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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宦 第14节

作者:沈如 字数:23893 更新:2021-12-29 07:04:11

    管事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嘱咐了几遍,这才带着教头们过去。

    “下官特意挑了几个武师过来,陪两位皇子练练骑射。”

    宋轲一听心花怒放,拉着宋辚进了马场,在众位教头中巡视一圈。

    众教头复又行礼,个个低眉顺眼。惟有一人与众不同,他头虽然低着,但目光却瞥向旁边,并没不像其他人似的,直视地面,身上那股子不服不忿,离着老远都能看得出来。

    宋轲少年心性,心里没那么多算计,他一心赶着去挑马,在教头中匆匆扫了一眼,也没觉出不对,便让管事快点带路,领他去马棚选马。

    宋辚却瞧得清楚,眼见那教头行罢礼后就挺直了腰板,他一抬起头来,脸上竟满是不屑。

    对皇族中人假意恭敬,背地里乱说乱骂的人有的是,可像这教头似的,敢如此直白地将厌恶挂在脸上的,还真不多见。

    宋辚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见那人身量不高,眉目也不甚出众,但浑身上下一团英气,身上的腱子肉鼓胀结实,一看就是常年操练所致。

    宋辚兄弟乘坐的马车轻快,而郑长春等人坐的骡车比马车的脚程慢了许多。宋辚兄弟已然进了马场,郑长春与阮云卿几人才赶了过来。

    郑长春急急忙忙地跳下骡车,招呼阮云卿等人道“猴崽子们,都稳当着点,别一出来就疯了,咱这可不是玩来了”

    小太监们答应一声,纷纷跳下马车,紧跟在郑长春身后。

    阮云卿也慌忙跟上,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宋辚兄弟跟前。

    宋轲一见郑长春,立马露出一脸嫌弃,“谁叫你们来的又碍事,又烦人都躲我远点,当心小爷箭下无情,一会儿把你们都射成筛子”

    这小霸王,还真干得出来。

    小太监们吓得瑟瑟发抖,就连郑长春都打了个哆嗦,跟宋轲讲不清道理,可若是就这样回去,魏皇后那里又不好交待。当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生生为难死人。

    郑长春转了转眼珠,向宋轲笑道“十皇子说的是,咱们都躲远些,别拦着路。早就听说十皇子英武了得,咱家才领着几个小的,来这里开开眼界。十皇子也让他们这些小太监看看,什么叫百步穿扬”

    郑长春老奸巨猾,在宫中沉浮日久,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他几句恭维话出口,就把宋轲哄得眉开眼笑,也不再撵他们了。

    “好今日小爷就让你们好好开开眼”

    郑长春长吁一口气,嘱咐阮云卿他们悄悄跟上,千万别让太子和十皇子落了单。

    管事领着马头,从马棚中牵出十来匹马,给宋轲挑选。

    宋轲一匹匹看过,最后选了一匹膘肥长鬃的黑马出来。他牵着马到了宋辚面前,显摆道“哥你看看,这马好不好”

    宋辚打量一眼,笑道“还行。”

    这马四肢坚实,头大额宽,腿短矮小,胸宽鬃长,一看就是东离本地的土马。这种马通常用来负重,它耐力极好,且耐寒好养,只是速度上并不见长,一般长途载货的商家比较喜欢用它,就算上了战场,也只是用它来驮辎重物资,并不会派它上阵厮杀。

    不过这马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性子温驯,特别皮实,比起那些性子暴躁的北莽马来,只要不惊了它,它一般不会发脾气。

    东离本土上的马大都如此,战马难寻,因此东离的战马通常都是从北莽贩运而来,国家不准私人养育战马,东离国内有数的十几个马场,基本都官家管理,除此之外,也只有边塞上的军户才能养战马。

    近年来东离与北莽的关系交恶,两国的边境纷争越演越烈,北莽已严禁向东离人贩卖战马,战马的来源也一再告急,虽有北莽人被重金利诱,但能偷运出境的马匹数量已远远不如从前,军中缺马,如今已成了朝中的一大难题。

    宋轲理着马鬃,不由面露得意,“我也觉得好你瞧它长得多漂亮,皮毛厚重,长鬃油亮,一看就是好马”

    宋辚深知其中的猫腻。不管何处,只要是牵扯到皇族中人安危的,上下人等一律都会采取最稳妥的办法,来保证皇族中人的安全。

    人人都是要吃饭的,没理由为了你一时兴起,就丢了别人吃饭的家伙。

    马场管事有此防备,也是理所当然。想来他准是胆小怕事,提前将马场里的北莽烈马都藏了起来,只把这些脾气温驯的东离马牵出来任他们挑选。

    宋辚轻笑一声,当下也不拆穿,只笑对宋轲说道“你年纪还小,身量都没长成,骑这样的马正合适,等你以后长大了,哥哥再送一匹真正的战马给你。”

    “真的可不许骗我”

    宋辚点头道“一定”

    宋轲欢喜极了,他翻身上马,对宋辚高声喝道“哥,走,陪我溜一圈”

    宋辚忙又嘱咐宋轲道“千万当心,马缰绳勒紧着点,这马性情温驯,只要你别惊了它,它绝不会出什么岔子。”

    宋轲撇了撇嘴,“真啰嗦,你怎么跟娘似的,絮絮叨叨的我又不是小孩儿,马骑得好着呢,才用不着你处处提点”他一磕马腹,飞马上了校场。

    宋辚不由摇头,宋轲的性子急躁,又不听人劝,魏皇后太过宠他,令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若再不严加管束,以后只怕就再也管不住了。

    宋辚轻叹一声,再怎么样,这话也是不能当着魏皇后的面说的。自己与母亲的关系才刚刚缓和,母亲对宋轲又如此娇纵,这话一旦说出口来,只怕母亲那里非但不会感激自己,还要反过来骂他心胸狭窄,看不得自己的兄弟比他好。

    思及此处,宋辚不由苦笑出声。他一撩衣摆,飞身上了一匹枣红马,手腕轻颤,一抖手里的缰绳,口中轻喝一声。那马立时如离弦之箭,飞也似的疾奔出去,片刻就到了宋轲的马前。

    第75章 比试

    皇子们都走了,郑长春也着忙起来。今日跟着来的人中,除了他和另一个年长些的大太监之外,其余的小太监们都不会骑马,只能守在校场外面以备不时之需。

    郑长春急忙指挥站在一旁的几个教头,“你们还傻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追十皇子去千万把皇子们护好了,不然可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教头们纷纷上马,刚刚那个一团英气的矮个儿汉子回头瞪了郑长春一眼,口中呸了一声,也跟着翻身上马,朝宋轲兄弟的方向追了上去。

