气游丝一样浮在嗓子眼里,目光轻飘飘的,扫了众人一眼。

    阮宝生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刚要过去搀扶,宋辚已经上前一步,将阮云卿打横抱了起来。阮宝生一愣,平喜却已反应过来,他急忙在前引路,领着宋辚和宁白往阮云卿住的屋子里走。

    众人乱了一气,总算将阮云卿安顿好了。宁白忙着给阮云卿看伤,阮宝生和平喜把阮云卿身上的脏衣褪了下来,擦洗已毕,又重新找了干净衣裳给他换上。

    宋辚插不下手去,只站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上的阮云卿瞧。

    他始终一语不发,周身都像结了冰茬儿似的,一屋子人都让他弄得束手束脚,干什么都轻飘飘的,生怕哪点儿做的不对,又惹得宋辚发了怒。

    阮宝生偷偷瞧了宋辚几眼,见他倚门而立,脸上的神情也看不出喜怒,一双眼睛好像深潭死水,幽深得让人怎么都看不透似的。

    阮宝生进宫这么久,都没跟宋辚打过什么交道。就算近几年他投在太子门下,多数时候也都是听顾元武的命令行事,凭他的身份地位,还压根挨不到宋辚身边去。

    今日之事众人瞧得清楚,宋辚对阮云卿如何,更是不用细说。阮宝生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在心里骂阮云卿道“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尊大佛的。”

    看方才情形,宋辚与阮云卿绝不是主子与眼线那么简单,他们兄弟如此亲密,阮云卿在他面前,对宋辚的事情却只字未提,怎不令阮宝生起疑。

    阮宝生一面给阮云卿擦洗,一面拧着眉毛胡思乱想。平喜拧了他一把,凑到阮宝生身边,悄声说道“你好好顾着你兄弟就是了,管那么许多做什么云卿比你聪明,也比你有分寸,他做的事情,心里自然有数,用不着你在这里东猜西猜的吓自己。”

    把阮宝生疼得哎哟一声,他揉着胳膊恨道“你轻点成不成这儿还躺着一个呢,难不成你想把我也拧躺下”

    平喜横他一眼,“就你这皮糙肉厚的劲儿,脸皮揭下来糊墙上,都能当墙砖使唤,别说拧了,就是刀砍斧剁,水淹火烧都不带有事的。”

    “你当我铜浇铁打的啊还刀斧齐上,又火又水的,炖肉呐”

    两个人斗了几句口,再一转身的工夫,宋辚已经出了屋门。

    阮宝生三人不由松了口气,阮云卿受了重伤,众人已经觉得压抑,宋辚再沉着脸往门口一杵,屋子里就像无端端地下了一层秋霜,冷得几个人都想打哆嗦。

    宁白也不敢多待,他手脚麻利,给阮云卿挑了伤口上的烂肉,撒了伤药,又拿干净布巾裹好,留下几瓶外用的伤药和一张药方子,就急急忙忙赶着出宫去了。

    他临行时嘱咐阮宝生道“没有宣诏,我出入禁宫多有不便,小二这里就全靠你了,若他的伤势有恶化的地方,你速速来太医院寻我就是。”

    阮宝生连忙道谢,又怕宫门落锁,忙亲自送宁白出来。一路将他送出丽坤宫的大门,阮宝生实在按捺不住,便试探着问了问阮云卿和宋辚的关系。

    宁白心里倒有几分明了,阮云卿能与太子相见,还是他从中搭的桥,只是没想到他们二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如此亲密的地步,太子为了阮云卿,甚至不惜与魏皇后公然作对,还甘愿割发代罪,替阮云卿受罚。

    他们彼此都是太子的手下,宁白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多的忌讳,何况他知道的,也尽是些纤末小事,具体细节,除了阮云卿和宋辚,别人也无从得知。

    宁白简单说了几句,除去太子中毒后诈病不出一事,其他的都跟阮宝生说了。

    阮宝生长叹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当日肖长福之事,才逼得他们兄弟都出了险招。他是买通小裴下毒,而阮云卿,则是把自己的命彻底卖给了宋辚。

