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闪烁,仿佛在我簇新的伤口放下通红的烙铁,前所未有的自卑和绝望油然而生。
同样是十许岁的少年,他,曹正清,是人中之龙,冷静犀利的目光,沉稳豁达的举止,更何况,有完美强健的体魄。而在他的清冷中越发萎顿的我,只有匍匐在地,用残缺的肉体去膜拜,用卑微的灵魂去奉献。
一如现在,我不出一言,在黑夜里默默地扫着他门前的积雪
那如豆的灯火,往往一直亮到深夜。而我,也每每陪着这黑暗里唯一的光明,虔诚地垂手立在门外,用幻想中那沉毅的面庞温暖我的严冬。
而每个黎明,我同样无言立在窗前,眺望院里那个闻鸡起舞的矫健身影。
他系出名门,所从严师乃江湖绝迹高人,是哪一位,却又无从知晓只知道年复一年,他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只是性子却越发的冷,犹如寒夜孤傲清冷的星子,闪着耀眼的光,却可望而不可即。
那目光似玄古的寒冰,只消一眼便叫人瑟缩无言;那声音犹如十二月的霜刃,只消一句便可无情摧毁对方的尊严。这一年的他,只有十五岁。然而我沉迷于这冰冷,沉迷于这不属于人间的神祇一般的存在。我愿就此冻结在他的永夜里,因为我知道那冰川下有一颗熊熊燃烧的心
一年后,老刘来探望我。
虽然我干的是最底层的差事,但多亏叶大人照顾,一切尚如人意。个子长高了不少,学识也见长了,用老刘的话说,没有负了我娘,没有负了老爷。
老刘望了我一眼,又沉重地低下头去。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阿旺啊,你娘她”
我生生僵在了那里。
夜里,我辗转反侧,许久未有的泪水打湿了枕席。那个遥远的挂牵,已经斩断。我没有家了。
这里,就是我唯一的家了
叶大人怜恤我,把我正式归入他名下。“从今起,你就跟着正清。将来他能成大业,必少不了左膀右臂。”
仿佛行将溺水者抱住了浮木,我的心中悲喜交织。我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去,少年的目光一如往昔地清冷,此刻却淡然一笑道“多谢叶叔叔”
那微笑,宛如极地的雪原上绽开的玫瑰般摄人心魄名花倾国两相欢,亦不过如此吧
我知道他的笑容永远不会为我绽放,我知道每天不得不照面时他打到我脸上的眼神,微微的轻蔑、鄙夷、不屑一顾然而我心甘情愿地承受,甘之若贻。只要能见到他,只要知道他就在附近,只要能为他尽犬马之劳我情愿我的肉体被摧毁,我的人格被践踏。
有时候我想,我甘愿就这样死去,只要他哪怕对我笑一次
不觉中,十年已过去,年仅二十五的他被老皇帝册封为东厂厂公,这样的他越发地挺拔矫健,行事亦是越发成熟老辣。我一直站在他身边,仰着头,看着他一天天长成巍巍的青松。而我,情愿当卑微的荒草,只为衬托他的伟岸。
那一日,我办事路过潇湘苑。天色将暮,次第亮起来的花窗里传来琴声和做作的浅笑。
自幼被剥夺了成为真正男子的权利,我对烟花场里的真情假意毫无兴趣。正待匆匆走过,一对东倒西歪的男女撞到面前,我不得不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粉碎了我残存的迷梦。
一个妖娆的女子散挽乌云,正倚着男子的肩娇笑连连。男子已是混沌一片,两手却仍在女子的身上游移。
我瞪着双眼,望着女子颈上露出的桐叶状胎记碧儿
像是察觉了我的目光,碧儿不悦地瞅我一眼,皱皱眉。见我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一手攀住男子的腰,一手指着我的额头斥骂“崔新旺,当了太监还不老实,看什么看”
我本该抽身离去,忘却这段孽缘。而双脚却像扎了根,我呆呆地望着泼妇般的女子,嗫嚅着“你的帕子,我一直留着”
