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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第一权臣 第6节

作者:钟晓生 字数:24940 更新:2021-12-29 07:27:22

    高展明真诚道“这便是我为何帮你的缘故。说起来,你们风月楼的姑娘之所以被迫卖身入国公府,还是我的缘故。我这么做,便是在赎罪。我今日之所以只请了你来,实则是怕人多口杂。那日在船上,你不肯陪人喝酒,一个人坐在大堂里弹琴的时候,我从你眼里看到伤感,我便知你是不开心的,因此今日特意先请了你来。”

    李兰惊讶道“因为你的缘故”

    高展明道“是。你可知道端午过后初六那日,我又筹办了场宴席,请我们宗学里的众位兄弟先前我为了那场宴席,本想请你们风月楼的姑娘去表演,包下了你们初六那日。”

    李兰道“我听说过。”

    高展明道“皆因此事而起。宗学里的韩白月,便是当日坐在国公府二爷身边的那位,他与我有些过节,为了让我办不成,便来翘我的墙角。沈姑姑也忌惮我的身份,不敢因他而黄了我的约,将他婉拒了,他一怒之下便教唆二爷一口气买下了你们风月楼里的姑娘,如此一来,你们成了奴籍,不经过主家许可,不可再给他人演出。”

    李兰十分震惊“竟是如此”

    高展明道“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因此我才想帮你。”

    李兰听了这话,久久沉默,终于黯然说了实话“我们这些姑娘,原本虽说是卖笑的,却也是个自由身,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营生,与那些木匠铁匠又有什么分别我还能养活家中的人,说句自大的话,国公府给我的银子的确丰厚,可我原先挣得亦不少,那些银钱,我又怎会放在心上可是你那位兄弟府上的人,却逼着我们的家人和沈姑姑将我们卖了,官府又都是你们的人,一天的功夫,我们原本和风月楼定下的契约变成了一张废纸,却多了一张沦为奴籍的卖身契。高爷便是能帮我们出去一两日又如何,我们已是奴籍,就和国公府上的金锭子银馃子无甚区别,再不是个好人了。”

    高展明道“你就不想见汪盛吗”

    李兰听到这个名字,浑身猛地一震,惊诧道“你认识他”

    高展明不答,只道“我可以帮你。”自他得知是韩白月出手买下了整个风华楼之后,他便立刻派人着手去查风月楼的女伎们,然后查到了花魁李兰和一名名叫汪盛的书生情投意合的事,他二人还约定,等李兰的八年协约一道,她便立刻从欢场脱身。只可惜从前她绝不会想到会有今日。

    李兰颤抖了一会儿,突然眼中满含眼泪,颤声道“不见了。我已沦落为奴籍,以后婚嫁之事须由主家做主,怕我与他再没缘分了。见了,也不过徒增伤心而已。”

    女伎被买为奴籍之后,便不可自行定婚嫁之事,全由主家分配,往往是会被许给给府上其他的奴才做妇。李兰的那位情郎,是个有志于参加科举的书生,而李兰已是奴籍,他两人自然也不相配了。

    高展明沉吟片刻,道“你若是想脱出奴籍,我倒有个主意,只是”

    李兰大惊,忙道“只是只是什么,你快些说呀”

    高展明道“我只是有个法子,未必能成功,而且恐怕会对你处境不利。”

    李兰立刻道“高爷,求你快说,我想不出什么比沦落为奴籍更不利的事了。”

    高展明道“执意将要你们买下来的人是韩白月,并不是二爷或是安国公。可安国公并不知道这个事儿,二爷跟韩白月有私情,才会下这么大的手笔买你们。”

    李兰道“这与我脱籍又有什么关系”

    高展明道“关系大着呢。安国公是我的伯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了解,他虽权势地位高,却不是个欺压百姓的人。你带着几位想脱籍的姑娘去找他哭闹,说高华崇如何为了韩白月非要将你们买下你们,你们并非自愿,过时安国公问起来,你便说高华崇为了韩白月是如何铺张浪费,甚至为了他将全京城的女伎都包了下来,就为了讨他开心。安国公是个讲道理的人,我堂哥和韩白月之间的私情又是见不得人的,他必然会十分恼火,兴许将堂哥和韩白月痛骂一顿,便毁了卖身契还你们自由之身了。只是此举未必一定成功,若是不成,恐怕会得罪了高华崇和韩白月,所以还请姑娘三思。”

    李兰咬了咬呀,道“如果当真有机会重获自由,我愿意一试”

    高展明笑了笑,道“如此,李兰姑娘记得多找几个情投意合的姐妹一起去,人多总是好些。千万记得多说说高子辉和韩白月那两人的荒唐事。”

    李兰颔首“好多谢高爷指点我若成功,定来感念高爷的恩情”

    时辰一到,李兰就匆匆忙忙走了。

    过了两日的一个午休,高华崇正往餐堂走,突然他的伴读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脸上的神色十分慌张“爷,不好了,老爷叫您立刻回去。”

    高华崇皱眉“叫我回去做什么”

    一旁的韩白月尚不知此事因他而起,板着脸训斥那伴读“什么不好了不好了,瞧你这猴急的模样,丢人现眼难不成家里出了什么事”

    伴读摇摇头,道“听说老爷正发脾气,要二爷立刻回去。”

    高华崇和韩白月都吃了一惊。安国公惯来是最疼高华崇的,几乎没怎么与他红过脸,尤其出了他和唐雪那事之后,安国公因心中有愧,对高华崇更加宠溺纵容,这回发脾气是为了什么事

    伴读道“总之二爷您快走吧。”

    韩白月不知自身处境即将改变,道“二爷您去吧。”

    于是高华崇撇下韩白月,快步向国公府走去。

    韩白月一回头,只见高展明倚在不远处,高深莫测地对他笑了笑。他莫名其妙,白了高展明一眼转身离开了。

    宗学就在国公府左近,高华崇出了宗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回了国公府。高华崇推开书房的房门,高元照黑着脸坐在里面,一见到他,立刻大骂道“你这竖子,给我进来”

    第二十六章 逐出宗学

    高元照一见高华崇,立刻黑着脸大骂道“你这竖子,给我进来”

    高华崇不明所以,走了进去,将书房的门关上。

    高元照呵斥道“给我跪下”

    高华崇皱了下眉头,不情不愿地在高元照面前跪下“爹,你急着找我回来所为何事”

