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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不争宠 第3节

作者:崔罗什 字数:22077 更新:2021-12-29 07:33:47

    “当然像我和她是双生兄妹啊”傅冉用气声悄声说。

    两人四目相投,天章突然失语。

    傅冉的手慢慢像小人一样爬过去,覆在天章手上。天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陛下你有没有想过”傅冉顿了顿。

    天章几乎想要反手握住傅冉的手,但他在傅冉那双亮得可怕的眼神中动弹不得,他像快渴死的人那样,嘶哑着声音“想过什么”

    傅冉微微凑近“我其实和娉婷是一模一样的除了”

    “除了”

    “多了一根那什么。”傅冉轻快地说。

    天章一时还沉迷在那气氛中没醒过来“多了什么”

    “鸡吧。”傅冉中气十足吐字清楚,终于憋不住,一阵大笑。

    天章被他弄得没脸,气得翻身而起“你太恶心了”

    他越这样,傅冉越乐“我哪里说错了”

    天章拿他没办法,复又躺下,等傅冉笑得快没气了,才闷闷不乐道“你也许说的没错,就因为你是男人,所以才不懂她。你与娉婷,差得远了”

    傅冉没有回音,他已经睡着了。

    次日,天章就正式命宫中准备帝后一同出行去南禅院的事情。又过一日,两仪宫中就传出皇后旨意不日将提升妃嫔,迁移住所,命崇玄司察看风水,择定吉日。

    孟清极在圆照宫中,简直觉得天都变了。

    内室中一片狼藉,孟清极一向钟爱的古籍砸了一地,他自己向来得意的书画也撕得凌乱不堪。柳嬷嬷含泪劝道“宸君这是何苦这才六天再等等两天,也许再过两天就能感到胎灵了”

    孟清极满面泪痕,咬牙切齿道“嬷嬷难道是说我这点灵术都没有吗不用再等两天等多久都没用没用”

    他本就应服药无用没能怀上孩子沮丧不已,又听到两仪宫那边接二连三的风光消息,顿觉自己已经被傅冉狠狠踩在脚下,翻身无望了。

    发泄完之后,苏辛端了水给孟清极整理仪容,孟清极坐在床边,只是默默让宫人收拾干净,忽然道“我倒要看看,他能横到几时。”又对苏辛道“去把乔侍君找来。”

    他怀不上,不等于别人也怀不上。只要先怀上孩子的是他的人,一切都无所谓。

    第13章

    两仪宫一传出要升嫔妃的消息,不仅宫中议论甚多,连宫外也是颇为关注。本来各路人马就好奇新立的皇后,皇后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与后宫关系紧密的家族更是如此。

    听说皇后要提升嫔妃等级,虽然还没有明旨下达,但后宫中昭仪,昭容,诸位婕妤的娘家无不欣喜非常。虽然具体如何提升还不知道,但大家都揣测这次是一定会有封妃了。

    本来昭仪,昭容与宸君的位置还相距甚远,但一旦封上妃子,再不受皇帝喜爱,地位上却不能说比宸君差了多少。

    孟清极的父亲孟康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回到家就找来宋如霖,教训道“看看你的好儿子他在宫中经营几年了皇后才进宫几天,宝屏也搬走了,嫔妃也要升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压得动弹不得。他自己也不争气,好几年了龙子都生不出来”他一边煎茶,一边絮絮叨叨抱怨。

    “皇后这一步走得好啊在宫内拉拢了女官,在宫外安抚了世家,让他们看到有了皇后他们的女儿反而能出头了,还让陛下觉得他甚为识大体。清极就光顾虑着陛下厌恶那些女人,一步大胆的棋都不敢走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

    宋如霖起初只是默默摩挲着茶杯,终于忍不住道“大人,煎茶时候讲究清心静气。”

    孟康哼了一声,总算闭上了嘴。但他始终越想越郁闷,喝茶时候又忍不住念叨起来“当初你嫁到孟家也是好几年没有生育,母亲急坏了,后来还是做了好几场大法事才算求到了这一个孩子看来清极在这点上也像你,哼”

    宋如霖不说话。这么多年了他对当年用了灵药的事情仍是守口如瓶,孟康到现在都不知真相。生了孟清极之后,孟康大喜过望,还想再多要几个孩子,因此此后几年对宋如霖十分温存,宋如霖却清楚自己不可能再生了。所以等了好几年他没再有孕,孟康要纳侧室,宋如霖没有强阻。如今想来,清极出生后那一两年,是家中最和睦的时候。

    孟康见宋如霖不言不语神游天外的样子,又哼了一声“你给我准备准备,明天我去拜访傅家,探探傅则诚的口风。唉过去傅家和孟家差不多的,这些年我在朝廷上辛辛苦苦还不如人家生对好儿女”

    宋如霖听到这里已觉不堪入耳,与孟康争吵只会更显下品,所以只默默听着,等孟康喝完茶,收拾好茶具才道“我会尽快备好礼物。”孟康心烦气躁挥手让他去了。

    次日孟康就携了礼物去了傅家。

    傅则诚亲自迎接。傅则诚比孟康大一岁,两家早年并无交往,梁王称帝之后,朝中局势渐渐明朗,傅则诚才与孟康有些接触,说来两家还是同一立场,政见上并无不和。本来两家井水不犯河水,泛泛之交罢了,但因傅冉入宫为后,突然就变得微妙起来。

    因知傅则诚爱书画,宋如霖就准备了一副古画。孟康拿去与傅则诚一起,两人在书房中赏玩半天,孟康请傅则诚收下,傅则诚不肯,再三推辞,两人推了半天,傅则诚只道“孟兄未免太过见外,以后常来玩就是。”只是打太极,不肯多说一句有关傅冉的话。