    阮宝生心头沉重,世事难料,别说将来,就是明日之事他们怕也是猜不到的。日后如何,竟如一团乱麻一样,缠绕在阮宝生心头,他送宁白出了宫门,倚着门洞望着宁白的背影,不由又长叹了一声。

    回去时阮云卿已经昏睡过去,阮宝生往床榻上瞧了一眼,阮云卿脸色惨白,虚汗不断,身上的伤疼得他睡不安枕,过不了一会儿,他就要扭着身子翻动一下。平喜怕他碰了伤口,只好用手把在他身体两边,不让他随意乱动。阮云卿疼得不住皱眉,又不能随意翻动,难受得呜咽出声。

    阮宝生二人心里不是滋味,平喜红了眼眶,阮宝生坐在床榻边上,不住拍着阮云卿的后背,口中哼起一支短歌天不宁兮,人不归;地不宁兮,草木亏;云不安兮,风乍起;树不静兮,亲何在。

    阮宝生声音沙哑,语调低沉,一首短歌唱得苍凉绝望,道尽了他们几人心中的悲苦和无奈。平喜背转身去,抹了眼泪。阮云卿也在昏睡中渐渐安静下来。

    他的伤都在股间,不能平卧,只能趴伏在床榻上。那首歌好似唱进了阮云卿心里,他再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只用双手紧紧攥着被角,死咬着牙关,就这样一时清醒,一时昏睡,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宿。

    晚间阮云卿突然流了眼泪,把阮宝生吓得不轻,以为他又是伤口疼了。连问了几声,阮云卿都不答应,一探额头,才知道他发起了高烧。

    阮云卿不住呓语,离得远听不清楚,阮宝生还以为他梦里喊娘。听了一阵又觉得不对,凑近了细听,这才听得真切,原来阮云卿一声一声的,喊的是宋辚的名字。

    阮宝生心头火起,宋辚,宋辚,太子就了不得么他这兄弟本就是个傻的,如今再招惹上这么一个不该招惹的人,日后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独自生了半天闷气,无奈也无处发泄,阮宝生只好把一肚子火气都撒在那一盆冷水里,不住地换水,拧冷手巾,递到平喜手里,给阮云卿擦身退热。

    平喜也不管他,任由阮宝生折腾到没了力气,才劝他道“咱们都是做奴才的人,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你难道还不知道么我冷眼看着,云卿这孩子心细如发,又聪慧肯学,将来的学识造诣肯定比我们两个不知强上多少倍去。他是干大事的人,又天生一副倔脾气,不会听你的劝。你若真心疼他,只管在暗地里多护着他些,也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阮宝生也没了脾气,他点了点头,苦笑应道“话是如此说,可该劝他的,我还是要劝到了才好。”

    他心里愧疚,不由拉着平喜的手,难得正经地说道“今日之事,有劳你了。”

    平喜让阮宝生弄出一身鸡皮疙瘩,他抖了抖手腕子,呸了一声“少恶心人你正经把那一千两银子还我,比说什么好话都强。我告诉你,那是给你兄弟的买命钱,利息不能少了,五分利,驴打滚,按日记息。再拖上个月,就是把你自己卖了,都不够还我利钱的。”

    阮宝生笑着看他,他与平喜之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的患难与共,他们之间不需要那些虚头巴脑的甜言蜜语,平日里的关怀体贴,危难时地奋不顾身,都已在点滴之间证明了彼此的感情。

    阮宝生感慨之余,还是忍不住逗他。

    哀嚎一声,阮宝生一骨碌滚到平喜腿上,在他衣襟上抹了眼泪,假意嚎哭道“这么高的利钱,你这不是要我的命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日里花钱如流水,向来都没什么算计,这么多年也没攒下钱来,你让我到哪里找一千两银子还你

    “这我不管。反正你得还我”