    高元照摔出一本府上公中的账簿来丢到高华崇面前,高华崇捡起账簿看了看,只见上面记载着他前些时日从公中调用了几万两白银的事,好笑道“爹,你把我从宗学里叫回来,就为了几万两银子”国公府每年的收入都有近千万两白银,因此高华崇并不觉得几万两银子有什么稀罕。

    高元照板着脸道“你拿这笔钱做什么去了”

    高华崇道“先前不是向爹汇报过了么,端午那日,我请全宗学的子弟去御河泛龙舟。”

    高元照道“我不问你端午的事你自己好好看看,为什么你买下了整个风月楼的女伎府上多少个伎班子,你为了什么还要从外面买这些不明不白的人回来更何况别人本是自由之身,你搬出了咱们国公府的名义强逼着人家卖身为奴籍,那些女伎们今早上冲到我书房外头围着我哭,说要一起吊死在咱们府上你看看你办的好事”

    高华崇颇有些诧异,旋即不屑道“不就是一个女伎班子,就值得你特意把我叫回来,找些奴才把她们打发了不就是了。”

    高元照拍桌大怒道“竖子竖子我已听人说了,这根本不是你的主意是韩白月看上了那班戏子,你为了他硬把人抢了回来,是不是”

    高华崇不耐烦道“是又如何”

    高元照见他如此态度,气得险些厥过去,道“你们的荒唐事我早就听说过了,我念他是你母亲的外甥,又和你一样生母早逝,是个可怜的孩子,才让人把他接到府上养着。你年少不知事,爱与年轻子弟狎玩,我都不管你可你也太过荒唐了竟然为了他,豪掷上万两白银,还强抢民女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们高家的声名都让你给败了”

    因学中、朝中都是男子共事,年轻子弟甚少有机会接触女子,因此龙阳之好在年轻子弟中惯来十分流行,子弟们互相慰籍,各取所需。有些人年纪长了便只好女色,有些人娶妻生子后依然喜欢狎玩男子,便在府上养两个面首小厮,这都是常事。因此高元照虽听说过高华崇与男子之事,却并未管束过他。可男子与男子之间的都是戏耍罢了,有别于男女夫妻之情。也不是没有那些痴情的,将那些当了真,竟然离经叛道,不肯再娶妻生子,只爱走男人的后门,这就是罪恶了。

    而高华崇为了韩白月,一掷万金,显然已做得过了。

    高华崇好笑道“爹,便是我不败,你以为咱们高家还有什么声名”

    高元照见他还敢顶撞,气得险些厥过去“你你这逆子”

    高华崇站了起来,道“爹,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下午还有课呢。”

    高元照道“给我站住我问你,我去年给你纳的通房,为什么你至今还没用过”

    高华崇皱了下眉头,冷冷道“庸脂俗粉,我看不上。”

    高元照道“你那表弟你便看得上了我听说在宗学里,你日日和他同房而居,还还糊涂东西两个月前,展明得罪了韩白月,让宗正打了三十棍,差点没逐出宗学去,也是你的好主意你为了那姓韩的,连堂兄弟都下得去手”

    高华崇听到高展明的名字,不悦道“那又如何”

    高元照摇头道“怪我对你失了管教,前些年对你放任自流,你行事竟然越来越荒唐了”

    高华崇讽刺道“荒唐我荒唐的过爹吗不过学了爹你十之一二罢了。”

    高元照气得脸色铁青,直拍胸口给自己顺气,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过了良久,待他终于将气喘顺了,道“好,好,原来还是那桩事,你便是这样报复我的你荒唐,我就就让你荒唐我今日就命人把姓韩那小子的东西送回尚书府去,宗学他也不必念了,以后你每月两百两银子的月钱,公中的帐再也不许你调用”

    高华崇大惊“你要把韩白月逐出宗学”

    高元照冷笑道“我们高家的宗学伺候不起他,你放心,我出银子给他另请高就,先教教他人伦礼仪,他好歹也是礼部尚书的孩子不是另外,你与安阳公主的婚事,你一直拖着不办,我来替你筹备,明年开春就办了”

    高华崇万想不到高元照竟会如此行事,一时怔在原地。

    安国公铁血手腕,说办就办,当天晚上,便让人将韩白月的东西整理出来,用轿子抬着送回礼部尚书府去了。国公府就在宗学边上,国公府里出了点什么动静,立刻就有好事的奴才把消息传过来,因此第二天这事便在宗学上下传开了。

    韩白月凭着高家的关系,在宗学中已风光了好一阵子,就连高家人都得让着他,一夜之间,他的东西被安国公府抬了出去,便是堂而皇之将他驱逐的意思了。

    子弟们听了不少消息,一下课便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听说他不只是不能再住在国公府了,过两天,他连宗学也不能呆了。”

    “他是得罪了高二爷吗我瞧二爷最近对他没几个好脸色。”

    “听说是安国公知道了他和二爷的荒唐事,才一怒之下把他赶回韩家的。”

    “他好歹也还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便是回去了,也没什么要紧。”

    “得了吧,韩海能做到礼部尚书,还不是因为他是安国公的连襟韩白月要是真得罪了安国公,怕是连他父亲都要受牵连。”

    “哈,真是活该,当初韩海把儿子送到国公府上寄养,不就是想攀着高家这根高枝,给韩白月将来谋个好出路么。韩白月不过是高家的外甥,就敢如此嚣张,连高家嫡系子弟都不放在眼里,在我们这些人头上更是作威作福,他今日被赶走,合该他的”

    “就是就是,活该”

    韩白月一朝失势,那些往日聚在他身边的子弟便都如鸟兽状散了,还在他背后对他议论纷纷。韩白月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下学之后,高展明回到红梅苑,只见红梅苑周围竟有数名侍卫把守。

    他回屋后不久,便听见外面闹哄哄的,推开窗一看,只见韩白月拼了命地想冲进来,而那些侍卫原来是来阻隔他与高华崇的,将他死死地挡在外面不许他进去。

    韩白月厉声尖叫“二爷,二爷高子辉”

    高华崇的房门紧紧闭着。

    韩白月痛哭“二爷救我,我不想离开宗学二爷你救救我,别赶我走”

    远处已有子弟聚拢了看热闹。

    韩白月见不到高华崇,急得抓狂,也顾不上形象,疯了一般撒泼,然那些侍卫铁桶一般守着,不令他靠近高华崇住处半步。

    高展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来到韩白月面前,笑咪咪道“韩兄。”