    等孟康一走,傅则诚的肩膀就垮了下来。侍女扶着傅夫人顾氏过来书房,夫妻两人对坐无言。傅冉进宫不足半月,顾氏已经瘦了一圈。

    见夫人神色抑郁,傅则诚勉强笑道“孟康这人是最会识风头的,不管他心中怎么想,这时候上赶着来亲近,可见傅冉把他家吓得不轻。玉媛,你不必担心,他在宫中一切都”

    顾玉媛忽然出声“你记不记得厚德九年,春天时候,你调入京中,我们一家从端州入京安顿下来京中老宅刚好翻修完,又遇上隔壁园子急着出手,我们一并买了过来。阿游七岁,我在这边想着他要入学了,你就找到了名师愿意收他。如今想一想,那一年从年头到年尾,净是好事年末时候我亲姐姐也跟着夫家进京了,我们姐妹多年没见,能又在一起多高兴啊”

    她眼神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语调却很轻柔,似乎完全沉迷在又旧又暖的好时光里。

    傅则诚不敢刺激她,只低声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是啊。那一年真是特别顺。”

    “傅冉和娉婷那年才三岁,”顾玉媛又接着道,“天天都做一样打扮,人见人爱。我带着阿游,傅冉和娉婷去看姐姐。姐姐就抱着两个小的不肯撒手,别提多喜欢了。有一次她家来了个会望气的术士,见到了几个孩子,都说了吉祥话。见到傅冉,娉婷这一对儿时候,就说有祥凤之气,将为一国之后我那时候听了竟然没有半点害怕,只是想啊不愧是我的女儿,将来就是真成了皇后也不奇怪回来就急急忙忙告诉你,你听了也很高兴”

    傅则诚才隐约想起当年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他忽然明白了妻子为什么说起陈年旧事“玉媛,你”

    顾玉媛笑了“是啊。我虽然后来没再说过,可我一直记着,牢牢记着。”她的目光渐渐清明,但也失去了沉浸在虚幻时的欢欣,只剩下消沉落寞。

    “大概是那一年,我过得太顺了,所以一下子就信了,信了之后就魔障了,魔障了之后这么多年来,无论做什么,我都会用这个缘由来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娉婷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看着她凄凉的微笑,傅则诚没有责备,他自觉没有资格责怪。

    “到底是一开始术士说的就不是娉婷,还是因为我信了,魔障了,才变成这样,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头绪,大概这就是”

    顾玉媛捂住了脸,完成了不知道该向谁倾诉的自白“报应。”

    巍峨的皇宫在隐约的暮鼓声中,一片安宁祥和。

    天章自从那日与傅冉吵过之后,仍是隔一天就来两仪宫过夜,似乎对两仪宫与圆照宫不偏不倚。

    宫人为帝后搬上精美的云纹石盘和水晶骰子,他们可以在石盘上玩棋。

    “我听说前两天陛下在圆照宫宠幸了一个侍君”傅冉一边挪动着自己的棋子,一边笑问。

    天章捏着下巴,仔细心算着点数随口道“乔苍梧并不是第一次宠幸他。啊,对了,让他跟这次的嫔妃们一起升一升吧,由侍君升为公子。”

    傅冉嗤笑一声“孟宸君求的”

    天章这才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嗯。”

    两人继续专心玩棋,过了一会儿,天章算出自己稳赢了,才开口“之前你跟我说,要看一件好玩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傅冉微笑“若我赢了这一盘就去。”

    第14章

    与提升品级相对应的,就是后宫妃嫔可以搬入新住处。原来一共三十多人,只能住在西北角落上的两个馆院,连舒适都谈不上。这次昭容,昭仪晋升为妃,可住正宫,无论主仆皆是十分欣喜。

    傅冉派陶嬷嬷与沈嬷嬷两人去西北角的浮山馆,徐水馆,询问慰问一番。

    回来之后两位嬷嬷向傅冉复命。

    “众人都十分欢喜,感念皇后仁厚”

    傅冉噗嗤一声喷笑出来。陶嬷嬷一本正经地停下来等他。傅冉憋紧了脸,示意她说下去。

    “许昭仪,田昭容及众位婕妤,美人都愿听从皇后安排住处,并无妄想。”陶嬷嬷与沈嬷嬷两人过去慰问一番,代表皇后体察下意,问问外迁的妃嫔自己想挑宫中哪里住。

    众人表面上自然都是回答一切都交由两仪宫皇后安排。

    “不过,私下交谈时候,许昭仪说想搬去长林院一带,另有苏婕妤,陈婕妤两名婕妤想搬去鹤庄附近。”陶嬷嬷禀道。

    “嗯。”傅冉表示听到了。

    见皇后不置可否,兴趣缺缺,陶嬷嬷就分析起来“鹤庄靠近陛下喜欢的竹园,苏婕妤和陈婕妤这争宠的心,好几年了还没磋磨掉,真是了不起许昭仪想去的长林院,靠近太后所居的长信宫,是供奉太妃的地方,里面多住清修之人,年轻妃嫔住到那里,几乎就是自辞君恩,侍奉老人去了。许昭仪若是真心想去长林院,倒不失本分,但反过来也有可能是故意在皇后面前摆低姿态,博个贤名,出其不意反而引得陛下注意,这种人说不定更有手段。”

    傅冉微笑听完她正过来反过去的分析,道“有什么不好就按她们喜欢的安排好了。”陶嬷嬷语塞。

    傅冉又问“有没有人不愿搬离原地”

    沈嬷嬷禀道“有。说也奇怪,虽然众人都说愿听皇后安排,但看得出还是想换到舒适的新住处去的。只有住在浮山馆西院中的四位美人,口径十分一致,都说自己出身低微,能蒙天恩苟存于后宫已是万幸,只求留在原地。”

