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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节

作者:来自远方 字数:16094 更新:2021-12-29 07:02:38

    书名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文案

    教师是份高尚的职业,帝师则是高危职业。

    尤其当学生是某个爱玩的皇帝,陪读是锦衣卫指挥使,端茶倒水的是东、西两厂厂公,另有内阁三学士、六部尚书轮班旁听,一众御史言官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撸袖子“以礼服人”,压力当真是非同一般。

    站在文华殿的讲台上,杨瓒无语望天,目光明媚而忧伤。

    苍天在上,真心穿错了,求重穿

    内容标签强强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瓒 ┃ 配角顾卿,闫璟 ┃ 其它帝师

    晋江金牌推荐教师是份高尚的职业,帝师则是高危职业。尤其当学生是某个爱玩的皇帝,陪读是锦衣卫指挥使,端茶倒水的是东、西两厂厂公,另有内阁三学士、六部尚书轮班旁听,一众御史言官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撸袖子“以礼服人”,压力当真是非同一般,站在文华殿的讲台上,杨瓒觉得自己这次真心穿错了。

    作者文笔老练娴熟,叙述如同行云流水,开篇将读者引入入人才辈出的大明王朝。随着情节发展,主角身份的不断深入,各色人物轮番登场,体现出人物刻画的巧妙和生动。细细读来,既能体会字里行间的历史气息,也能感受到作者的独具匠心。

    第一章 不一样的穿越

    明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二月,辛巳五更刚过,天尚未亮,神京城内已开始响起人声。

    更夫匆匆返家,路过城西福来楼前,踏过一夜残雪,留下两排清晰的脚印。

    店中伙计拉起门板,被冷风吹得哆嗦。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伙计心中抱怨,嘴里却不敢吐出一个字。

    逢三年春闱,客栈住的多是读书人,甭管白发苍苍还是风华正茂,都是文曲星下凡的举人老爷,说不准楼上哪位会鱼跃龙门,上了殿试金榜。

    掌柜几番叮嘱,管好一张嘴两只眼,不留神得罪了哪个,谁也保不得。

    放好门板,挂上幌子,伙计搓搓通红的双手,没空偷闲,赶着往后厨帮忙烧水。

    今天是放榜日,众人必会早早赶往城东。掌柜的吩咐过,谁也不许出差错,否则扣半月工钱。

    “别说我吝刻,等到报喜的官差,多说几句吉祥话,还愁没有赏钱三年前,咱们这出了一位二甲进士,赏钱足足发了这个数”

    想起掌柜的话,伙计心头火热,脚步不觉轻快许多。

    二楼西侧,一排五间上等客房。

    四间房门已开,穿着短衣棉裤、梳着总角的书童不叫店内伙计,亲自端着铜盆青盐,迎面遇上了,也顾不得打招呼,只迈过门槛,伺候四位举人更衣洗漱,用过早点,赶往放榜处。

    唯有余下一间客房,始终静悄悄,没传出半点声响。

    房门紧闭,半点烛光也无。

    四位举人先后走出房门,看着仍没有半点响动的客房,思及昨夜宴饮,屋内举子一场大醉,不觉心中思量难不成,这位是心知登科无望,不打算去看榜

    “杨贤弟”

    有好心的上前敲敲门,担心里面那位想不开,吊了脖子或是吞了银块,事情可就大大不妙。

    三年会试,多少踌躇满志的举子铩羽而归。纵是才名远扬的唐寅,也倒在舞弊案前,终身不得再考。

    想到这里,敲门的举子更加担忧,面上现出几分焦急。

    两人是同乡,在京时日相处不错,这份担忧便多了几分真切。

    “杨贤弟,可醒了”

    连敲数下,引来众人侧目,耳边终传来吱呀声响。

    “李兄。”

    房门打开,见到熟悉的澜衫方巾,敲门的举子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门内站着的举子姓杨,单名瓒,因年不及弱冠,尚未取表字。又因家中排行第四,相熟之人多唤其“四郎”。

    此刻,杨四郎一身蓝色儒衫,戴同色方巾,长身玉立,俊颜修容,嘴角微勾,眼中亦有三分笑意,予人亲近之感。

    上下打量两眼,李举人忽然皱眉。

    他与杨瓒同行至京,相处一月有余,不说摸透对方的性子,也能了解几分。

    垂髫童生,舞勺秀才,束发举人。

    杨瓒年少得志,虽不至骄傲肆意,却也有几分傲然。言谈中,多予人锋锐之感。

    今日当面,则锋利全无,如经过岁月打磨的一方润玉,莹莹之光,似冷实暖,令人不觉亲近。

    不过一夜,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李兄见谅,小弟惦记放榜,一夜未能睡好,起得迟了些。”杨瓒似没有注意到李举人的异样,手指点点眼底青痕,道,“幸得李兄在,否则,怕要睡到日上三竿。”