    郑长春听得清楚,他指着那汉子远去的背影,跳脚骂道“他呸我嘿,这可真是奇了我好心好意提点他们,他不说感激,他,他还呸我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咱家在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皇帝见了我都得赏几分薄面,这黑脸矬子凭什么呸我凭什么”

    郑长春骂了半晌,马场管事只当没看见,领着一众人等退到远处,仔细看着校场里的动静,对气急败坏的郑长春竟是理也不理。

    郑长春更是火大,有心再闹,可今儿也不是干这个来了,他还有要事在身,还是跟着宋轲,随身护持要紧。

    宫外的人对宦官们一向如此,从来都不带拿正眼看人的,拿眼皮子一夹,算是把他们这些人看扁了。

    郑长春窝了一肚子火,小太监们也少见郑长春这样急赤白脸的模样,全都忍不住捂嘴偷笑。郑长春白了众人一眼,也慌忙爬上马背,和那大太监一起,追赶十皇子而去。

    他临行前还不忘吩咐阮云卿等人道“快去把车里面的茶点、帏幔,还有矮桌等物都搬出来。把风炉里的火点起来,烹茶用的水也预备齐了。今儿天干风大,跑一会儿马,就得给十皇子预备点茶点润润喉咙。可都要准备妥当别以为我走了,你们这些小的就能躲懒不干活了,快点,都张罗起来”

    阮云卿等人让他吼得乱成一团,人人不敢闲着,全都跑到马车上搬东西,抬风炉,各自找活儿去干。

    郑长春这才满意,他放心走了,小太监们也都松了口气,找了块干净空地,把从马车上取下来的东西,一一摆开。

    宋轲的马术不错,他又有心在兄长面前炫耀,一匹马骑得风驰电掣,几下鞭子,抽得马儿吸溜溜乱叫,马儿吃痛,脚下发足狂奔,不过终究速度有限,很快便被宋辚的马追上。

    宋轲抱怨几句,缠着宋辚教他,兄弟俩说说笑笑,沿着校场来回溜了几圈,结果俱是宋辚赢了。

    宋轲生了会儿闷气,嫌宋辚没有让他。宋辚也不言语,只骑在马上,闲庭信步似的乱走。他单手执着缰绳,身穿银白色蟒袍,泼墨似的黑发用玉带扣挽着,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宋轲瞧了一会儿,便打从心眼里喜欢,只要一想到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是自己的兄长,他可以随意向他撒娇,可以缠着他为自己做这做那,就不由得什么气都没了。

    宋轲嘟着嘴冲上前去,一侧马身,与宋辚挨在一起,他探过身子,摇晃宋辚的胳膊,道“我不管,罚你再陪我跑两圈。”

    “你输了倒要罚我你还讲不讲理”

    宋轲咧嘴笑道“就是不讲理了。跟自个儿哥哥讲什么道理”

    宋辚让他说得心头起伏。他们兄弟能如此毫无猜忌的日子,究竟还能剩下多少魏皇后野心勃勃,一心想让宋轲取而代之,代替他成为东离的太子。她从来就没想掩饰过,如今的宋轲年纪尚小,心思又单纯,尚不明白魏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可再过几年呢等他长到十七八时,他还能不懂吗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兄弟两个免不了又是一场手足之争。

    心中五味杂陈,宋辚的心绪翻腾了好几下,才渐渐平复下来。

    看着宋轲毫无城府的笑脸,宋辚也不由放下心防,且不管他日如何,今日,他们还是一起纵马游缰的好兄弟,那么,就且尽今朝酒,不理他日愁,只管陪他玩个尽兴罢了。

    宋辚一提马缰,朗声笑道“好今儿就陪你好好溜溜,咱们再跑几圈,等晚上浑身的骨头颤散了,可别找娘哭鼻子去”

    宋轲哼了一声,嗤道“我才没那么没出息呢”

    说着话兄弟二人又上了马道,沿着校场飞马跑了起来。

    足足玩了一个多时辰,宋轲还觉得不尽兴,他从教头当中指了一人,非要跟他比比枪棒。

    宋轲胡乱一指,正指到那个一团英气的矮个儿汉子身上,“就是你了,你陪我练练”

    那矮个儿汉子皱了皱眉头,顿了好半天,才在马上躬身答道“诺”

    “你叫什么名字”

    “回十皇子,在下杜青山。”

    宋轲点了点头,回头向宋辚笑道“哥你帮我在旁边看着,看看我近日练的工夫有没有长进”

    宋辚瞧了杜青山一眼,嘱咐宋轲道“当心那杜青山可不是好相与的。”

    宋轲心中不屑,他一仰脖子,脱口喝道“小爷也不是吃素的,怕他不成”

    这马场是专为皇族中人练习骑射预备的,除了跑马用的马道,正当中就是一个校场,校场内各式兵器一应俱全,马场中的教头们也都个个身怀绝技。

    宋轲一磕马腹,到兵器架子前,从上面绰起一杆银枪,他一抖枪杆,素白枪身上的红缨来回乱颤。

    跨马到了校场中间,宋轲拿枪尖点指,叫嚣道“杜教头,请教了”

    杜青山不由叹气,想他也是武状元出身,就因为当年没有向冯魁兄妹送礼,打点门路,这才被一贬再贬,一拖再拖,让兵部打发到这么个鸟地方来受气。

    杜青山瞧不上宋轲这样的皇家子弟,这些人当中多数不学无术,会几下花拳绣腿,就跑到这里来抖威风。他这人性情刚直,脾气又冲,生平最受不得别人激他,因此得罪的人不少。宋轲举止嚣张,小小年纪说话就这样不客气,杜青山还未上场,心里就存了半肚子的火气。

    郑长春赶忙上来拦着,他不敢到宋轲面前自找晦气,转而拨马凑到杜青山跟前,拉着他的马缰悄声劝道“意思一下即可,千万别伤了皇子。你看打得差不多了,就赶紧认输,到时候赏钱银子自然少不了你的。”