    陶嬷嬷补充道“老奴看来,那四人确实是单薄面相,十分可怜的样子,也算是有自知之明。”沈嬷嬷微微点头。

    立于傅冉身边的苏棉却眼皮一跳,他算是悟出点什么了。傅冉没有评论,只道“我知道了。”转头询问宫人“我要膳房准备的东西做好了吗”宫人答道“已经备好。”

    傅冉满意地点点头,向苏棉道“你往自在殿走一趟,问问苏檀,陛下今晚能不能过来。”

    苏棉战战兢兢应了是,就往自在殿去了。晚间天章果然来了。

    傅冉让人端出了一只白瓷鱼纹盘,盘中叠着瓦楞形的糕点。一端出来,天章就觉得清香扑鼻,里面还带着一丝甜味。

    傅冉十分得意,解释道“这是用糯米,茯苓和淮山药做成的糕,其中加了一两莲子,五分藕粉引味,再用野蜂蜜调和,上笼蒸时烧的是五十年栎木,用的是今冬雪水。”

    听到皇后这样挖空心思地准备出的素食,天章心中十分受用看来傅冉还是会讨好自己,并不是真缺心眼。

    验食的小太监尝过之后,就要奉给天章,傅冉忽然问“陛下想吃”

    “并不是想吃不想吃只是皇后为我准备的,不好拂皇后的面子。”

    傅冉笑道“那陛下误会了,这并不是为陛下准备的。”

    天章悻悻。

    傅冉命宫人将糕点装在一只十分结实的大肚双耳瓦罐里,道“陛下,这是诱饵。之前对陛下说的好玩东西,今天已经准备齐全,请陛下一起去观赏。”天章也被他说得有几分好奇“难道是个活物”

    傅冉已经迫不及待跃跃欲试了,备好东西就出了两仪宫。帝后两人简装出行,同乘一辇,傅冉怀里抱着装好的糕点,吩咐道“不要声张,悄悄直往浮山馆去。”

    浮山馆此时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小宫女看门。这天正好是住在徐水馆的陈婕妤生辰,白天时候傅冉已经命陶嬷嬷她们赏了五十两银子,又赐了两坛好酒,让她们晚上办个寿宴乐一乐。正好这一批都要晋位,确实值得庆贺,所以所有人这一晚都去了徐水馆那边做寿去了。

    几个看门的小宫女都是不顶事的,见到辇驾过来,都吓得不知所措,立刻就有侍卫将他们架到一边,开了院门。天章与傅冉从辇上下来,傅冉便嘱咐跟随的太监侍卫安静行动。

    侍卫站定,苏檀几个太监点上灯,傅冉与天章进入院内。只见浮山馆久未护养,院中藤蔓枯寂,角落里几株老梅半开不开,扶栏斑驳,再往室内,桌几单调,布置陈旧,在昏暗的灯光下,天章心中忽地一跳。当年他与傅娉婷被囚禁的地方,房间里闻起来也是这般萧条凄清的味道。

    他不禁看向傅冉。傅冉正好也看过来,两人目光撞到一处,天章只觉那双眸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抓也抓不住,只觉得揪心。

    “你”天章话还没出口,傅冉已经转过头去,将一直抱着的罐子直接放在地上“等一等就能看见了。”

    天章心中一阵堵,便任他默默安排。

    傅冉放好饵食,又撒些饵食的细屑在地下和墙角。最后在天章与自己所坐的榻前燃了一炉香,那香直线一般向上而去。布置好之后,傅冉命太监灭了灯火,自与天章坐在榻上等待。

    等了约莫一刻的样子,只听见窗外呼呼的风声,室内空荡荡的,烧了火盆也不暖和,天章虽然握着手炉,披着狐裘,还是能感觉到风从窗缝里都钻进来了,他倍觉无聊,看看身边的傅冉,却是闭着眼,叉着手,一副屏息凝神等待的专注模样。

    天章就伸过手去,握住傅冉的手,果然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傅冉的手冷冰冰的。

    傅冉豁然开眼,看看天章正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顿觉好笑,凑到天章耳边低声说“陛下,我可不是娉婷。”

    天章看向他,认真道“我知道。”

    傅冉无话可说,两人正互相瞪着时候,忽然听到墙边有些细碎声响。傅冉忙抽了手“来了。”

    屋中一片黑,天章看不清楚具体情形,只觉墙边那一块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动一动拱出来,看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更紧张的是几个侍卫,手都已经按在了刀上。

    傅冉却十分高兴,小声道“别怕别怕,它不伤人。”

    天章也压低了声音问“老鼠”

    “老鼠可怕它”傅冉话音刚落,就见那东西已经蹿到了装饵食的罐子前。天章这才看清楚,他一见之下,只觉头皮一炸,差点惊呼出声。

    那是一条约十寸长的蛇,却生着人面,是一条人面蛇身的怪物。

    第15章

    那条蛇长约人一臂长,黑暗中看不清颜色花纹,昂起头时候却分明是一张怪异的人脸。额头极窄短,没有眉毛,眼睛却生得圆如杏核,细长的唇瓣半张,里面还嘶嘶吐着信子。

    这半蛇半人的怪物缓缓循着糕点细屑游过去,在装糕点的大瓦罐周围盘旋两圈,试着将头探进去,顺利将头伸进罐子之后,它整个身体也渐渐钻了进去。

    不过这瓦罐却是装了机关的,钻进去容易,出来就会被卡住。一看小蛇已经钻了进去,傅冉立刻对苏棉打了个手势,苏棉拿着早已准备好的铜网与两个小太监小心上前,飞速拿铜网罩住罐口,又拿铜丝将铜网盖与罐子双耳一起缠得结结实实。

