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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质为臣 第17节

作者:药半夏 字数:18647 更新:2021-12-29 07:38:50

    、罪己诏

    赵诩答完不敢抬眼,只听到华伏熨一声轻叹。

    杨叔在外头继续说道“你寒毒无药可救,命不久矣,秘籍就要没主了,你把它和笛子交给我,如何”

    赵诩细思片刻,终于想通了杨叔这一路的目的“猰貐能辨血契,你进不去密室,所以你把我推入寒潭,只是为了让我去拿笛谱”

    “对,”墙外的声音忽然变的冷冽而陌生“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们双双赴死,我取了笛谱出阵。”

    “或者,交出笛谱和血笛,你死在这里,我放贤王殿下出阵。如何”

    腰侧的手臂越裹越紧,华伏熨抢道“只要找到毒蛊药引,怎会救不了”

    杨叔好似听到了了不得的笑话,咯咯咯笑了好久,才回复华伏熨“你真当药引子如此好找么,他寒蛊是体内自孕,非处子之身不可为饵,既要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又得是处子,谈何容易”

    华伏熨一时懊恼无话,却听杨盟主不耐烦得质问“想好了没有,想好了就交出笛谱”

    赵诩被华伏熨勒得无法呼吸,略略挣脱了一下,开口争辩道“杨叔,你还欠我一个赌约”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宝窟里的一分一毫我都不想动暗主天大的能耐与我何干我只要你赵诩,死在这里”

    滔天的怒焰反而使赵诩清明不少“杨叔,京师里还有我师傅。”

    还有醒湖老人、还有镜法师太、还有如斯一张大网。就算赵诩死了,牵牵扯扯,簋盟也讨不到分毫的好处。

    这句话像一个点引线的火星子,杨盟主一声怪叫,铁墙忽然间再次启动,继续夹挟而来

    “去死吧都去死吧哈哈哈哈你以为醒湖多大的能耐都是我手下败将呜”

    墙外忽传来了打斗之声,墙内两人被挤的不得不分开比肩站立,华伏熨虽然把人松开了,却还牵着手不放。十指相扣的掌心粘腻湿滑,是这逼兀的空间闷出来的一身冷汗,在两人的掌心交汇成一泽烫帖的情谊。

    墙体继续推进,外头打斗声愈发剧烈。

    “住手那是阵眼”杨叔仓皇的叫声响起,之后整个脚下地表忽然间摇晃起来,同时夹挟的墙体竟然开始嘎嘎的后撤

    “属下来迟,殿下恕罪”

    原来是闻雷。

    手侧的立墙先一步缓缓降落,赵诩牵着华伏熨钻了出来,地动山摇之际,还可见杨盟主与闻雷打的难解难分。

    落石开始越来越多,这是九天阵破,金银落坑的前兆,这时候不避,恐怕就要被金银珠宝给活埋了

    赵诩拉着华伏熨往密室的右侧而去,飞天落石之间,也不管不了机关陷阱了。

    脚上还有伤口,顶上还有落石,赵诩走的并不稳当,华伏熨干脆拉住了人,在隆隆声里吼道“去哪儿我背你”

    “九天神坛那儿有个出口在前面”

    九天神坛不远,华伏熨背着赵诩在一面高墙前停了下来。

    神坛非常简陋,一面墙上画了神仙图,墙体上突出一个平台,摆了两个香炉,其中一个香炉已经破碎掉落在地,另一个却巍然不动。

    赵诩在漫天的隆隆声里指着香炉吼道“转开快要塌了”

    华伏熨不敢耽搁,使力转动香炉,香炉一动,佛像墙果然轰隆隆现出一个黑漆的大口,往窟内灌进呼啸的凉风。

    赵诩看见出口,忙唤来处“快走窟要塌了”

    “啊蛇蛇啊”

    闻雷赶到神坛,赵诩急忙拦住人问“杨叔呢”

    闻雷被打的不是很爽,脸色不好,道“掉坑里了”

    “去哪儿”漫天落石里,华伏熨未拦住赵诩,想勉力去追,却发现香炉竟然逆转而行,不能无人看守。

    蛇坑是之前经过的点,路线倒是谙熟,只是现下地动山摇,脚上还有伤,走的实在不够稳妥。

    “蛇蛇救我”

    循声而去,果然蛇窟口是开着的,赵诩拉出腰侧赭鞭,把半颗夜明珠丢入窟内,喊道“拿住鞭子,我拉你上来”