    郑长春不说这话,杜青山还没那么生气,可听了那银子二字,杜青山肚子里的火气就再也压抑不住。

    银子,银子,这世上难道除了银子,就连个公道天理都不讲了

    一股火直上脑门,杜青山一抖缰绳,脚下一夹,拿马靴狠踢了一下马腹。他骑的马早被他驯熟了,脾气禀性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深知跨下这匹马是个顺毛驴,只能好吃好喝的哄着,最受不得一点委屈,当下被杜青山一踢,那马的脾气立马就上来了,只见它后蹄一抬,前腿一蹬,撒欢似的就蹦了出去。

    这一下动作太大,郑长春正和杜青山说话,手里还拽着他的马缰绳,那马撒蹄乱蹦,一下正踢在郑长春骑的马腿上。马儿立时惊了,嘴里长嘶一声,紧跟着便尥起蹶子。

    郑长春骑马本就是个棒槌,平日也没怎么练过,只是会骑而已。他跨下的马一惊,郑长春早慌了手脚,连喊带叫的在马身上胡乱颠簸,眼看就要掉下马去。

    杜青山哈哈大笑,制住了自己的马,又挥起手里的鞭子,狠狠在郑长春的马屁股上抽了几鞭子,那马越发吃痛,也不顾方向,掉转马头没命似的跑了起来。

    众人也不敢笑,宋轲却等得不耐烦了,他高声喝道“怎么还不比莫不是怕了不成”

    杜青山哼了一声,他拍马上前,也从兵器架子上绰起一杆银枪,拱手向宋轲说道“十皇子,刀枪无眼,若是在下侥幸赢了,还望十皇子不要怪罪”

    宋轲举枪便刺,“那也要你赢了小爷再说”

    杜青山侧身躲开,宋轲紧跟着又是一枪,连刺三枪,都让杜青山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宋轲急得暴叫一声,拍马直往上扑。

    杜青山叹了口气,只好提枪抵挡,两条银枪战在一处,如两条银蛇乱舞,枪尖上寒光闪烁,两道白光滑破天空,枪尖上的红缨如点点红霞,掺在那冷光之中,煞是好看。

    宋辚瞧了一会儿,心中已然有数。杜青山的武艺,比宋轲的强上百倍。他与宋轲交手时,手下留了情面,别看表面上步步紧逼,丝毫不让,其实他一招一式之间都留了余地,只是陪着宋轲在校场里来回乱转,抵挡时也未用全力。

    几个回合下来,宋辚就看出眉目,杜青山粗中有细,手下也极有分寸,他是绝不会伤了宋轲的。

    杜青山身手不错,让宋轲跟他好好练练,倒能受益不少。

    又看了一程,宋辚放下心来。他回到校场边上,翻身下了马背,将马交给管事牵走。

    慢步踱到阮云卿等人跟前,小太监们忙行礼“太子殿下”

    宋辚笑道“你们都散了吧,十皇子那里一时半会儿还比试不完,你们先去别处逛逛,半个时辰后再过来伺候。”

    小太监们欢喜非常,他们和郑长春不能比,轻易是不能离开皇宫的,整日在那个四方格子里拘着,谁也得憋疯了。听见太子发话,让他们四处逛去,小太监们全都高兴不得了,一个个谢过太子,三三两两地四散而去。

    第76章 纵马

    小太监们全都散了,校场边只剩下阮云卿一人,宋辚瞧了他一眼,笑问道“你怎么不走”

    阮云卿愣了愣,他压根没想离开,留在这里,是怕宋辚一个人在此,万一有事,身边连个支应的人都没有。

    阮云卿抿了抿唇角,笑答道“我也没处逛去,不如就在这里陪着殿下。”

    一句话说得宋辚心里跟喝了蜜似的。他板着脸左右张望,见近处也没旁人,马场管事和郑长春等人都在宋轲和杜青山那边围着,根本无瑕顾着别处。

    拉着阮云卿的手,和他一起在石凳上坐了。

    阮云卿怎么也不肯坐,他摆手道“不成。到底是外面,还是顾忌些好。”

    他刚要起身,就被宋辚一把拉住。宋辚修眉一挑,露出一个顽皮笑容,“怕什么此处又没旁人,那些规矩等一会儿人来齐了,再立也不迟。”

    阮云卿知道犟不过他,与其闹起来惊动了别人,倒不如顺着他的意思坐下,自己警醒着点,不时留意着周围,有人来了赶紧起来也就是了。

    阮云卿也不再僵持,挨着宋辚坐了,伸手拿过早就预备好的滚水,给宋辚烫了茶碗,沏了茶来。

    宋辚接过茶碗,“又是碧玉银针”

    阮云卿点了点头,“是,这儿还有殿下爱吃的棋子酥,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装了好些过来。”

    揭开食盒,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码着一碟子棋子酥。阮云卿端了出来,摆在宋辚手边。

    从碟子里拈起一块,阮云卿弯着眉眼,将手里的点心递给宋辚“殿下快尝尝。”

    宋辚望着阮云卿手里的点心,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了。他这样细心体贴,事事都想着自己,阮云卿对他的好里,没有丝毫机心,干净纯粹,绝没有半点杂质。他从不向自己要什么回报,反而还凡事都以自己的喜怒为先。

    这样的好法,简直都快把自己宠坏了。宋辚如今已经不能想像,要是没有了阮云卿,这日子得变成什么样子。

    好想日日都跟他待在一处,每时每刻都不与他分开。

    宋辚心中翻江倒海,诸般情感汹涌而出,最后竟全都化作一股温暖甜蜜的情绪,温柔的缠绕在他心间。

    宋辚眉目含笑,接过点心,送入口中,棋子酥做的松脆可口,淡淡甜味却没有腻人的味道,就像阮云卿这个人一样,清爽而又动人。

    “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宋辚拣了一块棋子酥,亲手喂进阮云卿嘴里,问他“好吃么”

    阮云卿笑着点头,“好吃。”

    宋辚心中欢喜,简直比自己吃了还要欢喜百倍,他觉得有趣儿,从食盒里把其他几样点心全都摆了出来,精挑细拣,选出顺眼的,一一喂给阮云卿吃。

    阮云卿哭笑不得,他摇头不吃,宋辚那里又不答应,两个人僵持许久,终于还是阮云卿败下阵来。宋辚这才满意,一面拿手里的点心喂他,一面和阮云卿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话。