    平喜不让阮宝生耍赖,阮宝生求了半晌,平喜还是不为所动。

    阮宝生转了转眼珠。心里已有了主意,他拉着平喜的手笑道“不如这样好了,我把我自个儿押给你,冬天我给你铺床暖脚,夏天我给你打扇驱蝇,随叫随到,童叟无欺。怎么样我这样俊俏的模样,还能陪你说话解闷,怎么也抵得过那一千两银子了吧。”

    平喜瞪他一眼,嘴里骂着“不稀罕”转过身去,笑意却已漫在脸上。

    第84章 逼问

    一晃十几日过去,阮云卿的伤势也稳定下来。

    这些日子他不是昏睡不醒,就是高烧不退,可把阮宝生和平喜吓得够呛。二人除去当值,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煎汤换药,喂水喂饭,悉心照料了十来天,这才把阮云卿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阮云卿睁开眼时,阮宝生不知喊了多少句佛号,平喜也终于放下心来,问阮云卿可想吃些什么。

    阮云卿摇了摇头,他说话时声音嘶哑,喉头一动,就像有砂纸磨擦似的,疼得厉害。

    先向阮宝生二人道谢,“这几日有劳堂兄和平喜哥了。”

    不待阮云卿说完,阮宝生就恼了,“我没白天没黑日的守着你,好容易把你救活了,就是为了听你这句谢么”

    阮云卿见他真动了怒,心头一慌,忙要从床上起来,“哥”

    平喜见了,急忙按住他,“小祖宗,好容易好些,你又乱动,还不快趴好。”

    重又扶阮云卿趴在枕头上,平喜回身推了阮宝生一把,“你不会好好说话啊”

    阮宝生怒道“我担惊受怕的,发发牢骚还不成”

    心里到底心疼,阮宝生气了一会儿,便赶着去小厨房里要来一碗人参炖鸡,给阮云卿补身子。

    阮云卿行动不便,不能起身,平喜找来几床厚棉被,给他垫在身下。阮云卿趴在被子垛上,半歪着身子,阮宝生怕他随意乱动,裂开伤口,让阮云卿只管趴着,他坐在床榻边,端着汤碗,喂他喝汤。

    伤口还未结痂,轻轻一动就疼得一头冷汗,心头浮着一团火似的,烧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火烧火燎的难受。阮云卿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两口汤,就再也不肯吃了。

    阮宝生搁下汤碗,拿帕子给他抹了抹嘴角,这才说道“这话本该等你好了再说,可我怕你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因此还是此时就说最为适宜。”

    平喜朝阮宝生使个眼色,让他说话别太冲了。阮宝生点头会意,平喜起身去收拾桌上的碗盏家伙,连食盒一起,都端了出去,空出屋子,留下他们兄弟二人,也好说话。

    阮云卿见阮宝生说得郑重,连忙支起上身,说道“哥哥有什么话就说罢。”

    阮宝生盯着阮云卿眼睛,脸上的神情也跟着严厉起来,“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你就得听我的话。”

    阮云卿点了点头,“我听。”

    “好。”阮宝生正色说道“我不管你和太子是什么关系,以后,都不准你再见他”

    阮云卿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阮宝生竟会跟他说这些。

    趁他愣怔的工夫,阮宝生不等阮云卿反驳,便又说道“我自会去求顾元武,让他以后放你一条生路。解药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自会想法子给你弄来。咱们兄弟俩有一个陷在太子党争里就罢了,另一个也陷在里面,不是让人一锅端了趁此机会,能逃脱一个,也是好的。”

    见阮云卿不言语,阮宝生心里着急,说话时语气也急了起来,“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以后不准见他,你也少往太子的事里掺合不然,休怪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兄弟。”

    阮云卿苦笑一声,阮宝生要真能狠下心来不认他,也就不会这样一而再的想法设方地救他了。

    堂兄狠不下那个心来,可他的话却还是字字敲在阮云卿心上,让他不得不反思起这几日的事来。且不说这事顾元武会不会答应,就只说眼前情形,太子会不会再重用于他,尚且还是个未知之数。

