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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重生 第3节

作者:胭脂藤 字数:18463 更新:2021-12-29 07:24:31

    手机果然准时发出了嗡嗡震动声。

    “喂”柴立新还是接起电话,“知道了,马上到。”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某些刺激,在彻底绝望或者发疯前,柴立新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中午十一点五十分。

    柴立新出现在他居住公寓两站路外的公用电话亭。

    他拿起话筒,往投币口投了两枚硬币,然后按下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静待几秒,电话就接通了。

    “是我。”

    他把嗓音压得很低。

    从听筒里头泄出的人声模模糊糊,并不真切。

    柴立新听了一会儿后,就蹙起眉头,好在另一头的人这时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知道,尽量少联系,这话你对我说过很多次了。现在我这里出了点情况,我想是,好,我明白。”

    炎热的天气让逼仄狭小的电话亭如同烤箱,柴立新汗流浃背,额头和鬓角的碎发都被打湿了,他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随后一拳重重打在电话亭玻璃上。

    十二点半。

    城东江畔,许家码头。

    宽阔的江面,水势浩淼,浪潮滔滔,大大小小的货轮来来往往,如游鱼般不断穿梭。暗沉的江水仿佛一条苍龙横卧,将潜龙城繁华富足的上城区和三教九流聚集的下城分割为二。

    此时码头上,身着蓝色制服的工人们正在忙碌地卸货装货,远远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的轰响,让监控休息室里坐立不安半天的王富贵赶紧起身,出门迎接。

    “立新啊,你小子总算来了。可让我好等”

    王富贵人过中年,天生一张圆脸,因为发福,他看上去就像个不倒翁,一步三颠,有趣得很。如果不是那么胖,他的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和王锐的血缘关系,两人是父子。

    “路上有点堵。”柴立新冲他点点头,说道。

    王富贵呵呵一笑,摆摆手,“没事没事,是我老头子太心急了。”

    别看他这样笑呵呵的,王富贵从年轻时就已经跟着许晋江的父亲打江山,对许家可以说是忠心耿耿。如今在外面,谁都要给他一份薄面,尊称他一声“王叔”。

    自从树大根深的林家彻底垮台后,季氏兄弟一手遮天,其他家族要么受打压,要么干脆被剿灭,这对心狠手辣的双胞胎兄弟,把持了潜龙城大半的地盘,达二十年之久。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他们突然隐退,不知所踪,留下了无数人为之垂涎的空王座。

    一番混战后,许晋江的家族披荆斩棘,最终稳定乱局,与高家、蒋家等几大家族签订协议,全面停战。

    这才有了潜龙市最近二十来年的繁荣安宁。

    有些想远了。

    柴立新把摩托停靠到一边,出声招呼道“王叔,货装齐还要多久”

    王富贵拿着对讲机,又问了一遍进度,然后笑眯眯回头,冲柴立新说道“快了快了。再等个一小时左右,咱们马上就可以动身。”

    柴立新看了他一眼,“那行。”

    对柴立新而言,两人间这段对话已经重复许多遍,毫无新鲜感可言。

    货物装齐后,柴立新和王富贵先后上了车。他们负责的这块其实很简单,看着人把货清点装车,再运送到下个目的地,就算完事了。王富贵还要负责再往上报告,柴立新则连这个都不需要。

    货车发动,很快出了码头,一路往城南驶去。

    大半个小时里,柴立新沉默不语,而他身边的王富贵一路上都十分健谈,对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立新啊,很快就到莲花路了,等货运到仓库,晚饭我老头子请客,把我家那混小子也叫上,咱们爷几个痛痛快快喝两盅放心,不会耽误你们正事的。”

    柴立新点点头,正要答话,平坦的马路前方却出现了许多路障。

    黑白相间的警车一字排开,警笛声声,前一刻还谈笑风生的王富贵,脸上肥肉颤了颤,神色也变了,“真大白天的撞鬼,这些条子跑来干嘛”