    杨叔被蛇包围了,慌里慌张的拽了鞭子,口中惶急呼救“救我快拉我上去”

    这若是在云淡风轻的时候,美人惊慌失措,一副我都依你的表情,真真是美煞众仙。可惜大石林林落,赵诩一身蛊毒蠢蠢欲动,脚上伤口返血,狼狈不堪。

    闻雷随后赶到,在赵诩身后拉了一把,杨叔总算是被扯了出来,袍子上依旧攀爬了两条蝮蛇,“嘶嘶”吐信,虎视眈眈。

    闻雷随手劈去毒蛇,将中毒的杨盟主背在身侧,转身还要拉扯赵诩,简直分身乏术。

    “赶快回来”华伏熨守着香炉火气冲天。

    杨盟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唇色泛紫,隐隐有毒发之象,见到洞开的出口,还咯咯咯的笑,只是这笑有些有气无力,对着赵诩轻声说道“是我,欠你的”

    地动山摇间,巨石越落越骇人,甚至有些石头比人体还大,砸下来悾悾有声。

    闻雷将杨盟主送入洞内,转手让赵诩先行。

    “快点。”华伏熨伸手拉了赵诩。

    方才救人催了血笛,毒蛊有孕成的迹象,寒气四窜,在这节骨眼上,赵诩无力再多想,使力往上爬。

    “咔哒”一声石落在侧,险象环生,赵诩闪避了这块巨石,华伏熨只觉再次递来的皓腕骤然爆发了噬人的寒气,对方的脸色血色急退,急忙问道“怎么了”

    面前的景象模糊,几乎支撑不住渐重的身形,内力徒然溃散。蛊成。

    “快上来”华伏熨眼见一块巨石擦过,急忙伸手拉起对方。

    赵诩失去知觉之际,忽觉身后一股大力推动,闻雷爆喝一声“殿下,截住”

    四人总算尽数爬进了洞中。

    轰隆隆

    地动山摇。九天阵破。

    景颇十六年五月初一,毕国宫变。毕皇后及其氏族被参谋逆大罪,打入死牢。大皇子妃慕容月影自缢于妃宫,大皇子出逃,下落不明。

    毕国主怒颁诏令,立贵妃小皇子赵计为太子,赵淮为摄政王,单方面强行废除耀毕大战盟约,撕毁质子赎契,耀毕两国局势再次僵持不下。

    适逢贤亲王北疆巡查,承耀皇御旨,纠集北疆旧部十万兵马。把曾经赎回的八座城池点上连天烽烟,大战一触即发

    毕国。

    皇宫的东北侧,在乾元殿往西沿着一条较为宽阔的大理石路徒步走上半炷香的时间,是赵诩太子时的居所,居所不大,门口一个牌匾是毕国主亲笔重梧宫。

    重梧宫内盘楼屹立,两侧厢房也颇为气派,唯独一个地方隐蔽而低调,那是赵诩的书房雏凤阙,也是毕国主的亲笔。

    雏凤阙里几案一应俱全,赵诩走了以后,这里一直空置着,大皇子和小皇子皆不够资格,来不了此处,毕国主怕见故地,这儿就渐渐的落上了灰尘,淡出了众人视野。

    这个皇宫已经快要易主了,飘飘摇摇的散乱了一地的人心。赵淮身着重衣,外袍上细细密密的绣着蛟龙,走的稳重而淡漠。

    轻轻推开了雏凤阙的门,因为太久没打扫,里头灰尘落满,门口吹进的春风将桌上散乱的纸片吹的到处飞舞,无端端显出七分寥落。

    “王爷,不能再走了。”带路的小太监不敢进门,又不敢忤逆这个新晋的王爷,说起话来有些畏畏缩缩。

    赵淮对着小太监微微一笑,说道“我皇侄儿都已经出了国门,本王也是睹物思人,在这雏凤阙略坐一坐,你在门口守着便好。”

    小太监无法,只好守在门外当眼线,由着他进门。

    雏凤阙里东西都没少,终究是太子书房。下人再怠慢,也不敢轻易搬动里头的东西。

    几案的右侧有两排书架子,上头书目罗列,层层叠叠,书架子下头是抽屉柜子,雕花的架子角上也布了不少灰尘,赵淮轻轻的拭去,抽开了最内侧的大抽屉。

    抽屉一拉开,里头沉闷的空气即刻透了出来,还好这里不算潮湿,内里的书卷几年来还保持着原样。书卷的最上头,隐藏了一个不起眼的锁扣,赵淮拿出袖子里的钥匙,入孔轻拧,只听轻轻的嗑答一声,锁开了。