碧儿的脸色由白转青,她狠狠地咬着牙“你就安心当你的公公,还想什么帕子莫非你想我与你当对食迟早死了这心,老娘喜欢夜夜笙歌,风流快活,你能给吗滚开”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东厂。当我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里,浑浑噩噩地倒在床上时,两行清泪倏地滑落。什么青梅竹马,什么生死相许,什么感情也抵不上“那个”物事。
从未离开过我的耻辱感再一次席卷了我,我在这泥沼中愈陷愈深,直到令人窒息的深处。在那儿,我醒来了,愤怒开始在我心中一点一点燃烧。
除了碧儿,我从未想过女人这东西。而如今,我恨女人,恨到每一个毛孔,每一缕神经末梢。
我是残缺的人,在女人面前早已没有尊严。然而只要我有权,我就能随心所欲,就能狠狠地折磨她们,报复她们的身体,虐待她们的灵魂,剥夺她们的尊严
就在这样的爱与恨的煎熬中一直活到现在。
已过而立之年的我们,依然维持着当年的主仆关系。我一如既往地崇拜他,死心塌地,万死不辞。我知道他还是看不起我,但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更重要的是看在我的能力上,他依然保留着我副总管的头衔。
是的,我的能力。
如今的我,和他一样,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了鲜血。他的脸上永远是波澜不惊,我无从窥探他的内心是否为那些亡魂们所扰。而我早已习惯了视人命为草芥,在这个没有亲人的世上,杀一个人和杀一百个人,杀一百个人和杀一千个人本无区别。重要的是,我能紧紧跟随着他,做他要我做的任何事。
我用最残扔的方式虐待我抓到的女人,每当听到她们在我的手下呻吟,心里便有快感油然而生。
我没有去找碧儿,她在我心中已无足轻重。反正除了娘,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是不是碧儿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以这种姿态行走于世间,在芸芸众生眼里,我不光是一个杀人狂,更是一个以虐待他人为乐的变态。对世人的愤怒抑或畏惧我报以冷笑,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只有一个人,哪怕他永远把我看成一个卑微的奴才,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在我眼里,就是唯一的幸福。
作者棠棣之花新浪“浪漫奇幻派”番外大师
完结
第2章 妖蛇番外
我今年一千三百多岁。
住在长安城一座寺庙的湖底。这寺庙叫“红莲寺”,在全城五十余座庙宇中历史最悠久,香火最旺。其实所谓历史悠久,比起我一千三百年的修行也不过弹指一瞬。在有寺庙之前,这儿住过许多人家,从布衣钗裙到簪缨轻貂,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在澄碧的水底打着呵欠。
直到两百年前,自西域荣归的得道高僧智云在此梦踏红莲,遂遣散居民,动土修建红莲寺。十年后智云即在寺内坐化。
自那时起,我的眼里便少了乡里情长,多了晨钟暮鼓、香火缭绕。然而地面的种种皆于我无干,只要没有好事之人来搅动这一池湖水。我只管吃喝、悠游,闲来便数一数身上的鳞片。
光阴纷纷,如阳光透过水波折射下的斑点,我便日复一日在这进行我的修炼大业。虽说修炼是不可挑拣的,我亦从未有过倦怠的念头,毕竟藏匿于时光深处,远眺碌碌世间的喜怒哀乐,是多么惬意的比对。
如今回想起那些绵长的岁月,我庆幸命运为我安排的这个小岔子。倘若这一切没有发生,我或许也像芸芸众妖一样,安于不息的修炼,不知伊于湖底。
我是一只蛇,一只灰黑色的蛇。千年的修炼中我学会了不少本事,譬如用精力凝成一朵白莲,让它悬在口上方,像肥皂泡一般随我的呼吸自如升降。
我从未想过这白莲的功用,大约就像小狗追逐它的尾巴一样,为寂寞的时日找些消遣。这种游戏我只在夜里无人的时候做,以免为人察觉,大惊小怪,打扰了我的清静。
偏偏那一夜我大意了。