    这几日阮云卿一时糊涂一时明白,可到底还有些记忆。这些日子,赵青、崔太监,小裴,就连莫征都偷偷来看过他了,可却唯独不见宋辚的影子。他不只人没来,甚至连只言片语的问候也没让人带来,阮云卿心中不安,也不知宋辚心里是如何想的,他是否也像阿良一样,被宋辚抛弃不理了。

    阮云卿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让自己再选一回,他还是会像当日那样挺身而出,将宋轲之事一力承担,不愿让宋辚受到一点牵连。

    行刑那日的事还历历在目,宋辚到底为了什么生气,阮云卿至今还想不明白。

    人往往就是如此,事不关己时,看得比谁都通透明白。可事情一旦牵扯到自己身上,还没怎样呢,自己就先乱了心神,再聪明的人,也什么都看不透了。

    阮云卿猜不透宋辚的心思,独自一人胡思乱想,越想心里就越是慌乱。可不管怎样,阮云卿都不后悔,为了知己,他拼了性命也再所不惜,哪怕如今死里逃生,阮云卿都不觉得是自己错了。

    阮云卿摇了摇头,他朝阮宝生说道“别的事我都听哥哥的。可唯独这件,我不能答应。”

    阮云卿脸色惨白,一张脸上白得没了血色,他说话时都有些力不从心,短短几个字出口,气息已经有些乱了。可阮宝生还是让他语气里的坚定决绝噎得没了回话,他瞪着阮云卿,脱口问道“你莫不是”

    你莫不是喜欢上宋辚了

    这话在阮宝生嘴边绕了几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暗骂自己糊涂了,阮云卿过了年才刚满十二,这么小的年纪,什么喜不喜欢的,简直就是笑话。就算真有什么,怕也是太子那边强逼他的。

    当日情形,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说宋辚和阮云卿之间没什么,此时怕是谁也不肯信的。那日就觉得苗头不对,阮宝生不禁心慌意乱,他不敢细想,若这事要是真的,阮云卿日后会落个什么下场。

    东离不避男风,朝中官员豢养男宠也已蔚然成风,酒席宴间带男宠同去,坊间也向来当做一桩风流韵事,谈论起来对官员的德行操守并无影响。

    然而那也只是对养男宠的人而言,当男宠的,人们议论起来,可就没什么好话可听了。

    一个男人做了男宠,就再没什么地位可言,他不只不是一个男人,他甚至连一个人都不算了。男宠只是玩物,只是那些权贵富商们标榜权势金钱的摆设,他们如同那些象牙摆件一样点缀在大人们中间,高兴了就赏他们一点甜头,不高兴了就像一块破布似的被人丢在一边,还要整日被人百般辱骂,境遇惨不可言。

    阮宝生可不想让自己的兄弟落到那般田地。他狠了狠心,不顾阮云卿重伤在身,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床榻上拉了起来。

    阮宝生拧眉瞪眼地指着阮云卿身后的伤处,厉声喝道“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五十刑仗,难道还打不醒你你病了这么些日子,太子可来瞧过你一眼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可他呢事情一过就把你扔在一边,连句安抚的话都没派人来问候过,你还为了他这么死心塌地的,我看你真是被打傻了”

    阮宝生下手极重,拎着阮云卿,就把他从床榻上掀了下来。阮云卿光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他疼得冷汗直冒,却仍是咬着牙不肯答应。

    阮宝生恨得咬牙切齿,他攥着拳头,狠捶了几下墙壁,终是不忍心再逼他。扶着阮云卿重新趴好,给他擦净了手脚,又看了看伤处,见并未渗血,这才坐在床边生闷气。

    兄弟两个相对无言,许久阮宝生才长叹一声,骂道“那些皇亲贵胄,哪个嘴里的话是能听的你这样傻乎乎的一头栽进去,以后还不知要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骂你。是,你能耐,不怕别人的诋毁诟病。可哥哥只问你一句,太子真的值得你这么为他么他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若真的抛下你不理,你可是要一个人承担后果,被人辱骂耻笑一辈子。这些后果你可都想过这条路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你是真的不怕死么”