    看到已经处理好,傅冉才让人点起灯。屋内灯光一亮,傅冉就看向天章,天章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脸上颜色难看至极。

    不过却没发作,只是冷着脸瞪着瓦罐不说话,傅冉略感无趣。

    “陛下,”傅冉的声音突然温柔恭敬,“现在该怎么办,请陛下示下。”

    傅冉明晃晃的讥讽让天章觉得自己牙齿都要抖起来了,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东西由皇后带去两仪宫,不要让朕再看见这屋里的四个美人先看押起来”

    他说到这里,那蛇怪在瓦罐中忽然乱撞起来,只听到罐子里一阵砰砰乱响。

    傅冉笑眯眯道“果然是灵物,能听懂陛下的话。”

    天章看清楚那条蛇怪的时候,就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了,心中强忍不快,没有搭理傅冉,继续向苏檀吩咐“另召崇玄司祥瑞科的李钦臣。”苏檀应诺。

    当下人人目不斜视,口不多言,迅速行动起来。四个太监手脚麻利收拾好,将瓦罐先抬走了。另有两名侍卫与几个太监留在原处,等着四个美人回来就看押起来。

    天章与傅冉又一同回了两仪宫。

    回去的路上,傅冉满面笑容,捉到蛇怪的过程比他想的还顺利。

    “其实我还有点怕它不来,看来今天运气不错一布饵就引出来了”

    “你”天章突然打断了他。

    傅冉看向他,越发觉得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有趣。

    天章冷硬着声音问“你怎么知道那东西在浮山馆的”

    “宝屏告诉我的。”

    “怎么告诉的”

    “就是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天章瞪着傅冉。

    傅冉摆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宝屏这东西每个皇后用法都不一样反正我当时就是感受到了一股神秘的气息然后到屏风面前一看,就看到了不过宫中到底地方太大,屏风上只能看出那东西在西北角活动,具体在浮山馆那里也是后来查出来的。”

    天章沉默片刻“那你是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嗯,知道,”傅冉愉快地笑了,“我就是觉着,它挺好玩。话说回来,它其实勉强也算是陛下的子孙吧”

    天章咬着牙,额头到鼻子都绷紧了。

    傅冉也憋着不说话了,他怕他一张口就要告诉天章“陛下,你变成紫色了”。

    两人一路憋回了两仪宫。先抬回两仪宫的蛇怪,傅冉吩咐过,悄无声息抬进了隐秘的内室,还没有打开。连陶嬷嬷都不知道抬进去的是什么。一会儿工夫崇玄司祥瑞科的李钦臣就领着两名术士赶了过来。

    苏棉领着手下,小心将密室内的高高低低的灯烛一一点亮,挂上正在散发着暖气的聚火珠。

    傅冉与天章进来端坐在矮床上,屋中已经明亮暖和。李钦臣与两名术士垂手肃立在一边,等候着帝后的吩咐。

    崇玄司是供奉朝廷与皇家的术士官署,内分九天,后土,四野,行川,灵云,紫微,朱丹,祥瑞,清察,五行,一共十科,十科各司其职。祥瑞科算得上是清闲的肥差,只需整理鉴别每年从各地进贡的各式祥瑞之物,挑选出真正的祥瑞,再呈给宫中贵人。

    但世间真正的珍奇祥瑞,少之又少,尤其是前几年还在战乱之中,如今天下刚刚太平,并无多少祥瑞奉上。李钦臣领着下属每日在祥瑞科就整理整理仓库,隔三岔五到隔壁几个科串串门,不时帮这些同僚在仓库里找找好素材,多的是喝茶清谈的时间。

    这大晚上的突然被招到宫中,李钦臣心中就七上八下,十分不安。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后,虽然帝后大婚时候,祥瑞科曾奉上吉物,但那都是由崇玄司办理,他并未能见到皇后真容。

    这时候就听到瓦罐中闷闷的几声撞击,除此之外,整个屋中静悄悄的。

    垂着头行过礼后,李钦臣忽就到一个清亮好听还带着笑的声音道“师傅免礼,有劳师傅跑这一趟了。”

    李钦臣这才敢稍稍抬起头,看清了坐在矮床上的帝后二人。与皇帝端正持重的面容相比,皇后神采奕奕,顾盼之间英俊潇洒。李钦臣一见之下就觉心中突的一跳,立刻按捺下脑子里闪过的一个念头谁强谁弱似乎一目了然。

    就连傅冉,也没猜到李钦臣在想什么,只道“请师傅不妨看看,这瓦罐中到底是什么,好与陛下做个见证。”

    李钦臣应了是,小心上前,见瓦罐口上封了好几层,十分密实。有两个太监上来,帮他揭了两层铜网,李钦臣顺着铜网洞眼窥下去,不由大吃一惊,他生怕看错,又从袖中掏出一只窥镜,小心靠在瓦罐口,亮晶晶的窥镜上看得一清二楚果然是条人面蛇身的怪物。

    李钦臣哑然,又观察片刻,见那东西一边游动,一边不时甩甩尾巴,终于确定。

    “陛下,这正是蛇瑞。是条母蛇,约莫一岁半尚未开化,不能人言。”

    李钦臣钻研了半生灵异之物,能见到罕有的蛇瑞,自然十分欢喜,但他心中明白宫中各种错综复杂,皇帝本人未必真喜欢这东西,因此言语之中不敢流露半分欣喜之情。

    所谓蛇瑞这种半蛇半人的物种,本身就是灵异。

    正史上有记载的蛇瑞,可上溯到两千五百年前,第一个王朝的时候,后宫中有巨蛇现身,与宫女淫,宫女生下半蛇半人的蛇人,皇帝甚诧异,命术士教养之,十年生长,十年教化,又十年幻为全人,再十年修炼灵术。于是皇帝纳她为妃子,生下一子。后来这位帝子成为留名青史的中兴之帝,将王朝的疆域向西推移整整五百里。