    说着,他眯眼打量窗外,身着灰蓝制服的警员正押解着一批人依次坐进警车里。为首的大块头身高近两米,两条胳膊上纹满纹身,又因为染了一头红毛板寸,十分扎眼。

    “奇怪,这个寸头不是高老三的手底下的人,他怎么”王富贵喃喃自语。

    他久经风浪,此时已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莲花路地处潜龙城南,由于是下城区,又远离人群密集的商店街住宅区,只有一些仓库和工厂在这里,地方很偏,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是不可能出动这么多警力的。

    货车开到路障前,司机不得不把车停下,一旁早有警员上前盘查。

    车厢里,王富贵不急不慢,拿出一堆货物清关单以及证件,来证明他们手续齐全,明面上,是查不出任何问题的。

    翻到柴立新证件时,年轻的警员比对着照片,看了眼坐在货车内的柴立新,说道“请下车,配合我们的调查。”

    王富贵这下急了,“警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请立即下车。”年轻警员却并不理会。

    “王叔,没事。”

    柴立新拍拍王富贵的肩膀,安慰他。

    在那名警员警惕的目光里,柴立新随后推开货车车门,跳了下来。

    第9章 第一天

    货车没多久就被顺利放行。

    但柴立新却被警方以袭警的名义,给带走了。

    他一下车,就对那名年轻警员动了手。

    在一群人面前,把一位警官过肩摔撂倒在地,证据确凿,连抵赖都没得抵赖。再怎么能打,他面对的毕竟是一众训练有素还配备了枪支的专业警员,等周围其他人反应过来,柴立新很快就被制服。

    王富贵一看,这还了得。他心急如焚,又不得不暂时按捺,赶紧给许晋江那边去了电话,报告整件事。

    “是是,我知道。立新这小子,脾气太爆了刚才他简直跟吃错药一样,那可是在一群条子的眼皮底下,唉好,好,是。”

    手机那头的许晋江交代了什么,让嘟嘟囔囔的王富贵住了嘴。

    擦擦圆脑门上的一头汗,王富贵长舒了一口气。他转过身,一步三颠地重新上了车,对司机吩咐道“老刘,开车。咱们先把货运去仓库,刚才那事老板说了,他会处理。”

    半个多小时后,柴立新和其他十来个满脸横肉、看着就不像好人的混混都被押送到警局。

    进门后,穿过警局内开放式办公区的时候,不少人都对柴立新投以了注目礼。

    公然殴打一名执行公务中的警官,这罪名可不小。

    一路上,柴立新没少受“关照”。一到地方,他就立即被单独关进了问讯室。

    日光灯的白色灯光下,问讯室里除了一张被固定的桌子,以及两把椅子外,别无他物。四四方方的空间,墙壁上没有窗户,只在正对柴立新的方向,有面像镜子一样反光的玻璃。

    柴立新身体微微向前倾,坐在椅子上。

    他的两只手被铐着,又经由一条锁链,被连在桌面下的横杠上,位置很低,以至于他只能维持一个辛苦的半弯腰姿势,直不起身。他的嘴角也破了皮,背上、大腿身体各处都挨了好几警棍,眼下正一抽一抽的疼。更多的伤都在衣服下看不见的地方,柴立新痛得直抽气,这帮狗、日的,下手可真狠。

    柴立新知道在玻璃后面,有人正看着他,只是自己看不见对方。于是他抬起头,龇牙,对着那面反光玻璃露出了一个堪称挑衅的笑容。

    果然没过一会儿,问讯室的门就开了。

    走进来的男人没穿制服,模样很年轻。他梳着个油光水滑的大背头,穿西服,戴金丝边的眼镜,细眉长眼,样貌斯文。

    他进来后,反手关上门,就走到一边,拉下单向透视玻璃前的百叶窗帘,最后又关闭了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紧接着,他来到柴立新跟前,蹲下、身,拿出钥匙替他解开了锁。

    “嘶”

    柴立新直起身,皱眉咋舌,交替握住被铐得发麻的手腕甩了甩。他的两只手仍然戴着手铐,不过和先前连腰都挺不直的境遇相比,已好多了。

    男人则绕到桌子另一头,拉开椅子,也坐了下来。

    他定定盯了柴立新两眼,镜片下目光闪烁,片刻后才开口说道“柴立新,你胆子可够肥的,袭警嗯亏你想得出你就不担心被人当场一枪崩了”