    韩白月一见高展明,立刻用喷火的双眼瞪着高展明“你是你一定是你”

    高展明风度翩翩“韩兄不必言谢,多亏了韩兄一直以来对愚弟的照料,因此愚弟只是回赠韩兄一份小礼罢了。”

    当高展明得知包下风月楼是韩白月的主意,他心中便已有了此计。说起来,是韩白月自寻死路,而他不过推波助澜罢了。男子欢好一事,尤其是在高门大户中,一直是一件人人都知道却又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的事,毕竟在高门大户中,子嗣传承是件最重要的事,另外女子不会夺权,而男子之间会争权夺势,韩白月又不是什么面首小厮,而是官宦子弟,因此男子间逾越了界限的私情一直是忌讳。他只消把事情捅到安国公面前,安国公就必然会对高华崇和韩白月有所限制。

    韩白月气得恨不能扑上来将高展明撕碎,可安国公府的侍卫们架着他,他一动也动不了。他只是尖叫道“高展明,你会后悔的”

    高展明淡然道“礼尚往来罢了。”

    高展明向两旁的侍卫道“他今晚是否就该离开宗学了他在这里吵闹,影响我读书,你们将他带回去吧。”

    侍卫们恭敬地向他行了礼,便将吵闹不休的韩白月给带走了。

    高展明心情舒畅,便去李绾那里读书。因事务繁忙,他已经许久没去过李绾那里了,如今解决了韩白月的事,他不必再担心他在宗学中的地位,便可专心念书了。

    走在路上,高展明遇到了宗正高梅雍。

    高梅雍一见高展明,立刻赔起了笑脸,亲切地走上前拍了拍高展明的肩膀“君亮,我看了你的文章,写得十分不错。有机会,我定向安国公举荐你。”高梅雍在国公府当差,韩白月的事情他听说的比旁人多一些,韩白月被逐出国公府和宗学,似乎是与高展明有关的。他没想到高展明竟真有这样的本事,只恨自己从前看低了高展明,眼下也只有顺着高展明前日所说的,将一切罪责全都推到韩白月头上了。

    高展明心里冷笑,面上却还算客气,绝口不提过去的事,与高梅雍寒暄了两句便借故离开了,赶去李绾那里看书。

    高展明来到李绾的书房外,此时天色已昏暗了,屋中火烛已点燃,影影绰绰的,他看见书房中有人坐着。

    高展明原以为是李绾在书房里,推开门进去,正要行礼,看清屋中所坐之人,却是一愣此人竟是那生得獐头鼠目的高亮

    高亮听见高展明近来,放下书本,殷勤地笑道“哟,这不是君亮兄么快过来坐,愚弟正有不懂之处,听李教授说君亮兄文采最好,正好君亮兄来给愚弟解解惑。”

    高展明皱眉道“你为何在此”

    高亮挑眉,不无得色地笑道“李教授说愚弟学识尚可,特许了愚弟和君亮兄一起每日下学之后来此地阅读他的藏书。”

    第二十七章 赵家

    高展明愕然。先前为了筹划宴席之事,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在下学之后来此读书了。没想到今日终于搞定了所有杂事回来,此地竟然多了一个人

    高展明对高亮这个人有些印象。他是高家旁系出身,从前和蔡雅、任岱武等人走得很近,当日他去收份子钱的时候,高亮还曾出言讽刺过他。不过高亮的文采好不好,他却不知道了。

    高展明原以为李绾只看好自己,才特许了自己来此借阅藏书的机会,没想到如今骤然多了一个高亮,心里自然不大舒服。可此地是李绾的书房,放谁进来由李绾说了算,因此他也无法置喙,只好走到一边坐下。

    高展明的位置上放着他的笔记,是他数天前离开时留下的。这本笔记记录着他读书时的摘要以及他自己整理出的十三经的经典概括和其余一些笔录。那日他离开时有一本书尚未看完,笔记也只写了一半,因此他便将笔记留在此处。

    笔记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似乎没有人动过。高展明将它收起,拿出当日未看完的书继续看了下去。

    没一会儿,李绾推门走了进来。

    高展明一见李绾,忙起身向他行礼“教授。”

    坐在一旁的高亮愣了愣,也急匆匆推开凳子站起来,学着高展明的模样毕恭毕敬地向李绾鞠躬“李教授。”

    李绾看了高展明一眼,道“你来了。”

    高展明忙道“弟子前几日事务繁忙,因此歇了几日未来。”

    李绾点点头,道“你随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高展明忙走了出去,高亮伸长了脖子在后面张望,高展明跟着李绾走出书房,顺便将书房的门合上了。

    两人提着灯笼走到一条清净的小路上,李绾道“前阵子的事我都听说了,我也知道你的身份特殊总之,要紧的事情是该处理,只不过你也不可将课业落下才是。你也快十八了,按照往常惯例,今年秋日朝中会选拔一批新士入朝,你若能赶上这个机会,也省你再蹉跎两年时光。”

    高展明忙毕恭毕敬道“多谢恩师教诲,弟子一定不辜负恩师期望。”

    李绾颔首,道“高亮那孩子他来了也有日了。从前我并不觉得他文章做得如何,然而宗正向安国公推荐了他,说那孩子有智计,是个聪明人,安国公又让我好生栽培他。你前几日未来,我命他读了一本书,将书中的经典概括,未料到他做得很好,我心想许是他在文章上欠缺了一些,读书的领悟力却不错,因此以后我让他来此和你一起读书。你们二人当互相帮助才是。”

    高展明只得道“是,恩师。”

    李绾道“好孩子,回去吧。”

    高展明回到书房中,高亮正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一见高展明回来,他忙回到位置上坐好。

    高展明坐下,高亮殷勤地笑道“君亮兄,过去我们兄弟之间有些误会,初六聚会回来之后,愚弟再三反思,已知晓自己过去对君亮兄多有误会,还请君亮兄海涵,咱们以后还是好兄弟。”

    高展明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高亮。他见过的人不少,因此看人颇有一套。高亮虽是这么说,然他的笑容十分虚伪,怕也没几分真诚。不过高亮只是个庶出的子弟,身份高不过自己,且不过是一起读书罢了,多他一个也不多,到时候路怎么走,还是要看个人本事的。

    因此高展明笑道“误会消除了就好,我们都是高家子弟,合该相互帮助才是。日后,还要承蒙仲光兄多多照料。”仲光是高亮的表字。

    高亮忙道“一定,一定。”