    虽然史书上第一位记载的蛇瑞能得善终,但后来出现的蛇瑞大多因幻化为人后,容貌殊艳,而被写作妖孽。再到后来,正史中蛇瑞渐渐稀少,直至不见踪影。不过在宫中侍奉的术士都知道,并不是因为蛇瑞真的消失了,而是后宫不愿意它出现罢了。

    在后宫时隐时现的巨蛇,据蓬莱考证,正是皇帝的化身。

    龙,这种神物,从未出现在凡间;蛇,作为龙的降格,却是可以现身在人前的。

    后宫中的巨蛇就是吸取历代帝王之气而成,而后宫又是天下储藏美人最多的地方,却只有那么一小撮人能得到帝王宠幸。日日夜夜间,宫中的淫欲之气不断积累,积累到了一定量,巨蛇就被这股淫欲引诱醒来。

    这总是无可避免之事。皇帝以一己之力无法满足那么多美人,巨蛇就来帮忙舒缓一下。

    因此大约每十年,就会有一个蛇瑞在这宫中诞生。

    千年之前,国风民风都还粗犷时候,甚至许多圣贤大才本身就是兽,妖,异物,蛇瑞还能苟存于后宫。后来风气渐变,半兽半人日益稀少,帝王宫中一旦出现蛇瑞,很多时候都是不见于书,直接捕杀。到如今,已成了宫中不成文的习俗皇帝大都不喜欢蛇瑞,总觉得污浊了后宫。

    李钦臣在宫中供奉多年,很久之前就想见见蛇瑞了,可惜他十五年前听说过一次,却是宫中太监悄无声息地打死了。没想到这次居然有一条活的能让他见到。

    李钦臣禀告完毕,心中扑通直跳,天章面色实在看不出喜怒,他生怕担心天章一句话,就要了蛇瑞的命。

    天章微微阖眼,低沉着声音终于道“先留下吧。”

    第16章

    留与不留,都只在天章一句话之间。

    天章原不想留蛇瑞。正常的皇帝,谁会喜欢这东西巨蛇是隐匿在后宫中的怪物,虽说是靠吸收了帝王之气才能成形,但那毕竟不是皇帝本人。

    但是自古以来有“见不杀”的说法。意思是皇帝没亲眼看到蛇瑞,下面人动手杀了就没妨碍;可若亲眼见到了,再杀了,尊者就沾了污秽,是恶缘。天章心中越发觉得傅冉是故意让自己犯了这条“见不杀”。

    他固然可以无视习俗,但现在太后正病重,光是有这一层顾虑,他就不能轻易弄死蛇瑞。

    “先留着吧。”

    天章的话一出,李钦臣立刻口称皇帝仁慈。傅冉也十分高兴的样子,他兴致勃勃道“就取名叫她那伽吧”

    那伽是佛身边的蛇身护法,寓意十分吉祥。天章的不喜这才稍去一分“嗯暂时先交由崇玄司饲养。”

    皇帝说饲养,就是饲养。既非驯养,更不是教养,意思就是什么也别管,当猪一样喂着不死就行。饶是如此,李钦臣也很高兴了,连忙应了是,跟着两个太监抬着瓦罐出去了。

    傅冉看着李钦臣带走蛇瑞,一副好戏收场的遗憾神色。天章看向他,摇头“不行。”

    傅冉一怔“什么不行”

    天章冷笑“给你养,不行。”

    傅冉哈哈一乐“我又没说要养,陛下何必生气”他又笑了起来“再说我就是想抓个好玩的给陛下看看,陛下怎么处置都行。”

    两人眼神对视片刻,天章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噼里啪啦乱响。傅冉的眼神又亮又活泼,跟阳光照在水波上闪动的光点一样,那里面究竟是戏谑还是挑逗他是怎么都分辨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又冷又麻又想有什么在挠来挠去。傅冉的眼神是叫人难以平心静气的。

    傅娉婷就截然相反。傅娉婷是深潭一般幽静,柔和,他一靠近傅娉婷,就觉得能安静下来。

    “陛下,”傅冉打了个哈欠,“我累了,要睡了。”

    天章很想抓着他的肩膀一边摇一边大吼“不许睡你究竟有什么意图你他妈究竟有什么意图”

    但他只是淡定地“嗯”了一声,叫过苏檀服侍。两人梳洗更衣之后,规规矩矩躺到了一张大床上,天章虽然累,但晚上刚刚看到蛇瑞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傅冉进宫之后的种种举动他也强迫自己在心里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滋味古怪。

    他原来觉得傅家的二儿子傅冉就是个纨绔,没想到

    “啊”傅冉突然出声,吓得天章差点一抖,“又睡不着了。”

    天章忍住不理他。

    傅冉没感觉一样“要不然,我们说说话吧。”

    天章刚觉得自己一肚子心事,傅冉就说要聊聊。于是天章又不想说了。他现在对傅冉有疑惑,于是怎么看都觉得傅冉浑身疑点,连躺在他身边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天章不吭声,傅冉就自言自语道“那四个美人该怎么处置呢”

    宫中最忌讳的,就是私藏与法术,灵术相关的东西。每一级有每一级的配置,皇后可有宝屏,宸君也有自己的灵器。然而低等宫眷和宫人是不允许接触法术的,贪些钱财都是正常,但若是谁私学了法术,或是藏了什么道具,被发现了,轻则发往静虚殿为奴役,重则处死。

    不要说这四个美人藏的是一条活生生的蛇瑞。

    天章不说话,傅冉也不在意,继续说下去“都是一起陪陛下经过梁王之乱的老人啊。”

