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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宦 第6节

作者:沈如 字数:23958 更新:2021-12-29 07:04:05

    太子的话语温和,也没摆架子,在阮云卿面前,甚至连“孤”这个称谓都没用,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阮云卿的反应,看着他从吃惊到平静,看着他飞快的调整好情绪,慢步走上前来,到自己面前,垂首而立,态度谦和恭谨,却并没有一丝谄媚讨好的意思。

    太子很满意,阮云卿的表现,真如顾元武所言,聪明、冷静、识时务,也能够在最快的速度里,找到自己该要表现出来的最好的一面。

    是个能用的人才,可惜,还是有些美中不足。那就是阮云卿还没有很好的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倒不是他不懂,而该说他心里明白,可做出来的效果却实在差强人意。他的眼睛太灵动,即使脸上的表情刻意伪装过了,可是他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他心底最直白的想法。

    太嫩了。也太纯粹、干净,能看得出,这个人即使被人逼到了绝地,也不会做出低三下四的举动去摇尾乞怜。明明是个身份卑微,受尽苦楚,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奴才,却仍未磨平他心底里那份仅存的孤傲。阮云卿像棵稚嫩的幼苗一样,倔强的站在自己面前,用他细瘦的肩背,杠着他难以承受的重负。即使是恳求自己的帮助,也不肯低下他的脑袋。

    真是个有趣的人。难怪肖长福会对他穷追不舍。这样纯净骄傲的人,是最能够激发一个人心底里的阴暗的,得到他,凌辱他,折磨他,削去他的棱角,让他在自己的手里,一点一点褪去那份高傲,别说是肖长福,就连自己,都觉得兴致激昂。

    太子把玩着手里的一只玉石带扣,目不转睛地盯着阮云卿的一举一动,心里暗暗思量“要是把眼前这个人,也调教得如同自己这般,病态而扭曲,实在是件想想都觉得兴奋的事情。”

    阮云卿只觉如芒在背,太子的目光像一把利刃,剥皮拆骨似的在自己身上刮来扫去,不舒服,可也不能不让他看,阮云卿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一盏茶的工夫过去,才听到太子轻柔的声调又再响起“坐吧。”

    阮云卿望了一眼太子,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还是看不清楚他心里的情绪。阮云卿干脆放弃了观察太子的心思,他道行不够,何必还费心费力的察言观色,去探究太子内心的想法。

    让他坐,他便坐,刚刚短短一场交锋,阮云卿已经明白,以他如今的这点本事,还不是这个深沉老辣的太子的对手。

    四下一扫,这间寝室紧挨着回廊,回廊之外便是一个极大的园子,园里满种荼麋,花茎幽绿,缠藤攀树,朱红果实遍生藤上,结出一串又一串的艳丽圆果。一道闪电滑过天际,雷声震天作响,空气中的味道也渐渐湿润起来。

    屋里的摆设十分清雅,没有过分奢华的装饰,从里到外,反倒透出一股缺少人气的清冷。

    从窗下搬过一把椅子,阮云卿在离太子约十步的地方坐了下来。

    太子许久没有说话,他在考虑阮云卿这个人,到底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回报。

    阮云卿极聪明,也很有胆识,小小年纪,已有了破釜沉舟,险中求胜的魄力,在他们这一批派到各宫的眼线当中,已算是十分出挑了。

    给他些助力也不是不可以,能够带来回报的手下,太子还是很乐意付出一些额外的报酬的。

    如今,单要看这报酬付得值不值了。

    廊外的风声更加大了,一阵呼啸过后,暴雨骤然而至,雨点被狂风裹挟着扫进屋里,不一会儿,窗口就被倒灌进来的雨水打得精湿。

    阮云卿急忙站起身,跑到窗边,将大开的窗扇掩好,拨上销子,又把桌案上吹散的宣纸全都拢在一处,拿镇纸压住。

    正忙乱着,背后突然传来太子清冷的声音,“肖长福看上你了”

    阮云卿整个人僵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料到,太子与他的第一句对话,居然是问这个。

    不禁又涨红了脸,垂头答道“是。”

    阮云卿脸涨得通红,连脖颈上都泛了米分色,纤长的眼睫垂了下来,遮住他眼中全部的羞愤和难堪。他双手紧紧握着身侧的衣裳,咬牙狠道“给我半个月,我定将肖长福赶出丽坤宫。”

    阮云卿说得决绝,语气里十分自信,仿佛成竹在胸。他瘦小单薄的外表和这份自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太子看在眼中,越发对眼前这个孩子感兴趣起来。

    肖长福于宣德二十九年入宫,历经两朝,在后宫中浸淫多年,势力虽比不上顾元武、郑长春之辈,可在内监当中,也十分可观了。

    更何况他背后还有皇后撑腰,若没个实打实的罪名,很难扳得倒他。

    想到皇后,太子的眼中就多了些复杂的情绪,不到万不得以,他还不想和自己的母亲有什么正面冲突。

    本该是自己最大倚仗的人,如今却要百般提防,太子烦躁的搓了搓手中的玉带扣,冷冷对阮云卿说道“半个月你可知肖长福在宫中的势力还有母后那里,可容你动她的心腹奴才”

    太子的问话步步紧逼,他的目光直盯着阮云卿,脸上的表情也为之一变,从温和转为冷酷,阮云卿甚至能够感受得到,太子周围都起了冷冷的冰茬儿,空气里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

    关键时刻来了。阮云卿知道,他下面要说的话,直接决定了太子会不会答应帮他。

    此时不必多话,只要直切命脉,一语中的就好。

    阮云卿言简意赅,答道“戕害嫔妃,毒杀储君,不管肖长福有多大的势力,这两项罪名揭发出来,他都难逃一死。只怕到时候,头一个要杀他的,就是皇后”

    太子眼中精光一闪,心里先暗暗叫了一声,“好”

    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太子思量片刻,问道“你想怎么做”

