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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宦 第7节

作者:沈如 字数:24545 更新:2021-12-29 07:04:05

    回了杂役房,阮云卿突然开口向莫征道谢,“多谢莫护卫了。我懂你的意思,我也永远会记得自己的身份。”

    莫征一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他今晚已经多事了,再往深了的话他不能再说,言尽于此,只希望阮云卿心里能多少有个防备,别像当年的阿良似的,实心眼儿的一头栽进去,却只换来一份冷酷无情的回报。

    莫征揉了揉阮云卿的脑袋,“快歇着去吧。”说罢不再多言,辞别了阮云卿,一闪身,已经消失在了一片夜色当中。

    这一夜阮云卿恶梦不断,一时梦见父母,他苦苦哀求,求他们不要送自己进宫,一时又梦见自己变成了阿良,正趴在风雪交加的野地里,盼着太子能来接他回去。

    梦里的情境是那么真实,阮云卿好像真的置身于冰天雪地当中,寒风如刀一般刮过自己的身体,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惟有脑海中太子的模样,却越来越鲜明。

    醒来时浑身的冷汗都出透了,阮云卿坐起身来,紧紧抱着被子,出了好一会儿神。

    周俊揉着眼睛看他,问阮云卿怎么了。

    阮云卿无力的笑了笑,说声没事,下床去绰起水瓢,灌了一肚子冷水,才稍稍觉得清醒了些。

    第二日一早,阮宝生就派桂圆来传话,说明日正是郑长春当值,他已安排好了,明晚就带阮云卿去见郑长春。

    阮云卿谢过桂圆,让他告诉阮宝生,明夜晚间他一定过去。

    这几日无人捣乱,白天过得格外平静。没什么大事,阮云卿依旧跟着崔太监干活,空闲时就拿出太子给的书册,发狠似的看了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天就黑了。这晚不该阮云卿当值,他和周俊早早回房,想早些歇着,睡醒一觉,正好也到了去端华宫见太子的时候。

    周俊这两天都乐呵呵的,没人找阮云卿的麻烦,他心里也跟着高兴,两个人谈笑几句,洗漱完毕,刚刚脱了外衣,门外突然闯进一个人来,传话说肖长福叫阮云卿过去伺候。

    阮云卿心里一惊,千算万算,还是躲不过这道坎儿去。周俊更是苦了脸,悄声骂道“没完了他简直欺人太甚”

    阮云卿摇了摇头,示意周俊不要再说。低头想了想,此时若是不去,肖长福又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他现在万不能做什么令肖长福起疑的举动,以免打草惊蛇,让这几日的心血前功尽弃。

    此外,派出的鹰军传回了不少证据,可林林总总,净是些能做旁证的东西,直指肖长福杀害赵淑容的,竟是一样都找不到。阮云卿心里着急,再过十来天就是中秋宫宴了,错过了这一天,可就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肖长福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事拖的越久,变故就越多。时间紧迫,此时也说不得要冒冒险了,他今晚去见肖长福,在值房当中或是肖长福身上,说不定可以找到些要紧的证据。

    打定了主意,阮云卿稳了稳心神,起身整好衣裳,让周俊不必担心,他推门出来,跟着传话的人,去见肖长福。

    还是那日的值房,阮云卿一到值房门口,就觉得头皮发乍,后背发麻,说不害怕是假的,这会儿,他真是怕极了。

    迈步进屋,阮云卿不由自主的往西北角望了一眼,那日平喜受刑时的木架子还立在当地,他瞥了一眼,心头就是一跳,急忙移开目光,再也不敢往那儿看上一眼。

    当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一眼望过去,阮云卿仿佛还能看见平喜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被绑在木架之上,头颈无力的歪着,身上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正发出闷闷的声响。

    屋子里早已酒气冲天,肖长福已喝得烂醉,歪斜着身子,半躺在罗汉床上。他一条腿耷拉着,另一条腿横跨在栏架上,床前的高几上摆了几个酒菜,高几旁边还站了一个小太监,阮云卿侧目一瞧,正是前日从阮宝生屋里出来的那个小裴。

    小裴战战兢兢的,被肖长福搂在怀里。他双手抱着一只青瓷酒壶,低着脑袋,紧盯着肖长福手中的酒杯,不时给他往酒杯里添酒。

    肖长福乜斜着醉眼,瞟了阮云卿一眼,“你躲那么远做什么老子还能吃了你过来”

    阮云卿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他故意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低着头,垂下眼皮,把眼中的厌恶全都收敛起来。

    肖长福对阮云卿这副乖顺的样子十分满意,他怪笑两声,一把扯住阮云卿的衣襟,将他强拉过去,和那小太监一起,一左一右分别搂住,揉捏两把,心中越发得意,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第37章 杀意

    肖长福今日的心情不错,阮云卿连灌了他十来杯,小裴也接连劝他多喝。带阮云卿过来的人看屋中无事,便悄悄退了出去,生怕扰了肖长福的兴致。

    屋门半掩,值房外面静悄悄的,廊下也没人走动,阮云卿心里发急,肖长福还没醉倒,这样下去,他还怎么去找证据。肖长福嘴严得很,喝得烂醉,也套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什么把柄都抓不住,阮云卿不由有些丧气。肖长福时不时的贴过来,一嘴酒气熏得人直犯恶心,阮云卿一面小心支应,一面想着还有什么法子,能把这个癞蛤蟆彻底放倒。

    正在着急,阮云卿猛然发现小裴趁肖长福缠自己,无暇顾他,便一点一点的往罗汉床下蹭,蹭到床边,小裴小心翼翼地走到高几旁边,偷眼瞧了瞧肖长福,见他歪倒在床上,半点没有起疑。小裴背转身去,从怀里不知掏出些什么,飞快地抖进酒壶里,跟着装作续酒的样子,搬起酒坛往青瓷酒壶里续满了酒,摇晃了摇晃,转身执着酒壶,又回到罗汉床前。

    “公公的杯空了,小的给您满上。”小裴说着话,就要往酒杯里倒酒。

    肖长福话都说不连利,揽过小裴,在他颈间啃了一口,笑道“这,你这么倒,我,我可不喝。”

    小裴的脸都白了,闻言更是哆嗦起来。肖长福见他不动,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催促道“还不喂我”

    肖长福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小裴像上次似的,把酒浆喝入口中,然后再嘴对嘴的哺给他喝。