    说话时,脸上闪过几许尴尬,伴着眼底淡淡青色,着实有几分忐忑。

    见状,李举人纵有疑惑,也只能压入心底,好生劝慰两句,吩咐书童打来热水,又叮嘱杨瓒莫要错过放榜时辰,才匆匆下楼。

    待李举人的背影消失在木梯拐角,杨瓒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一口气,几步行至铜盆前,望着水中模糊的倒影,不由苦笑。

    一枕黄粱,物是人非。

    如此荒谬的事,竟发生在自己身上

    浸湿布巾,轻轻覆在脸上,水汽浸润面颊,额际仍是一阵疼似一阵,仿佛有千百铙钹同时响起,让他不得安宁。

    “四郎”

    “我无事。”

    杨瓒放下布巾,转向候在一旁的书童。

    十二三的年纪,后世还在读书,现今却跟随此身跨过几地,从宣府一路行至京师,途中更是照顾妥帖,事事精细,实是难得。

    “四郎可要用些茶点”

    书童虽也觉得奇怪,却时刻谨记身份,不该出口之事,半个字也不会吐出。

    四郎平日里如何,为何一夕产生变化,不是他该过问。况且,进京日久,四郎早不复往昔目空尖锐,行事沉稳许多。若能考中贡士,他日殿试面君,这般变化许还是好事。

    “也好。”

    见杨瓒点头,书童当即推开房门,下楼寻伙计要茶水点心。

    四郎已是起得迟了,需得快些,才不至落于人后。

    离家时,爹娘再三叮嘱,务必要伺候好四郎,方不负杨家活命之恩。书童谨记在心,时刻不敢忘,平日里做事都是小心再小心。

    见其行事,同间客栈的举人多有夸赞,连带的,对杨家的底蕴也高看几分。

    一宗一族,一家一姓。

    家风底蕴,从仆妇家人的言行便可探出几分。

    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仗势欺人者,必不得日久。

    谦逊不怯者,方可长远。

    杨瓒一朝穿越,由私企白领变成大明举子,纵有原主的记忆留存,仍如雾里看花,仿佛在旁观他人之事,很难代入自身。对名为杨土的书童,亦如陌生人一般。

    能稳住心神,做到如今地步,已殊为不易。想要滴水不漏,实是难上加难。

    该庆幸,他是在京中穿越,身边只有一个书童。若是在宣府家中,必定是分秒露馅,不被当成妖怪烧死,也会被和尚道士念上几天几夜的经文。

    装失忆

    试问世间父母,可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抚育十七载,爱重非凡,但凡有一点不对,都会引起怀疑。引来的后果,绝不是杨瓒乐见。

    坐到桌旁,杨瓒有些迷茫。

    昨夜醒来,大脑混沌不清,加上原身宿醉,眼前一片朦胧,杨瓒坐在床上,愣了许久,腿掐得乌青,才确定不是做梦。

    杨小举人饮酒过量,八成是酒精中毒,一命呜呼。

    杨大白领莫名穿越,取而代之。

    为什么是他

    因为同名同姓

    假设种种可能,最终确认,不遇天打雷劈、鸿云灌顶,十成十是回不去了。

    再醉一次

    风险太大。

    万一真的醉死,重活一次的机会无限趋近于零。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作为“杨瓒”,好歹有个不错的出身,若是穿到匪徒罪犯身上,在牢房等着秋后问斩,才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思量间,书童端来一壶热茶,一笼包子。

    笼盖掀开,雾状热气扑面,白胖的三个大包子挤在一起,面香裹着肉香,引得人食欲大动。

    “四郎将就用些,实是用饭的举子太多,店家忙不过来。待看过榜单,再请店家置办几盘好菜。”

    杨瓒点头,知道书童没有虚言。自己确实是起得晚了些,怪不得旁人。

    再者言,纯天然不带转基因的谷物,没有瘦肉精各种精的猪肉,后世想吃都未必吃得到。如此还要抱怨,当真是没天理。

    脑中忽然闪过几个画面,杨瓒眉头一动,举筷挟起一个包子,递到书童面前。

    “你也用些。”