    拉开这巴掌大的抽屉,里头端端正正的躺着一卷竹简。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好些字,最右侧三个字略大些罪己诏。

    现下的朝代虽然已经有纸有墨,但若想将文书妥善的长久保存,竹简却是最好的用品,写一遍,刻一遍,晾晒后,只要不遇火,能够存放数十年而不变。

    赵淮拿了竹简放入衣袖,又将抽屉关上落锁,再拉上外侧抽屉,一切恢复原样。

    拿了东西,赵淮不再逗留,与小太监一道慢慢的踱步往外走。

    这份竹简是太子诩出宫为质前拟定的罪己诏,一旦暹流宝窟出土,赵淮拿到这笔养兵经费,对付赵決也好,对付耀国也罢,都将是如虎添翼的一笔。赵诩只要在质宫诈死出逃,赵淮再拿着赵诩亲笔的罪己诏,就可以安然踏上毕国国主的宝座。

    一切都安排的很好,太顺利,总觉得似有不妥,但是究竟不妥在何处

    、药引

    阴覆全逢,不见阳尊老寿。

    吕盈出生之时,八字纯阴,又是女孩,酸道士咬死她克父克祖之煞命。仅凭这一句道士批文,吕盈幼年遭家族遗弃,被吕笑这个内族外戚收养,四海为家,养育长大。

    吕笑少时闯荡江湖,得罪了些人,吕盈五岁那年被歹人下了血毒,命在旦夕,急求八字纯阴生人血解救,当时能找到的药引寥寥无几,白鹤公子是其一,但山庄下人鄙薄,只道白鹤公子云游,避不见人。最后只得另觅了一位良人,为其妹妹解毒。

    吕笑为此对贺迎怀恨在心,不想多年后贤王殿下中了冰蛊毒,同要八字纯阴生人血为引,恰逢梧州境内,近水楼台,吕笑便将人送至了白鹤山庄。因此才有了血笛结契这一出。

    当年吕笑对贺迎那点怀恨的心思,被之后诸多杂事搅和成了愧疚。因而赵诩被送质来耀,吕笑乍见故人,胳膊肘往外拐的很迅速。

    但贤王手下的暗卫,必须是没有亲族的孤儿,吕笑有妹妹这一条,就够贤王制他个大罪。因此,许多事情便被赵诩和吕笑刻意的瞒了下来。

    “舍妹今年十五,尚未出阁。”吕笑匍匐在地,恭顺非常。

    华伏熨折叠起吕盈八字,面上虽不显,但心下却激动非常。

    为这纯阴处子血,贤王殿下也是踏破铁鞋,没想到吕笑竟然有个这样的妹妹,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随即迫不及待从座上站了起来,稳了稳心神,才道“他刚醒,来跟我去见见罢。”

    穿过回廊走道,掀起重重帐幔,这间卧房内里炭火极盛,暖意融融。

    宫装丫鬟每个门都守着两个,见到贤王行屈膝福礼,却并不出声。

    最后一道帐幔极厚,掀起之后,一股浓浓的药味透了出来。

    酸枝木床榻中缩着一个消瘦的人形,被收起的帐幔遮挡了半个身子,听到脚步声,笑着说道“一刻也不得清净,刚走又来。”

    华伏熨帮他垫了靠,又捋了捋他额角一丝乱发,方才坐在了床榻边,说“能守着一辈子更好。给你带了个老主顾。”

    “谁”

    “属下吕笑,参见世子殿下。”

    甫一见到吕笑,赵诩的脸色立即不愉,冲着华伏熨先发制人“你你逼他了”

    贤王殿下一脸无辜“看你昏迷出窟,他自己就来了。”

    吕笑倒是很坦然,继续就着跪姿,说道“无名道长会亲自去接舍妹,或可在小叶宗汇合。”

    闻言,赵诩急急忙忙挣扎着要爬起来,华伏熨拦不住人,急问道“做什么我扶你。”

    颤巍巍从床榻上爬了下来,一身雪白深衣遮不住消瘦的身躯,墨如绢丝的长发撒了一地。因为病容而格外苍白的脸色,无端端带上三分脆弱的妍丽。

    吕笑还傻愣愣跪着不知所措,赵诩已跪倒了他面前,匍匐在地的姿势卑微而虔诚,额头磕着地面,发出的声音沉闷而真挚“在下赵诩,谢吕大侠救命之恩。”