那个夜晚很好的月光。清亮亮地照透了水底,我能数清每一颗历历的砂石。我惬意地穿过仿佛发着辉光的湖水,来到粼粼的水面。眺望皎皎的月轮,我不是文人墨客,无以赋诗一首,只有吐出那朵堪与明月争辉的白莲,让它在朗月疏星下静静悬浮。
正当我陶醉于自己营造出来的美景中时,我听到了一声惊呼。
万万没预料到此时会有人来打扰,我径直向岸上望去,甚至忘了收回我的白莲。明月的清辉下,我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提着两只几乎和自己一般高的水桶,呆呆地望着白莲,脸上满是惊羡。
既然已经被发现,我干脆一面吁气托住白莲,一面游近湖岸。
小和尚一点不害怕,痴痴地盯了一会儿白莲,又转动明亮的眸子盯着我。
“你的莲花”小和尚指着我的玩物,稚嫩的小脸让我想咬一口。
我懒懒地点头,将白莲收入口中,少顷又复吐出。
小和尚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触动花瓣,脸上是无比的欣悦。
“你就住在这湖里么”摸了一会儿花瓣,小和尚歪着脑袋瞅我,我让白莲上下浮动一下算是作答。
“我住在红莲寺,我叫致远。我们是邻居呢”他嘻嘻地笑了,我的眼前一片明媚,眼花了。
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碰碰那两个大木桶,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致远摸摸光光的脑门,不太开心地说“大师兄要我给他打水,他晚上练功要冲澡的。”
莫非这出家人也习武话说回来,这大半夜的让一个小孩子来湖边打水,一不小心掉湖里咋办我有点可怜起致远来。
像是察觉了我的心思一般,致远又嘻嘻地笑起来,抡起木桶往湖里贯去,动作有点不稳却很娴熟“大师兄的武功可好了,他说要教给我的呢这打水就是一项练习,等我拎起水桶来不晃荡了,底子就扎实了我长大了也要像大师兄一样既通佛法,又善武学,成为红莲寺第一高僧”
唔谁能想到若干年后的第一高僧此刻正与千年蛇妖亲密会话不过他的眼里没有看破红尘的空明,倒满是纯粹的欢喜。这欢喜逗得我的心有些忐忑,仿佛一转眼便会让它跑掉一般。
想起时候不早了,致远恋恋不舍地摸了摸我的头“你明天还来吗我很喜欢你的莲花”
一个七岁的凡人敢摸千年蛇妖的脑门,这小致远还真有胆。可我怎么就答应了他了呢
致远吃力地提起两大桶水,摇摇晃晃向寺中走去。我浮在湖中心,望着他的背影,一时竟失了神儿。
我从未这么真切地感受到光阴的流逝。
虽说湖底千年,看惯了红尘无常,凡人于我不外乎蜉蝣之羽,生老病死皆是过眼烟云。而当第一个与我有肌肤之亲的凡人在我面前一天天的长大,成熟,最终也将不可避免地衰亡,我却也着实感到生命的真实和可贵了。致远用他短短百年里弥足珍贵的每一天,向我展现着生命的璀璨神奇。
当月光下稚嫩的小童成长为俊朗的少年,我发觉我竟贪恋上了这个脆弱易朽的肉体凡躯。他不似那些正襟危坐的老僧,终日只是诵经布道,对人间烟火麻木不仁;亦不似那些兢兢业业的年轻僧侣,将佛经教义奉若神明,不敢出半句忤逆犯上。
他精通佛家诸经,对其中奥义更是颇有见地,寺中诸弟子与之辩,莫不赧然无以对。更曾闻他于长安少僧辩坛上舌战群僧,一时名动全城。寺中长老每每提及致远,多以“狂僧”谓之,虽对其恃才放旷不以为然,亦不得不叹服其悟性之高。
然而普通的长安人不知道的是,致远在武学方面的造诣并不在其佛学之下。我曾见他徐徐一指,扫落百余步外枝头上捕蝉的螳螂;身形微动,震落齐齐半树叶子,而另半树毫发无损。
我忘不了那个朦胧的月夜,他一袭白衣乘风而来,宛若一叶孤帆,翩翩然划过湖面,不留下一道涟漪。他来到我身旁,俯下身轻嗅莲心的馥芬,眼波流转,将我魂魄摄去七分。那一夜星汉失色,明月落辉,漫天漫地只存了他的眼神,如钱塘狂潮将我淹没
那一刻我痛恨自己不是断桥下的青白二蛇,不能化身美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