    小裴抖了半晌,盯着那壶酒,心里翻江倒海。愣了片刻,他突然像想通什么似的,脸上挂着释然的笑意,站起身来,捧起酒壶,就要把酒往自己嘴里倒。

    阮云卿吓了一跳,他虽不清楚刚刚小裴往酒壶里搁了什么,可这半天看下来,心里也多少能猜到几分。

    小裴的神情从惊吓到木然,再由木然转为决绝,显然是下了什么决心,看他这副样子,简直是连生死都能豁得出去了。

    怎么想那壶里搁的也不会是什么补药。再结合前因后果,和那日阮宝生与小裴的对话,阮云卿几乎可以笃定,那壶里放的,准是要人命的毒药。这要真的喝下去,这小太监真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

    阮云卿不由急了,眼见小裴端起壶来,绰底就要往嘴里灌酒。当下顾不得许多,他急忙扑了上去,狠狠推了小裴一把,恶声喝道“糊涂东西,怎么把冷酒端来给肖公公喝”

    小裴被推了个趔趄,手里的酒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米分碎,里面的酒也撒得精光。

    小裴盯着一地的残酒和碎瓷片子,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他也是头一回干杀人的差使,本来心里就噔噔直跳,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把一包毒药搁进了酒壶里,谁料还没喂给肖长福喝,酒壶就被阮云卿给砸了。

    事没办成,小裴人也懵了,他抖了半晌,猛地抬起头,瞪着通红的眼睛,嘴角哆嗦着,指着阮云卿,话都说不上来了,“你你”

    肖长福也是一愣,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个唯唯诺诺的小太监,敢当着他的面下毒杀他。

    肖长福是皇后跟前的红人,这么多年来志得意满,人早就被他手底下的奴才们捧到了天上,他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哪还能想到这世上还有“忍无可忍”这句话呢。

    阮云卿怕肖长福起疑,紧跟着又推了小裴一把,“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再去温壶酒来。”

    肖长福半点都没怀疑,反而乐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他满心以为上次毒打平喜,已将阮云卿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反抗。既然阮云卿跟了他,自然是想在他面前表现表现,拔个尖儿,占个头份的。此时他砸了酒壶,推搡小裴,分明就是看见自己与小裴亲热,吃他的醋了。

    肖长福喝得烂醉,神志不清,又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刺激得心花怒放。越想越歪,越想越龌蹉,肖长福也不管真相如何,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乐得呵呵直笑,对阮云卿彻底没了戒心。

    阮云卿趁机又灌,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肖长福灌得醉倒在地,人事不知。

    阮云卿长吁了一口气,踢了肖长福一脚,确认他确实醉倒了,这才拉着小裴,出了值房,来到一处背静所在。

    四下瞧了瞧,确认没人,阮云卿问小裴“你往壶里搁了什么”

    小裴到再现在还愣怔着,他本就老实,这一年多来,被肖长福几番淫猥,吓得连大声哭叫都不敢。刚做了心虚的事,此时又听见阮云卿问他,真像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都木了。

    半晌才想起辩解,小裴连连摇头,磕磕巴巴说道“没,什么也没”

    阮云卿叹了口气,这样胆小的人,真不知阮宝生是怎么说动他下毒杀人的。

    阮云卿怕他害怕,不肯将实情说出来,忙把自己和阮宝生的关系交待清楚,又细细解释道“你别怕。我心里也恨极了肖长福”

    小裴听见阮云卿与阮宝生是堂兄弟,顿时安下心来,又听阮云卿说恨极了肖长福,立时急道“那你还把酒壶砸了要不是你,这会儿我已把肖长福杀了”

    阮云卿不由摇头,“怎么杀你喝了毒酒再喂他,不是连你自己都毒死了么”

    小裴眼里露出一抹狠意,他叫道“我不管,只要杀得了他,豁出我这条命又算什么”

    “值么”阮云卿静静问他,“为了那么个奸佞小人,豁出自己的命去,值么”

    眼泪涌了上来,小裴解开大襟,撩起自己的衣裳,指着身上青紫交错的痕迹哭道“你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看看,你仔细看看,肖长福,他不是人他打我,掐我,拿绳子捆着我,让我叫给他听。他说我叫的不对,他拿皮鞭子抽我,让我学人做那事时的声音”

    小裴哭得泣不成声,哽咽难抬,浑身上下筛糠似的抖着,“我受够了,真够了,只要能杀了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阮云卿瞧得清楚,小裴身上满是伤痕,密密匝匝,新伤盖着旧伤,几乎已看不见一块好皮肉。他止不住全身发冷,若是自己不能除掉肖长福,日后准会和小裴一样,被肖长福折磨凌辱,生不如死。

    阮云卿垂下眼帘,伸手帮小裴拢好衣襟,整理好了,问他“你想杀肖长福”

    小裴瞪他一眼“这还用问么不杀他,我迟早得被他折磨死。你来得晚,不知道肖长福都玩死多少小太监了。”

    阮云卿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可敢在皇上面前告发肖长福”

    小裴又气又笑,“告发肖长福可怎么告呢,难道你要我到皇上面前哭诉,说肖长福欺辱于我,淫乱后宫咱们东离连太监找宫女对食都睁一眼闭一眼,何况我只是个小太监,这罪名压根行不通”

    阮云卿轻轻一笑,“这罪名怎么够看。”

    小裴瞪大眼睛,被阮云卿身上陡然一变的气质惊得倒退了两步,“你”

    刚刚还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小少年,只是一笑之间,浑身上下的气质就变得凌厉而狠绝,那抹淡笑虚虚的浮在阮云卿的眉眼间,让他如春水般的双眼中漾开一丝奇异的涟漪,明明并不可怕,却看得小裴生生打了一个寒战,不由得打从心底里畏惧起来。

    阮云卿也同样毫无所觉,他依旧淡淡的笑着,继续说道“要杀肖长福,怎么也要给肖大总管安个配得上他身份的重罪才行。”

    阮云卿伏下身子,贴在小裴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几个字。

    小裴惊得差点蹦起来,连害怕都忘了,只是一个劲儿问“你,你这可是万剐凌迟的罪过,你可有证据了若没有铁证,你说什么都白搭。”

    “证据自然是有的。”阮云卿顿了顿,又笑道“就算没有,也要想法子弄出些证据来,安在他头上。”