    这可把阮云卿给忙坏了,顾得上吃点心,就顾不上说话,好容易顾上说话了,点心又忘了吃。

    宋辚有意逗他,故意在他吃东西的时候问他话,阮云卿只好拼命快吃,好及时回答宋辚的问话。

    眼见着阮云卿跟个松鼠似的,腮帮子里都快装不下了,还在那里使劲往嘴里塞,宋辚就不由得忍笑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阮云卿瞪他一眼,嗔道“笑,笑什么”

    宋辚轻咳两声,单手抵在唇上,拼命掩着笑意,“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可别恼我。”

    阮云卿咽了嘴里的点心,又喝了一碗热茶,这才把这口气缓了上来,他看着宋辚肆意大笑,眉目间满是快活,一颗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生他的气。

    阮云卿也跟着快活起来,他轻笑一声,心里默默叹道“只盼你日日如此,我也就不用替你整日悬心了。”

    说笑一阵,宋辚问阮云卿可会骑马。

    阮云卿摇了摇头,笑道“牛我倒骑过。”

    宋辚闻言,立刻站起身来,“走,我教你骑马去”

    阮云卿忙摆手“不成。让人看见,又是一场是非。”

    宋辚看了看校场的方向,宋轲还与杜青山缠斗不休,看他的样子,正战得兴起,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完的。

    在此处太过扎眼,阮云卿也提心吊胆的放不开。宋辚拉着阮云卿往围场的方向走,“我带你到围场去,那里林深树密,外面的人也看不见。我们快去快回,别人也不会留意到。”

    阮云卿这才点头,两个人悄悄出来,分头往围场走。

    马道外面就是冬日狩猎时用的围场,那里丛林密布,不大的山头上满是高大树木。春日天气晴和,刚刚下过一场春雨,树梢上的枝芽返青,地面上的野草也冒出头来,到处都是淡青碧绿颜色,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穿林而过,进了围场,宋辚翻身上马,向阮云卿招手道“上来”一手拽着马缰,另一手拉着阮云卿的胳膊,将他拽上马鞍,与自己共乘一骑。

    眼前景色骤然一变,阮云卿已然到了宋辚的马背上。宋辚将他揽在怀里,笑道“别怕,你抓着我的手,和我一起拽着缰绳,脚下收紧,圈着马肚子点,就不会掉下去了。”

    阮云卿摇晃了两下,急忙照宋辚的话做,等他稳住身形,宋辚脚下一磕,跨下的枣红马长嘶一声,四蹄迈开,朝密林深处跑去。

    纵马狂奔,自有别样情怀,阮云卿缓了一会儿,也就习惯了马上的颠簸,举目望去,青翠、碧绿、鹅黄、嫩紫,无数种颜色在眼前飞速掠过,心中的烦恼也仿佛随着马儿的奔跑而被抛在脑后。

    阮云卿的胆子大了起来,他倚在宋辚怀中,伸展手臂,丝丝暖风从手指的缝隙间滑过,阮云卿高兴极了,不禁开怀大笑,催促宋辚道“再快些”

    整个人像飞起来了似的,挣脱了桎梏,阮云卿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蓝天白云下面畅快呼吸的。

    阮云卿笑得欢快自在,眉目舒展,笑意从唇边一直漫到眼底,他快活的样子感染了宋辚,令宋辚不由自主的,也想要跟着他一起肆意欢笑。

    “抓紧了。”

    宋辚单手揽在阮云卿腰上,一提马缰,口中轻喝一声,枣红马立时加快了速度,箭一样飞奔起来。

    阮云卿越发快活,原先还能看见无数枝桠掠过眼前,后来就什么都瞧不清了,耳边只闻风声过耳,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空气中只余下宋辚的味道,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阮云卿心里从未有过的安心和踏实。

    宋辚心头得意,有意在阮云卿面前展示一下,马骑得也越发快了。他骑得又稳又快,转眼之间,就与阮云卿在围场中兜了个来回。

    日头已到了头顶,天近午时,二人才商量着往回走。

    才刚拨转马头,就看见宋轲飞马跑了过来。

    还没到宋辚马前,宋轲就厉声喝问“你们干什么去了”

    阮云卿急忙跳下马来,朝宋轲躬身施礼。

    宋辚也下了枣红马,朝宋轲笑道“闲着无聊,进围场里逛逛。”

    宋轲骑在马上,手里攥着一杆亮银枪。他脸色铁青,目光在宋辚和阮云卿之间来回巡视。

    “那这个狗奴才是怎么回事他因何会跟你骑在一匹马上”

    宋轲刚刚与杜青山比试,杜青山一再忍让,心中早不耐烦,他趁侧马回头的工夫,故意露个破绽,诱得宋轲挥枪直扫,杜青山一错马身,躲过宋轲手里的银枪,紧跟着反手一抡,枪杆正甩在宋轲的手腕子上。

    宋轲哎哟一声,手里的银枪立时掉在地上。

    郑长春等人大惊,急忙扑上去查看,见宋轲手腕上肿起一大块,并没伤到筋骨,这才放下心来。

    他回头就骂杜青山“大胆”

    杜青山怒目而视,马场管事在一旁一个劲儿的赔罪,郑长春还是不依不饶。

    “行了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输就是。你们作什么大惊小怪的,技不如人我自会回去苦练,怨旁人做什么”

    郑长春这才作罢,马场管事吓出一头白毛汗,躲过一劫,他忙推了杜青山一把,让他上去谢过宋轲。

    杜青山也吃了一惊,原以为宋轲输了,一定不会善罢干休,没想到这人看着娇纵,骨子里倒还算条汉子,输得光明磊落,半点没迁怒于他。

    杜青山心下愧疚,早知道就该好好和宋轲比上一场,方才他并未使出真本事,一心只想随意敷衍过去。如今看来,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忙上前向宋轲赔罪,宋轲摆了摆手,揉着手腕子笑道“我明日还来,杜教头可否再与我切磋一二”

    杜青山点了点头,此时已是心甘情愿,“好。十皇子肯来,在下自然愿意奉陪。”