    “屁”柴立新不以为然。

    被关押了半天,连口水没有,柴立新这时嘴里淡出个鸟来,手指头发痒,是烟瘾犯了,加上浑身伤,他急需一些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而他的随身物品,都在进问讯室前被搜去了。

    “喂,陈驰”

    他直呼他对面男人的名字,问他“有烟没”

    见他这样,陈驰叹了口气,认命地摸出烟盒,替柴立新点了一根。看他摇着椅脚,一晃一晃,吞云吐雾,陈驰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只能主动开口问道“高家的那批打手我都抓了,你说吧,接下来怎么办”

    谁知被问到的柴立新挑挑眉,叼着烟一脸无赖相,“什么怎么办这可是你陈大局长亲自下令抓的人,关我一个犯人什么事”

    “你”陈驰一把夺下柴立新嘴里的烟,他那张虽不出挑,却也眉目端正的脸上此时一片铁青,“柴立新我警告你,别”

    陈驰气急败坏,正要发火,问讯室的门却突然被敲响。

    狠狠瞪了柴立新一眼,警告他老实点,陈驰就站起身,走向门口。趁他不注意,柴立新拿过他放在桌上的打火机和烟盒,又点了根烟,慢慢悠悠抽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让稍等,我马上”

    门口,有名女警匆匆敲开门,跑过来报告了什么。陈驰压低声音,又换回了他威严的警局局长身份。有几句对话隐隐约约飘入柴立新耳里,不过他一点没兴趣,只当没听到。

    陈驰很快返身回到桌前,他撑着两手,镜片下的眼神锐利,直盯住柴立新,道“知不知道是谁来了”

    对准陈驰此刻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喷了口烟,柴立新耸耸肩,兴趣缺缺,一脸你问我,我他妈问谁的表情。

    被呛的咳嗽两声,陈驰不怒反笑,“许家太子爷亲自来局里,他现在正带着他的律师,准备捞你出去呢”

    没想到陈驰的话才出口,本来吊儿郎当的柴立新脸色却一沉,他眼睛危险地眯起,恨声道“让他滚”

    柴立新发狠的样子不像装的,陈驰颇为意外,语调惊奇道“怎么,你不想见他”

    “我他妈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陈驰愣了,过了片刻,他直起身,推推眼镜,正色道“别犯浑,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柴立新猛抬头,眼神像两把出鞘的刀,“陈驰,我说了我现在不想见我有这个权利”

    他还没说完,就再次被陈驰从半道抽走了嘴里的烟。

    “你有个屁权利。”

    陈驰当着他的面在桌上摁熄了烟头,语调冷酷。

    说完,他就不理暴跳如雷的柴立新,自顾自走了。

    大概十几分钟后,问讯室的门再度被推开。离开一会儿的陈驰亲自陪同着许晋江还有他的律师走进室内。

    “小新。”

    一进门,许晋江谁都没看,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柴立新身上。

    “你有没有事”他问。

    许晋江身材修长,打扮体面,高鼻深目,容貌俊美。他的五官标致仿佛名匠手下的画,华丽如同西洋人偶。他的皮肤雪白,白得发光,就像雪崖顶的月华,衬得他整个人微微发光,把简陋的问讯室几乎都照亮了的感觉。

    柴立新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他的脸埋在阴影里,仿佛睡着了一样。

    见他完全不理会自己,许晋江有些担心,他走上前,蹲下,扶住柴立新的肩膀,下一秒,啪的一声,他的手却被狠狠挥开。

    “别碰我。”

    柴立新语调冷漠,终于肯看他一眼。

    只是这一眼,却和他的声音一样,无比漠然。柴立新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不,或许更糟,那眼神就像酝酿着暴风雨的黑暗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早已雷电交加,暗流汹涌。

    许晋江有些迟疑,“小新”

    “别他妈叫我小新”

    柴立新暴怒。

    他一脚踢在前面的桌脚,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又站起身,对紧跟着站起来的许晋江吼出声“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我什么人狗屎全他妈的一堆狗屎许晋江你个王八蛋,用不着你来假惺惺给我麻利的滚”