    书童接过包子,疑惑顿时全消。

    四郎仍是四郎,先时的担忧纯属多余。

    捧着包子,书童吃得心满意足,满脸喜色。

    两个包子下肚,杨瓒端起热茶,却是心中打鼓。

    之前只顾着梳理记忆,注意言行,完全忽略了当下最紧急的一件事会试放榜

    原主十六岁中举,虽在榜末,运气成分不小,然横向纵向对比,都实属罕见。怀揣志向,春闱下场之时,更是笔走游龙,写得酣畅淋漓。

    对原主来讲,若能以贡士晋身,只要不是同进士,哪怕二甲吊车尾,也是夙愿得偿。换成现下的杨瓒,只有头疼。

    凡对科举有所了解,都会知道,会试过后不算完,尚有一场殿试需要面对。

    想想看,坐在殿中,考官是皇帝和一干大臣,想不头疼也难。

    两相比较,会试的小“号房”倒更显得“亲民”。

    当做就职招聘,临场发挥,浑水摸鱼

    开玩笑,想都不要想

    应聘不合格,至多没工作,回家吃自己。殿试出错,被扣上一个御前失仪的帽子,可会危及身家性命。就算不砍头,拉下去打几板子也要命。

    期望不中

    杨瓒抱头,更不可行。

    此身不及弱冠,以其家人的厚望,今番不登榜,三年后必要再来。

    三年复三年,定是考无止境,烤熟为止。

    想到八股文,杨瓒哀叹一声,头抱得更紧。

    脑子里有原身的记忆,不代表能运用自如。通晓经义典故,未必能写出锦绣文章。

    登科难,不登科亦难。

    穿越不到十二个时辰,杨瓒抱头枯坐,彻底陷入困境。

    第二章 放榜

    常言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事到如今,枯坐室内装鸵鸟毫无用处。

    透过门缝,已有熙攘之声传来,多为客栈举子高谈,夹杂各地口音,委实听不太真切。

    杨瓒立起身,掸掸衣袖,正欲推门而出,门扇却先一步打开,书童杨土立在门外,难掩激动,道“四郎,报喜的差官来了”

    报喜差官

    静默两秒,杨瓒无声叹息,果然是躲藏无用。

    明代会试放榜,不只在贡院门外张贴榜单,亦有差人至城内各处送捷,其后更会抄送各府州县,公告天下。

    古有宵禁,放榜当日,贡院开门之前,不许闲杂人等长久驻足,差人捷报便成了第一手消息。

    “难怪。”

    时辰未到,客栈中的举人早早聚集,翘首以待,多是为等这些飞驰而过的快马。

    “方才有快马驰过,未有停留,却是向状元楼去了。”

    “不奇怪,顾九和、董王已都在状元楼。”

    “果真”

    “此场春闱,三鼎甲多是定了。”

    “才聚于京,以在下之能,怕是今科无望,要三年后再来。”

    “吕兄何必妄自菲薄”

    “此番不过取才贡士,尚有殿试在后。”

    “方兄所言甚是”

    杨瓒步下二楼时,多数举人正自顾自言谈,得空瞅一眼门外,唯有同乡李举人向他招手。

    “杨贤弟,且往这来。”

    对方出于好意,杨瓒自然不能当做没看见。

    行至桌旁,见有两张陌生面孔,当即拱手,道“在下保安州杨瓒,两位有礼。”

    “杨贤弟有礼。”

    杨瓒年方十七,面容俊秀,言行得体,观之可亲,很快赢得二人好感。

    “在下荆州王忠。”

    “蓟州程文。”

    两人表明身份,将杨瓒让于座中。寒暄几句之后,话题重回春闱之上。

    谈话间,杨瓒秉持少说少错,沉默是金的原则,带着一双耳朵,留下一张嘴巴,或点头应声,或微笑以对,少有发表意见。

    此举更得王、程两人好感,却引来李举人侧目。

    看着安然端坐,神情温和的杨瓒,李举人面上未显,心中已翻了数个来回。

    若早先异状可归于宿醉,现下又该如何解释

    不过短短三四个时辰,一个人的变化竟会这般大亦或先前只是表面,如今方是真正性格

    果真如此,称得上是抱朴怀拙,心有九窍。

    李举人抱定心思,谈话间很是留心,小心试探,与杨瓒交好的心思更增两分。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十年寒窗,为的是金榜题名,鱼跃龙门。一朝登科,或翰林院观政,或外放为官,无论在京还是外放,想立定跟脚,人脉极为重要。