    吕大侠完全傻了,跪着哑然不语,瞪着个眼呐呐半天,赵诩也就这么匍匐着不起。

    兜头罩下了一件厚实的大氅,华伏熨强势的将病秧子扶了起来,半搂着将其放回榻上,边怒道“病是你这么作的吗给我躺下”

    吕笑这才似被解了穴道,接连磕头道“殿下言重,属下承受不起。舍妹能有此际遇,也是她的福分。”

    赵诩被华伏熨嗤了,笑嘻嘻的钻回被窝,对着华伏熨道“说好了,吕大侠是我的人,不许难为他。”

    华伏熨把暖炉放回他手里,却并不撒手,牵着十指交缠,边道“余下几日得绕路去趟旦吉城,随我一起,可好”

    “好。”赵诩倒是并未多问。

    或者说毕国的内斗已经结束,赵诩虽然信息不通畅,但大致知道毕国有些什么动向。

    华伏熨需要在北疆露个脸,一来稳定军心,二来威震八方,这样毕国主才会收收心,同时给大皇子喘息之机,给赵淮手握兵权之机。

    五月花发。烟柳皇都。

    春风楼近日要开卖天官石佛。此玉佛比之水官和地官更为精致细腻,摆出当天就引得众皆哗然,华伏荥一身常服,坐在一处视角颇好的宾客席,悠然自得的喝着淡茶。眼光却追着一位腿脚缓慢的老人,不曾缀过一丝一毫。

    醒湖早有所觉,指使完这方下人,拢了拢袖口,抬步来到华伏荥面前,一礼道“这位客官,茶水侍奉若有不周到之处,望海涵。”

    华伏荥凤目轻挑,笑着道“老师近来可好。”

    这一声“老师”让醒湖心中咯噔一下,除了簋盟众,其他闲杂人等皆称一声“掌柜的”,抬眼再打量华伏荥,心中即刻掂量起其他心思来,但心中所想,面上却也言笑晏晏“不敢当,老朽做了十多年掌柜,客官还是称我一声掌柜的罢。”

    “老师好生健忘,本王也算是你的老主顾。老师这是贵人事忙,记得的都不记得了。”

    都自称本王了,胡省也乖觉,说道“不知贵客到访,失敬失敬,快与老夫我去内里坐坐罢,必当好茶供奉。”

    “哎,不必忙了,本王也是来瞧个热闹,瞧一瞧天官石佛,开开眼。”

    “那殿下请自便。”醒湖老人脚底抹油。

    一把扇子拦住了去路,温王说道“老师不必拘谨,不过是闲聊些家常,前几日听闻我大哥找到个宝藏。这时候春风楼就抬出了天官石佛,本王就是好奇的很,天官石佛是从宝藏里来的么”

    “殿下,来从来处来,去到去处去。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必揪着闲杂人等不是”

    华伏荥笑的一派淡然,说道“老师怎这般不解情趣,那本王也就透露两句,春风楼树大招风,之后少不得要打点官府衙门,若是有什么能帮衬的,尽管来说便是。”

    “多谢殿下美意,老夫还有俗事在身,殿下请便。”

    华伏荥目送老头子健步如飞的走远了,嘴角的笑意却是更深。

    “殿下,还看么”

    “早市人少,瞧过石佛就走。”

    “是。”

    水官石佛度了金身,玉质瞧着不甚清晰,地官石佛的玉质偏暗,似非上上品,但色泽柔亮均匀整块雕刻,也算是稀世罕有。那两尊加起来,也才卖了将将六十万两白银。

    而天官石佛是偏奶白的玉质,光泽通透的多,亲随的瞧过一眼,已啧啧称奇。亲王府上珠宝玉器不少,内里出来的仆从哪个都见过猪跑,对这等好物,皆是一眼能看出点端倪。这东西若是卖,那可得用金锭子量价了。

    华伏荥今日本就是来带话的,此刻天色尚早,瞧过石佛,施施然与随从自去了。

    宝市四楼之上,胡省居高临下的观望着天井,将温王一行的来去看了个真切。等人走了,端起茶碗呡了口,思绪却飘的有些远。

    树大招风是一定的,更何况春风楼本身就是温王殿下的私产。这无异于撩了虎须,捡着三元玉佛出世的档口来敲敲边鼓,倒也说的过去。

    不过好似没有这么简单。

    暗主回了故处,明主进了窟,连着两个月,秦经天都没有来过这。

    莫不是要变天

    今上也不是那么昏聩的人,再变,能变到什么程度那问题出在了哪里

    是那小贱人布了局

    “童候。”