    他的怒吼不止震惊了许晋江,连他们身后的陈驰和律师都惊呆了。

    还是许晋江最先反应过来,他转身对两人歉意道“陈局,钱律师,麻烦两位,给我和小新几分钟时间单独谈一谈。”

    陈驰和律师很快都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许晋江和柴立新两个人。

    他们各据一方,柴立新怒气冲冲,像头斗牛,他瞪着面前的许晋江,在他要杀人的目光里,许晋江却不受影响,他一步步慢慢拉近两人的距离。

    柴立新不想退,在他心里,退步就意味着输了。

    许晋江一直走到了柴立新面前,两个人的距离不到二十公分,连呼吸都彼此可闻。

    这么近的距离,不是要打架,就是要接吻。

    柴立新两只手被铐在身前,他浑身紧绷,暗暗捏紧拳头,发誓许晋江这混蛋要是再像昨天那样犯病,他随时出手揍得他妈都不认识。

    “小新,我不明白。”许晋江眨了一下眼睛,他既没和柴立新打起来,当然更没有吻他。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柴立新紧攥成拳的手,表情诚挚,“你究竟怎么了王叔他告诉我”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柴立新没听清。

    当许晋江摆出一副无辜模样,问他怎么了时,柴立新脑子就嗡的一声。

    这王八蛋,一直以来就是用这副伪装出来的样子,把他骗得团团转。什么兄弟,好友,都是假的直到昨天晚上,他才清清楚楚,第一次认清许晋江这人的真面目。

    装得再像,这时许晋江的眼神已然出卖了他。

    那些不可告人的欲望,都从他眼睛里透露了出来。它们像把野火,肆意蔓延,燃烧,洞穿皮肤,直接舔舐着柴立新的血肉骨头,让柴立新瞬间胸口炸裂开一般。

    他真想痛痛快快一拳头砸到许晋江脸上,告诉他别再骗他。

    可柴立新什么也说不出口。

    说了,就连表面的假象都维持不下去,一切就再无转圜余地。

    愤懑。

    矛盾。

    煎熬。

    情绪如同一座受到压制的火山,让柴立新胸口闷痛。真他妈可笑,他当了这么多年傻瓜,如今仍然要装得跟个傻瓜一样,自欺欺人么

    第10章 番外

    “小新。”

    当十五岁的柴立新踢开楼顶铁门出现时,一早就等在天台上的许晋江站起身,朝他挥了挥手。

    等柴立新走近,看见他校服白衬衫上几团晕开的血迹,同样年仅十五岁的许晋江皱起眉毛,他的容貌是一等一的俊秀,因此做这样的表情也并不难看。

    “你又去打架了”他问。

    许晋江的脸上分明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但说完,他还是很快用湿巾擦了擦筷子,连同厨子装在保温盒里的饭,一起递给柴立新。

    “今天的菜是红烧肉,油爆虾,还有手撕包菜。”

    都是柴立新喜欢吃的。

    此刻教学楼天台上,阳光明媚,天穹碧蓝如洗,柴立新盘腿坐下,模样随意,他接过许晋江手里的饭盒,打开后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正值发育期,他长手长脚,短袖下露出的手臂覆着薄薄的肌肉,倒并不过分羸弱。大概因为常在外头打架厮混,他的肤色被晒成了均匀健康的小麦色,加上他那对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犹如野生动物一样的漆黑眼睛,叫人简直移不开目光。

    与柴立新不一样,许晋江肤色雪白,眉目如画,他穿着裁剪合身的私立贵族学校制服,就像一捧高山上的雪,清透干净,不惹尘埃。他每天花一个小时,从上城区跑到下城柴立新上学的十七中,只为了两个人能一起吃午饭。

    看着柴立新风卷残云,把食物快速塞进嘴里,随意咀嚼两下就吞咽下去,许晋江在旁边撑着脸,嘴角微勾。他的目光从柴立新的嘴角,下巴,再到因吞咽而上下起伏的喉结,一路来回地看,表情满足。