    同窗、同乡、同榜,两人独占其二,趁未发迹时相交,远比入朝为官后更显真心。

    今番春闱,考官为太常寺卿兼翰林院学士张元祯,及左春坊大学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杨廷和。

    前者年逾古稀,且为人好古,朴实无华,在朝中颇有声望,却已近告老。后者未及耳顺,简在帝心,又为皇太子讲学,实权在握,若能得中贡士,拜为座师,必前途有望。

    想到这里,李举人又摇了摇头。

    以杨大学士之位,非是一甲及第,二甲传胪,恐入不得眼。凭己之才,二甲出身尚可期望,传胪却是想都别想,遑论状元榜眼探花。

    座师九成靠不上,为日后考量,和同乡同榜拉关系便是重中之重。

    王忠、程文均出自耕读世家,颇具才名,乡试名次靠前,值得一交。

    为同两人结交,李举人实是费了一番心思。

    现如今,杨瓒又有这番表现,李举人忽然觉得,自己白长了一双眼,明明宝山就在身边,却是视而不见。

    “杨贤弟对此可有见解”

    “恩”

    杨瓒竖起耳朵,正听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被李举人拉入话题,忙笑道“闻王兄、程兄之言,委实获益良多。小弟听且来不及,实无暇多想。”

    说话时,故意按了按额头,露出一丝苦笑。

    “且昨夜未能睡好,现正头疼,实是”

    王忠、程文当即现出了然之色。

    杨瓒占了年轻的便宜,又有第一印象在,自是让王、程两人提不戒心,只当他是年少不经事,担心会试名次,心思无属。

    如此一来,自不会多加询问,反出声劝慰,只让他放宽心。

    “杨贤弟不及弱冠,何须如此”

    十六岁的举人,实属凤毛麟角,满朝之上,唯有杨廷和杨大学士能与之一比。

    杨大学士十二岁中举,堪称神童,然也曾春闱落第,待到十九岁方中进士。若杨瓒此番中了贡士,哪怕殿试失常,落得个二甲末尾,甚至沦入三甲,也称得上奇事。

    想到这里,王、程二人不免生出同李举人一般的心思,对杨瓒的态度愈发热切。

    按照后世的话说,如此“绩优股”,不早早买入,还等着涨停再下手

    杨瓒两世为人,在职场摸爬滚打多个春秋,察言观色已成为本能。见到三人神情,不觉哂然。

    看来,无论相隔几百年,职场和官场的学问实是共通。

    经义文章固然重要,会做人,能做人,交好君子,不恶小人,持守底线,不为恶行,才是存身的根本。

    不知不觉间,已是卯时中,天色大亮,快马飞报的差人过去一批又一批,始终未曾停在福来楼前。

    眼见将到贡院贴榜的时辰,众举子均有些失望。

    春闱多取前三百名,得快马送报者,必是名次靠前。不得送报,未必没有得中的希望,然名次靠后,殿试的位次必也靠后。换句话说,想得君王扫一眼都难,如何不让志向朝堂的举子们失望

    杨瓒随众人起身,唤来书童,一并前往贡院。

    刚行至门前,忽遇一匹快马迎面驰来,马上骑士拉紧缰绳,隔得尚远,便已高声道“恭贺保安州涿鹿县举子杨瓒杨老爷高中今科贡士第五十九名”

    声音传来,众举子定住脚步,纷纷转头,想看看杨老爷是哪位。

    李、王、程三人先是愣住,旋即现出笑容,连声道“恭喜杨贤弟”

    杨瓒立在门前,看向报喜的差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成。

    倒是书童反应最快,取出两个荷包,暗中扯了扯杨瓒的袖子,提醒道“四郎,报喜要给赏钱。”

    杨家世居宣府,虽不是豪强巨贾,却也是当地望族。

    杨四郎今番赶考,除了家中父母兄长打点,更有族人送来的盘缠,数量相当可观。

    弘治年间,美洲白银尚未流入,宝钞虽也贬值,却还没成为废纸,白银更是实打实的硬通货,一百两便足够一家五口舒舒服服过上不少时日。

    杨瓒手中银票不下三百两,单书童便怀揣十余两现银,百余贯宝钞,可想而知,杨举人,现下该称杨贡士,半点不差钱。

    差人飞送喜报,得来的赏钱有多有少。杨瓒有原身的记忆,自然取过一只荷包,不假书童之手,亲自递与差人。

    “劳烦足下,请喝几杯水酒。”