    “属下在。”

    童候是胡省的身边老人,跟了几十年,当属亲近的下人。

    “劳你跑动一趟,怕是要变天。”

    “掌柜的尽管吩咐。”

    旦吉城。初夏。

    战争的阴影给此处城郭埋上了不祥的气息,不管是兜头遮面的异族女子,还是靓丽窄袖的歧蒙猛汉,都在道路上行色匆匆。临街商铺大多都已经关闭,为了逃避战火,大多数城民都已经迁徙。

    杨盟主一袭玄色劲装,一改往日懒散做派,端坐在窗口客位,面色绷的很紧,薄唇划成了“一”字,显然似有不爽。

    华伏熨刚从城楼巡视回来,一身甲胄未去,金戈鳞甲,霸气逼人,这样端坐在主位上,倒比年纪大些的杨盟主气场更强势些。

    两人都不说话,好似憋着较劲。最终还是杨盟主落了下风,开口道“我侄儿还好吗”

    “啪”茶盏放下的声音很脆,仿佛再用力些就直接被拍碎了,华伏熨没好气的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杨盟主忍不住咯咯咯又笑,但这招牌笑容里掺杂了些苦涩,让这位面若桃李的盟主大人,带上了些凄风苦雨的意思“宝藏要托贤王先行清点了,我要去趟京师。”

    “你放的好棋。”

    “无论如何,还未到最后一步,总还有挽救的余地。”

    “什么时候去”

    “现下就走。”

    华伏熨忽然一哂,说道“那就看杨盟主怎么力挽狂然,四两拨千斤了。”

    “请殿下静待佳音。”杨盟主转身告辞。

    “等等。”华伏熨犹豫了片刻,从袍角扯了块小玉佩,交给对方,说道“我在皇城的旧部,若是杨盟主用的上,就出示这块玉佩,见玉如晤。”

    杨盟主也是一愣,不过是救人,看来对方的重视程度不比自己少半分。但是贤王殿下的玉佩,少不得能调动皇城兵卒,轻易怎会随便交给外人杨盟主顿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

    华伏熨抬手抬的挺累,解释道“这不过权宜之计,救人要紧。”

    杨盟主收下了玉佩,又问了一句“在下斗胆,敢问贤王殿下一句,如此倾囊相助只是那窟里的三成吗还是为了”

    贤王默了一下,带着三分讽意直接回道“对,为了他。不知比不比的上杨盟主声明大义,甘为暗主出生入死”

    杨盟主被道破心事,面色尴尬,随即落荒而逃。

    、旦吉城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一长串甜甜甜甜,嘻。

    夜深。巨大的罗汉床空无他物,铺散纷乱的青丝与皱起的锦被纠葛绞缠,在床沿鼓起一个大包,近了看,才知大包里蜷缩着一个消瘦的人儿。

    子夜寒毒猖獗,却不似从前那般切肤寒凉,而是犹如一把钝刀,割下去拔出来,再割下去。如此这般忍过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

    拽紧被面的手指根根骨立,因为用力过度,透着毫无血色的苍白。身躯在锦被中蜷缩成一只虾子,好似不如此无以抵御钝痛。

    “世子,茶。”

    婢女端来茶盘,湃过的清茶,温润适宜不凉不烫。而赵诩只觉烦躁,抬手打翻了那碍眼的茶盘,茶水四溅,茶盘落地有声,赵诩犹不解恨,怒嗤道“出去”

    婢女不敢造次,惶恐退出。

    屋内再次只剩下赵诩一人,只着深衣,瑟瑟蜷缩于锦被之内,卧榻独眠,不知今夕何夕。

    熬过了子夜,疼痛渐去,赵诩疼出了一身的冷汗,但神思清明不少。

    “世子,用药。”

    又一个婢女送来的冒着烟气的汤药,再次默默退了出去。

    训练有素,不多言语,守口如瓶。每天的对话只有这几句“世子,更衣。”,“世子,茶。”,“世子,用药”,“世子,用膳。”,“世子,该歇了。”