    “你是在为她们请命”天章终于出声。

    傅冉厌恶宸君,却对这些美人还算优待,天章想到他是傅娉婷的哥哥,这样才是理所当然之事。

    傅冉道“谈不上请命,只是不想为些无谓的事情见血罢了。”

    他这一言说得实在正经,天章都忍不住转头看向傅冉。只见傅冉阖眼平躺,天章又是一阵恍惚,实在是像。

    次日清早,天章先去了太后的长信宫。宫中出了蛇瑞这样的大事,他还是要告诉太后一声的。

    太后是女人,又向来是个宽心人,听了天章的叙述,并没有责怪傅冉多事,反而道“我虽然不懂这些,不过好歹在宫中几十年了,蛇瑞还是听说过的。傅冉做得对不要滥觞无辜。”

    天章心里终于踏实下来,应道“那四个私藏蛇瑞的美人,我打算命她们出家,就供在宫中的道观中。”

    太后说了两句话就很艰难了,闭着眼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

    太后这边天章亲自禀过了,崇玄司那边蛇瑞已经送过去了,一上午崇玄司的人全都络绎不绝赶去祥瑞科李钦臣那边去看蛇瑞了。他们虽说都是修术之人,个个师出名门,却没几个人真正见过蛇瑞,这次能亲眼一见,倒是都十分高兴。

    如此一来,这么大动静,后宫自然都知道蛇瑞这事了。只是隐隐绰绰说帝后二人晚上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撞见的,没人知道具体是怎么抓到的。

    圆照宫是每天一早就要打听后宫各处动向,重点就是打听皇后的两仪宫。于是孟清极一早上就知道了这个故事,什么帝后二人晚上去花园散步,突遇异物冲撞,天黑也没瞧清是什么,天章身边侍卫灵敏,一下子就捉住了,捉住了才看清楚原来是条蛇瑞,这就犯了“见不杀”,只好招来崇玄司祥瑞科,让他们先养着。

    孟清极本来心情就坏,听了这个故事,心情就愈加不好。

    他在宫中主事好几年居然没发现后宫有蛇瑞,皇后进宫不满一个月,就在宫里撞上了。这叫什么事孟清极一想到这一层,心里就发堵。

    然而更叫他糟心的还有另一件事。天章宠幸了乔苍梧,乔苍梧也由侍君升为公子了,但怀孕的消息迟迟不来。

    从乔苍梧服下灵药已经是第八天了。乔苍梧的出身一般,只读过书,没没习过术,孟清极因此才放心提拔他。只是服药之后,孟清极比乔苍梧还紧张,一天恨不得打听八百遍乔苍梧有没有感觉到胎灵。

    起初两天,孟清极还能安慰自己是乔苍梧是没学过术,所以迟钝些。到了今天第八日了,孟清极已经快绝望了。

    第17章

    “宫中有什么议论”天章没有抬头,缓缓掀过书页。

    苏檀恭顺道“宫中这两日去花园散步的贵人骤然减少,多是害怕冲撞到什么。”言下之意,是大家都信了花园偶遇蛇瑞的说法。

    天章又问“那四个美人审出来了什么”

    虽然已经决定发落她们出家,留她们一条生路,但这其中的事情还是要查清楚。

    苏檀又禀道“蛇瑞是三年前她们身边的一个宫女生的,生下来的时候是个蛋。没过两日那个宫女就高烧而死,仵作没有验出真正死因。四个美人害怕牵连自身,所以隐而不报,只把蛋偷埋了。不想那蛋过了一年,竟然孵化出来。她们之前未报,于是更不敢报,就将蛇瑞养在了浮山馆小院子中。她们的住处偏僻,又少与人来往,所以此事除了她们一直无人知晓。”

    其实那四个美人还说了,起初虽然害怕,但见蛇瑞幼小,又不伤人,深宫之中十分寂寞,她们在后宫的日子过得拮据又枯燥,有个蛇瑞养着,倒比原来开心得多。所以皇后来问她们迁住处的事情时,她们是真心不愿意迁。

    不过这些话,苏檀就没有禀给天章,他怕皇帝听了这话,更加不喜蛇瑞。

    天章听了苏檀的话,没有说话,只点点头。苏檀正要退下,天章忽然又问“宸君那边有什么动静”

    苏檀道“圆照宫十分安静,宸君这些天都不太高兴。”宸君为什么不高兴,却是没人清楚。不过宸君本来就不是那种容易高兴的,自从立了皇后,宸君似乎就没高兴过。

    听到“宸君不高兴”的禀告,天章完全不奇怪;要听到宸君高兴,天章才觉得反常呢。

    苏檀禀完了事,天章又召来了李钦臣。

    李钦臣在祥瑞科,本来就是一闲职,没想到竟因为蛇瑞一事,一下子变成崇玄司里最引人注目的。

    天章召他来,果然是问蛇瑞相关。

    李钦臣博览群书,虽然过去没见过蛇瑞,但书本上的东西,他都是读烂了的。

    “皇后曾戏言蛇瑞能听懂朕的话,不知真假”

    “那蛇瑞听懂的人言不多,”李钦臣差点说出那伽二字,忽想到天章不喜才改口,“臣对她说话,她能听懂的仅限于吃饭,喝水几个词。不过陛下乃天定神君,万物莫敢不听,所以蛇瑞能听懂也未可知。”

    天章不关心奉承,他只关心这蛇瑞是否真没开化,四个美人没有用它做过逾矩之事。

    “没有。臣看这蛇瑞一直吃的是杂食,肉食尤多。其实这种灵物,最需的就是清净之气,饮食上越沾血腥,进化越慢,越显兽性,而非人性。”李钦臣侃侃而谈。

    天章又想到了傅冉为蛇瑞做的诱饵,是全素的糕点,味道闻起来就十分清甜。

    “你看皇后的灵力如何”天章忽然问。

    李钦臣吓了一跳,他立刻站起来道“臣不敢妄议皇后。”