    阮云卿不由大喜,他知道,这事,已经成了七八分。

    当下不敢怠慢,忙把心中的想法细细说了一遍。

    打从肖长福将他调入漱玉阁时,阮云卿就开始盘算对付肖长福的计策。那时的他,对肖长福只是心里厌恶,并没多少仇恨,原本的计策里,也并没像如今这般狠辣,只是小惩大戒,想让他知难而退罢了。

    肖长福步步紧逼,又毒打平喜来要挟自己。经此一事后,阮云卿才发觉,对待想要害你的敌人,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再这么下去,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要被肖长福活活折腾死。

    “只要依此计行事,中秋宫宴当日,就是肖长福的死期”

    第31章 质问

    “只要依此计行事,中秋宫宴当日,就是肖长福的死期。”

    阮云卿轻轻喘了口气,说了一大通,总算把这两日计较好的想法说得清楚明白,太子一直静静的听着,偶尔停下脚步,低头沉思。

    阮云卿缓了缓,又道“我如今只是个小小的无品太监,所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这计策,只能除掉肖长福,至于太子殿下心里想要除掉的那个人,我怕是一时无能为力了。”

    太子眸中露出一丝惊讶,“我想除掉谁”

    阮云卿一改刚才的沉默内敛,仰起头来,灿然一笑。他望空指了指西南方向,坚定说道“太子殿下大费周章,这几个月在宫中诈病不出,想来也不该只满足于对付一个奴才。”

    见太子脸上的惊异愈盛,阮云卿安心之余,心头也有些窃喜。

    “肖长福只是个小小的卒子,他后面的主子,才是太子殿下想要对付的人。我抛砖引玉,但愿能为殿下出一份绵薄之力,助你达成所愿。”

    太子望着眼前这个变得神采飞扬的孩子,莫名生出一股据为己有的悸动,若说刚才还只是想要折磨调教他,想要撕开他孤傲的外表,看着他堕入深渊。那么此时,那种强烈的独占欲便占了上风。

    太子从没像此刻这样,对一个人有如此强烈的冲动,想要得到他,想要让他全身心的听命于自己,想要看着他成长,想要让他在自己的面前,展露出他全部的风采。

    若是全心全力的帮他,这个卑微弱小的人,究竟能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念头猛然浮现在脑海之中,太子心里便是一惊,他从来都是个冷漠的人,不管是对自己的恩师,还是陪伴自己长大的顾元武,太子都时刻保持着一种冷淡的疏离。这不仅仅是因为身份所限,还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里,压根就不相信任何人。

    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会背叛自己,试问还有什么人,是能够相信的

    在太子眼中,人只分为两类,能为自己所用的,和不能不为自己所用的。所有的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得力有用,他便留着,若是没用了,随时都可以抛却不理。

    这份不相信已经根深蒂固的扎进了他心里,它不该为任何人所改变。太子深知,从母亲掐住自己喉咙的那一刻起,他就命中注定了,要在孤独的深渊里徘徊。

    灼热的目光又被冰冷取代,太子的脸上又换上一副清冷的表情,他的声音呆板克制,冷冷问道“的确是好计策,借此发力,倒正好省了我一番力气。我应下了。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说出来,我让顾元武替你准备。”

    就让我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让我满意。

    阮云卿不由一愣,他心思敏感,方才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太子身上的气质一变,终于多了一些人气,可转眼之间,那份人气就又被一股生人匆近的冰冷取代,刺得人浑身发冷。

    定定的瞧了两眼,阮云卿皱了皱眉头,太子的行止飘乎,难以琢磨,又极其善于掩藏情绪,与他相处了几个时辰,自己还是无法猜透他心底的想法。

    好在太子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多日烦忧今日总算有了着落,阮云卿顾不上理会太子一时一变的态度,忙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好容易求得太子相助,阮云卿也不想客气了,这回的差使太重要了,若是办砸了,以后别说得太子重用,不被秋后算帐就是好的,他见太子一面不容易,这一回,就一定要争取到最多的助力。

    “我想要几个帮手,最好是像那个送解药的黑衣人一样,轻功高强的,还有太子殿下得到的各项线报,我要全部看过”

    阮云卿说了几样,就转了话头,“此外,我还想求太子派几个老师,教赵青、连醉他们一点傍身之技,不拘什么,武艺、诗书、茶艺、琴技等等,哪怕是雕虫小技呢,也让他们在主子跟前,有个进身立命的本钱。既然是太子殿下安插在各宫的眼线,若总是碌碌无为,没有一点吸引主子注意的本事,那也只能在外围晃悠,一辈子都挨不到主子跟前,还谈什么打探消息呢。”

    阮云卿尽量把自己的私心说得冠冕堂皇,话里话外都像在为太子的利益考虑,其实心里面,只是想替他的兄弟们多争取到一点太子的庇护。

    阮云卿进宫这些时日,已深觉他们这些小太监,无权无势,要活下去实在太难了。只是老实本分根本没用处,何况他们几个兄弟身上,还背着“太子眼线”这么一个凶险万分的身份。

    顾元武找到他们的时候,本就带着几分威逼利诱的意思,喂他们吃下毒药,更是摆明了没将他们几个的性命放在眼里,能利用就利用,利用不了,就干脆等着他们自生自灭或毒发身亡。

    肖长福的事就是个最好的例子,顾元武说得明白,他绝不会为了阮云卿他们冒险,毕竟,换掉一个棋子,可比得罪肖长福这样的一宫管事要容易得多。

    阮云卿实在不敢想像,若是赵青、云秀他们也遇到类似的事情,该如何脱身才好。没有见到太子也就罢了,既然见到了,阮云卿就想为他的兄弟们铺平日后的道路,能少让他们受一些苦,就尽量少受一些。

    他这想法倒是好的,若能行得通,的确能为赵青等人挡下许多麻烦。

    只可惜阮云卿到底是个孩子,说起算计人来,还都只是纸上谈兵,实际经验真真是半点都没有。

    说着说着自己就心虚起来,只见他一双大眼骨碌骨碌乱转,狡黠灵动的目光偷偷瞟过,早让太子抓了个正着。

    “赵青卷云宫那个你们的关系很好”