    宋轲这才欢喜,吩咐郑长春重赏马场管事和几个教头,他骑着马去找宋辚。

    第77章 嫉恨

    在马场里转了一圈,也没见到宋辚的影子。宋轲忙问小太监们,“皇兄去了哪里”

    小太监们都傻了眼,他们听了宋辚的话,全都各自散了,在马场里玩了一回,刚刚才赶回来伺候,压根就没看见宋辚去了哪里。

    宋轲急得乱骂“没用的东西,皇兄的身子才好些,你们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乱逛,身边连个跟着的奴才都没有这要是遇到行刺的刺客,你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小太监们听了这话,全都吓得瑟瑟直抖,宋轲气得要命,骂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找”

    众人这才一窝蜂似的散了,四下里找了好大一气,才从一个马场的杂役那里打听到,宋辚骑马进了围场。

    宋轲连忙翻身上马,直奔围场而去。小太监们生怕担什么罪过,也忙找人去给郑长春送信,让他也快到围场中去。

    快马加鞭,飞也似的进了密林,这山头虽然不大,可到底是给皇帝围猎用的,山林密布,乱石丛生,要想在这片偌大山林里找一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一般。

    宋轲单人匹马,身边也没带随从,他一路疾奔,跑的满身是汗,也没找到宋辚的影子。

    乱闯了一气,宋轲也死了心,正想拨转马头,回去再带些人来,一同来找宋辚。谁料他一侧马身的工夫,就看见宋辚与阮云卿策马而来。

    宋轲心中欢喜,刚要开口叫喊,转目之间,就发现阮云卿正倚在宋辚怀里,两人共乘一骑,神情亲密,一路上语笑颜开,缓缓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一股妒意直蹿心间,宋轲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心里又酸又难受,宋辚自小就对他十分客气,言谈之间也很有长兄的样子。宋辚对宋轲极好,从来不曾骂过他一句,说话时也总是和声细语,宋轲犯错时,宋辚也总会及时教导他。在宋轲心中,再没有比兄长更好更优秀的人。宋轲一直对宋辚敬重有加,不只因为他是自己的嫡亲兄长,还因为宋辚乃人中龙凤,不管是学识、人品,还是风度、相貌,都足以让他这个兄弟引以为豪。

    然而眼前一幕让宋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宋辚对着一个奴才,竟然笑得那样毫无防备,宋轲还从没见宋辚在自己面前露出过那样的笑容,那样灿烂夺目,如同初升的太阳一般,让人不敢逼视。

    宋辚心里妒嫉极了,长了这么大,他都没有和宋辚如此亲热过。别说让他这样搂着骑马,就是平日里稍稍与他亲近些,宋辚都会不着痕迹的想法子躲开。

    本以为宋辚是因为性情冷淡,才不愿与人亲近,他向来如此,对谁都是一副疏离笑容,宋轲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时至今日,宋轲才猛然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宋辚冷淡,而是宋辚没有遇到那个可以让他想要亲近的人。

    方才看见的,那才是他真正的笑容,那样的快活自在,连飞扬的神采中都仿佛带了笑意,那才是宋辚真正的笑容。

    宋轲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妒恨就再也压抑不住。他飞马冲了过来,直恨不得将阮云卿碎尸万段,方能消心头之恨。

    宋轲脸色铁青,眼中一片赤红,像要杀人似的,直盯着阮云卿。

    阮云卿连忙跳下马来,向宋轲躬身行礼,宋轲却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一语不发。

    宋辚一看宋轲的脸色,就知道不好。他心中不安,慌忙也跳下马来。宋辚往上迎了一步,挡在宋轲马前,将阮云卿让到了自己身后。

    宋轲见状,越发气得肺都要炸了,他拍马上前,绕过宋辚,直奔阮云卿而去。

    一到阮云卿跟前,宋轲就举起手里的鞭子,朝他劈头盖脸一顿狠抽,“你是什么东西,也敢与我皇兄同乘一匹马”

    宋轲疯了一样,没头没脸就狠抽了阮云卿几鞭子,等宋辚反应过来,将宋轲手里的鞭子夺了过去,阮云卿的身上脸上,已经让鞭子抽出好几条血檩子。

    宋辚登时火了,他劈手夺过宋轲的马鞭,高声喝道“宋轲,你疯了不成”

    宋轲还没从见宋辚发过如此大的脾气,眼见他夺过自己手里的鞭子,甩手扔在地上,连瞧都不瞧自己,就凑到阮云卿跟前,一脸心疼的上下查看,还连声询问,“没事吧”连声音里都发了颤。

    宋轲胸口像火烧似的,他仔细打量了阮云卿一眼,见他长得眉清目秀,眼眸水润,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干净通透,举止之间更是带着一股子书卷气。若不是他身上穿了这么一身太监服饰,宋轲还真以为阮云卿是哪家出来的公子。

    越瞧火越大,宋轲年纪渐长,已知人事,宫里面的污糟事不少,偶尔听见一两句荦话,宋轲也从没往心里去。

    此时看见阮云卿,那些个下作话不知怎的,竟全都一股脑的冒了出来。阮云卿要是个獐头鼠目,眉眼可怖的也就罢了,偏偏他长了一副清秀面容,就连宋轲如此火冒三丈,嫉恨交加,也不得不赞他一句好看。

    一想到那些污言秽语与自己的兄长扯上关系,宋轲就恨不得将阮云卿活活打死。

    急得暴叫两声,宋轲从马鞍上摘下那杆银枪,枪杆往后一甩,狠狠甩在跨下黑马身上,口中喝了一声,宋轲拍马上前,举枪就往阮云卿身上扎“狗奴才,瞧你这副模样,就不是个省事的。准是你装狐媚子勾引我皇兄,这才把皇兄的魂儿都勾没了我今日非宰了你不可”

    他此时早就气急了,当下什么也顾不得,纵马上前,举枪直奔阮云卿的心口。

    一道寒光裹着疾风,霎那间已到了阮云卿面前。宋辚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似的。他不及多想,已然猱身冲上前去,一把拉过阮云卿,将他护在怀中。

    宋轲急忙收势,无奈那黑马被他抽得狠了,此时正发足狂奔,根本收不住脚步。眼看自己的枪就要扎在宋辚身上,宋轲急忙扔了手里的银枪,双手去拉缰绳。那黑马被他勒得吸溜溜暴叫,牙关处也被嚼子勒得鲜血直流。脚下强自停住,终究还是犯了性子。那黑马后蹄踏地,前腿猛地腾空而起,就将宋轲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扑通一声巨响,宋轲就从马背上栽了下去,他被甩出老远,连声儿都没出,就栽在地上不动了。