    “慢点吃。”他说道。

    清澈的声音像是一杯加了冰块的水,跟其他处在变声期的男孩们那种鸭叫似的粗嘎嗓门完全不一样。

    柴立新不理他,依然吃得飞快。

    把整个保温饭盒里的食物吃得底朝天,他才停下筷,打了个饱嗝。

    “还要吗我这里还有。”

    说着,许晋江又从包里拿出三明治和饮料。

    夹着新鲜蔬菜、肉、蛋、奶的芝士火腿三明治,被整齐码放在餐盒里,柴立新不是大胃王,刚吃完两人份的饭菜,这时胃里已经没有多余空间再塞进别的食物。

    他只接过饮料,拧开盖喝了一口,动作粗鲁地擦擦嘴,转头对许晋江说“我饱了。”

    他的声线偏低,整个中午,这也是他对许晋江说的第一句话。

    听他这么说,许晋江这才点点头,从盒里捡了个三明治,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只垫了件外套就席地而坐,还用手直接拿着食物,许晋江的样子却仍从容不迫,好像他身处的不是学校天台,而是觥筹交错、四周环绕着烛光与音乐的高级餐厅一般。

    等吃完三明治,用消毒湿巾擦好手,许晋江再扭头去看他身边,柴立新已经闭着眼睛,呼吸声平稳。

    他睡着了。

    背靠天台的铁丝网围栏,柴立新微微偏着头,眼睫低垂,胸口随呼吸的频率而上下规律起伏。偶尔有风来,会吹起他黑色的碎发,露出额头的擦伤。伤口位置接近眉骨上方,破了皮,有些肿,好在没见红。

    盯着那伤口看了一会儿,许晋江渐渐倾斜身体,动作仿佛不受控制,他低下头,对准那处擦伤舔了舔。

    咸的。

    在许晋江眯眼露出回味表情的那一刻,柴立新的身体抖了抖,他眉头皱着,看样子像要醒来。

    许晋江赶紧搂住他,让他靠着自己,又伸出手来,仿佛给危险的猛兽顺毛一样揉揉他脑袋。在他抚摸下,柴立新重新安定下来。大概也只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才会那么老实。

    头顶上的太阳逐渐偏移,天气还未进入盛夏,但气温已有些高了。

    许晋江挑的是背阴处,日头再怎么晒,也照不到他们,加上天台上空气流通,所以还算凉爽。在柴立新睡觉时,为了不吵醒他,许晋江从旁边背包里拿出了一本俄文书,一页页翻看起来。

    时间静悄悄流逝,等午休结束,上课铃声响起,靠着许晋江肩膀睡觉的柴立新也睁开眼。

    “醒了”

    柴立新伸了个懒腰,点点头,算是回答许晋江。接着,他动作敏捷地起身,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

    “去哪”许晋江忙叫住他。

    顿下脚步,回过头,柴立新亮了亮他雪白的尖牙,就像是一头猛兽吃饱睡足,磨利了爪牙,又准备回归战场大开杀戒。他对许晋江说“打架。来么”

    许晋江两眼眯了眯,他合起书本,那张比女孩儿更秀丽的面孔上绽放出笑容。

    “来。”他答。

    潜龙市下城地形复杂,许多区域都仿若巨大的迷宫。即使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一定能弄清下城区每条道路的来龙去脉。

    在离十七中不远的一条断头巷里,隐隐约约传来哀嚎、求饶声,以及拳头打在肉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柴立新一个挑五个,把几个高他一年级的混混揍得屁滚尿流,满地找牙。这帮白痴,平日仗着自己高年级,在学校里胡作非为,敲诈勒索低年级新生,结果到头来根本是一群软脚蟹。他们妄图用人海战术要柴立新“好看”,没两下工夫,瘫在地上哭爹喊娘的人反倒是他们。

    “给我滚,别再让我碰到你们。”柴立新踢踢其中一人的屁股,“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几个小混混如蒙大赦,赶紧麻溜地从地上翻身而起,一瘸一拐,跑得比兔子还快。

    在一旁观战,根本没来得及动手的许晋江眨眨眼,过了一会儿后,才说“小新,这些人怎么惹上你了”

    对他而言,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别说将他们作为对手,就连多看一眼的价值也没有。

    柴立新嗤了一声,“是我找的他们。”