    阮云卿静静听着,顿了半晌,才禁不住惨笑一声,“我从进宫那日,就已经是死的了。如今再死一次,又有什么可怕的。”

    阮云卿把脸埋进枕头里,呼吸被阻断在外面,他的神志也渐渐模糊起来。他不想离开宋辚,只要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了,心口就会不自觉的疼痛起来。他如今年纪还小,还不知道要把这样锥心刺骨的感情归到何处,只是那一想起他来就想要微笑的心情,让阮云卿觉得从未有过的熨贴和高兴,就算自己真的如阿良一样,被宋辚抛弃了,阮云卿也会守着这份心意,继续为宋辚办事,哪怕只是能远远的看他一眼,也心满意足。

    阮宝生要是知道阮云卿心中所想,此时就算以死相逼,怕是也要逼得阮云卿跟宋辚恩断义绝。

    阮宝生看着阮云卿纤瘦的脊背,一头黑发散在他白得快要透明的肩膀上,心里就止不住地心疼,他给阮云卿搭了一条毯子,站起身来,唉声叹气地出了屋子。

    兄弟俩不欢而散,阮宝生也没在阮云卿面前再提过这话。

    阮云卿倔得很,这点阮宝生心里再清楚不过,只要是他不想做的事,任谁都是劝不动的。阮宝生暗自发愁,平喜怕他愁坏了身子,只好时不时劝他几句,让他不要心急,且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这话说得有理,如今这事也由不得他们,宋辚对阮云卿不闻不问,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打算。阮宝生只盼他从此之后就将阮云卿忘得干净,再也不要跟他们兄弟扯上什么关系才好。

    第85章 封赏

    又过了几日,阮云卿身上的伤口结痂,宋辚那里却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因为身上的伤,晚间去端华宫读书的事自然也去不成了,宋辚不来,过去那些亲近体贴都在记忆中变得越来越模糊,阮云卿好几回被伤口疼醒,都不禁怀疑过去的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日子越久,阮云卿心中也越是不安。他整日心事重重,阮宝生和平喜看在眼里,也都跟着急上火。无奈阮云卿什么都不肯说,在他们二人面前,还总是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高兴模样。他越是如此,阮宝生二人看着更觉心酸。

    身子好些,可以扶着床榻走动了,阮云卿就不肯再麻烦阮宝生二人。他一再说自己没事,让他们二人不必再整日操劳,在他跟前守着。阮宝生哪里肯听,每日仍是准时点卯,换着花样儿的给他弄些吃食玩意儿,怕阮云卿闷了,又让平喜从漱玉阁里偷偷拿出些古籍孤本来给阮云卿解闷。

    阮云卿心中感激,也不肯再自怨自艾,他打起精神,每日除了看书,就是叫莫征过来,向他询问近日鹰军兄弟搜集来的消息,然后整理一遍,看看有没有太子中毒一案的新线索。

    如此又过了数日,转眼离马场一事已过了一月有余,阮云卿没有等来宋辚的消息,却等来了魏皇后的传诏。

    他挨了五十刑仗,连床都下不了了,自然也免了一切当值等事,不用到魏皇后跟前伺候。阮宝生早和郑长春打了招呼,留阮云卿在丽坤宫里养伤,这一个多月来一直相安无事,也不知此时,魏皇后是为什么事,突然叫阮云卿过去。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惴惴地猜了半晌,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阮云卿忙道“反正躲不过去,我去了也就知道了。”

    阮宝生叹了口气,忙和平喜给阮云卿换了衣裳,一起送他出门。

    阮云卿笑着回头,安抚阮宝生二人道“我去去就回。”

    阮宝生和平喜非但没有安心,反而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一个月没出门了,阮云卿走了一段,就有些心慌气喘,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他走一程歇一程,足足走了一顿饭的工夫,才到了皇后的寝殿门口。