    小裴彻底吓呆了,眼睛瞪得溜圆,只愣愣的盯着阮云卿瞧。

    阮云卿不想浪费时间,干脆直接问他“怎么样,做还是不做”

    见他半天都不言语,阮云卿以为小裴不会答应,毕竟这事凶险万分,若出了一点差错,非但告不倒肖长福,反而还把自己的一条命搭进去了。人的勇气就是如此,也许前一刻你还能舍生忘死,可转念之间,却又变得什么都不敢做了。

    阮云卿也不勉强,反劝他道“不行就算了,你也别为难自己。以后可别再干傻事了,你暂且忍耐几日,中秋宫宴上,我是怎么也要跟肖长福死磕的,到时候,你就不用再被他胁迫,也不用再被他欺负了”

    不等阮云卿说完,小裴就拦住他的话,急道“我答应。怎么能不应呢,就算是为了我自己,这事我也应下了。只要一想起他对我干的那些事,我就恶心得睡不着觉。我恨死他了,恨不得撕碎了他,我得做点什么,不然我这心里,一辈子都不安生。”

    说罢他握了握拳头,问阮云卿“你只说要怎么做吧。我都听你的。”

    第38章 证物

    阮云卿想了想,小裴跟了肖长福这么久,知道的事情应该比他多得多。

    忙细问小裴这几个月间,肖长福可曾有过什么可疑的举动。见小裴一脸茫然,阮云卿又特别拎出赵淑容出事的日子,问道“你仔细想想,七月初到中元节前后那段日子,肖长福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小裴鼓着腮帮子,想了半晌,依旧茫然的歪着脑袋,苦苦思索。猛然间他一拍脑门,叫道“你说中元节前后,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快说。”阮云卿急忙催促。

    小裴忙道“中元节时,肖长福好像格外高兴,那几日他每天都是乐颠颠的,见了我也难得没有打骂,所以我记得格外清楚。”

    小裴跺了跺脚,恨道“可惜肖长福只拿我们这些小太监当玩物,从不将什么机密的事告诉我们。我也只知道中元节时,他发了一笔横财,数目不小,都够他吃一辈子的了。”

    “那几日肖长福也是乐晕了头,喝得烂醉时,才在我面前透露了那么一两句,他说有人给了他一万两银子,让他帮忙办一件事,结果事情成了,那人心里高兴,又赏了几件奇珍异宝给他,肖长福见钱眼开,乐得够戗,那几日真是连脚都不知往哪迈了。”

    中元节的前几天,正是赵淑容出事的日子,如此推断,定是宫里有人给了肖长福一笔银子,让他找机会除掉赵淑容,事情办妥之后,才又给了他几件宝物封他的嘴。

    “你可知是谁给的”若能知道送银子的是谁,可就有了直接指证肖长福的证据。

    小太监苦笑道“我哪知道去。平时连这些话,肖长福都不会说给我听的。那日他也是实在乐疯了,才露出这么一句半句的。”

    阮云卿细细回忆鹰军查回来的线报,肖长福确实收了不少后宫嫔妃的贿赂,但那些贿赂数目不大,来来去去,总数加起来都没有一万两银子。鹰军已将肖长福及其手下爪牙查了个底掉,这么一大宗银钱往来,应该不会漏掉才是,可为何查来查去,却不见肖长福家中出现过这笔银子和这些奇珍异宝呢

    越想越是奇怪,阮云卿问小裴“肖长福在宫里可有什么私库密室之类的地方”

    小裴想了想,摇头道“没有。肖长福向来谨慎,再说他虽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可这宫里的正经总管,还是郑公公。他再怎么胆大,也不会把那些银子搁在宫里,明晃晃地摆在人眼前当把柄不是。”

    阮云卿不由笑起来,可不是么,也是自己太心急,都糊涂了。

    刚想着算了,一会儿还是再多派些鹰军兄弟出去,查查肖长福可有什么亲眷外宅,他老家那边离京城太远,去查探的兄弟还没赶回来,干脆再等等那边的消息再说。

    阮云卿拉着那小裴往回走,肖长福那里得好好收拾一下,不然明日不好交待。

    小裴一边走路,一边接着回忆,走到半路,他犹豫着开口,道“银子我不知道,可那些奇珍异宝,我倒见过一件。”

    阮云卿眼前一亮,抓着小裴的胳膊,急道“在哪儿”

    小裴让他晃得头晕,叫唤着说道“就在他身上。”

    阮云卿一听这话,转身就往值房跑去,小裴也急忙追了上去,紧跟着阮云卿回到肖长福住的值房。

    推门进去,就见肖长福醉倒在地,睡得天昏地暗,他趴卧在罗汉床上,身子蜷着,呼噜打得震天动地,这会儿怕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醒了。

    阮云卿看了看屋里的动静,才迈步进去,让小裴进来,回身关好房门,插上门销。

    小裴从肖长福衣领里拽出一根朱红色的绳子,“就是这个。”

    阮云卿接了过去,见那绳头上拴着一个赤金的弥勒佛。这佛像有鸡卵大小,纯金打造,雕得十分精巧,别看小,却连佛爷身上的僧袍皱褶和五官神情都雕刻得细致生动,这还不算什么,最奇的是佛爷脸上那对眼睛,又黑又亮,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稍一转动,那双眼睛就像活了似的,能随着角度不同而生出无数种变化,波光流彩,简直是巧夺天工。

    阮云卿暗暗称奇,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两颗百年难得的琉璃石。阮云卿没见过实物,只在一本博物志中看过一段记载,说琉璃石只产在西越国中,极难采到,西越常年向东离进贡,皇宫之中,也只有区区三件。

    小裴道“别看肖长福作恶多端,却最怕鬼神,他自从得了这件宝贝,就把它日日挂在身上,片刻不离。有一回我好奇问起来,他还跟我夸耀了半天,说这东西连皇帝身边都未见得有,因此我才知道这是件宝贝。”

    阮云卿点点头,细细在佛像身上查找。

    一般的雕刻师傅在雕出成品后,都会在雕好的东西留下自己专有的印记。雕刻是手艺活儿,只要牵扯到手艺,师傅们也是自傲得很,雕上印记,一来为给自己扬名,二来也是怕雕坏了,雇主好巡着印记找人,不会带累他人。就算有雇主不愿意,这些雕工师傅也会在成品不起眼的地方留下印记,外人看不出来,可同行之间,只要瞧一眼就能发现。