    天章没跟他计较,放他去了。崇玄司不是只有一个祥瑞科,平时陪天章议论的人,都是比李钦臣法术更高深的术士。只是人一高深,说话也更高深,像李钦臣这样连拍马屁都不知道婉转一下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对傅冉心中存了疑,对孟清极一直没能发现蛇瑞也不满意,于是天章连着两夜都没睡在后宫,除了看望太后,就在自在殿安歇。正好也临近动身去南禅院为太后祈福的日子,天章便开始一心斋戒了。

    两仪宫也开始为皇后去南禅院做准备了。这是傅冉作为皇后第一次出行,还是为太后祈福,自然不同寻常。出游仪仗,驾辇固然要紧,灵器法器也不可少带,更关键的是皇后到时候的表现,陶嬷嬷不放心,特意请了两名博士进来日日为傅冉补课。祈福时候该站什么方位,该做什么动作,说了一遍又一遍,说得傅冉不胜其烦。

    傅冉上完了课,就弄来了两套模具。一套十二生肖,一套群芳争艳。十二生肖里他单挑了小蛇的模子出来,叫厨房做了茯苓山药糕,没上锅之前就将一整板的糕泥端过来,傅冉用小蛇模子压着玩。

    一压一个小蛇,一压一个小蛇。蛇蛇蛇,蛇蛇蛇。

    压够了之后让厨房去蒸。蒸好之后傅冉命人装好“送去崇玄司祥瑞科,给那伽。”

    又兴致勃勃命人到库房找出可在冰湖上滑着玩的冰上橇车。

    “这个天,南禅院的玉林湖上肯定冻得结实嗯,可惜不能带狗去。”傅冉为怎么在冰湖上玩颇费了一番心思。

    陶嬷嬷就气道“殿下寿安王是邀圣上与殿下去为太后祈福的,还有澄海大师在,殿下怎么能光想着玩呢又是准备吃的,又是带上雪橇,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只是去赏雪的”

    傅冉向来会诡辩,笑道“祈福讲究的是心诚。我的心是诚的,就能灵验。再说我也不是光为了自己,陛下天天在宫中为国事劳烦,难得能去一次南禅院,松松筋骨,不也很好吗”

    他赖到天章头上,用天章做由头,陶嬷嬷自然无话可说。

    又过两日正是吉日,宫中一切准备妥当,南禅院也布置整齐,澄海大师与寿安王都已到位。于是帝后二人行辇,浩浩荡荡从宫中出发。

    皇帝与皇后分别乘车。车队旁边又跟着行帷,在城内时候只能听见百姓山呼圣上的声音,一点影儿都瞧不见。傅冉颇觉无趣。

    到了城外稍稍休息时,有内侍过来请傅冉去与天章同车。

    天章正在车内看书,见到傅冉过来,就淡淡的嗯了一声放下书。两个人拐七拐八说了些废话,天章才问“听说你又送了糕点去给蛇瑞”他怕傅冉是有心想帮蛇瑞早些开化。

    无奈傅冉思路一向不跟着他走,忽然道“啊陛下是不是也想尝一尝我这次又做了新的。”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只一手可握的袖珍红漆食盒,拉开里面竟然还能分三层,分别装着各色不同形状的糕点,正是用群芳争艳的模具做的。有海棠,梅花和兰花。

    天章从里面捡了块兰花,入口果然十分清甜,口感又绵软湿润。再饮一口热茶,余味更佳。

    或许果真是美味之物的作用,天章暂时不想追问蛇瑞的事情了。他是去南禅院为母亲祈寿的。若是在路上与傅冉为了蛇瑞吵起来,反而不美。

    车已行到郊外,隐约可见山上雪雾,松间冰凌。天章与傅冉一路品茶聊天,这样的平静温和,还是大婚以来的第一次。

    此时圆照宫中的氛围却截然相反。

    乔苍梧服下灵药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仍是没有感觉到胎灵。孟清极不死心,叫了太医来给他诊脉,仍是无果。

    孟清极砸了一屋子东西,又把自己的书画撕得稀烂。最终趴在榻上嚎哭起来。苏辛守在门外,只有柳嬷嬷陪着他,一边哽咽一边劝道“宸君,你还年轻,还年轻”

    孟清极是气哭的。他没想到不仅自己怀不上,连苦心挑中的臂膀,也是个没用的。

    柳嬷嬷苦劝无果,终于犹豫着说出了自己心中一直藏着的疑惑“这事情,实在有些蹊跷。宸君在宫中虽是最得宠的,但陛下也不是没有宠幸过他人。”

    孟清极道“幸好其他人都没怀上要不然我的脸就丢光了”

    “老奴不是那意思”柳嬷嬷急忙辩解,“这灵药肯定是灵的,当年宸君的生父就是靠这药生下了宸君,怎么到宸君这里就不成了呢宸君一个人没用也就罢了,连乔苍梧也用了不行。两个人都不行这就会不会”

    孟清极听懂了“你是说,问题其实不在我,而是在陛下”

    第18章

    南禅院始建于一千两百年前,前后耗费四十余年才彻底完工。从玉林湖畔到象山上坐落着一组组殿堂和许多佛像石雕。本朝高祖又看中这里的景致,在山间修造行宫,又因此处冬景尤胜,所以一到冬天,达官贵胄前来赏雪者甚多。