    差人受宠若惊,忙不迭抱拳行礼。

    举人老爷见得多了,如此礼待,实是首例。

    差人隶属五城兵马司,面对贩夫走卒,多飞扬跋扈,肆行随意。然面对这些读书人,尤其是春闱得中的贡士老爷,实不敢有半点不敬。

    这位杨老爷年纪不大,观其言行举止,莫名有几分熟悉。

    心头忽闪过一个名字,差人悚然,姿态变得更为恭敬。

    杨瓒笑了笑,不以为意,吩咐书童取来赏钱,打点客栈上下,仍与李举人等一同前往贡院看榜。

    不为其他,跟上大部队,不搞孤立主义,总是有好处。

    事实证明,他做对了。

    离开福来楼,先后遇上几波人,都是前往贡院的举人,其中便有高中会元的董王已,及紧随其后的顾九和等人。

    众人或坐车,或步行,一路谈笑,澜衫轻动,神采飞扬,行过之处都似有了墨香。

    贡院之前,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和顺天府衙役拉开长列,维持秩序。亦有官员大户的家人候在一旁,眼神发亮。

    榜下捉婿不是虚话,只因眼前都是官兵,自不能如乡试随意。先看准了,回头打听清楚,才好下手。

    杨瓒等人到时,恰逢贡院正门大开。

    两名青衣官员手持榜单,张贴在墙面之上,当即引来一阵骚动。

    “杨贤弟,我等先去看榜。”

    虽知榜单不会消失,众人仍显得十分激动,纷纷涌向前,不时有人被踩掉鞋子,扯破衣袖。

    杨瓒不想凑热闹,逆着人潮退后几步。见不远处有小贩担着担子,似在卖炊饼,引得书童目光流连,笑了笑,道“杨土。”

    “四郎”

    “且去买两个炊饼。”

    书童脸红,四郎一向不喜吃这个,必是看到自己嘴馋,方才如此。

    “四郎,何必浪费银钱,待回了客栈”

    “无需多言,买来便是。”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他早该注意到,以杨土的年纪,一个包子如何能够饱腹。