    高展明准备开始看书,高亮又道“对了君亮兄弟,我听李教授说你文章写得极好,不知你可否将墨宝拿来给愚弟观赏观赏。”

    高展明道“哪里,仲光兄谬赞了,拙作实在拿不出手,若有好文章,愚弟一定请仲光兄指教。”

    高亮这才不再纠缠,继续看书去了。

    韩白月被逐出宗学后,那些原本看不起高展明的子弟们已对他另眼相看,不敢再来找他的麻烦。高展明得了空闲,便能专心料理自己的事。

    刘大已将唐乾遗留下的所有外业的账都统计的差不多了,高展明抽空回府,与刘大共商对策,决定对自家产业进行调整。前些唐乾掌权的那些年里,他吞没主家财富倒还罢了,毕竟高展明还都能收回来,但是最可恶的是他并非经商的材料,除了坑蒙拐骗外一无是处,短短几年就将高元青遗留下原本庞大的产业败了不少,许多原本把持在高家手中的产业已被近年来的后起之秀挤兑的差不多了。高展明身为高家嫡系子弟,每年有许多面子上的花销是抹不去的,更何况他以后入朝为官恐怕也需要一笔丰厚的资产作为后盾,五万两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也不算多,他想要让自己有更多的话语权,就必须将自己的家底更充实。

    高展明和刘大合计之后,决定放弃几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产业,腾出的田地铺庄可以改做新的生意。

    刘大问高展明“爷想做什么生意”

    高展明道“我那天宴请宗学众子弟的庄子是现成的,挂块招牌就可经营,就做马毬的生意。先经营一个月,将马毬推广出去,若是成效好,京郊那些空出来的田地庄子你命人改建一下,也可按着此例来。”

    那日高展明宴请众子弟便是个试水,子弟们的反响很好,有许多人一直念念不忘,他便知此生意或可经营。马术、游猎和蹴鞠一直是从达官贵人到民间百姓都十分流行的活动,但将此几者联系在一起的他还是头一个,新奇的事物人人都喜欢,一旦成功,必可大赚一笔。

    刘大惊喜道“好,我马上命人去办。”

    高展明道“以前被唐乾典出去的铺子、田地,若能收回来的,你都想法子收回来,大不了加点银子,日后都能赚回来。咱们不是有五万两本钱么,外头别家经营不善的营生,凡是地段过得去的,也都低价盘进来。城里腾出来的铺子可改成蹴鞠馆,把原有的蹴鞠规则改上一改,譬如五人一队、七人一队、九人一队,两三队人角力,设计几个门洞,或是高线,能将球打进门洞或是高线的便算获胜。将酒楼茶馆和蹴鞠馆结合在一起,让来的客人能够一边喝酒品茶,一边观球。先出钱请几个京中蹴鞠高人或是会蹴鞠的女伎来,贩售赌票,让客人下注,咱们坐庄收钱。一旦招牌打出去,咱们再栽培几支自己的球社。”

    刘大连连称快“爷好生厉害,这主意好极了,民间原本也有球社,可能做出规模的却没几家,比花球的多,咱要是能把规则改的更有趣儿,加强竞技,融合赌注,定会有人捧场,过不了多久就能盈利。”

    高展明道“是啊,做生意,讲求的就是个新意和噱头。别人没有的,咱有,别人已有的,咱们就改成自己的。”

    刘大道“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高展明道“先不忙,我还有事要问你。我看了你整理的前些年的账,香料这一块,从前我们每年光利润就有几万两,何故这些年却败成了这样按说,这几年从西域进来的香料种类更多,民间也流行起来,生意该更好做才是。”

    刘大叹气道“爷有所不知。民间的生意,怎么也只是个小头,大的还得是王公贵族。老爷在的时候,整个皇宫的香料都是从咱们这里走的,皇宫里这么多后妃贵人,上百个宫殿,每年要烧几万斤的香料,是故利润自然大。可前些年,赵家也开始做香料生意,现京城里最大的恒源香铺就是他们开的,宫里供香的生意叫他们给抢去了。”

    高展明一惊“赵家哪个赵家”能做宫廷供香的,可不是普通的商贾可插手的,必然背景雄厚,他们高家在宫里有个太后坐镇,竟还有人插得进手

    刘大道“还能有哪个赵家,赵贵妃的赵家呗。”

    刘大见高展明还是有些茫然,低声解释道“赵贵妃她爹就是范阳兼河东镇的节度使赵安山,在边陲坐拥重兵。这些年赵贵妃越来越得皇上宠幸宠,两年前她的叔父、赵安山的胞弟赵安思被皇上任命为枢密使,和安国公共称枢相,手中握有实权。这些年赵家风头正盛,虽比咱们高家还差了许多,可外头已有传言,说皇上想用赵家来压制我们高家呢。”

    高展明心里一沉。他在民间也听说过赵家的事,只不过赵家的权势范围主要在京畿之外,京中重权还是被高家把持在手中,且赵家虽有地方兵权,可高家手中把持的却是天下的盐业、矿业,更与民生息息相关,因此高家更负盛名,也没有多少人敢把赵家和高家相提并论。可他当年毕竟是在吴郡,远离京城,如今来到京城中,才能把天下局势看得更明白些。

    假若赵家想要逐渐侵吞高家的产业,那他对赵家的野心的确应该重新估算了。

    第二十八章 天子

    一转眼就过了一个月,天子李长治的二十五岁生日将至。

    近来京中好不热闹,各路人马纷纷涌进京城为天子贺寿,不少原本在京外的势力也趁此机会来到京城中。宗学中的望族子弟们忙着参与权贵们的酒席应酬,因此学中的课也不怎么上了。

    高展明为了接触更多权贵,将朝中的势力分化看的更清楚一些,少不得也参加了不少聚会。

    外头是这样忙碌,宫里就更热闹了。

    天子的寿宴已筹备了数月,眼看日子就要到了,宫女太监们最后的筹备忙里忙外,整日不得闲。一箱箱东西和单子不停在兴庆宫和仙居殿进出,交由太后和妃子们过目。

    郭玉莲小步走进仙居殿,只见高太后正坐在大殿里审阅手中由黄色绫绸布所制的名单。他伺候高嫱已有十数年了,在这宫里,论察言观色的本事,谁都比不过他这只老狐狸,他只消一看高嫱绷紧的嘴唇,便知她心情不佳。