    说完他不理许晋江,转身走出巷子,来到了拐角处的一家便利店。

    自动门打开,一个身上同样穿着十七中校服的男孩杵在门口,正往外探头探脑。他戴着副土里土气的大黑框眼镜,身材瘦小,其貌不扬,比柴立新起码矮了一个头。

    许晋江有些奇怪。

    而柴立新径直往眼镜仔那边走去,他伸出手就说道“一百块。那帮人不会再找你麻烦。”

    在他刀子一样犀利的目光下,眼镜仔从书包里哆哆嗦嗦掏出一百块,交到柴立新手里。

    “谢谢谢”

    他面无人色地说完,不敢再去看柴立新,抱着书包,一步一蹭挪到门口,转身也跑了。

    看到这,许晋江已差不多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再一问,果然如此。

    原来真是这个眼镜仔出的钱,雇柴立新去教训那帮小混混,比起没完没了被勒索敲诈,还不如花点钱,找人解决麻烦来得一劳永逸。毕竟柴立新和那几个混混还是不一样的,他只收取一次“费用”。

    “这眼镜仔还挺有头脑。”

    许晋江看向他身边,柴立新正从便利店货架上拿起一袋面包,就是那种最普通也最便宜的切片白吐司。这些就是柴立新的晚饭和早餐。想到他靠替、人打架出头来赚生活费,许晋江有些不忍,“小新,你要是缺钱”

    不等他说完,柴立新就撞开他,独自走到收银台去付钱了。

    留在原地的许晋江苦笑一下,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他争取好久,软磨硬泡,柴立新才勉强能接受他带来食物一起吃午饭,再多的,就没有了。柴立新从不高兴接受他的施舍或怜悯。

    他就像一头在荒原中踽踽独行的野兽,桀骜不驯,脾气又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关进笼中,当宠物一样豢养。

    出了便利店,柴立新走得很快,许晋江赶紧一边追上他,一边道歉“小新,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这一路,街上的路人都投来惊奇的眼光。

    许晋江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知他出身良好的类型,凭借出色的外貌,他光是静静站着什么都不做,也极易引起他人好感。而柴立新则截然相反,他目光锐利,眼神凶狠,怎么看怎么不良,令人恨不得避而远之。

    这对奇怪的组合,竟是许晋江一路追着凶神恶煞的柴立新。他想要牵他的手,一次次被柴立新甩开,许晋江不死心,又一次次锲而不舍地缠上去。后来也许柴立新实在嫌烦,他不再挣开,任由许晋江把他的手握住了。

    计划得逞,像担心被柴立新丢下,许晋江赶紧用手指紧紧扣住了他的。

    “小新,你明天想吃什么”

    “红焖猪脚还是土豆炖牛腩”

    “你不说,我就让厨子把两道菜都做了”

    柴立新一路沉默,许晋江则喋喋不休。

    “小新,我错了,别生气了”

    “小新”

    “小”

    柴立新忍无可忍,“闭嘴。”

    午后的街道,两个少年的低声絮语伴随他们的脚步渐行渐远。

    这一天,阳光正好,天空晴朗。

    第11章 第一天

    问讯室内

    许晋江眉峰蹙起,他看着柴立新,神色间有点担忧。

    刚才好言好语说了半天,柴立新的样子却像完全没听进去,他只是盯着他,眼神中混合着愤怒、失望、烦躁、压抑等种种情绪,表情有些说不上来。许晋江能感觉他在为什么事而纠结矛盾,只是自己不知道。

    “小新,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后再谈好不好钱律师在外面已经把保释手续办妥了,只要你签个字”

    “滚。”

    许晋江语气堪称温存,却被柴立新毫不留情打断。

    看着柴立新犟得像头牛一样,拉也拉不动、说更说不通,许晋江的耐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他声线压低,不经意间就带出了威严的感觉,“小新,别闹了。”

    柴立新冷笑一声,扭头就又坐到了椅子上。

    “许晋江,我的话你听不懂吗”双手被铐着,气势上柴立新却丝毫没有落到下风,他甚至挑衅地看着许晋江,“我现在他妈的根本不想看见你的脸许晋江,你让我恶心知不知道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伤人的话脱口而出,许晋江的脸色跟着变了。