    郑长春一赶过来就看见这么副光景,立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想从马上下来,谁料浑身都软了,脚没踩稳,一下从马蹬上出溜下来,也一头栽在地上。

    随他一起赶过来的几个教头和小太监们,也全都吓得面如土色。谁都不敢动弹,只是呆愣愣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阮云卿也吓得不轻,宋轲突然发难,先是抽了他好几鞭子,后来举枪就刺,压根也没给人说话的机会,只是一个劲儿的骂他。

    宋轲堕马,此事非同小可,这事让皇后知道,他们谁也别想好过。

    阮云卿冷汗直淌,脑子里木了半晌,才咬牙叹道“事已经出了,躲也躲不过去。如今他只好将此事一力承担,千万不能连累了宋辚。他们母子的关系才刚缓和,如今的朝堂上,宋辚还需要皇后父兄的支持。刘同致仕以后,朝中能为宋辚说上话的,也就只有以魏瞻为首的言官们了。宋辚不能与皇后交恶,宋轲堕马一事,若皇后怪罪下来,就算舍了自己一条命,也绝不能让宋辚受了连累。”

    心中打定了主意,阮云卿也立刻冷静下来,他先问宋辚道“殿下可受伤了”

    刚刚宋轲举枪刺过来,宋辚便挡在自己身前,宋轲也是怕伤到宋辚,这才突然勒马,以至摔下马来。

    这片刻的工夫,宋辚心里也翻腾了好几个个儿,他脸色煞白,听见阮云卿问他,这才回过神来。

    “我无事。你呢可伤着了”

    阮云卿连忙摇头,他勉强露出个笑脸,安抚似的拍了拍宋辚的手臂,二人的目光碰在一处,阮云卿展颜笑道“殿下放心,今日之事,云卿一力担着,定不会让殿下因此事受了连累。”

    阮云卿一语说罢,宋辚脸上便骤然变色,刚想伸手拉他,阮云卿已经迈步上前,去看宋轲的伤势如何。

    宋辚愤恨交加,他盯着阮云卿的背影,心中狠道阮云卿,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若是连自已的人都护不住,那这个太子不当也罢。

    两人不再多言,一起到宋轲跟前,查看他身上的伤势,伸手一探鼻息,见他胸膛起伏,呼吸微弱,连忙招呼郑长春等人,让他们速速请太医过来,给宋轲诊治。

    众人全慌了手脚,丽坤宫的奴才谁不知道,宋轲是魏皇后的心头肉,平日里磕着碰着,哪怕是手指头上的一点小伤,魏皇后都能心疼上几天。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眼看着宋轲从那么高的马背上栽了下来,半天都没动静,跟着来的奴才都要吓死了,这要是宋轲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们这些人,可就都别想活了。

    宋辚一句话,众人全都惊醒过来,郑长春也缓过劲儿来,急忙强打精神,让人去请太医。

    马场管事听见消息,也急忙赶了过来,他闻言立刻派手下的教头飞马去太医院里,把宁白等几个医术高超的太医们全都请到马场里来。

    第78章 杖毙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太医们才赶到马场。郑长春领着小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把宋轲抬到马车上,郑长春一个劲儿的叫唤“手轻点,手轻点,千万别再把十皇子磕碰了。”

    小太监们小心翼翼,抬云彩似的,飘着把宋轲移到马车上,郑长春赶在前面,让马场管事找来几床厚被子,垫在马车里面,又拿枕头倚住两边,铺设停当,这才把宋轲抱了上去。

    此时太医们也赶了过来,先与宋辚见礼,宋辚忙让众人起身,不必拘礼,先给宋轲诊治要紧。

    宁白一张大脸沉得锅底似的,他悄问宋辚究竟怎么回事。宋辚苦笑一声,瞧了阮云卿一眼,只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宁白叹了口气,忙跟着太医们上了马车,看宋轲的伤势如何。

    先捏了手足脖子,四肢脑袋,确认宋轲头上并未有瘀伤血肿,四肢手足也没有断,应该只是受了惊吓,一时闭住了气,才晕了过去。

    众人听了太医们的诊断,全都松了口气。郑长春念了几句佛,这才吩咐道“快回宫。”

    小太监们惴惴不安,马场管事心里也直打鼓。宋轲这一回去,魏皇后看见,还不知他们要落个什么结果。

    让太医们跟着随行,宋辚也重新上了马车,其余人等跟在后面,一行人回了皇城。

    郑长春提前派人给魏皇后送了信儿,他们还没进丽坤宫的大门,就看见皇后的凤辇已经等在一进皇城的大路上,阮宝生也在随侍太监之中,他听说今日阮云卿也跟着去了马场,眼皮就开始蹬蹬直跳,凡是跟这些皇子公主们扯上关系的,特别是像这样让皇子们受了伤的,不管与跟着的奴才有关还是无关,挨一顿狠罚都是少不了的。

    宋辚他们的马车才进皇城,魏皇后就带人赶了过来,还未到车前,她眼中就带了泪光,哆嗦着下了凤辇,宫女们搀扶着魏皇后到了马车跟前,张嘴喊了一声“儿”

    魏皇后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把儿子抱在怀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看了好几遍,魏皇后摩挲着宋轲的脸颊,哭得泣不成声“轲儿,娘的儿啊,你睁眼看看娘,你睁睁眼啊”

    太医们避之不及,忙都退到马车外面,躬身劝道“十皇子并没大碍,皇后娘娘莫要惊慌,千万保重凤体才是。”

    魏皇后哪里听得进去,她摇晃着宋轲,见他怎么也不醒,心里早就慌得什么顾都不得了,她哭一阵,叫一阵,搂着宋轲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