    果不其然,高嫱端起一旁的茶碗喝了一口,立刻将茶碗往地上一摔,喝道“狗奴才是谁备的茶,这般烫口,是想烫死哀家,好让哀家再不能说话吗”

    两旁伺候的宫女吓得战战发抖,扑通一声跪了满地,求饶道“太后娘娘息怒。”

    郭玉莲心知高嫱是在借题发挥了,暗叹了一口气,板着脸走上前踢了一脚跪着的宫女,道“你们这些没眼力劲的东西,连太后都伺候不好,亏你们还是些一二等宫女,全都发配去浣衣司吧还不都给我滚出去”

    那些宫女们连忙退了出去。

    郭玉莲走到高嫱身边,替高嫱捏着肩,柔声道“太后娘娘,您歇歇火,奴才这就去给您倒杯温茶来。”

    高嫱阴着脸道“不必了,你去把礼部尚书给哀家叫进宫来。”

    郭玉莲睨了眼高嫱手中的单子,笑道“太后,这张名单礼部已改过几回了吧,上一回呈上来也不见您发这么大的脾气,这是又改出了什么问题”

    高嫱冷笑道“还不是赵金燕那个贱人你去,把礼部的人和赵金燕一起叫来,哀家不吭声,她便以为这宫里是她说了算么”

    郭玉莲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郭玉莲正欲退出去,忽听外面通报“皇上驾到”

    高嫱与郭玉莲皆是一怔,高嫱吩咐道“你在这里伺候着,一会儿再去吧。”

    不一会儿,天子李长治便走进了仙居殿。

    李长治向高嫱叩安问好,高嫱道“麟儿,你来得正好,过来这边坐,哀家有话要问你。”

    李长治起身,来到高嫱身边坐下,高嫱将手中礼部呈上来的名单递给他“这份单子,你看过不曾”

    李长治看了一眼,道“孩儿看过。”

    高嫱冷笑道“你看过就好,免得一会儿哀家找你心爱的赵贵妃问罪,你还要来向哀家求情。国宴的位置是哀家和你舅舅以及几位大臣百般商讨之后定下的,是最得体合理的,谁给了赵金燕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擅自让礼部更改国宴上位置的安排”

    李长治忙道“母后息怒,不是赵贵妃改的,是孩儿命礼部修改的。也不过只改动了一处,把平阳郡公的位置放到了许后父亲许尚书之前,除此之外,皆无改动。”平阳郡公乃是贵妃赵金燕的父亲,此次国寿,他亦进京为皇帝贺寿。

    高嫱道“你命礼部修改那哀家倒要问问你,便是你往日再宠爱赵贵妃,可许后毕竟是你的皇后,国宴之事,你将许尚书置于平阳郡公之后,你令皇后怎么想令众文武大臣怎么想你为了一个宠妃,没的竟要坏了礼制,让天下人耻笑”

    李长治辩解道“母后,平阳郡公身为范阳、河东二镇节度使,与尚书令同为正二品,许尚书虽是皇后之父,可他的功绩不如平阳郡公,孩儿将他的位置置于尚书令之前,又如何算是破坏礼制许后亦不是小气之人,孩儿相信她一定会理解的。”

    高嫱气得发抖。

    李长治如今已二十五岁了,年纪一长,渐渐不服管束了。当初高嫱还是先帝的皇后之时,为了让高家站稳脚跟,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将先帝其他的妃子尽数压制排挤,宠冠六宫,非她所出的皇子大多都因为各种“疾病”早夭了,而她也知只下李长治一个皇子,其余皆是皇女,先帝留下的子嗣凋敝的可怜。先帝去世后,嫡长子李长治便理所当然地继承王位,只是因为他那时年纪尚轻,因此由安国公等人辅政,高嫱作为太后垂帘听政。

    李长治过了二十之后,他们便不得不将朝政大权渐渐归还于李长治了。然而高家怕权势外落,因此一直对少年天子多有限制,因此李长治真正能抓在手中的权利少得可怜,国家大事几乎还是由高家说了算。

    高家是外戚上位,他们自然担心新的外戚集团出现,从他们手中分权,因此当初给李长治选后之时,特意选了与高家是表亲的许家之女配给天子。然而京外几镇的节度使手中握有重兵,未防他们拥兵自重,高家便选了手中兵力最盛的平阳郡公之女赵金燕入宫为妃。平阳郡公有几个女儿,高家为怕后妃魅惑皇上,特意选了年纪最大、姿色最平庸的赵金燕入宫,没料到这赵金燕相貌虽平凡,狐媚的功夫却一点不弱,没几年就开始擅宠,反倒是年轻美貌的许后被皇帝给冷落了。

    殊不知,李长治宠幸赵金燕,亦与她的出身有关。李长治自小便一直被高家压着,他身为天子,举国天下却惟知有高家,不知有李皇,他心中如何能平为压制高家的权势,他便开始有心扶持赵家的势力,以改变高家专政的局面,两方势力相制衡,他才能掌控。

    高嫱道“许后为你诞下皇长子,为天家开枝散叶,此等功劳,你尚未曾嘉奖许家,却在国宴上让赵妃之父居于尚书令之前,皇帝,你这心偏得厉害了吧”许后李长治诞下的皇长子李骜如今已有六岁了,只是这六年来李长治始终冷落许后,因此许后并未有新的子嗣。

    李长治道“前年赵贵妃亦为孩儿诞下龙子”

    高嫱高声打断道“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重许家才是。许后为你生的是皇长子,又是嫡子,是未来的皇帝,你尚未立储,国宴上还要将平阳郡公的位置放在许尚书之前,天下人岂不是会对将来的储位产生疑惑另外,皇长子已经六岁了,国宴之后,就该开始着手办立储之事了,早日将骜儿立为太子才是。”

    李长治一惊,道“骜儿只有六岁,未免太早了。”

    高嫱道“早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等到日后皇子们为了争夺皇位闹得头破血流,成为天下笑柄之时才立储吗你身为天子,通读史书,身担国之重任,合该比哀家更明白道理才是”

    李长治隐忍道“若如此,唯恐得罪了平阳郡公,他手中握有重兵”

    高嫱勃然大怒,拍桌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许后为李家诞下的是皇长子,于制于理都该立为皇储,他赵家难道为了赵金燕之子,还打算造反不成”

    李长治忙道“母后息怒,是孩儿说错了话。”