    问什么都不答,吩咐仅限于吃穿,走动只限于这一层阁楼。

    从赵诩抵达旦吉城那一刻起,已持续数天,华伏熨更是连个影也没露。

    什么消息也没有,什么人也见不到。消息闭塞、人被拘禁。

    很有些耀皇的手段,赵诩惨淡笑了一笑。

    婢女用的是“世子”之称,而不是“公子”,可见是质子私出宫禁被发现了罢

    还是华伏荥终于意识到还可以虎口夺食

    思绪纷乱一起,倦意便匆匆袭来,不过片刻,屋内灯火通明不熄,人却已安然入眠。

    翌日。

    仔细沐浴之后,赵诩难得精神奕奕,闲范下来,总爱想些有的没的。习惯性的想摩挲下笛子,却发现袍子都没有了,什么缀饰都不见,哪里有什么笛子。

    “来人。”

    “世子有何吩咐。”婢女全天候的守在门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去买支笛子,在大山门有,要青玉的。”

    “是。”

    旦吉城大山门西贝货云集,难为那侍女忙活了两天,终于在赵诩张口要问的时候,将一支色泽尚且凑合的青玉短笛,呈送了上来。

    笛膜也没,权当是个玩物了。

    拿新笛子转着挽了个花,继续坐在床榻前发怔。

    算算日子,来旦吉城也快七八天了,不知是谁这么沉得住气寒冰蛊毒被压制的很到位,若不是夜夜疼上一疼,几乎已被当事人遗忘了。

    “世子,有客。”

    真是稀奇,今日台词多了一句。听着像老鸨的台词

    “谁”

    婢女不答,说道“在偏厅备了膳,请世子更衣。”

    所谓更衣,就是外头罩了件披散的纱衣,再套件大氅,这打扮在夏日极少见,比旦吉城兜头遮面、高腰白裙的异族女子裹的还严实三分。

    门口竟然还摆着一座木轮椅,想来是顾及赵诩脚伤

    赵诩瞧也没瞧一眼,缓步行至偏厅。

    偏厅内婢女布了饭菜,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华伏熨一身常服,先扶了赵诩落座,再细细斟茶,说道“病人忌酒,以茶代之。住的还习惯么”

    “住不习惯给换么什么时候去小叶宗”十多天了才露面,赵诩不自觉的在话中带了些邪火。

    华伏熨倒茶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站起了身,栖身赵诩那一侧。

    一张深邃英俊的脸忽然间放大,近在咫尺,甚至能感觉道对方的鼻息抚在自己脸上,一股淡淡的槐花香气。

    赵诩立即着慌了“做什么”

    “你脸红了。”华伏熨笑的眉眼弯弯。

    “”

    再挨近一点,华伏熨似乎找到了一个很舒适的姿势,然后问道“想我没有”

    要说方才还有些慌张,这一句话直接让赵诩破功,鸡皮疙瘩有如兵士得令,全身起立,从上至下滚过一遍“你吃”错什么药了。

    只见那道英姿飒飒的尾眉突然靠的近了,嘴唇毫无防备的被叼着啃了起来,辗转舔吮,贝齿被起开,灵舌长驱直入,在口中卷着对方的舌头,玩的不亦乐乎,吸吮时甚至还有啧啧之声,说不出的春色无边。

    赵诩本还有些推拒之意,被舌头卷的心烦,顿觉落了下风,于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探出自己的舌头,与其交卷缠绵,温软啃噬。原本还只是贤王殿下一方在唱,这时候两厢登场,一场亲吻炙烈灼烧,把个尘世杂念顷刻间焚成灰烬。更迭舔舐之间,满心满眼的只有侵犯和索取,欲念被不断的堆叠燃烧。

    华伏熨忽觉这样下去要收不住手了,急忙退开,稍稍拉开一丝距离,两人皆是气息不稳,就着附下的姿势,贴着赵诩耳语道“隔墙有耳,小心说话。”

    因为带队入窟时都是贤王殿下和簋盟的人手,这时候突然出现第三方。赵诩略有诧异,有心想问,但此刻又不能随便说话,只好道“还吃不吃了”

    “吃。”华伏熨从善如流。

    “后日送你去小叶宗。”

    赵诩点头,终究憋不住,含混问了个最关心的“外头有什么消息么”

    这一句可以衍生出很多问题,京师怎么样了,宝窟怎么样了,打仗打的怎么样了,毕国那边怎么样了。每条赵诩都很想知道,但此刻却只能旁敲侧击。

    好在华伏熨算是有心,捡了最重要的,说道“我私自送你来探宝窟的消息,在来旦吉的路上,圣上就知道了,现下京师全城戒严。”