    阮云卿顿了顿,觉得此时有所隐瞒,很可能前功尽弃,顾元武为太子办事,他们几个小太监的事,太子该知道的一清二楚才是。

    “我与赵青、连醉等人,是结义兄弟。”

    “结义”太子大笑起来,“你自身难保,还在想着为你的结义兄弟讨要好处”

    太子的笑声尖利阴沉,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阮云卿这样的傻子,别人见了他,都在拼了命的想着为自己捞好处,唯独阮云卿,到此时还想着别人,如此思虑周全,甚至连赵青等人日后的傍身之计都计较到了。

    他最看不得这样的人,也最看不得这样纯粹干净的感情,没有利益往来,没有互相利用,彼此之间,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温情和关怀。

    太子冷笑一声,自己得不到的亲情关爱,他也绝不会让别人得到,阮云卿在意的人,他偏要好好为难一番,他一定要让这个干净的孩子,在自己手里变得污糟不堪。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暴雨过后,风里带着冷洌湿润的泥土味道,太子推开窗扇,任夜晚的冷风吹过他病弱的身体,他的身子本就不好,中毒之后,虽然很快被宁白救了过来,可那毒性太过霸道,宁白用尽全身解数,还是未能将他体内的余毒清净。

    说起来,只凭这一点,那个下毒之人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他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那些残存在身体里的余毒,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令他食难下咽,寝不安枕。夜晚里难以入睡,太子不知多少次像这样凭窗而立,望着回廊外面的荼麋花,从花开到结果,从枝藤繁盛到日渐凋零。

    宁白不敢明言,太子还是可以从宁白的支吾其词中听出,他怕是活不了太久的。

    “我凭什么答应你助你除掉肖长福,已是额外施恩,你还想让我帮你护着赵青等人”

    太子轻抿着唇角,好看的薄唇略微上翘,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这是他生气时,最常用的表情,没有歇斯底里,没有高声喝骂,越是心里暴虐,表面上,就越是温文和蔼,风度翩翩。

    太子温柔地说出残酷的话,“你似乎忘了你的身份。一个奴才。你可知道,就算是顾元武,都没有你说的此种厚待。你小小年纪,就想越过顾元武去好大的野心没有你,我照样可以除掉肖长福。”

    一个奴才没错,他只是个奴才。没有他,太子也照样可以除掉肖长福。

    阮云卿想起初净身时,海公公让他们这些小太监默念“奴才”二字,那时的他还不清楚奴才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念来念去,心头也没有多少感触。后来马诚被打,他们几个兄弟各奔东西,自己去了丽坤宫,每日有干不完的杂活,忙得连喘口气的工夫都快没了。这些也就罢了,谁叫他们命贱,没有生在富贵人家,穷得没辙,才会遭这份罪。

    他们可以心甘情愿的被人当作奴才使唤,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该连心里最后一点骄傲都要被人踩在脚底下,还要边踩边对你说别挣扎,奴才就该如此。认命吧。

    阮云卿一下子愤怒起来。凭什么,他也想问问,凭什么他们就该被人践踏。

    奴才怎么了奴才就不是人,就不需要尊严了奴才就不能活得像个人样,就不能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了

    他偏不信这个邪,高低贵贱虽由天定,可他阮云卿不信命,他偏要跟他这条贱命争个长短。

    第32章 条件

    多日隐忍早已压得阮云卿不堪重负,太子言语尖刻,更是让阮云卿绷得极紧的神经彻底断了弦。

    阮云卿再也忍耐不住,他周身上下打着哆嗦,朝着太子高声喝道“我是有野心,我要一份做人的尊严,我再不想受今日的委屈,我定要成为人上之人,我配得上得到这些,因为我知道,我日后会成为你最强大的臂膀,九尺灵台,万里江山,我都将助你一臂之力。”

    阮云卿喊得声嘶力竭,额角上青筋暴起,此时的他,早已顾不得什么危险,他只想宣泄心里的委屈和愤懑,他只想让眼前的人明白,他也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阮云卿说得激昂,他活到现在,还是头一次将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一股脑的说了出来。阮云卿此时才明白,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隐忍的人。他忍得够久了,忍来忍去,没有为自己换来安宁的生活,反而一而再的,被人抛弃折磨。与其如此,倒不如换个活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让他拿自己这条卑贱的性命,去拼个天高海阔。

    阮云卿一撩衣摆,单膝跪地,他指天言道“在下阮云卿,日后定不负太子所望,有违此誓,必将吞剑自裁,万劫不复。”

    九尺灵台,万里江山,都将助你一臂之力。

    好大的口气

    就算如今的顾元武,都不敢说这样的大话。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没想到这样一个沉默内敛,看似平常的孩子,心底里竟会有如此狂妄不羁的张扬想法。

    太子的心突然膨胀起来,只是听着,他就能感受到阮云卿话语中的决绝。那份真挚坦诚强烈地感染着他的心灵,多少人跪在他面前,顿首跪拜,说要以命相交,太子都不曾有过眼下这番心动震撼的感觉。因为他明白,那些人跪的,是他的太子之位,是他背后尊崇万分的皇权,他们不是真心为他效力,让这些人折服的,是他们梦想里的高官厚禄和贪婪野心,他们听命行事,为自己卖命,都不过是要换取一份等价的回报罢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跪的却是他心底最纯粹的傲骨,他自信、骄傲,他不想屈服于自己卑微的命运,他今日说出的种种誓言,不管受到多么严苛的阻挠,都一定会义无反顾的去达成。

    这个人,也许真的不会让自己失望。

    太子从窗前转回身,伸手相搀,扶起阮云卿,“今日我就信了你。”

    阮云卿心头一喜,刚要谢恩,却听太子又说道“不过,我还要再加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就照你说的,不仅给你钱财帮手,还会暗中护持赵青等人,保他们性命无忧。”

    条件

    阮云卿忍不住抬起头来,望了太子一眼,只见他满脸温柔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挖坑埋人的神态。