    阮云卿住的村子里有家石匠,这些话,还是那个石匠告诉他的。

    果然,翻来找去,终于在佛像衣袂边上,一块极不起眼的地方,看见一个“梅”字。

    阮云卿心头狂喜,忙找来纸笔,把这佛像的大致样子和印记都一一画了下来,吹干墨迹,小心折起来,揣在怀里。

    小裴也不知他干什么呢,只好站在一边,看着阮云卿忙活,等他忙得差不多了,就把那佛像又塞回肖长福身上,整理好了,以防他起来后看出不对劲来。

    两个人把屋子里收拾好了,地上摔碎的酒壶扫出去埋了,屋里地下都擦洗干净,这才双双出了屋子。

    两个人同病相怜,阮云卿又是个有主意的,一番相处下来,小裴已十分依赖他,走时告诉阮云卿,他就在司香处当差,跟的师傅是专给丽坤宫各处香炉添香的执事太监。让阮云卿有事时就去司香处找他,他一定帮忙。

    阮云卿笑着答应,又安慰了他一气,才匆匆忙忙赶回杂役房。

    没进屋,阮云卿从杂役房绕到宫墙边上,一大片灌木林里,掏出短笛,吹了两下,莫征从他身后闪身出来。

    “没事吧”

    “莫护卫”

    两人同时开口,都说得又急又快。阮云卿是急着想将刚才的图样交给莫征,而莫征则是担心阮云卿的安危。

    莫征自太子派他来丽坤宫起,就一直跟着阮云卿,白天他不便现身,就躲在房梁之上或哪个偏僻角落,宫中时时有禁卫巡查,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就算有夜色掩盖,暗卫们也要小心行事,怕被人发现行踪。

    今晚莫征看见肖长福来叫人,心就提了起来,太子让他听阮云卿的号令行事,身为暗卫,是决不能私自行动的,阮云卿进了肖长福屋里,莫征就趴在房顶之上,揭起两块屋瓦往里观看,心里着急上火,却也不敢擅自行事,憋屈得直想骂娘。

    阮云卿先道了谢,“多谢莫护卫,我没事。”

    莫征揉揉他头上的碎发,狠道“别怕,那肖长福要真敢怎么样,我一定下去剁了他”

    阮云卿心里感激,又感叹他见过太子之后,境遇果然是变了许多,过去什么事都得自己扛着,现在知道背后还有太子这个靠山,不得不说底气都足了。

    阮云卿笑道“千万不可。剁了他虽然痛快,可如此一来,也把太子殿下给害了。”

    莫征怒道“你信不过我的身手一个贪财好色的老太监,我两根手指就能把他捏死。你放心,我下手干净,决不会让人抓住把柄,又哪会连累太子”

    “莫护卫的身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可宫中的事,杀人不是目的,杀了这个人之后,能为杀人者带来什么利益回报,才是最要紧的。”

    这个道理,阮云卿也是在赵淑容死后,推测谁是杀害她的凶手时,才猛然间察觉到的。他想起顾元武曾对他们说过的话,他说宫中没有绝对的敌人,昨日的仇人为了今日的利益也可以携手合作。这个念头让阮云卿心中豁然开朗,在这个只有踩上高位才会有人拿你当人看的地方,谁会想杀掉赵淑容呢

    答案太容易猜了。容易到满宫上下都能在第一时间内猜到。猜到了谁想杀人,那么下面的事情只要顺藤摸瓜,依理推断就是了。

    莫征最不耐烦这些勾心斗角,权利倾轧,他听得厌恶,忙打断了阮云卿的话,摆手道“成,成,反正如今我是听令行事,你不发话,我也绝不会去找肖长福的麻烦。真不知宫里这些人累不累,明明是一家子骨肉,却弄得像乌眼鸡似的,日日掐来斗去,真是服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阮云卿笑着摇头,“弄不懂就对了,说明莫护卫心里还干净。”

    如果可能的话,阮云卿也不想弄懂这些,几亩良田,一间草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安宁闲适,恬淡悠然,那才是他想要过的日子。只是不知道,他这一生还能不能有那一天了。

    第39章 上药

    说了两句话,阮云卿将画好的图样交给莫征,让他速速照着这个样子去查,务必把这佛像是何处做的,又是何人做的等事一并调查清楚。

    莫征收起图样,让阮云卿放心,“我把你送到端华宫后,就即刻吩咐人去办。”

    去到太子宫里,已过了子夜时分。今日来得晚了,阮云卿本以为太子已经睡了,他过来看上一眼,点个卯就能回去。谁料一进寝殿,就见一盏孤灯之下,太子宋辚靠在雕花木窗前,正望着窗外出神。

    一盏孤灯格外清冷,桔色的烛光给宋辚身侧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他还是一袭白衣,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在黑与白的对比中,让他脸上的神情都跟着周围一起朦胧起来。

    宋辚静静地站着,身形挺拔,如一杆修竹。他从打开的窗格里望向远处,目光飘渺而悠远,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孤寂而落寞。

    每次过来,宋辚都会在窗边远眺,阮云卿猜不透宋辚眼中的情绪,只是每次看见,都会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刺痛,说不清道不明的,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就好像被宋辚周身散发出来的情绪感染了一样。

    宋辚回过身,“你来了。”

    依旧平静安然的话语,没有询问,只是淡淡的一句陈述。

    宋辚在看见阮云卿后,脸上便带了一抹轻淡的笑意,微微勾起的唇角挑起一个向上的弧度,好看的薄唇柔软的弯着,连他漂亮的凤目里也添了些不知名的神采。

    阮云卿躬身施礼,“奴才给太子请安”

    宋辚瞧了瞧他,轻轻蹙起眉头。没有交谈,宋辚还是能感觉到阮云卿对他的态度起了些细微的变化。从头一次的小心谨慎,到第二次的放下心防,宋辚刻意的亲近已经在上次的接触中初见成效,阮云卿不再防备他,那种信任的感觉宋辚并不陌生,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在上次一同用过晚膳后,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已经热络了不少。

    宋辚有些奇怪,才短短一日,到底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让眼前这个少年又在自己面前披上了厚厚的铠甲,他用万分恭谨的态度的对自己行礼,变得比初次见面时还要冷淡疏离。