    郑长春急忙让人将魏皇后和宋轲都送回丽坤宫去,好说歹说,才算把魏皇后劝住,把母子二人送进寝殿当中。

    宁白再三向魏皇后进言,其他几个太医也都一再作保,说宋轲确实无事,过一时缓过劲儿来,自会醒的。

    魏皇后这才放心,忙让人熬了参汤过来,让宫女在旁边扶着,她将宋轲搂在怀中,亲自喂他喝。

    宋轲从马场挑的那匹黑马,身量也就半人多高,若换了平时,从马背上面摔下来,除非是窝了脖子,否则也顶多就是身上摔几块瘀青,什么事都不会有。可偏偏堕马前,宋轲正气得急怒攻心,他本就又气又恨,一见宋辚护着阮云卿,心里的火就全都顶在了肺管子上,猛然又再一摔,这才闭住了气,摔得晕了过去。

    喝了几口参汤,宁白又给宋轲拿银针刺穴,过不多时,宋轲也就醒了过来。

    “娘”

    宋轲声音微弱,闷闷的叫了一声,魏皇后听见,真仿佛听见佛音妙语一样。

    “轲儿,你可算醒了,吓死娘了。”

    宋轲撩开眼皮,一眼看见魏皇后,心里的委屈就全都涌上心头,他扑进魏皇后怀里,呜呜哭道“娘娘我难受。”

    魏皇后一听这话,又慌了起来,她忙问宋轲“可是身上哪里疼快告诉娘啊,到底哪里难受”

    宋轲不再言语,只是拉着魏皇后的手,眼泪滚滚而下。

    魏皇后越发着急,她哄了宋轲几句,见他还哭个不休,不由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魏皇后心慌意乱,忙叫宁白道“宁太医,你快来看看,轲儿不住地哭,可是他身上还有别的伤处”

    宁白躬身道“十皇子只受了些皮外伤,擦伤,瘀肿的地方,下官和李太医也都上过药了。歇上几日,自然没有大碍。”

    魏皇后怒道“你说这话可有什么用轲儿直喊难受,定是有什么地方你们没有看到。还不过来再给十皇子看看”

    宁白只好上前,要给宋轲重新诊治,岂料他才到床榻前,宋轲就扑棱一声坐了起来,把床榻上的软枕,矮桌上的药碗、参汤全都扫到地上,吼道“都滚开我不用你们看,我心里难受,就让我死了算了。”

    屋里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地上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摔碎的瓷片和药汤子。宫女、太监们忙过来收拾,宋轲看见又是一肚子的火,连摔带骂,把奴才们全都骂了出去,在廊檐底下跪着。他才刚刚醒过来,气虚体弱,本该静养。这会儿一顿折腾,又把自个儿折腾着心力交瘁,气喘不迭,一头栽在床上,再也没力气动弹了。

    魏皇后好一阵心疼,坐在床榻边上,把宋轲搂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连声安慰“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吓着了轲儿别怕,娘在这儿呢。有什么委屈都跟娘说。”

    宋轲的眼泪直流,伏在魏皇后怀里,想起方才一幕,心里越发难受起来。他抬起头往外看,宋辚就站在他床榻跟前,一双眼睛只是盯着阮云卿看,他闹了这半晌,宋辚都没有往自己这里看上一眼。

    宋轲又委屈起来,他望了床榻前的宋辚一眼,就朝魏皇后哭道“娘,你看我”

    宋轲说了半句就止住话头,他心中猛然一动,目光转向一边,阮云卿正与郑长春和今日随行的几个小太监,齐刷刷的跪在门口,等着魏皇后发落。

    宋轲一见阮云卿,就想起马场里的情景,被兄长忽视的委屈和亲眼看到宋辚与阮云卿神情亲密时的嫉妒,此时又蹿上心头。宋轲心里涌上一股莫名恨意阮云卿这个狗奴才,勾引他的皇兄,他是绝不会让他再活在这世上的。

    宋轲收回目光,趴在魏皇后怀里,抽噎两下,跟着就探出身去,抬手往外一指,正指在阮云卿身上。

    宋轲眼中寒意森森,他朝魏皇后哭道“娘,都是那个狗奴才,儿子骑马骑得好好的,他不知打哪跑了出来,惊了儿子的马,我才从马上摔下来的。”

    宋轲刚刚醒来,本是想跟魏皇后诉诉委屈,宋辚对奴才比对他这个兄弟还要好,宋轲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宋轲自小就敬慕宋辚,他不想怪罪自己的兄长,心里又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又看见宋辚此时此刻,还不忘了担心阮云卿的安危,几下里的火气凑在一处,他这才气得发了疯,把自己摔下马背的缘由指向了阮云卿。

    魏皇后连惊带吓,早就满腔怒意,方才宋轲没醒,她也顾不上治郑长春等人的罪,如今宋轲醒了,又说了这么一番挑拨言语,魏皇后哪还管什么真假对错,满腔怒意立时爆发出来,她高声喝命,“来人把阮云卿拉下去杖毙”

    皇宫中哪有讲理的地方,别说是主子跟奴才,就是当日肖长福之流,只要他是个听命行事,受主子管束的奴才,他们就没处讲理去。

    阮云卿心中早就料到有此一着,就算宋轲不出言挑拨,而是说了实话,他今日恐怕也难逃一死。

    最后看了宋辚一眼,阮云卿心下一片安宁,他双目一合,伸出手来,等着掌刑太监上前,将他反剪手臂,拖出了寝殿。

    庭院里的青砖地面又硬又冷,阮云卿被人推了一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要杖毙的人是不用捆的,到了这个时候,被杖毙的奴才通常早就吓得半死,不用人捆,他也动弹不得了。行刑的太监都是专门训练过的,打多少下才能让主子们出气,打多少下才能让人气绝身亡,都像拿尺子比过似的精准。这场景在皇宫中并不多见,然而开国之后,细数起来,每朝每代都得有那么几例。

    这是主子们杀鸡儆猴的绝佳戏码,每回行刑都不避人,行刑的场所,也都是选在犯事奴才所在的宫院正堂前,立起一杆朱红旗杆,上挑一面血染似的鲜红锦旗,高高竖在行刑处的天井正中,众目睽睽之下,把要杖毙的奴才活活打死。被打的奴才痛苦哀嚎,血溅七步,场面残忍已极。朱红旗竖起,不只本宫本院的人能看见,连其他宫院的人,也能因此得知这是要仗毙奴才了。