    犹疑一阵,倒好笑起来,他身上,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去算计的,太子贵为储君,手底下像他这样的奴才,数都数不清,就算以后不满意他,大不了杀了,再换一个就完了,谁会处心积虑的想法子坑他啊。

    当下便点了点头,应道“我答应。”

    太子吃惊,“你不问问是什么条件”

    阮云卿苦笑一声,事到如今,什么条件他都得答应啊。

    太子越发兴起,细细思虑片刻,说道“也没什么。既然你要我重用你,我自然得看看你有何潜质,日后才好派你出去办事。以后每晚,你都来端华宫一趟,诗书武艺,排兵布阵,及至诸般谋略,我都亲自教你”

    这是条件阮云卿愣了半晌,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事试问他何德何能,能得太子亲自教导

    阮云卿彻底懵了,他实在猜不到,太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太子看着阮云卿一脸木呆呆的表情,心底暗自冷笑他要给阮云卿最好的,把他调教成自己最满意的样子,让他彻底的信赖自己,打从心里离不开自己。

    太子深知被最依赖的人背叛的感觉,那会彻底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和信念,让他再也不敢去相信别人。尤其是像阮云卿这样心思单纯,还没有被世俗污染的孩子,这个打击,也许会是致命的。

    全心全意的帮他,等他依赖自己后,再狠狠地折磨他,抛弃他,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慢慢地变得恶毒而贪婪。他再也不想在阮云卿脸上,看到这样干净的笑容。

    太子冷笑着继续说道“这当然不是条件。”

    阮云卿打点起精神,心想果然如此。细细听着,只听太子慢慢说道“我亲自教你,你我就有了半师之份。这也意味着,你日后对我说的话,不得有半点违抗”

    不等太子说完,阮云卿就答道“这是自然的。”抛却此事,他也是不能违抗太子的命令的。

    太子凤目一弯,笑道“你可想好了。我说的不得违抗,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阮云卿略作迟疑,还是点了点头,他诚心道“今日前来,本就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若太子不肯帮我,我怕是只有拼了一死,与肖长福同归于尽这一条路可走了。”

    想到此处,阮云卿止不住全身发冷,他笑道“我是真感激你。以后你说的话,我都听。”

    太子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细微的疼痛,还有一点酸涩的感觉。那是种微秒的波动,振动的频率不大,还不足以拯救太子扭曲的心灵。他不明白那疼痛的感觉意味着什么,但是,太子还是能够真切的感受到,此时此刻,他越来越不想放眼前的人走了。

    得到了一个新鲜的玩具,太子欣喜异常,想到在以后的时日里,可以对这个单纯的孩子为所欲为,心头就不由得升起一股雀跃的情绪。

    正事已经完了,阮云卿想告辞离去。太子虽舍不得这个一头撞进他怀里的玩物,可也不想逼迫太紧,失去这种新鲜刺激的感觉。他看着阮云卿躬身行礼,出了寝室,找到黑衣人后,消失在一片荼麋花丛中。

    兴奋的感觉久久不散,太子在阮云卿走后,立刻召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直隐在寝室的房梁上,对于屋中发生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翻身下了房梁,跪在太子脚边,听完太子的吩咐,便轻轻叹了口气。太子又犯病了,以后,可有那个孩子受的。

    他真是弄不懂了,太子明明就是个胸中有大丘壑的睿智之人,怎么暗地里,偏偏有这么个别扭见不得人的毛病。

    心里可怜着阮云卿,耳朵里也不忘听太子说话“莫征,你从鹰军里挑几个好的,给那孩子送去。日后只要是他的吩咐,不用请示我,直接办了就成。”

    莫征应了一声,“是。”

    “你也跟着过去,每日亥时带他来端华宫。多盯着他些,若他有任何异动,也不必问我,直接杀了他。”

    莫征顿了半晌,才领命道“是。”

    莫征是鹰军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不然顾元武也不会派他来做太子的贴身护卫。莫征没有想到,太子对刚才的孩子还真挺上心,竟会连他都派去给那孩子使唤。

    太子并未觉得不妥,吩咐完了,便打发他去阮云卿的住处。

    莫征听完吩咐,也不多话,拜别太子,出了寝殿,飞身跃上屋檐,直奔丽坤宫而去。

    此时已是丑正时分,万籁俱静,整座皇宫安静异常,偶尔从钟鼓楼上,传来更梆声响,莫征穿宫过院,不时看见有御林军来回巡察。

    莫征不愧是暗卫中的高手,一路飞檐走壁,轻巧的躲过无数巡视禁卫,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已翻进了丽坤宫的大门。

    他们对皇宫各处极为熟悉,不用费太大力气,就找到阮云卿所住的杂役房,阮云卿刚刚躺下,还没睡安稳,就听见外面又有人吹响了短笛。

    连忙爬了起来,静悄悄推开房门,好在没有惊动他人。阮云卿心里惊疑不定,这才刚从端华宫回来,怎么那个黑衣人又来找他。莫非是太子那里有了什么变故

    心慌意乱的跑到灌木林中,举目一望,眼前站着一个人,自己却不认得。不是那个平日送解药的黑衣人。

    阮云卿愣了愣,只见眼前这人身高七尺,生得方面阔口,重眉星目,他身材高大,穿一身紧身衣裤,紧裹着他矫健有力的身体。

    那人大步流星,来到阮云卿面前,抱拳行礼,躬身说道“在下莫征,奉太子之命,前来襄助小公公。”

    莫征说着话,从袖口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阮云卿“这是太子殿下让我交给小公公的,打点各处的盘费。殿下说了,若是不够,尽管再开口和他要去。”

    苦日子过多了,阮云卿对眼前情境实在是有些不适应,他见莫征冲他行礼,立时吓得倒退几步,连连摆手,急道“兄台不必如此,我不过是太子手下的一枚走卒,论起心腹地位,还不如你们这些在太子身边办老了事的。我哪敢受你的礼,以后可再不要如此了。”