    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辚满心疑惑的同时,又觉得有趣之极,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也会很快令人厌倦,他想得到阮云卿,他享受这个得到的过程,在没有厌倦之前,这样起伏不定的变化还是很能够刺激他枯燥乏味的生活的。

    就这样细细打量着,宋辚突然变了脸色,他沉声道“过来”

    阮云卿心头一跳,如果可以,阮云卿真想转身离去。宋辚实在耀眼,不只是长相,还有他周身的气度和从容的举止,不是太阳那般刺眼的明媚,要真让阮云卿形容,宋辚给人的感觉,反倒更像皎洁的圆月一样,华光异彩,银辉满地,他在举手投足之间,不用刻意如何,那种震撼的感觉就已能够丝丝缕缕的渗入人心里。

    这样的人,又有谁能拒绝。阮云卿心里不安,太子的心意不明,莫征的话又让他心生怯意,此时见面,阮云卿着实有些不知所措,也只好摆出一副恭敬冷淡的样子来遮掩心里这份惴惴不安的情绪。

    略作迟疑,阮云卿还是迈步走到桌案前。

    宋辚不等阮云卿过来,已经迎了上去,抬手抚在阮云卿脸上,问道“怎么这脸上又挂了幌子”

    宋辚的手指冰凉,指尖扫过脸颊,阮云卿下意识想躲,宋辚却先他一步靠了过来,抓着阮云卿的胳膊,将他按坐在太师椅上。

    “破军,药。”

    宋辚吩咐一声,破军已从房梁上翻了下来,他们这些暗卫干的都是玩命的营生,每个人身上都随身带着伤药。这些药都是特制的,止血化瘀,见效极快。破军从身上摸出一个玛瑙做的小罐子,拔了塞子,递给宋辚。

    那伤不算严重,只在阮云卿左边脸颊上肿起几条血檩子,是个清楚的巴掌印。可宋辚此时看了,还是无端端地觉得有些烦躁,他让破军退下,声音里已带了几分薄怒,让跟随他多年的破军听得后背生寒。

    太子,真的是许久都没动过怒了。就连上次中毒后,险些命丧黄泉,他在清醒过来后,也只是虚弱的笑了笑,说是他大意了。

    破军不由兴奋起来,他与莫征不同,破军生来心狠手辣,对杀人之事简直有着异与常人的兴趣。他最爱做噬血之事,此时听见太子暗含怒意的声音,真是打从心眼里激动快活。

    破军躺在房梁上,暗暗想到一会儿,怕是有活干了。

    宋辚接过药罐,倒了些药膏在手上,轻轻给阮云卿抹在伤处。

    阮云卿觉得不自在,刚要躲避,宋辚便喝了一声“别动”

    那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压抑的愤怒,阮云卿不敢再动,只好直着脖子,任宋辚摆布。

    宋辚擦药的动作专注而温柔,他清冷的目光停留在阮云卿脸上,像对待一件易碎的宝物一样,轻轻地在阮云卿脸上反复擦拭。这如同抚摸一样的动作,让阮云卿的心跳鼓动不已,宋辚的气息若有似无的拂在他脸上,令阮云卿的脸越涨越红,整个人都乱了方寸。

    明知道这样不对,明知道宋辚的温柔里很有可能暗含着伤人的尖刺,可阮云卿的心底,还是不由得不感激,不由得想一头栽进去。

    阮云卿再也坐不住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口中推拒道“小伤而已,不,不劳殿下费心。”

    挣了几挣,无奈宋辚手劲不小,单手摁着阮云卿的肩头,就把他牢牢圈在椅内。阮云卿本就少言寡语,此时更是词穷,挣扎不过,他也只好乖乖听话,受刑一般上完了药。

    宋辚抹了伤药,又在阮云卿脸上仔细端详了半晌,这才放他起来。

    阮云卿慌忙站起身,退到一丈开外,才敢和宋辚说话“奴才谢过太子。”

    宋辚看着阮云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蹦了出去,不由牵了牵嘴角,他心情大好,拿桌上的布巾擦了擦手,笑问道“你怎么整日受伤我不过见了你三次面,倒有两次,你这脸上是带着伤的。这回又是怎么了谁伤的你”

    阮云卿想了想,还是没把今日肖长福的事说出来。除掉肖长福是他对太子许下的诺言,他必须独自去完成。他已经从太子这里得到不少助力,若是还杀不了肖长福,阮云卿心里也过不去这道坎。

    阮云卿摇摇头,解释道“奴才在杂役房当差,整日干些粗活,受伤也是难免的。”

    宋辚看了阮云卿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便也没有再去深究,转问他前日那些书读的怎么样了。

    阮云卿暗自吁了口气,忙说了详情,又把一些看不明白的地方拿出来,请宋辚详加讲解。

    慢慢说了几句话,阮云卿心里那点别扭也就跟着散了,他一门心思全扑在书里,暂且把旁的心思都放在一边。

    宋辚博学多才,涉猎颇广,不只那些经史子集类的正经书,就连天文地理、水文地质、乃至游记小说类的杂书都读得十分精通。宋辚对阮云卿极为耐心,亲热地和他坐在一处,对他所问的都一一详加讲解,不但没有不耐烦,反而言谈风趣,讲起来点面俱到,不刻板,不枯燥,而且浅显易懂,一听就能明白。

    阮云卿心中越发敬重,宋辚实在是个太优秀的人,让人不得不打从心底里折服。此时不管阮云卿愿不愿意,他都必须要承认,他心底的一角已经开始松动,对宋辚的好感在心底里扎了根,理智上再怎么克制,也敌不过情感上点点滴滴的侵蚀。宋辚实在厉害,他如同春风化雨一般,润物无声,一点一点的攻占了阮云卿的心。

    这日临走时,宋辚让阮云卿多留一会儿,“过来磨墨。方才你没来时,我就想着画些什么,谁料起了半日稿子,心里也定不下来。如今看见你,我倒有了主意。”

    宋辚说着话,已在花梨桌案上铺开一张宣纸,拿镇纸压平。

    阮云卿忙在一方石砚上舀了一勺清水,取过一支印有仙鹤云纹的墨锭,细细研开。

    待墨磨好,宋辚蘸了墨笔,在宣纸上刷刷点点,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灵动活泼的身影。

    只见画上一个少年手执鱼竿,正往湖中垂钓。那少年一身布衣,散着裤角,露出两条结实的小腿。少年的头发随意拢着,一把黑发调皮的甩在胸前。湖面波光粼粼,少年手中的鱼竿微微颤动,有鱼咬了钓饵,少年手腕轻抬,急忙拽起鱼竿。