    在今天的他看来,柴立新就跟吃错药差不多,和往日的他大相庭径。他态度恶劣得毫无道理,冷嘲热讽不断试图触怒他,事实上,许晋江也确实被影响到了。

    他从没有被人这样不留情面地忤逆惹恼过。

    他格外容忍柴立新,但本质上,许晋江骨子里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许家接班人。

    换个角度,对柴立新而言,他当了这么多年兄弟的人,原来对自己一想到这,再面对许晋江那张脸,柴立新就怄得不行。

    他更多感受到的,是遭受背叛的苦闷。无处宣泄的怒火仍在他胸口旺盛燃烧,想到前两天,柴立新还觉得对不住许晋江,为了这王八蛋的生日,他还特意半夜跑街上找了半天的蛋糕店。

    真他妈操蛋。

    沉默对峙半晌,柴立新与许晋江的眼神在空气中对撞交锋。他们谁都没再开口,也谁都不愿意退让。

    许晋江最终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问讯室的门开了又合上,没过多久,门再次被推开,之前和许晋江的那位律师一起消失的陈驰,气冲冲又出现在柴立新面前。

    “柴立新,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你说你”

    抿了抿嘴唇,陈驰在瞧见他的样子后,声音顿住,突然说不下去了。

    柴立新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静静坐着,低垂着头。

    陈驰却莫名产生了一股奇妙的情绪,他觉得此时此刻的柴立新,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正默默舔舐伤口,最好轻易别去惊扰。

    拒绝保释,柴立新的归宿,自然和那批同时被捕的高家手下一样被关进了警局的临时看押室内。

    而所谓的看押室,其实就是几间四面都焊着大拇指粗的铁栏杆的笼子。

    不巧的是,两名警员押送柴立新进其中一间看押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了。既然只是临时关押不法分子的地方,设施自然比较简陋,不可能有什么独立单间的待遇,七、八个人挤一间也属正常。

    把柴立新推搡进去,两名警员板着脸,哐当一声,就锁上铁门,离开了。

    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立即缠上了柴立新。

    其中最肆无忌惮的那人,剃着板寸,头发染得火红,背心下满身肌肉虬结,手背胳膊上缠绕着龙纹刺青,正是之前王富贵提过的高家老三手下的一个头目,外号“寸头”。

    这家伙是个大块头,身高达两米,此时他坐在看押室内唯一一张长条凳上,周围站着几个眼神不善的,都是他的人。

    “大哥,这小子不就是经常跟许家那小白脸一起的那个咱们被带走的时候,这小子也在场。兄弟们这次栽了跟头,我看未必不是许家那小白脸在背后捣鬼不如”

    “寸头”身边,一个身材中等偏瘦的年轻人压低声音,音量却又足够大到周围的人听到。他故意打量柴立新,观察他反应,那张脸其貌不扬,两耳、嘴唇、眉毛上穿的一大堆环,倒是银光闪闪,叫人印象深刻。

    柴立新不认得他们,他只对那个红毛寸头还算有点印象,但眼下这些人显然都认识他。

    被人指指点点,柴立新一声不吭,沉默得有些反常。

    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偏偏有不开眼的,误将这当成忍气吞声,非要在柴立新憋了一肚子火气正愁无处发泄的时候送上门。

    “喂小子。”

    见柴立新走到对面的角落里,原本坐着的“寸头”站起身,朝他一步步走近。小山般壮硕的身躯形成了一股压迫感,伴随着阴影,一起向柴立新笼罩而来。

    “我跟你打听件事”

    满脸横肉的“寸头”声如洪钟,他态度嚣张,口气不像有求于人,倒更像是准备来寻衅的。

    “许家那小子长得比娘儿们还水灵,我听说他下面那根不行,是不是真的啊天阉成了同性恋,那不是只能找人干他哈哈哈”他冲柴立新咧开嘴角,开口特简单粗暴,“寸头”身后,一群人也跟着发出充满恶意的嘲笑。