    全城戒严质子私自出京的后果,真是好大的派头。

    不过好在是在来旦吉的路上,这也就意味着当初的一三六分成不变,只是多了这么一个质子私自离开京师的变数。

    但转而一想又觉不对,问道“不过是私自离京,何必全京师戒严”

    “敲山震虎,让你收敛些。”华伏熨看着手中的茶盅,答的口不对心。

    赵诩垂眸,有好些话虽然想问,终究顾及情势不能企口“怎么耀上不想把我押送回去么”

    “你中了毒,先治。陛下念你初犯着你闭门思过,外头那些宫女,都是今上派来的。”

    原来是宫里来的婢女,怪不得行事做派这么严谨,这变相的拘禁可比质宫还要严上三分“原来如此。”

    “后日开拔,去小叶宗快则十日,慢些十五日也到了,路上无处熬药,就不用喝了。”

    “不喝会如何更疼”

    “不疼,会冷。”

    寒毒本就该冻冷,每夜疼成那样,赵诩不由得狐疑问道“这是什么药”

    “寻常的补汤,我会给你备车,那车很舒适。”

    是很舒适,还很曾经体验过呢。从旦吉城主道上远远的行驶过来的时候,行人纷纷退避上观。这等规制的车子,虽然已经卸去了大部分装饰用的悬铛珠翠,还是能彰显出主人家暴发户一般的气势。

    车后的兵马甲胄俱全,士卒手中长戟反射着寒凉的光,白刃丛丛簇簇从主干道一直蔓延到胡杨后头,远的看不到边。队伍分了两纵队,并不占据整条道路,可路边百姓皆远远的避于檐下畏缩不前,震慑于这肃然的步兵长队。

    这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少说也有千来个兵卒。

    赵诩看着蜿蜒的士兵队伍前这一座突兀的琉璃香车,好似心情也糟糕了几分。

    “世子,请更衣。”

    婢女们流水般的鱼贯而入,这些训练有素的女子伺候人从来不打招呼,一下子进来五个,小屋子变的拥挤不堪。

    “都出去,我自己来。”

    为首的宫女最为年长,是这些婢女的头目,众婢女皆唤她一声“姑姑”,闻言也不搭话,抬手就要伺候赵诩宽衣。

    “我说出去”

    那大宫女也不怵,使了个眼色,后头四位婢女垂首退了出去,剩下这位抬头似笑非笑的说道“世子,外头来了接送礼队,总要穿戴齐全些方显世子威仪。”

    虽然入耀为质,赵诩这么三年来从未被这样强势的伺候过,一时间也是气怒非常,质问道“好大的胆子,我是没手么要你来伺候,出去”

    大宫女脸色白了一白,到底顾及主从有别,悻悻然阖首一礼,退了出去。

    地上五个紫檀案,上头的绫纱罩子半掀,一件素白的里衣,一套精绣华丽的罩衫,一盘梳洗的工具,一盘子挂饰等物,第五个盘子还罩着,不知是什么东西。想着反正也用不上,等下再瞧。

    天气炎热,衣服也少,里衣一套,外头就一件罩子,再用玉带系好,那些零零碎碎的饰物一样也不要。对着镜子梳头,反正没人伺候,随便扎个发髻就好。

    身后有人走动,该是送最后一碗药的来了,但是来人脚步很轻,不似寻常,不禁转头看了一眼。

    “喝药了。”贤王殿下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这可是稀客,来旦吉城十多日,就与赵诩用了一顿午膳,见一面跟恩客回头似得,咳,赵诩自觉这比喻有谬误,收了收杂七杂八的心思,回头自顾自梳头。

    、断手

    华伏熨来送药,赵诩还在为更衣的事置气,闻言也不搭理,转身继续梳理头发。

    贤王也不怵,把药汤放在了几上,接过赵诩的梳子,说道“我来吧。”

    这一幕与半年前一幕颇为相似,朝雨儿大戏演完,赵诩受寒毒发,乱发纠结了一夜,贤王殿下也是这般接过梳子,云淡风轻的开始替人梳头。

    梳头大业被抢了,赵诩盯着铜镜开始神游。

    小叶宗与白鹤山庄说远不远,偏偏就坐落在蜀州境内,若是总兵大人这把交椅坐的稳,此去蜀州,说不得还要会上一会。不知到时候,那位大人是何表情

    那属蚂蟥的蜀州总兵大人,费尽心机想抓把柄,最终也就落一鼻子灰,也不知后来这位大人官场混的如何了

    “想什么呢这么好笑。”