    就是这么一幅简简单单的春日垂钓图,却让宋辚画得形神兼备,动静皆宜,阮云卿透过那一层薄薄的宣纸,仿佛都能感受到那垂钓少年悠闲快活的心情。

    越看越不对劲,阮云卿盯着那画中少年的模样,不由愣住了。

    第40章 报复

    那画中的少年,分明就是自己。同样的眉眼和神态,同样的神韵和气质,只是相比之下,那画中的少年要比阮云卿快活得多,他脸上笑容灿烂,眉目舒展,阮云卿看得直苦笑,心里暗暗思量,他活到现在,恐怕都没有如此放肆的笑过一回。

    阮云卿不知宋辚画他是何用意,只是愣愣地瞧着那幅画,心里狐疑不定。

    宋辚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他问阮云卿,“我画的如何可像你”

    “像。”阮云卿点了点头,又苦笑道“只怕他比奴才还快活些。”

    阮云卿心里羡慕,真盼着有朝一日,他也能像画中的少年一样,无忧无虑的。

    阮云卿只管看着画出神,宋辚却在屋中踱步,转了两圈,他指着内室的方向笑道“等我再润色润色,便让破军把那画拿去装裱了,挂在我寝室之中。”

    拉着阮云卿进了内室,问他“你瞧挂哪里好床榻前,还是这架多宝格的后面”

    阮云卿默默跟着,瞧了瞧这边,又望了望那边,他一语不发,宋辚却顾自说道“还是床榻前好,这样,我每日睡前能看你一眼,醒来第一个,瞧见的也是你。”

    阮云卿张了张口,他不知要说什么。

    如果可能,阮云卿真想大声质问,他想问宋辚到底想干什么又为何要如此对他

    若宋辚是真心,那他阮云卿承受不起;若宋辚是假意,阮云卿则更加不想招惹,他只是个小小的奴才,想要活下去,才主动找宋辚求助,他可以许下自己的后半生,他会拼尽全力助宋辚登基为帝。可这不意味着,他就要连自己的心也一并许诺出去,那是阮云卿唯一觉得珍贵的东西,身体已经是残缺不全的,阮云卿不想连自己的心也被人伤得千疮百孔。

    所以别再对我好了,我阮云卿何德何能,竟能得一国储君青眼有加,你如此待我,我真不知如何报偿。

    阮云卿向来倔强,性子也比普通的孩子更沉稳冷静,可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实在有些应接不暇,情感上从无所适从,阮云卿心慌得厉害,眼前情境让他难以应付,他真不知太子如此,到底是看中了他什么。

    心慌意乱,阮云卿的身体有些发抖。他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要把此画挂在房中奴才,奴才”

    宋辚摆了摆手,没有回答阮云卿,反而微嗔怒道“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再称奴才。”

    拉着阮云卿出了寝室,宋辚回到桌案前,又去石砚中蘸了墨笔,小心翼翼的在画中润色。勾画许久,他抬头看了阮云卿一眼,觉得怎么画都无法画出阮云卿眼中那份干净灵动的神采。

    宋辚一面添补润色,一面继续说道“云卿,你如今年纪还小,等你大些了,我再给你起个表字。这会儿先叫名字,你说可好你以后要常伴我身边,每日奴才长奴才短的,我听得别扭,你我也显得生分。”

    宋辚说得光明正大,仿佛这样称呼是天经地义的事。可阮云卿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他胸口发闷,鼻子发酸,忍了几次,终于还是红了眼眶。

    阮云卿直直望着宋辚,想从他说话的神态举止中发现一点虚情假意。可是没有,宋辚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变化,他依旧用清冷的口气说话,真诚而坦荡地告诉阮云卿在他面前,不必再自称奴才。

    不管日后如何,起码此时此刻,阮云卿相信,宋辚说这番话完是出自真心。

    阮云卿心里直翻腾,今日这话,不管宋辚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感激不尽。

    奴才,如果可能,谁想自称奴才。奴才这个身份,是穷苦的命运强加给阮云卿的,他小小年纪就被送进宫里,不能反抗父母,也无力去抗争,不管阮云卿心里多么不甘,他也要背着奴才这个身份过一辈子。

    宋辚也许根本不清楚他的这句话给阮云卿带来多么大的震撼,他更加不会料到,因为这句话,彻底改变了阮云卿的心意,让他在日后的岁月中,心甘情愿地栽进了宋辚悉心编织的罗网里。

    出了端华宫,阮云卿心头还是浮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他用力搓了搓脸颊,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脑海中猛然闪过阿良冻死在雪地中的模样,阮云卿依旧挂着这抹淡淡的笑意,迈步下了石阶。

    他心里默默念道我认了。不管日后如何,我都认了。

    宋辚目送着阮云卿的身影,一直等他出了寝殿,才转回身,继续画桌案上的画。

    夜风吹过窗棱,殿内的纱幔随着夜风东摇西摆,鹅黄的纱影晃动,像只不安分的精灵,在屋中肆意的舞动。

    宋辚的心绪格外安宁,他在见过阮云卿后,总是会奇妙的静下心来,不管宫中的局势多么严峻,不管他此时面临的处境有多么凶险,他暴虐的心情好像都能够在见过那个孩子之后奇异的平复下来。宋辚对此也有些迷惑,惯常的经验无法解释如今的情形,宋辚只好偏执的以为,是阮云卿这个新玩具太有趣了,才很好地滋润了他几乎要干涸的心灵。

    宋辚放下笔,看着画上的少年,慢慢伸出手指,凌空轻抚少年的脸颊,画上的少年不说话,只是咧着大大的笑容回望着他,宋辚也跟着笑,他轻轻勾起唇角,想要跟着画中的少年开怀大笑,可脸上的笑容还未成形,就被突然从心底里蹿上来的苦涩压了下去。

    宋辚沉默了许久,才从画上收回手,他单手握着拳头,望空中问道“是谁伤了云卿”

    破军翻下房梁,在宋辚脚边单膝跪地,垂首道“刚我打听了,是肖长福。”

    “哦。”宋辚轻笑一声,“又是他。”

    宋辚思虑片刻,抬手点了点桌案上的一撂黄绫册子,问道“顾元武那里准备得怎么样了”