    高嫱骂道“哀家看你是让狐媚子用猪油蒙了心去,把礼部的人给哀家叫来,国宴的位置还按原先的排赵金燕若敢有异议,便是失德,哀家看她这贵妃也不用当了”

    二十五岁的天子让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得将名单收起,悻悻道“孩儿听母后的,位置改回去便是了,母后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高嫱道“你还不去,还有什么事”

    李长治小心翼翼道“母后孩儿想,趁着此次平阳郡公入京,正好赵贵妃又给孩儿生了皇子,国宴之后,便擢升平阳郡公的官爵封他为国公”

    “你”高嫱瞪大了眼睛,又要拍桌子。封为国公,那赵金燕之父岂不是就和她高太后的亲哥哥安国公平起平坐了

    李长治忙道“母后,孩儿此举,也是为了安抚人心啊。毕竟赵贵妃诞下皇子,其功可嘉,若是不加封赏,孩儿唯恐平阳郡公心中不忿。他为孩儿守卫重镇,若他怠慢了,盗寇匪徒四起作乱,岂不伤了国运。孩儿封赏他,他或尽心为孩儿守卫疆土,此乃百姓之福啊。”

    两人僵持片刻,高嫱冷冰冰道“此事再议,你先让礼部改了名单,你的建议,哀家会与众大臣商量的。”

    李长治无奈,只得毕恭毕敬地行礼后退出了仙居殿。

    李长治一走,高嫱立刻着人将安国公高元照召进宫内,与他共商对策。

    高嫱将方才诸事说与高元照,高元照听后连连摇头“他这是有心要分我们高家的权势了。”

    高嫱咬牙道“哀家一心栽培他,为了让他登上皇位,哀家吃了多少苦头,手里积了多少罪孽如今他翅膀硬了,让一两个狐媚子吹吹枕边风,竟就想我们高家撇下。他也不想想,哀家是他的亲娘,你是他的亲舅舅,这天底下,对他而言难道还有比我们更亲的人那些女人,不过图他的权势罢了,一旦真让赵家上位,他必叫那群豺狼虎豹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高元照道“是啊,那赵贵妃不过是个贵妃,竟打起了皇储的主意,可恨皇上已被她魇住了。真让赵家得了权势,岂不是第一个对付我们高家这后宫之中,哪里还有妹妹你的立身之所”

    高嫱在后宫多年,见过多少人情冷暖,她心中十分明白,女子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夫君和孩子只是个工具,真正能让她在争斗中立于不败之地、使她的地位无可撼动的,是她背后娘家的势力。因此无论如何,她必须保住高家的权势。

    高嫱道“我们必须想个法子,除掉赵金燕那个贱人。”

    高元照道“只怕除了她,也不能将皇上的心抓回来。皇上究竟是因为宠幸赵贵妃,才如此提拔赵家;还是为了削弱我们高家,而提拔赵家若是后者,只怕去了一个赵贵妃,还有王贵妃,李贵妃。”

    高嫱被戳中痛处,怒目圆瞪,咬牙切齿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高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道“咱们是该抓紧提拔一批高家新晋子弟了。”

    高元照道“是,子辉他年已十八,今年就可让他出仕。”

    高嫱道“我记得元青的孩子高展明也是个能办事的,前阵子他不是刚把他舅舅关进了大牢吗”

    高元照一怔“他啊”不语。

    高嫱道“总之此事你多放在心上。”

    高元照道“是。”

    高嫱沉默片刻,又道“元立的长孙女,如今也有四岁了吧,与李骜年纪相当,是咱们高家的孩子,出身倒也合适。”高元立是高嫱和高元照的亲兄弟,为同安候。

    高元照吃惊道“骜儿才六岁,这么早便订下婚嫁,未免”

    高嫱冷笑“只是说说罢了,好歹还要等几年。若是皇上他果真让哀家伤透心哀家好歹还有骜儿这个皇长孙。若是天子幼年继位,为稳定国势,早些立后,也是情理之中的。”

    高元照大惊。高嫱此话,便是有心要重立天子了这可是谋逆之举啊然而若是当真走投无路,这也不失为一步保全高家的好棋,小皇子今年才六岁,无法当政,必然还要他们这些老臣辅政,太后继续垂帘听政,如此一来,高家的权势也就更加稳固了。

    高嫱疲惫地摆了摆手,道“尚且未到那一步,若是麟儿能回心转意,便是最好不过。罢了,哀家疲了,你先回去吧。”

    第二十九章 天下大局

    学中的课停了,高展明得了空闲,便带着引鹤去京城闲逛,顺便看看他新开的几处生意。

    刘大办事很得力,与高展明商定好细节后,立刻把原先空闲出来的铺子改了改,就成了球馆。风华楼的女伎被安国公放出国公府,为感激高展明,便免费来他的新馆为他比赛蹴鞠。新馆开了已有天了,正赶上最近京城十分热闹,因此新馆红红火火,开张第一天慕名而来的客人就排了两条街。

    高展明来到球馆外,看见自家的新生意如此火爆,自然十分高兴。

    引鹤观察他神情,道“爷,要不我们进去坐坐吧。”

    高展明道“也好。”

    两人走进球馆,原本馆中已无位置,然引鹤悄悄给掌柜看了令牌,掌柜得知来的人是主家少爷,恰巧此时又有一对客人离开,掌柜便忙安排高展明与引鹤到楼上入座。

    这球馆是由酒楼改造的,搭制的有些像戏台子,蹴鞠队在一楼竞赛,一楼大堂熙熙攘攘围着的是买了赌票入场围观的百姓们,楼上则是雅座,租给有钱的公子爷们,既能看见底下的比赛,位置也更宽敞清净一些,还有酒水饮食。

    高展明带着引鹤进了雅间,刚坐定,抬头一看巧了,对面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景若和苏瑅。

    李景若和苏瑅看见高展明,也十分吃惊,李景若率先扬了扬手里的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高展明忙又站了起来,绕到李景若与苏瑅所在的包厢,与他二人行礼“没想到竟在此地遇到李兄与苏翰林,当真是巧了。”

    李景若照旧十分热情地站起来向高展明回礼寒暄,苏瑅虽不比上次那般冷淡,却依旧不甚热情,客气地问了两声好。

    高展明道“我原想给二位备一份见面礼,可惜两次见面都十分偶然匆忙,来不及准备,实在失礼。你们今日的花销便记在我的账上,我做东请二位。”

    苏瑅不冷不热地拒绝“不必”