    由于容貌俊美,又是那样高的地位,暗中对许晋江的各种揣测、流言从未少过。类似的下流荤话,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柴立新从小就耳濡目染,不知听过多少,却没有哪一次能让他像今天这样怒发冲冠。

    “艹你大爷”

    头脑里轰的一声,柴立新的身体比脑子更先一步。大骂的同时,他抬起腿,对准“寸头”的肚子,一脚就踹了过去。对方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魁梧的身躯就直直倒飞出去,撞在铁栏上,发出一声巨响。

    冲击力又重又狠,连带着整个看押室的栏杆都在颤抖。

    柴立新这一踢,恐怖的力量把刚才还发声嘲笑的一帮人都惊呆了。

    等到“寸头”庞大的身躯抽搐着倒地,发出变了调的惨号,这些人才反应过来。

    接下来,便是一团混战。

    通过装在警局各处的监控,发现事态有变,警方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临时看押室。不过等强制分开两拨人的时候,已经是大约五分钟后了。

    柴立新双目赤红,模样十分吓人。以少敌多,他身上许多地方都挂了彩,接下来又挨了好几警棍,几乎是被拖着离开的。

    但那群人比他更惨。

    到最后,柴立新的脸上仍带着凶狠的笑意。

    看守他的警员不敢放他和别的嫌犯继续待在一起,他被重新铐上手铐,推进另外一间囚室。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他终于享受到了单人间的待遇。

    第12章 第一天

    在上一刻,柴立新觉得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许晋江那王八蛋。

    管他去死。

    可转眼之间,那红毛寸头用几句肆无忌惮的挑衅侮辱许晋江的时候,为什么他会那样怒不可遏

    连想都没想,他就动了手。

    被关押在单间囚室内,柴立新辗转反侧。他缩手缩脚地躺在囚室的长条凳上,又冷又硬梆梆的金属凳子硌得他骨头疼,再加本来的伤势也没得到处理,柴立新浑身的关节都在咯吱作响。

    隔壁不时传来“寸头”污言秽语的叫骂咆哮,他熬得两眼通红,几乎一夜未眠。

    此时柴立新头发凌乱,衣服在扭打中被扯破,皱巴巴的挂在身上,脸上一边嘴角青紫了一块,小臂上被划出几道血口,人看起来十分狼狈,只是眼神依然凌厉非常。

    比起身上的伤,更让他烦躁的是心里面那股别扭劲。

    从小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许晋江差点因为他被绑架,从那之后,柴立新就总以保护者自居。有人说许晋江“坏话”,柴立新总会把那些嘴贱的家伙拎出来统统揍一顿,替他出头。后来打架打多了,下城区的小孩儿就渐渐没人敢再欺负许晋江。

    那时的许晋江小小一只,和如今人高马大的样子大相径庭。他是个极漂亮的孩子,大眼睛,白皮肤,脸颊又软又嫩,穿着干净清爽的衣服,可爱得不得了。

    在十岁以前,他们俩度过了生命中一段很是无忧无虑的时光。而有些事,似乎也像烙印一般印刻在柴立新身上,成为了本能。

    妈的,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眉头紧锁,柴立新被关了一夜,这时的脸色臭得要命。

    时间渐渐逼近清晨六点。

    连隔壁的“寸头”都似乎骂累了,周围变得十分安静。柴立新心里仍存一丝侥幸,他的头脑却开始昏沉,神志也迷迷糊糊起来,他似乎听到钥匙插、入锁眼发出转动的声音,接着,皮鞋在地面上发出规律稳定的“叩叩”声,有人过来了。

    柴立新想抬头,意识却陷入了泥潭般,被越拖越深,眼前彻底黑暗下来。

    叮铃铃铃

    闹钟声让柴立新猛地睁开眼。

    五秒钟后,意识到自己睡在公寓的床上,柴立新长叹了一口气。

    这该死的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发愣半晌后,柴立新按部就班起床,他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这一天的8月12日星期三,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许晋江发疯般找他,掘地三尺,差点把整个潜龙城翻了个底朝天。但他怎么可能找到他他再神通广大,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也需要时间,有时是很多很多的时间。

    而柴立新的人生却仿佛逃脱了时间的法则。

    他在8月12日星期三这一天里永生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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