    破军忙回道“已好了。顾公公今日还传话来,说万事俱备,只等殿下发话了。”

    宋辚点了点头,笑道“好,戏演了这么久,也是该散了。只怕我演得不烦,那些个看戏的人倒是要沉不住气了。”

    拿过一张素笺,宋辚提笔写了几个字,交给破军,“让顾元武依此行事,其它的,他自己看着办吧。”

    破军接过素笺,不敢乱看,忙折了两折,收进怀里。又等了一会儿,见宋辚再无吩咐,便想退出去,先将这信送给顾元武去。

    刚要起身,就听宋辚又再说道“破军,好久没玩过了,手痒了吧”

    破军闻言,心中心花怒放,他连连点头,喜道“可不是么。许久不见血,属下身上的弯刀都要锈了。”

    宋辚凤目一弯,浅笑道“那明日就好好玩玩。去,教训教训肖长福。记得,见血就行了,可别把人弄死了,没了他,中秋宫宴上的大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破军笑呵呵应道“成。要胳膊还是还是要腿,殿下您说话吧。”

    宋辚看他一眼,叹道“割他一只耳朵就行了,留着他两条胳膊、两条腿,还能再伺候母后两天。”

    破军顿觉无趣,嘟哝道“真没趣儿。”还以为能好好玩一场呢,谁料却只是割只耳朵,真是杀鸡用牛刀,糟践他这鹰军第一高手的好身手。

    也不敢抱怨,破军垂头丧气,领命而去。

    转天才过正午,阮云卿等人干完了杂活,正准备吃午饭时,就听见外边乱了起来,崔太监不知何事,听外面乱得热闹,便吩咐阮云卿等人不要乱动,留在屋中继续吃饭,他出了杂役房,急往出事的地方赶。

    周俊这些小太监正是爱热闹的年纪,整日干活,日子过得实在苦闷,此时听见出事了,他们哪还能坐得住,等崔太监一走,小太监们就悄悄跟了出来,一同往人多的地方跑,去瞧热闹。

    出事的地方离杂役房不远,就在值房后面的茅厕里,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人,宫里的奴才们全都七嘴八舌地聚在此处,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怎么了怎么了”

    此处本就狭窄,又是个出恭如厕的地方,建的也偏僻,十来个人一围,挤在外面的人就进不来了。外面的看不见里面,只好扒着头一个劲儿的打听,里面的人看了半晌,正在得趣儿,也不顾上理他,只闲闲的应了一句“夜路走多终见鬼。肖总管这是得罪人了。”

    外面的人更加好奇,半拉身子扑了上去,吊在那说话的人身上,用力往里面挤。

    周俊挤了半天,无奈他人小个儿矮,力气也拼不过这些大人,怎么也挤不进去,他干脆拉着阮云卿出来,四下里望了望,见无人注意,便顺着茅厕后面的一堵矮墙爬上了房顶。

    “小二,快上来。”

    周俊招呼阮云卿,阮云卿双臂较力,攀上矮墙,两脚一蹬,顺着墙缝爬了上去。这地方还是他们上回修理屋檐的时候发现的,墙矮好爬,离后面的高大宫墙还有一段距离,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人只要不抬头,也不会发现他们。

    两个人趴好了,就往底下看。这一看不要紧,可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茅厕周围满是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肖长福就在倒在人群当中,他浑身是血,脸色煞白,被人从茅厕里抬了出来,已经连站都站不住了。

    周俊指着肖长福,使劲推了推阮云卿,叫道“小二快看。那狗贼的耳朵”

    阮云卿仔细一看,才发现肖长福的右耳被人整个切了去,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圆孔。

    周俊乐坏了,不敢大声狂笑,只抱着阮云卿的肩膀,咯咯的小声乐道“活该”

    阮云卿看周俊笑得开怀,不由也笑起来,他边笑边琢磨,这到底是谁干的。

    肖长福得罪的人不少,这宫里恨他的,扳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细算了一遍,一时也想不出终究是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割了肖长福一只耳朵。

    第41章 情之一字

    肖长福吓得够戗,今日他一进茅厕,低头正解裤子,就觉得眼前黑影一晃,紧跟着脸侧一凉,右边耳朵就被人割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等肖长福回过神来,耳朵早已不见了踪影。冷汗当时就下来了,肖长福抖了半天,连腿都迈不开了,还是后面来上茅厕的人发现了他,这才把人架了出去。

    浑身上下只剩下哆嗦,肖长福吓得魂儿都要飞了,一只耳朵已经不算什么,关键是那个割他耳朵的,能在他眼前如同鬼魅一般,连影子都没瞧清楚,就削去了他一只耳朵。

    实在太快了,快得简直简直就不像是人干的。

    肖长福狠狠打了个激灵,想起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心里越发害怕。他扑腾着坐了起来,双手在身上胡乱掏摸,找到胸前的金佛,便死死攥在手里,嘴里不住念佛,整个人疯癫了一样,瞧谁都像鬼怪,看哪儿都觉得瘆得慌。他大喝一声站起身来,手舞足蹈,蹦着高儿地喊着“我有金佛护体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别想害我不怕我不怕”

    众人愣了片刻,全都哈哈大笑,心中只觉痛快。想不到整日鼻孔朝天的肖总管,原来竟是个害怕鬼神的孬种。

    有人暗自呸道“既然怕鬼就别做亏心事,如今念多少佛,怕也修不来身后平安。”

    另一个却笑道“你懂什么,身后之事谁说得清,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是与非。就算明知要堕阿鼻地狱,也比不上活着的时候手里抓着真金白银,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众人小声议论,不敢让肖长福的爪牙听见,可无奈他们看好戏的意图太过明显,就算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也还是能从人们那一脸兴奋暗爽的表情里看出端倪。

    肖长福越闹越凶,几个人都压制不住,场面眼看失控,他那些手下亲随见闹得不像,简直成了耍猴戏了,急忙一拥而上,将肖长福一拳打晕,七手八脚地架住,拨开人群,边往外走边骂道“都滚都滚肖公公的热闹你们也敢瞧,一个一个都活腻歪了是吧”

    众人忙低了头往后退,手下们这才穿过人墙,把肖长福抬回了值房。

    肖长福走了,众人也一哄而散,阮云卿跟周俊回了杂役房,小太监们犹自议论不休,都在猜到底是谁干的。

    肖长福在丽坤宫里作威作福,这宫里没投靠他的,哪个没挨过他的欺负,他今日落了这样一个下场,众人不说欢欣鼓舞,也都在暗地里拍手称快。因此猜来猜去,到最后全都变成取乐解恨的谈资。