    不骄不躁。

    莫征心里叹服,这孩子果然是个好的。比从前他见过的那些,刚从太子那里得了一点好处,就恨不得把那秃尾巴撅天上的轻狂之人强多了。

    阮云卿接过银票,数了数,一共十张,有多有少,总共是五千两银子。

    当时就有点头晕。

    这么多钱

    接着又苦笑,自己果然是个受穷的命。有了钱不是高兴,反而觉得害怕了。这哪成。

    阮云卿卷了银票,贴身藏好,与莫征简单说了两句话,莫征便告退离去,临走时交给他一只特制的短笛,让阮云卿有事吩咐时,就在背人处吹响短笛,他自会现身,还有每日带他去端华宫见太子的时间,也都一一商量妥当。

    第33章 小裴

    手里有了人和钱,阮云卿心里也有了底气。第二日起来,照旧和周俊一起,到崔太监处领了今日的差使。

    阮云卿一边干活,一边琢磨接下来一步要怎么走。

    除掉肖长福容易,可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年纪,还不宜太过张扬,主动出头做这件事。阮云卿入宫不满一载,人微言轻,别人看他,就是一个毛黄未褪的小子,就算他能拿出钱来买动他人,这其中也难做到万无一失。以阮云卿如今的情形,毕竟还是有些压不住阵角。

    想来想去,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动郑长春,让他出面,去寻肖长福的晦气。

    阮云卿盘算了一下,说动郑长春不难,只要自己手里有足够的证据,能一举扳倒肖长福,相信郑长春绝不会错过这个手刃仇人,捞回实权的机会。

    盘算好了,跟着便着手去办。

    阮云卿先从跟他的鹰军里挑了两个轻功好的,吩咐道“你们去肖长福家里,好好查查他的家底,从房产地业,到老家旧宅,还有跟他的那些人,全都彻查一遍,千万仔细,小心别漏下什么。”

    东离的太子,手下可以设立太子六卫,这六卫不属兵部管辖,只听太子的号令行事,再忠心些的,就连皇帝的圣旨都调不动他们。

    太子宋辚手下,除了明面上的六卫护军外,还私下里养了了一批秘密武装,鹰军只是其中之一,除鹰军,还另有隼、枭二军,这三支军队合在一起,人数在三千左右,数量不多,却个顶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鹰军专管刺探传讯,素来训练有素,太子让他们跟随阮云卿,他们自会尽心替他办事,当下听了阮云卿的吩咐,便各自分头去办。

    查证据的事有了着落,阮云卿就去找阮宝生,“我想见见郑总管。”

    阮宝生正给平喜擦身,寸步不离守了他三天两夜,平喜的伤势终于有了点起色,只是人还是昏昏沉沉的,神志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半夜的时候,还是低烧不断,一日三顿苦药汤子,才堪堪把人的命保住。

    平喜那日是当着漱玉阁管事的面,被肖长福带走的,邓长吉是个眼里只有银子的人,只要他自己平安喜乐,银钱大把,他手底下那些人的生死如何,他一概不管。阮宝生给了他二百两银子,让他瞒住平喜受伤一事,才得以偷偷把平喜留在房中,悉心照料。

    褪下中衣,阮宝生帮平喜翻了个身,听了阮云卿的话,他手下一顿,纳闷道“郑长春你见他干什么”

    阮云卿把手伸手铜盆里,试了试水的温度,见不烫手,便挽起袖子,往盆里扔进一条干净布巾,拧干了,递给阮宝生,“堂兄不必多问,我自有用处就是了。你只说能不能,不能我再想别的法子。”

    阮宝生也没多想,阮云卿在他眼里,就是个胎毛未褪的小破孩,就算让他放大了胆子猜,阮宝生也想不到阮云卿人小鬼大,背后的经历竟比他这个在宫里混了十来年的人还要惊险。

    当下咧嘴一笑,阮宝生伸手狠戳阮云卿的额角,“什么话。小毛娃子,也学会拿话激人了”

    阮云卿揉着额角,腼腆笑道“我,我没那个意思。”

    阮宝生接过布巾,得意笑道,“你哥我在这丽坤宫里混了十一二年,要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哪还有脸给你当哥。回去等着,不出明晚,就让你见到郑长春的真容。”

    阮云卿笑着点头,含糊解释,说想求郑长春帮他换个差使,若能调出丽坤宫,就更好了。

    阮宝生连连点头,笑道“好,这倒是个好办法。”以他现在的势力,还拼不过钻营多年的肖长福,起码在这丽坤宫里,只要有皇后一日,他们就别想动肖长福一根头发。既然硬碰不行,求郑长春把阮云卿调到别的宫院去,此时不失为一条上上之计。

    阮宝生立时打了包票,“你放心等着。准成。”

    阮云卿这才安心,帮阮宝生把铜盆里的脏水拿出去泼了,又到外面井台上,打了一盆新水回来。

    阮云卿不敢独自一人,贸然去见郑长春,一来还是介于自己的身份,郑长春不一定肯见他,二来是郑长春因肖长福的关系,近日里处处谨慎,对外人也是百般提防,若没个熟悉亲近的人领着,郑长春压根不会信他说的话。

    从井边回来,天色已近黄昏,阮云卿是偷偷跑来的看平喜的,耽搁了一会儿,心里有些着急,不由加快了脚步,想着把水送进屋里,就赶紧回杂役房去。

    快走了几步,眼看到了阮宝生屋前,他住的屋子在宫墙和一座偏殿的夹角里,要拐个弯才能看见。阮云卿手里端着铜盆,身子向前倾,侧身转过夹道,一眼便看见一个小太监,正鬼鬼祟祟地扒在阮宝生屋门口张望。

    阮云卿心里疑惑,不由停下脚步,退回墙后,悄悄往外观看。

    只见那小太监左瞧右望,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跟前没人,才乍起胆子,抬手去敲屋门。片刻后阮宝生从屋里出来,把那小太监让进了屋里。

    阮云卿盯着那个小太监的背影,怎么看怎么眼熟,想了半天,猛然一惊,那个小太监,不是那日在肖长福屋里的那个,叫小裴的人么。

    阮云卿越想越奇怪,记得那日,这小太监对肖长福十分惧怕,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违拗,这样一个被肖长福吓破了胆的孩子,怎么会跑来找阮宝生的呢