    魏皇后此时,正坐在窗边,和人说话。

    她面前站了一个浑身黑衣的男人,那男人脸上蒙了一张人皮面具,死灰一样难看的脸上面无表情,说话时脸上的肌肤纹丝不动,再配上他嘶哑冰冷的声音,简直就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那男人冷冷说道“你想清楚了我只能为你做三件事,杀肖长福已经算一件,如今你再开口,已经是第二件了。”

    魏皇后脸上的表情比那个男人也好看不了多少。她面色苍白,脸上未施脂米分,唇上的颜色浅淡,在灯光之下,看着和死人也相差无几。

    他们两个一坐一站,相距不过一步,屋中没有旁人,偌大的寝室里只点了一盏孤灯,越发显得屋中的气氛诡异不已。

    魏皇后轻轻点了点头,“我既然找你,自然是想清楚了。你替我把帕子取来,就算你替我做了第二件事。”

    面具下面的眼睛如寒星闪过,那男人直盯在魏皇后脸上,停顿半晌,才开口问道“什么样的帕子”

    魏皇后面朝窗外,她目光涣散,心思已被过去的回忆分散,那男人的问话也没有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魏皇后露出一抹温柔笑意,望着窗外盛开的桃花,轻笑道“三月是他最喜欢的,桃树开花,落英缤纷”

    她不知想起什么,仿佛一下子被唤了心思似的,猛的回过神来。脸上的笑意退去,魏皇后又换回一副清冷面容。她回过头来,对那男人说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那男人皱了皱眉,“你若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大可以求我带你离开。”

    “离开”魏皇后苦笑一声“晚了”

    她笑得凄惨,竟比哭还难看,“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她在这座皇城里,耗费了自己最为美好的青春年华,她争过、抢过,嫉恨过,也埋怨过,如今的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活泼的女孩了,她耗尽了自己的心血,失去了曾经的爱人,只换来了如今这个冷冰冰的后位,到底值还是不值,只怕要等她死后才能看个明白了。

    魏皇后双手掩面,纤细的手掌覆在脸上,掩住了她扭曲的表情和心里全部的不甘。

    魏皇后只容自己失控片刻,就很快掩住情绪,她又恢复到以往那个端庄冷淡的模样,语气中不带一丝人气,慢慢向男人说起那帕子的样子,“我要你找的,是条素白的棉布帕子,上面绣着一株姜果。青草嫩芽,鹅黄姜果,边角是用桃米分色的丝线锁边。那帕子,如今该在司礼监里。”

    男人望着魏皇后面无人色的苍白面孔,轻轻点了点头,应道“知道了。”

    他不再多言,答应一声,跟着越窗而出,转眼便消失在一片桃花林中。

    屋中只剩下魏皇后一人,她把目光从窗外移向屋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满室奢华,四处描金绘彩,拔步床上的纱帐层层叠叠,繁复而又华丽,然而心底还是空落落的,好似怎么也填不满一样。

    “走了你们都走了终究,还是只剩下我一个”

    她喃喃自语,语间说不出的凄苦,说到只剩她一个时,眼泪早禁不住滚了下来。

    郑长春进来回话,魏皇后连忙抹了脸上的泪痕,问道“人来了”

    郑长春不敢抬头,只垂首答了一句“是。”

    “让他进来吧。”

    郑长春退出去,过不多时,带阮云卿进了寝室。

    魏皇后抬眼看去,阮云卿跪在她面前的大红地毡上,伏着身子,双手交叠,看上去越发瘦小。

    “起来吧。”

    魏皇后让郑长春搬来一把椅子,就搁在她坐的软榻跟前。

    “坐。”

    阮云卿叩首道“奴才跪着说话就好。”

    魏皇后语间含怒,不耐烦道“让你坐你就坐吧。”

    阮云卿这才起身,躬身谢过,在椅子上坐下。

    魏皇后细细打量眼前的人,阮云卿相貌清俊,最近比初来时又长高了一些,眉目间已露出了少年人的英挺。

    这个少年,小小年纪,人脉倒是广得很,上至太子,下至太医,他不仅全都认得,而且还个个都与他关系匪浅,为了他,甚至不惜公然与自己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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