    看榜之后,自顾自返回客栈必是不行,定然要呼朋引伴,置办几桌酒席。哪怕为日后考虑,他也不能躲闲。

    过了会试,殿试已是板上钉钉。既然没了选择,纵前路曲折,障碍随处可见,也要继续走下去。

    彷徨无用,懊恼亦是无用。

    当下理应拓展人脉,汲取更多“本土”知识,其后拜访座师,为职业生涯做好规划。官场非他所愿,然寄于“杨瓒”之身,背负一族期望,便容不得他乱来。

    有舍有得。

    想要在大明活下去,活得更好,终不能一意孤行,必要有所妥协。

    众举子冲到榜下,杨瓒却立在人后,好心情的看着书童啃炊饼。如果不是性向问题,他应已有了孩子。算算年纪,大概和杨土差不了许多。

    前生能顶着家人压力,也不愿违背心意,更不想带累他人,今生可还能如此

    嘴角笑容渐渐隐去,杨瓒忽又有了抱头冲动。

    会试放榜,京城目光齐聚贡院。

    当此时,几匹快马飞驰入玄武门,马上骑士皆一身缇衣,为首者头戴忠静冠,腰束金带,手持一枚腰牌,上刻锦衣卫北镇抚司字样。

    门旁守军见此腰牌,迅速让开道路。待快马飞驰而过,皆长舒一口。

    这队缇骑从北边来,不似逮捕人犯进京,倒似要传送紧急军情。

    守城卫卒对视一眼,登时心惊,不由得握紧长矛。

    莫非北边又出事了

    第三章 不善

    巳时末,聚在榜下的举子陆续散去,贡院前开始恢复往日宁静。

    登榜者无不面带喜色,有个别情绪激动的,已是眼含热泪,浑身颤抖,几欲癫狂。未中榜者多面带失落,意气消沉。

    同是洒泪而归,前者泪中含笑,后者却满腹心酸,只愿求得一醉。

    怀揣志向、年富力强的举子,多能很快振作,返回客栈,收拾起行李还乡,此后发奋苦读,以备三年再考。

    有几番不中的举人,已是无心再战,或寄信家人,或寻朝中同乡,设法吏部报上名去,待有空缺时,可得以授官。

    举人授官,多是外放,府州罕见,县衙二尹、学官乃为常例。有撞大运或确有实干才能者,偶尔会得县令官印,然多是偏远地带,例如西南诸地,或极北贫县。

    饶是如此,也比空等在家中的同科要好上许多。若在任上表现突出,未必没有晋身京城,位列朝堂的机会。

    能够一路披荆斩棘、入京春闱的举子,少有笨人。哪怕一时钻了牛角尖,日久也会渐渐想开,各谋出路。

    有穷死的秀才,可没有困死的举人。

    纵观科举兴起的历代王朝,无不如此,明后尤甚。

    待众人散去,书童已是四个炊饼下肚,不期然打个饱嗝,引来杨瓒轻笑。

    书童顿时满脸通红,低下头去,讷讷不再出声。

    “无事。”杨瓒负手身后,笑道,“能吃是福,你尚且年幼,理该如此。”

    书童仍是不出声,脸色更红。

    杨瓒摇摇头,知晓过犹不及,不再多言。少顷,果见书童脸上红潮消退,渐渐恢复平日模样。

    主仆二人立在路旁,并未引来他人注目。

    反倒是行过的举子,或谈笑自若,或欣喜若狂,或苦闷慨叹,或怅然若失,引得杨瓒频频转眸,表上不显,心中已有了思量。

    看来,之前在客栈的表现还是有些出格。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

    初入官场,最怕被人注意。身为一只小虾米,理当哪里凉快哪里歇着。没搞清楚状况,也没有靠山在后,胆敢冒尖出头,分明是等着被吞入鱼腹。

    运气好,能留得性命。运气不好,炮灰都没得做,直接尸骨不存。

    可惜,事已至此,后悔不可取。

    好在殿试尚有一月,足够他理清思绪,加以转圜。

    思量间,李、王、程三人已向他走来。

    三人均在榜上,都被取为今科贡士。然只有王忠面带喜色,李、程二人皆是喜中带忧,表情有几分复杂。

    盖因王忠列在百名之内,二甲有望。李淳、程文同在百名之后,程文更在二百名之后,殿试九成会列入三甲,与期望差距太大,怎不令二人心苦。

    同进士,如夫人。

    二甲、三甲首名都为“传胪”,含金量却是相聚十万八千里。

    宁为二甲鸡尾,不做三甲凤首。

    不登榜便罢,中了贡士,却要做个同进士,于自认才具颇佳、有一番报复的举子而言,称得上是不小的打击。

    见到三人神情,杨瓒不动声色,只恭手道喜,多余之言一句未说。

    劝解

    先时示弱定当白费。

    对方心胸宽大,或能领受好意。若遇心胸狭窄之辈,怕会以为他刻意讥讽,暗中嘲笑,往胸口捅刀。

    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

    有的时候,“好意”会同“自以为是”挂钩。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职场经验摆在面前,容不得杨瓒轻忽。

    “我四人今科同榜,实是幸事。”

    很快,李淳和程文压下复杂心情,出言道“理当庆祝一番。”

    此言一出,不只杨瓒松了口气,王忠亦然。

    不患寡而患不均。

    凡事只怕对比。

    喜悦稍散,王忠早意识到不对。好在李、程二人不是心胸狭窄之辈,自行开解,四人并未产生龃龉。

    “在下做东,两位仁兄都别同我抢。杨贤弟年幼,也莫要同为兄争抢。”

    “放心,我等自要吃大户。”

    心情一好,几人不由得开起玩笑。

    请客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杨瓒故作不解,看得王、李、程三人心情大好。先时的一点隔阂也烟消云散,对杨瓒的好感更上一层。

    说到兴处,王忠更道,家中有一亲妹,年少芳华,蕙质兰心,堪为良配。

    李淳不知底细,现出惊讶之色。

    程文则道“休要信他。骗了我不算,还要骗杨贤弟”

    “程兄何出此言”

    “蕙质兰心或许不假,年少更是不假。”程文点着王忠,道,“你且问他,芳龄几何”

    “几何”

    程文瞥一眼王忠,道“尚在襁褓之中”

    李淳哑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王忠故作镇定,昂着头,单臂负在身后,似在表示我实为好意,尔等不领情,日后必当后悔。

    杨瓒失笑,这还是个妹控

    如此一番戏谑,四人关系更近。

    一路返回福来楼,掌柜亲自在门前恭迎,包子似的圆脸笑出十八道褶子,当真是见牙不见眼。

    “四位老爷,快请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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