    看刚才他进门时的样子,阮宝生对他的到来,显然也是早有所料,两个人连最简单的惊讶询问都没有,就直接进了屋子,倒像是早就约定好了的。

    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切的一切,都带着点反常,阮云卿不敢再贸然进去,小心绕过偏殿,躲在阮宝生屋子的后墙边上,看着屋里的动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屋门一开,小裴从屋里走了出来。

    阮宝生跟在他身后,悄声道“你想好了,我不逼你。我知道,这事也难为你了。你要不愿意尽管开口,我不是肖长福,我可不干那暗地里害人使绊子的缺德事。”

    小裴低着脑袋,声音又软又小,“您别说了。我都知道。您等我的信儿吧。”

    第34章 晚膳

    阮宝生长叹一声,拍了拍小裴的肩膀,沉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了。”

    小裴忙摇头“没那事。我谢您还来不及呢。”

    说着话就掉下泪来,盯着自己手腕子上的青紫勒痕,抽泣道“这日子,我过够了。真够了。”

    说完抹了眼泪,小裴向阮宝生深施一礼,转头出了夹道。

    小裴走后,阮宝生望着空荡荡的夹道,出了好一会儿神。

    阮云卿从屋后转了出来,阮宝生还没回过神来,“那小太监找你做什么”

    阮宝生吓了一跳,他蹦起多高,哎哟一声,扑上去一把搂住阮云卿的脖子,叫道“你可吓死我了,好小子,啥时候学会盯梢了。”

    胡打乱闹一气,阮宝生故意东拉西扯,把小裴的事胡乱遮掩过去。阮云卿再问,阮宝生干脆犯浑,梗着脖子,愣是不承认刚才有人来过。

    阮云卿问了几遍都没问出结果,也只好把这事存在心里,急急忙忙地回了杂役房。

    这日晚间,干完了活,回房早早歇了,等到亥时左右,周俊等人都睡熟了,阮云卿悄悄起来,出了屋子,来到灌木林里,吹响短笛。

    这短笛是特制的,平时吹它,根本发不出声音,听莫征说,这笛子里有个特制的机关,吹的时候,口中的气流碰触机关,会发出一些极为轻微的杂音,普通人听不到,只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才能听到这种声音,也算是他们鹰军暗卫中,一种专设的联络工具。

    吹了两下,莫征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也不多话,带着阮云卿,一路往端华宫去。

    与莫征见过几面,打了两天交道,阮云卿深觉莫征这人生性爽直,武艺高强,为人更是坦荡磊落。他对阮云卿十分客气,听令行事从没有半分违拗。阮云卿这人,向来都是人敬他一尺,他还人一丈,莫征对他礼遇有加,阮云卿自然也是加倍客气,两人相处下来,彼此颇为投契,短短几日,竟已有了知己相交的意思。

    “莫护卫,我求你帮我打听赵青等人的近况,不知可有消息了”

    莫征正提气上纵,不能开口说话。他闻言只是一笑,也不答话,只加快了脚程,一路纵跃,转眼到了端华宫内。

    莫征放下阮云卿,才笑道“早问了。他们一切安好,赵青如今已是卷云宫中的执事太监,舒妃娘娘对他青眼有加,已提拔他到自己身边随身伺候。连醉、云秀也没什么大事,虽受了些苦,不过好在性命无虞。马诚就更不用说了,有专人照管,你们几个里面,他过得最舒坦。”

    听见兄弟们都没事,阮云卿只觉得高兴。忙又问道“马诚的身子好些了么上回问过宁太医,他说马诚前些日子又犯了旧疾,咳了好几口血呢。”

    莫征摸了摸阮云卿的脑袋,看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烦恼,眼中的情绪千变万化,终于露出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活泼和灵动。

    心里也柔软起来,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由得放轻了语调,温柔说道“你尽管安心,尚膳监不比在后宫当差,来往相对方便,宁白时常过去看他,他的身子早就好了。”

    阮云卿略觉宽慰,问了马诚,又细问连醉三人。莫征一一答了,一直送他进了太子的寝殿,才翻身跃上屋檐。

    不知是不是因为总是深夜到访的关系,阮云卿对端华宫的印象,一直都不太好。一眼望去,无数宫殿矗立在清冷的夜色里,形成一片又一片的暗影,寂寥的月光洒在宫墙之上,非但没有缓解那清冷的感观,反倒更为这座宫殿添上了几分萧索落寞的意境。

    周围静极了,一进端华宫里,就连来往巡查的禁卫也没了踪影,整座宫殿像一所被人废弃已久的寒宫,无论多么艳丽奢华的装饰,都不足以掩盖它散发出来的那份寂寥的味道。

    住在这宫殿里的人,不知会不会被那份寂寥所感染。阮云卿想起太子那不染纤尘的清冷模样,不知怎的,心头竟有些微微的刺痛。

    寝宫内外还是空无一人,阮云卿不知这是太子的习惯,还是因为他要来的关系,才将这宫里的奴才们全都打发走了。

    沿着宽敞的正堂往里走,左右分别是两间暖阁,穿过暖阁,一侧是太子的书房,而另一侧,就是日常居住的寝殿。

    太子早就等着,他坐在临窗的一张花梨桌案后面,身上穿一领夹纱素色袍子,墨黑的长发随意梳起,拿一只木簪挽在脑后,比上次见时,少了几分冷淡,而多了几分随意慵懒。

    太子一见阮云卿,便笑着问他“可用过晚膳”

    阮云卿点点头,“吃了。”

    “那就陪我再用点。”

    太子望空中吩咐道“破军,拿点吃的来。”

    房梁上有人答应一声,破军利落地翻下房梁,去传晚膳。

    “过来坐吧。”

    太子宋辚指指身边的位置,示意阮云卿坐下。

    阮云卿躬了躬身,“奴才在此处伺候就好。”