    第79章 求情

    宁白和阮宝生在殿外看见,全都吓得魂飞魄散。

    宁白迈步就往寝殿里闯,外臣没有宣诏,是不能随意进皇后的寝殿的,刚刚宋轲发狠胡闹,他们这些太医就全都退到了寝室外面,等着里面叫起来,才好进去。

    阮云卿被两个身强力壮的行刑太监拖了出来,押到了天井当中,宁白一见就慌了神,他紧走几步,跪在寝殿门口,高声奏道“皇后娘娘,不知阮云卿所犯何罪,竟要对他行如此酷刑”

    魏皇后正在火头上,早上宋轲还活蹦乱跳的,才一上午的光景,儿子就变成这般模样,她一颗心油煎火烤似的,哪里还顾得上分辨什么真假对错。

    听说宋轲堕马的那一刻,魏皇后真觉得天昏地暗,她眼前发黑,整个人都懵了。今日真是去了她半条命,魏皇后不敢细想,若是宋轲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可要怎么活下去。

    这孩子是她在皇城中惟一的寄托,她不能没有他,若宋轲真有什么不测,那她这个皇后还当得有什么意义,不如随孩子一块儿死了算了。

    就算到了这会儿,宋轲已然醒了,魏皇后也知道他并无大碍,只要修养几日,即可全愈,她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惊惶害怕。只要一想到宋轲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魏皇后的就恨不得把今日跟着去的奴才全都活活打死。

    在魏皇后眼中,自个儿的孩子,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别人越反驳,她心里就越是反感。

    她这里才下了令,宁白就跪在寝殿门口给阮云卿鸣不平。魏皇后心头火起,她坐在宋轲床榻边上,手掌轻拍着宋轲的后背,竟将宁白晾在门口,半晌都不搭理。

    魏皇后半晌无言,不只宁白,就连出言挑拨的宋轲都不由得屏住呼吸,眼巴巴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魏皇后从宫女手中接过一块手巾,帮宋轲擦着脸上的污黑,她擦得仔细,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冰冷,“宁太医,就算是太医院的院使,也不敢跑到本宫这里来指手画脚。你一个五品太医,就这样放肆,敢当面质问本宫本宫难道还会随意冤枉人不成”

    魏皇后搁下手巾,站起身来,“阮云卿这个狗奴才,害得十皇子堕马受伤,难道还不该杖毙他就算死上十次,也抵不过我皇儿受得这一场惊吓”

    宁白性情耿直,脾气又爆,他听了皇后一番言语,立刻反驳道“不可能阮云卿与为臣打过几次交道,臣深知他的为人。他办事一向谨慎、老成,绝不是莽撞之人,这样一个有分寸的孩子,怎么会害十皇子堕马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还望娘娘开恩,听阮云卿说一说事情经过,再做定夺也不迟。”

    不等宁白说完,魏皇后的眉毛就立了起来,她手拍桌案,厉声喝道“大胆你违抗本宫的懿旨,替这个狗奴才求情也就罢了。你不该颠倒黑白,罔顾实情这里能有什么误会还有什么好问的难道十皇子还会骗本宫不成”

    宁白气得周身直抖,他哪有颠倒黑白,分明是魏皇后她不问情由,只凭宋轲一面之词就要定阮云卿的罪,如今还要反过来倒打一靶。

    真是见了鬼了怪不得常听顾元武说,皇宫里的人都不讲道理,如今一看,果然没错

    事关阮云卿的性命,宁白就算再生气也不敢拂袖而去,此时不可急躁,宁白死命压着火气,耐着性子又再求道“臣对十皇子的话绝无疑义,只是想让娘娘不要听一面之词,还是多方查问,听听阮云卿和其他几位跟随的小太监们如何解释,再作决断也不迟。毕竟是一条人命,娘娘又向来仁厚,怎么能因一时之气,就不问缘由,要将人杖毙的道理这事传扬出去,被有心人议论起来,岂不是授人以柄。臣请娘娘三思”

    魏皇后闻言,脸上骤然变色。她这么多年来能稳坐皇后之位,就是因为她行得正做得端,从来不曾让人抓到过把柄。若今日真是因为一时之气,连问都不问,就杖毙了一个奴才,那奴才的性命她倒不怎么放在心上,怕就怕自己要背上一个枉顾人命,太过护短的恶名。因为她太宠宋轲,宫里已经有些风言风语,如今再要闹出这么一桩事来,不只她自己,对宋轲日后的声望都有影响。

    阮宝生在门外听了半晌,见魏皇后脸色突变,显然是让宁白说动了心思。

    阮宝生是负责皇后出行的执事太监,向来只在外围伺候,皇后的寝殿,他轻易是进不来的。眼看着阮云卿就要被杖毙了,他哪还顾得上什么礼仪规矩,当下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迈步闯进寝殿,跪在郑长春旁边,趴在地上叩头不住,哀声求道“娘娘,阮云卿是奴才的堂弟,他进宫一载,为人处事,奴才和师傅都看在眼里,他也在您跟前伺候了几个月了,娘娘您慧眼如炬,定比我们看得还要清楚,他若是个没轻没重,办事不稳当的,想来您也不会将他留到今日求娘娘开恩,就听宁大人之言,将此事问个明白,就算处死,也要让奴才们死个明白”

    阮宝生急得什么似的,他得知阮云卿跟着宋轲去了马场,就知道今日之事断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皇子堕马受伤,不管此事是真的与阮云卿有关,还是只因为他护持不周,让宋轲摔了,他们这些跟着去的奴才,都得不了好结果,轻了是一顿重罚,重了就像如今似的,杖毙了事。

    他们奴才的命就是这样不值钱,因为主子一句话,被冤死的奴才又何止一两个,就算阮云卿真的是冤枉的,也没人会去指摘主子们的过错。如今他豁出性命给阮云卿求情,只盼着老天开眼,能万里有一,放他们兄弟一条活路。

    阮宝生一面说话,一面悄悄在郑长春的肋下杵了两下,意思让他也帮着求情。

    郑长春差点哭了,他自个儿还顶着一脑袋不是,跪在这里等罚呢,哪还有那个闲心替阮云卿求情。

    苦着脸跪在地上,郑长春心里直翻腾,宋轲是魏皇后的心头肉,这点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今日之事别说阮云卿他们这些小太监,就连他这个跟了魏皇后多年的心腹奴才,都得跟着吃不了兜着走。眼下魏皇后是顾不上他,等一会儿想起他来,还不知要怎么罚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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