    苏瑅的拒绝刚出口,李景若就压住了他的手。李景若往楼下瞟了眼,底下一支男人组成的蹴鞠队和女伎组成的蹴鞠队正在比赛,女伎的队伍正是风月楼的那些姑娘。李景若笑道“这家球馆是这两日刚开张的,听说比赛的花样十分新鲜,我便约了苏大学士来此观看。我还是头一回见人把男人和女人放在一起比赛蹴鞠的,规则也改得复杂了。女子蹴鞠,胜在身形矫健,男子蹴鞠,胜在力量大,两相比较,可是真十分有趣。不知这球馆的主家是什么样的人,竟能想出这样有趣的主意,我倒真想见他一面。”

    高展明顿了顿,笑道“二位千万不要和我客气,我是晚辈,合该由我请二位。”

    李景若道“这番情形,又让我想起当日君亮兄弟请我们比试马毬时的情形了。改变规则,便能叫原本已趋平淡的游戏变得更有乐趣,这球馆的掌柜说不定也是受了李兄的启发看来这经商也是门大学问。做人做事也是这样的道理,我来京城这一趟,可真是受益匪浅啊。”

    高展明笑道“李兄谬赞。”

    这经商的事一般由掌柜打理,高展明虽是主家,但毕竟不是商贾,无端的也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揽。李景若先将这球馆的主家夸得天花乱坠,他此刻再认,倒显得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三人寒暄了几句,高展明道“苏翰林,我对你的诗文仰慕已久,改日若有机会,想请您看看我写的文章,若能得您指点一二,实乃我三生之幸。”

    苏瑅淡淡道“一定。”

    高展明得此承诺,十分高兴,三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高展明便回自己的雅座观赏蹴鞠去了。

    底下的比赛热火朝天,攥着赌票的客人们呐喊助威响声震天,楼上的雅座里却有几人的心思不在球上。

    李景若道“苏兄,这高展明当真有趣。我听说这球馆原身是个酒楼改建的,那酒楼就是高家的产业,这新的球馆,八成就是高展明开的。”

    苏瑅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李景若微微一笑,用手中的折扇挑起苏瑅的下巴,道“凡是有本事的人,我都有兴趣,我对苏兄也很有兴趣啊,苏兄该不是吃醋了吧。”

    苏瑅因他的轻浮而恼怒,打开了他的扇子。然而他已清楚李景若的臭毛病,这人不过是嘴上油滑了些,其实他的城府很深,绝不是他所表露出来的那样寄情山水。

    苏瑅轻声道“我说,你真的打算一辈子辅佐你弟弟你没有入朝为官的打算”

    李景若挑眉,笑得讳莫如深“苏兄看人颇有一套,你以为呢”

    与此同时,高展明也在偷偷观察着对面的两个人。

    引鹤道“爷,您怎么不看球,却总是盯着苏翰林看”

    高展明道“我不是在看苏翰林。”

    引鹤奇道“那爷是在看那位李公子他长得确实英俊,比二爷都好看多了,嘿嘿,不过比爷您还差了点。”

    高展明乜斜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瞧你这点出息。”

    引鹤偷偷吐了吐舌头,道“那位李公子倒也真是奇了,像他这样的王族子弟,奴才还是头一回看到。听说他连世子的资格都不要,却喜欢在外面游山玩水。”

    高展明道“的确。古语云,君子不必士,不必不士,必士则忘其身,必不士则忘其君。他并非忘君之人,又怎会必不士。说他寄情山水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如此风雅之人。”

    引鹤摸了摸头脑,尴尬笑道“爷说的好深奥,奴才都没大听懂。”

    另一边,李景若问苏瑅“苏翰林,你对如今朝中的势力是如何看待的”

    苏瑅眯了眯眼,不做声。

    李景若心知苏瑅的性子,自己若不开口,他是不会先吐露半字的。于是他挥开折扇掩住嘴,冷笑道“要我说,我那皇帝哥哥也是个糊涂人。他今年二十五岁生辰,并非大寿,却特特将赵贵妃的亲爹请进京城来,看来是要给他升官了。前几年他还知晓忍着,这几年是越发忍不住了,一力提拔赵家,糊涂,实在是大大的糊涂。”

    这雅间原就是为有钱子弟预备的,地方宽敞,两边皆有格挡,兼之外头又吵闹,他所说的话,便是身边的苏瑅亦要凑近了才可听得略清,更不怕叫旁人听去。

    苏瑅的神情很淡定“李公子说这话,可真是好大的胆子。”顿了顿,又道,“高厦倾颓,不过朝夕。”高厦,指的便是高家了。

    李景若轻哼一声,道“苏兄,那可未必呐,依我看,他们的气数还有些年头。然而日照当空,转眼即落。原本鹿死谁手,还可未见,可皇帝如此心急,倒让这天下局势更分明了。怕只怕,逼急了,赔进去的就不止是”日照的照指的便是赵贵妃的赵家了。李景若说到这里,犹豫片刻,竟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苏瑅一惊“襄城永王,不是亲赵的么”

    “哦”李景若气定神闲地笑道“这棋,还有得下呢。可是苏兄,我从前和你说过的话,不是违心,也不是奉承,而是我真心所言这天下的制度,早晚是要变的,就像这底下的球赛,旧的规矩疲乏了,新的规矩便应运而生。最优者,制定规则,次优者,顺应规则,末者,负隅顽抗,墨守成规。从前朝创立科举制度以来,由科举入士者便是顺应规则者,而那些豪门望族,便是末者。这治国治天下的重担,早晚是要交到你们这些举子手中的。”

    苏瑅默不作声,过了良久,举起酒盏,轻轻碰了碰李景若面前的杯子“我敬你一杯。”

    那厢,引鹤对高展明悄声道“不过爷,奴才还是劝您一句,别和那位李爷走得太近。虽说那位李爷不怎么搀和朝政上的事,不过奴才听学里其他几位爷的伴读说,好像襄城永王这些年和赵家有往来。爷为了避嫌,少和他打交道罢。”

    高展明微微蹙眉。这些天他参加了不少宴席,也见识了各方权贵,对朝上的局势比从前更加了然。皇帝这些年的确对赵家十分提拔,他有心借赵家势力压制高家之心已昭然若揭了。

    高展明对高家的情绪十分复杂。他实则并不怎么喜欢高家,况且高家的权势地位几乎全靠高太后和安国公撑着,这两人业已年迈,又能再撑多少年若是高家祖坟上的青烟能再冒一会儿,高家兴许还能撑上十年二十年,若是运数不够,怕也就几年的功夫了。