    宋辚失笑,“你忘了你上次那副张狂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倒拘谨起来。”

    阮云卿有些不好意思,上次真是豁出去了,他是报了必死的决心来的,全没顾忌,态度自然也张狂了些。事后回想起来,他也是阵阵后怕,太子不但没治他的罪,反而真的派人来帮他,实在是自己转了运了。

    “坐吧。平素都是我一个人吃饭,再好的东西也没了味道。难得能有个人陪我一起用饭,你就是不愿意,也权且忍耐一时。”

    阮云卿急忙摇头,他不是不愿意,只是不习惯这样跟一个人相处,阮云卿的人生经历十分简单,除了父母兄弟,所熟识的就只有赵青、连醉几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皇子,一个高高在上的一国储君打交道,心里倒没有怯懦的意思,反而是怪异和别扭占了上风。

    白天还是身份低微,是个人都能打骂使唤的小小奴才,到了晚上,他却可以和太子殿下同桌用饭,这个反差,阮云卿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反应不过来。

    第35章 殷勤

    不一时破军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宫女们手捧食盒,一路垂着头,来到宋辚跟前,揭开食盒,将里面的吃食摆上桌子,行了礼后,倒退着出了屋子。

    破军重又跃上房梁,屋里只剩下宋辚和阮云卿两个。

    阮云卿与宋辚对面而坐,面前的桌上摆了十来样吃食,都是素的,主食以粥为主,另配了几个佐粥下饭的小菜。

    在漱玉阁当了几天差,阮云卿也见过不少好东西,眼前这几样汤粥小菜,别看朴素,却最见功夫,好的食材做好吃了那不叫本事,能把这些普普通通的东西,做得精致味美,那才真能称得上厉害。

    阮云卿拿银匙舀了粳米粥送进嘴里,软糯香甜的味道在齿间流连,实在是好吃。

    太子开了口,阮云卿本想坐下应个景就完了。谁料吃了两口,倒真饿起来,干脆也不拘着,抱起碗来把一碗粥喝得精光。

    宋辚笑着看他,“既然饿了就多吃些。”一面伸箸夹了些麻油拌的笋丝,递到阮云卿碗里。

    阮云卿怔了怔,碗里的笋丝莹绿透亮,根根笋丝切得细长均匀,裹着喷香的麻油和碾碎的芝麻,香气直扑鼻子。

    阮云卿盯着那笋丝,心里直发涩,他飞快地把笋丝扒进嘴里,不想去深究宋辚如此做的用意。

    阮云卿不得不承认,像宋辚这样一个人,他要真的对人流露出一点好意,哪怕这好意的背后暗藏着伤人的利刃,恐怕也很难有人能拒绝。

    有的人,天生就有感染人心的能力,宋辚就是如此,他好像是天生的王者,不必刻意做出什么高高在上的举动,就能在无意之间撼动一个人的心,让人心甘情愿的去追随他。可想而知,这样一个人,再要像方才似的,做出如此温柔体贴的事情,试问又有谁能抵抗得了呢。

    这顿饭吃的安宁、温暖,阮云卿惴惴不安的心情也慢慢安稳下来,他偷偷打量宋辚,宋辚吃得极少,只略微喝了口汤,尝了尝那道奶油炸的面果子,就把筷子搁下了。

    他今天的面色好了许多,也不像上次似的,咳得那么厉害,偶尔轻咳几声,也丝毫没有妨碍他的好心情。

    宋辚好像很高兴,他不吃了,就不停劝阮云卿多吃,时不时的夹些菜过来,温柔得阮云卿又坐立难安起来,一颗心不住地乱跳。

    宋辚问阮云卿在内学堂时都学了些什么,功课方面能到什么程度。

    阮云卿放下筷子,腼腆笑道“只粗略认得几个字罢了,殿下真要教我”

    宋辚奇道“那是自然的,不然我要你每晚来端华宫做什么我虽不才,也勉强教得了你,你要不嫌弃,只管听我的话,多看些书,将来不说别的,给我拟个折子准是错不了的。”

    阮云卿忙摇头“殿下肯教我,奴才感激都来不及,又哪会嫌弃。”

    一番交谈过后,阮云卿渐渐放下心防,又得知宋辚是真心想教导他读书,心里的戒备也就全然放松下来。

    用过饭后,宋辚从书架上找了几本书,“你先把这些书读熟了,有不懂的地方就拿来问我,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宋辚故意歪着身子,倾身向前,紧贴在阮云卿身边,温热的气息传来,阮云卿不由涨红了脸。宋辚的声音温润动听,带着一股清冷的味道,泠泠入耳,如同清泉滴在石板上一样,能一直敲进人的心里。

    阮云卿下意识想躲,可宋辚站在书架外侧,拦住了去路,阮云卿被挤在书架里面,退无可退,躲又无处躲去,只能任由宋辚倾着身子,将他完全笼在自己的气息里。

    宋辚双目灼灼,盯着阮云卿,像野兽盯着觊觎许久的猎物。他知道自己不能性急,性急只会把人吓跑,他一定要循序渐进,像这样慢慢的渗透进阮云卿的生活里,让他全身心的信赖自己,惟有如此,接下来的折磨和背叛,才会加倍的有趣。

    他要教会这个单纯的孩子什么叫七情六欲,他要在这张纯白的纸上,染上只属于自己的颜色。

    天近丑时,阮云卿才从端华宫出来。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默默无语,垂头想着心事。太子对他的态度让阮云卿有些不安,突如其来的好处总是会夹带着让人无法预料的隐情。阮云卿实在猜不透太子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若只是个听话有用的奴才,那今晚太子做的这些事情,又显得太过亲昵了些。那些举动,哪像对待一个奴才,简直简直是将自己放在了与他平等的地位上,当做了一个可以知心相交的朋友。