    寿安王今年六十多岁,年纪不算特别老,辈分却特别高,他和天章曾祖父是同一辈份,天章见到他是要叫一声叔祖的。如今皇室中活着的人中,再没比寿安王辈分更高的。

    当年梁王篡逆,寿安王就敢闯进大殿当着文武百官大骂梁王“忤逆小儿”,梁王虽深恨之,却始终没敢下手弄死寿安王。

    梁王倒后,天章光复正统,寿安王更是与有荣焉。天章因他在内乱时候敢仗义执言,后来也出力帮了自己一把,所以对寿安王十分礼遇。

    这次寿安王安排在南禅院为太后祈寿,还找来了澄海大师,更让天章满意,所以才带了傅冉一同前来。

    天色将晚时候,天章一行到达南禅院。寿安王,寿安王妃,澄海大师都在山门外迎接圣驾。

    傅冉在大婚时见过寿安王与王妃这对老夫妇,澄海大师是个老和尚,也没什么可瞧的。于是接驾的人中,站在寿安王身边的青春少年就格外抢眼。那个少年着紫衣,披黑裘,乌发金丝冠,十分矜贵,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眉目疏朗,竟与天章有三分相似,惹得傅冉忍不住都多看了一眼。

    天章与寿安王夫妇见了礼,立刻就携了那少年的手,温和问道“山上可住得惯”问候一番之后才引给傅冉道“这就是仲暄。”

    傅冉了然,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淮阴王齐仲暄。

    齐仲暄向帝后二人行礼告罪“陛下大婚时,臣尚在昆仑山上,不及赶回,还请陛下,殿下原谅。”这件事,他已经用书信禀告过,当面又郑重再说一次,天章自然和蔼道“我怎会怪你。”

    傅冉也笑道“贤侄多虑了。”

    齐仲暄是天章的三哥齐宓的儿子。天章的兄弟虽然死得就剩天章一个,但兄弟的儿子们还是疏疏落落留了几个下来的。齐仲暄便是这些侄子中最出众的一个。

    不仅容貌俊逸,谈吐高雅,还聪敏好学,品行端方,简直是一点儿错处都挑不出来的好少年,也难怪京中多少小儿女将他当做梦中情郎。

    当年齐宓身亡时候,齐仲暄才七岁,为躲京中动荡和梁王淫威,于是以学术为名远走昆仑避祸。梁王被诛,天章继位后,齐仲暄曾回京逗留一段时间,却是修复旧宅,为父母重修墓室,之后又回昆仑。

    今年他就要满十五岁,学有所成,回到京中也是无可厚非。妙就妙在一回来就被寿安王带到了这里与天章见面,一同与太后祈寿。

    当夜天章独自住到斋宫,沐浴持戒。傅冉住在相邻的行宫,也是斋食熏香,一切自有陶嬷嬷和一干司仪安排。好在南禅院供奉了这么多年皇家,斋菜绝对不俗。

    一桌子的斋菜,傅冉每样都尝了尝,尤其爱菜粥糊糊。粥汤熬得浓稠,咸中带香,配上豆油炒笋丝,十分爽口。

    “搭起来吃,有火腿味,又比火腿清淡。”傅冉吃完了还向奉上斋菜的小和尚点评一番。小和尚天真未脱,见到傅冉笑眯眯的样子不由红了脸道“厨房并不知道火腿是什么味”

    南禅院的和尚都是从小就出家,一辈子不知肉味的不在少数。傅冉失笑“抱歉,是我失言了。”

    用完斋饭,傅冉在室内焚香静坐,能听到山中夜风吹雪,愈显寂静。

    室外陶嬷嬷与沈嬷嬷一遍又一遍检查次日祈福要用的东西,两人不时轻声絮语。

    “这么说,淮阴王也来了”

    “嗯苏棉看到了”

    “他今年就要满十五了吧”

    “是啊。”

    陶嬷嬷忽然叹息一声,沈嬷嬷似乎知道她在叹息什么,只轻声道“时间过起来是快。”陶嬷嬷心中一酸,差点落泪,声音越发低了“淮阴王都十五岁了,陛下的后宫到如今也没一个孩子”

    两位老人再无言语。

    次日一整日,就是祈福正日。澄海大师登坛诵经,天章亲自焚香祝祷,跪遍了南禅院主殿的每一尊佛像,连着傅冉跟着一起跪。寿安王夫妇年事已高,就由淮阴王代行。

    傅冉身上穿的皇后祭礼时的正装,本就有一二十斤重,一天折腾下来,脖子都僵了。一沾上床就睡死了。

    不过次日天还没亮,他又活过来了“起来起来,备辇”

    象山的最高峰金云顶上修着宽大的露台,相传是远古时大巫观星的遗址,今人重修之后,却是用做看云海日出的观景台。傅冉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比他更早了。

    挡风的垂帷三面架好,密密实实,天章舒舒服服坐在当中,面向日轮将起的东方。

    看到傅冉过来,天章并不惊奇,傅冉也不客气,与他同榻而坐。

    此时天空还是一片混沌之色,盯着远处一点看久了会恍惚以为漂浮在宇宙初始。然后光点从察觉不到的细缝里跳动而出,一眨眼间,天地同辉,万物清明。

    云与山与雪,这一瞬都融在了金红色的光芒之中。

    傅冉却在这一刻转面看向了天章,他的面孔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显得是那样年轻,甚至柔软可亲。

    天章也看向傅冉。他想起了当年,他向傅娉婷描述过玉林湖上如镜子一般的冰面,也许诺过总有一天要和她同看金云顶上的日出。

    “陛下”

    天章怔怔看着傅冉。

    “我要去滑冰,陛下去不去”傅冉兴冲冲道。

    天章把抒情的心思吞了回去,他淡淡道“不去。”

    傅冉拔腿就走。天章又在金云顶上逗留片刻,下山之后远远就看到玉林湖上已经人影绰绰,大约是傅冉已经带着人玩开了。他没有去看,径直回了行宫,召了淮阴王齐仲暄到自己面前,叔侄两人说了半天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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