    入夜后,阮云卿偷偷问过莫征,莫征笑了一声,叹道“你别管了,这事是太子吩咐,他自有分寸。”

    阮云卿猜来猜去,也没敢往宋辚身上猜,此时听见是他派人做的,倒真有些惊讶。去见阮宝生的路上,他暗自思量,猛然想起昨日宋辚给自己上药时,眸中流露出的那一点心疼,心头便止不住地一阵慌乱。

    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么

    这念头蹦了出来,阮云卿不由苦笑出声,真是不能对他太好了,这不,才几回的工夫,他就得意忘形的以为宋辚做这件事,会单纯的只是为了自己。

    摇了摇头,阮云卿甩开没用的心思,专心想着一会儿阮宝生带自己见到郑长春后,要怎么说服他。

    来到阮宝生屋里,先去看平喜的伤势。一进屋就见平喜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榻上。

    阮云卿真是喜出望外,叫了一声,“平喜。”便不知再说什么。都是他连累了平喜,此时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似的。他就算心里再愧疚,也抵不过平喜遭的这场罪了。

    平喜脸上还是没有一点血色,他白着一张脸,冷冷地瞧了阮云卿一眼,不耐烦道“我最厌烦你这点,小小年纪心事重重,我病成这样,你还摆一张苦脸给谁看”

    平喜受了重伤,中气不足,才刚清醒过来,说话时气喘得利害,一句话断成了几半,好半天才把一句整话说完。

    阮云卿被噎得没了话,他讪讪地站起身来,从桌上把药碗端了过来,要亲自喂平喜喝。

    平喜侧过脸去,“用不着你。”

    阮云卿更是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捧着药碗,急得头上冒汗。

    阮宝生看不下去,忙走过来解围,他冲阮云卿眨了眨眼,示意他把药碗给他。

    阮云卿点点头,递过药碗,悄悄退到床尾。

    阮宝生轻轻吹了两口,觉得不烫手了,这才端给平喜,又嗔道“你行了啊,那是我亲弟弟,你给他个好脸能少块肉啊”

    平喜剜他一眼,恨道“我才好你就气我”

    接过药碗,乖乖喝了,平喜狠瞪了阮宝生一眼,忍不住小声念叨“我又没怪他,谁用他一脸愧疚的对着我。再说,他要不是你弟弟,我犯得着连命都不要了的帮他”

    一句话把阮宝生也堵得没了话,要说起愧疚,他比阮云卿还要愧疚得厉害,都因为自己一时糊涂,跟个孩子置气上火,才把事情弄到如今这般田地。自己虽比不上肖长福位高权重,可在丽坤宫里,也能算得上一号人物,若是他早一点挑明和阮云卿的关系,肖长福怎么也要卖他几分薄面,不敢像如今这般放肆。

    阮宝生自责得厉害,整个人钻进了牛角尖里,所思所想难免偏激片面。他也不想想,像肖长福那样一个霸道惯了的人,连总管郑长春都不放在眼里,又哪会卖他一个执事太监的人情脸面呢。

    阮宝生讪了一会儿,又厚着脸皮贴了上去,冲着平喜连连赔罪,小声道“怪我,怪我,都怪我还不成瞧我这张嘴,平时多灵巧,怎么一见了你就不会说话了。”

    赶着从柜橱里拿出一包盐津梅肉来,小心撕开纸包,拈出一块递给平喜,笑道“药苦不苦,快吃块梅肉压压苦味。”

    平喜惨白的脸上终于见了点红晕,他一把夺过纸包,假意怒道“我为你受了这么些苦,连包梅肉都给得抠抠索索的,怎么,还舍不得啊”

    阮宝生怕平喜摔着,忙在床头坐下,伸手护着平喜,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一迭声说道“哪能,你要爱吃,我明儿再给你买去。你要什么我舍不得过,可别冤枉我。”

    桂圆站在一旁,看得直肉酸;阮云卿开始还不明白,后来也觉出点不对劲儿来,看着看着觉得脸上直发烫,眼睛也跟着直了。

    阮宝生大大方方的,当着众人,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平喜别扭了一阵儿,也就安心等着阮宝生的温柔体贴。他俩同年进宫,又一起分到丽坤宫来,十几年来患难与共,要是没有彼此,真不知这苦日子怎么能撑得下来。两人在一块儿就觉得舒心自在,他们也没旁的想法,只盼着能一起熬到告役出宫的那一天,就找个没人认得的地方,相伴着一同到死。

    平喜的身子还没大好,撑不了一会儿就乏了,阮宝生扶他躺好,掖紧被角,又安顿桂圆好生照看,这才放下心来,跟阮云卿出了屋子。

    兄弟俩往郑长春住的屋子走,路上阮宝生对阮云卿笑道“你别笑话哥哥,我知道你觉得怪,两个男人,还是太监,凑在一块儿腻腻歪歪的,是谁都得恶心。”

    阮云卿摇了摇手,急道“没有我看着挺好的,是真好”

    阮云卿说话都结巴了,他是真觉得好,可要让他说到底哪好,他一时又说不上来,这才急了。

    阮宝生笑了笑,带着阮云卿又往前走去。他手中拿着一盏宫灯,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阮宝生盯着他跟前地上一块巴掌大的光圈,喃喃自语道“人都瞧不起太监。别管咱们当了多大的官儿,那些朝中大臣,民间百姓暗地里提起咱们来,还不都是阉竖、狗奴才的乱骂一气,他们才不管你好不好呢。”

    阮宝生的笑里带了些苦涩,他晃了晃手里的宫灯,倔强喝道“我不认我不能因为别人叫我狗,就真拿自个儿当狗了。我这还好端端的喘着气呢,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想在累了一天之后,有个知疼知热的人,问我一句累不累。”

    阮宝生瞧着阮云卿,叹道“咱们是去了势的人,再要找个大姑娘成亲过日子,没的糟践人家,也缺德。我和平喜打小就在一处,从十来岁长到如今三十多了,也不知怎么的,就互相看对了眼了。你别看平喜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其实他最怕黑,胆子也小,人又别扭,混了这么多年,官阶还没我高诶,这话可千万别让他听见,否则他又得跟我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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