    也许说朋友还不够贴切,太子对他的态度,比朋友还要暧昧亲热,阮云卿实在说不上那种感觉,他只能说,不讨厌,自己被那样对待,心底甚至是有几分温暖感激的。

    阮云卿心里不安,若只是主子和奴才,公事公办,他也不会如此不自在,可太子强行拉近了他们的关系,让他们彼此之间多了些可以名为情义的东西,彻底搅乱了自己的心。

    阮云卿清楚地知道,他对别人的好意向来看重,若是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一头栽进去,他会对太子忠心不二,会将自己的命真心实意的交给太子,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也许这正是太子的目的。

    阮云卿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个解释合理些。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样烦躁,总觉得太子的态度中,还有些其他的东西,抓不住,看不着,却丝丝缕缕的缠绕过来,正以泰山压顶之势,将自己牢牢的包裹住。

    纷乱的思绪理不清道不明,阮云卿紧皱着眉头,心绪越加烦乱。

    莫征瞧出端倪,忍了半晌,还是开口说道“太子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与他相交,切记不要太过真心,免得”

    莫征不知该怎么说,太子对阮云卿感兴趣,这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得明白的。可这兴趣到底是个什么兴趣,莫征一时半会儿也有些摸不准。

    他跟了太子将近十年,不说了解,也多少清楚太子的为人。

    太子,英明睿智,是个天生的王者。他有能力,有魄力,心机手段都让人折服。

    太子是个好主子,他对待手下的人宽厚大度,从不苛责,而与此同时,他也绝对是个冷漠到令人胆寒的主宰者。

    宋辚宽厚大度,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给你犯错的机会,只要你犯了哪怕一丁点错误,他都会毫不留情的将你舍弃。宋辚也的确不会苛责手下,他只会把你远远的打发了,如同充军发配一样,打发到一个再也无法翻身的偏僻所在,让你安闲的混吃等死,有生之年,都不会再给你出头的机会。这样的事情,是任何一个有担当的男人都难以忍受的。所以他们这些暗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拼了命的也会去完成任务。

    第36章 阿良

    莫征对宋辚即敬且畏,他不想背叛自己的主子,又不想让眼前这个单纯的孩子受到伤害,苦恼许久,才终于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

    阮云卿听莫征含糊其词,不由追问道“免得什么”

    莫征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他单手拽着阮云卿,停在一棵树上。

    踩着粗壮的树杈,莫征在繁茂的枝叶上撸了一把,胡乱揪扯着手里的叶片,对阮云卿讲起太子小时候的事情。

    “我从太子五岁时就做他的贴身护卫,每日几乎寸步不离。记得那时候,十皇子刚刚出世,皇后忙着照料十皇子,对太子有些冷落。我记得就是那一年深冬,太子的性情大变,原本爱说爱笑的孩子,突然变得阴沉多疑起来。”

    莫征把手里光秃秃的叶梗扔了,随手又拽过一把新的,才继续说道“就在那一年,新旧交替,快到除夕的时候,太子让人从野地里抓了一只狼崽回来。太子本就是个寂寞的孩子,有了玩伴,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他日日搂着小狼崽,不管吃饭还是睡觉,都一刻不离的带着它。狼这种东西是养不熟的,可不知太子用了什么法子,却偏偏把那小狼崽养得服服帖帖,跟狗似的护着他。太子养了这狼崽两年,这两年间,他们俩好得要命,一个碗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是个人都看得出,太子是真喜欢它。”

    阮云卿不知莫征是何用意,听他讲的郑重,便也认真听了起来。

    “就在两年后的冬天,那狼崽已长成成狼,身长过丈,毛色黝黑,一双眼睛凶得怕人,谁都不敢靠近它,只要一靠近它就露出一嘴獠牙,凶狠的扑上去咬人。宫里人人都怕它,只有太子才能亲热的搂着它的脖子,叫它“阿良”。”

    莫征蹲坐下来,背靠着树干,刚毅的脸上露出几分苦涩难过的神情,“大家都觉得,这狼铁定是要跟太子一辈子的。可谁也没料到,就在那年冬天,一个飘着大雪的夜里,太子让人把阿良装进笼子里,送回了野地。”

    莫征突然放慢了语调,“他们一直亲密,就在前一日,阿良还靠在太子怀里,吃他撕给它的碎肉。没人知道为什么,太子没说理由,只是面无表情的下了令。阿良呜呜的叫唤,它知道它要和太子分开了。平时它凶得谁也抓不住,那天,太子只说了一句进去,阿良就乖乖的进了笼子。听送阿良走的兄弟说,阿良到了野地,也不肯离开笼子,给它打开笼门,它还是一直趴在笼子里面,眼巴巴的望着远处,一声一声狼嚎,叫得惨极了,连那些杀人如麻的兄弟都听得不忍心,可太子”

    莫征回想起当时情境,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永远都忘不了太子送走阿良时的神情,就好像过去那些疼爱宠溺都是假的,太子只是静静的看着侍卫们将阿良装进笼里,关好笼门,耳边听着阿良呜咽般的嚎叫,眼中空洞的没有一丝感情。

    那简直不像一个活人该有的眼神,更何况太子当年,还是个才刚刚八岁的孩童。

    莫征不知道太子为何会如此对待阿良,这件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讲出来,就是不想让阮云卿成为下一个“阿良”。

    阮云卿默默听着,从莫征哀戚的神情和有些颤抖的话语中,他仿佛就能真切地感受到当年的那份悲伤,一只狼被养成了一只忠心的狗,然而就在这只狼交付忠心的那刻起,他的主人就把它无情地抛弃了。

    “阿良最后怎么样了”

    莫征听了阮云卿的问话,只露出个艰难的笑容,“死了。七日之后,我忍不住去看了看。阿良趴在笼子里,身上盖着很厚的积雪,那几日一直下雪,天冷得呼出口气都带着冰茬儿,阿良不吃不动,就那么活活冻死了。我想,它到死还等着太子来接它。”

    阮云卿没有说话,莫征也许久没言语,夜风吹过树梢,叶片哗啦啦直响,莫征站起身来,强笑道“瞧我,真是上了年纪,陈芝麻烂谷子的,让你听了半天没用的。”

    拉起阮云卿,莫征道“走吧。天不早了。”

    阮云卿轻轻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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