    可是他如今的身份是高家子弟,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物极必反,高家如今权势极盛到了这个位置,若有朝一日他们要从天下大势中抽身而出,必然不是平平静静地离开,怕是会闹出一场血光之灾他身为高家子弟,又怎能幸免他要保全自己,就不能让高家惨败,可要撑起高家这个庞大的架子,一则是他未必有这个能耐,二则他亦不情愿。他或许还有一种保全自身的方法那就是改变规则

    高展明举起酒杯,遥遥地向对面的苏瑅和李景若敬了一杯酒。

    三人表情各异,相视而笑,纷纷干掉了自己杯中的酒。

    第三十章 文章

    高展明在外逛了一天,回到红梅苑,正准备进屋的时候,遇见了也刚从外面回来的高天文。

    高展明和高天文打了招呼,高天文道“你今儿上午就出去了吧”

    高展明道“是啊。”

    高天文道“中午的时候高亮来找你,恰好那时候我去餐堂用午膳,和他撞上了。我告诉他你一早上就出门去了,他说到你屋里等着你,我说你一时半刻定然回不来,他却执意要等。我用完午膳回来他才刚从你屋里出来。”

    高展明奇道“是么。”

    自从李绾让高亮和他在下学之后还能一起到书房看书之后,高亮对他的态度突然来了一个从地下到天上的大转变,原先高亮没少跟着那群子弟们对他冷嘲热讽的,现如今对他却是一口一个“君亮兄弟”叫的亲热,仿佛高展明是他的亲哥哥一般。高展明倒也没怎么将他放在心上,毕竟这世上墙头草顺风倒的人太多太多,有人来巴结他,倒正说明他前阵子的努力见效了。

    高展明道“李教授让我和他一起读书,大约他又有什么不懂之处请教我来了。”

    高天文道“这阵子他经常到红梅苑来找你,这一个月里光叫我撞见的都有五六次了。你和高亮的关系何时变得这样好了我记得从前你们并不怎么对付。”

    近来高亮的确经常不请自来,到红梅苑来找他,有时候他在,高亮就向他请教一些较为生涩的典故,但更多时候高亮都是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来的,或许他一回屋,高亮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小半个时辰了。伊始高展明有些迷惑,可几次之后他心里也就明白了这红梅苑是高家嫡系子弟居住的地方,高亮一个高家旁支,父兄官位又不高,在他的住处也都是些出身不高的旁系子弟,因此他是削尖了脑袋想往嫡系子弟里凑,三番两次故意挑他不在的时候来找他,大约也是想借口接近高华崇高天文等人。

    高展明笑道“我也觉得奇呢,兴许,他是故意让子艺兄撞着也未必呢。

    高天文一愣,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便回去了。

    高展明进屋,坐下又想了想如今朝中的局势,忽有文兴,便开始写作。在宗学的这两个多月时间里,他已写了不少文章。他的阅历比这些纨绔子弟们要深,他上辈子就已活了二十好几岁,又得了两个身份,能以不同的角度看天下的局势,所以他的文章写得很好。他每每读书时有所感触,又或经历了令他有所触动的事,就会提笔写文章,关于经济、法制以及儒道思想都有所涉及。这些文章他并没有拿出来给人看过,有不足之处他也在不断修改,想攒成一本文集之后再拿去给李绾、苏瑅等人讨教。

    高展明写完一篇文章,便开始找他之前的手稿,准备整理在一起。

    他一贯将自己的手稿和自己最喜欢的几部典籍都放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然而这一次他打开抽屉,却只找到了典籍,而他自己的手稿不见了

    高展明大惊,四处翻找起来,可是他翻遍了抽屉和书柜,那几卷手稿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高展明急得几乎要将抽屉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房间也被他弄得一团乱,可是不管他怎么找,都不见那几卷手稿的踪迹。他疑心是引鹤替他整理东西的时候把手稿放到了别处,可引鹤被他打发回府去收拾换洗衣服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他想找人问也找不到,只好兀自发急。

    眼看天色已晚,到了他该去李绾那里读书的时候,他只好打点心情,提着灯笼出门去了。

    高展明到了李绾的书房,高亮已在那里了。

    高亮一见高展明进来,立刻热络地迎了上来“君亮兄弟,我都两天没见你了,不知你这几天去哪了”

    高展明道“近来不少亲眷朋友入京,应酬不断,因此这两日没来读书。”

    高亮笑道“是啊,我这些时日也参与了不少宴席,见了许多族中长辈和朝中的官员。应酬的事虽麻烦,不过能见到不少学识渊博之辈,向他们讨教,倒也颇增长见识。”

    高展明心里还想着自己的手稿,无心与他搭讪,因此敷衍了几句,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找了本书摊开,虽看不进,却无心翻动着。

    过了一会儿,李绾来了。

    李绾一进屋,高展明和高亮忙向李绾行礼。李绾问他们“近日书读的如何了”

    两人纷纷汇报自己近来的成果。

    李绾满意点头,对高亮大加赞赏“我看了你前些时日给我的几篇文章,很好,进步之大,超乎我的意料,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你就有如此长进,从文章就可看出你对大局的眼光有所提升,简直有大家风范,若是掩去名姓,说是哪位翰林学士所写,我都未必起疑。看来从前是我小觑了你。你是个可造之材”又问高展明,“近来你们一起读书,可是你对仲光有所指点我看他的用典和布局,倒有几分你的风格。”

    高展明一怔。他虽和高亮一起读书,高亮也曾向他请教一些典故,他是解释过一些,要说指教,可真就没有了,高亮写的文章他也一篇不曾看过。

    高亮忙道“是,都是教授和君亮兄弟的功劳,这些时日能有幸和君亮兄弟一起读书,蒙受教授指点,对我实在受益匪浅。”

    高展明只得道“哪里哪里,是仲光兄悟力过人,愚弟何敢居功。”

    李绾道“你们不必谦虚,有进步是好事。仲光,我听宗正说,前段时日你把你做的文章纷发给族中长辈和朝中官员看,大家看了都赞不绝口,宗正还说”

    高亮不等李绾说完,就急急忙忙打断道“李教授,您可千万别夸了。弟子还有许多不足之处,等哪日李教授得了空闲,弟子私下里想再向教授讨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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