    赵诩只是生婢女的气,从华伏熨进来后一直不言语,这会儿自己把自己逗笑了,说不得有些尴尬,干脆直话直说道“也不知蜀州那位大人,现下如何了”

    华伏熨闻言了然,嘴角也带上笑意,说道“没听说有调令,还在任上罢,到了蜀州倒是可以去拜会拜会”华伏熨言罢,见铜镜内的人笑意更深,调侃道“不知总兵大人能否慧眼识珠”

    慧眼识你姥姥,老子是男儿身。赵诩送个白眼,不予理会。

    “汤药凉了就喝吧,最后一剂。”

    早在几天前,华伏熨已经给赵诩说过这药,现下不由更加狐疑“这是什么药”

    “麻沸散。”

    麻沸散,上好的止疼药。赵诩心知这人瞒了事儿,却也拿不到错处,于是试探道“我若不喝呢”

    “那便不喝了。”贤王殿下顺杆爬,无可无不可。

    “”

    华伏熨见其不言,便专心将发丝梳理顺畅,拿发带随便扎了个结。反正走两步就到车上了,车上除了坐着就是躺着,梳理发髻反而有些多此一举。

    “好了,就这样吧。手艺不精,就只能梳成这样了。”

    赵诩收回目光,却并没有将焦点放在发型如何,抬眼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的笛子呢”

    “那东西邪乎的很,暂由本王保管。”抬眼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快晌午了,不由催促道“该启程了,药还是喝了罢,我在下头等你。”

    华伏熨仿佛是专请的梳头工,梳完就走,赵诩看着他关门而去,端起药碗犹豫了一刹,最终还是一饮而尽。

    瞧着这住了十多天的地方,有些慨叹恍如隔世。

    提脚要走,看到第五个紫檀木案还盖着绫纱,心中一动,弯腰伸手揭开一看,顿时一楞。

    竟是一只血淋淋的手掌

    这只手看来剁了有些日子了,血已经干涸凝固,断面发黑而手背皮肤泛白,赵诩不过一惊,转瞬被这断手拇指上的丝玉扳指勾去了注意力,丝玉扳指在煞白的皮肤上面有些诡异的刺目。

    程管事还是毕皇宫里的大太监时,太后赏赐的好物,天天带着摩挲不止,宝贝非常。

    京师出事了

    若说之前只是胡乱猜测,此刻赵诩是真真切切感到了一丝恐慌。在出京前,赵诩尚且放任了小楼等等一干人全部留在质宫。一防华伏荥,二防杨叔。

    可猜度这些必然不是赵诩的长项,但又有什么事,能够让京师戒严

    华伏熨等的有些不耐了,才见人慢悠悠颤巍巍的走了下来,脚伤养了十多日,已经快好了,来人一身素白的长衫,外罩了一层纱衣,脸色还带着些病后的苍白,步伐还算稳,却有些心事重重。

    “怎么那么久”

    赵诩手里拿着一个紫檀木案,绫纱覆着,慢吞吞走下了楼梯,然后掀开了绫纱,转手毫不在意的交给了一个婢女,边上的婢女抬手要接,看到血粼粼一物,吓的一声尖叫,紫檀木案应声掉落,那只苍白的断手,咕噜噜滚到了华伏熨的脚边。

    “看来皇帝陛下的婢女里,也有细作呢。”赵诩淡淡的说道。

    华伏熨只看了看脚下的东西,对着那年老的大宫女就是一个眼色。

    婢女都是这位姑姑送来的,要揪细作也轮不到华伏熨,好在大宫女也是宫里老人,闻言即刻一礼,说道“奴婢御下不严,让贤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取笑了。”

    “今日便要拔营,不若姑姑带着人先走吧,本王大军班师回朝,总不会有差池。”

    “这”

    “姑姑也可以随军,本王倒是不在意这些,只不过这里头的细作,总是要先捉拿归案,才稳妥些。”

    大宫女闻言尴尬一笑,说道“殿下所言极是,奴婢奉命随侍赵世子,不敢有功但求无过,奴婢也不想在途中出什么岔子,不若奴婢缀在贤王殿下军队后方,若有何事,也好相互照应,殿下以为如何。”

    华伏熨满意了,点头道“那便就如此行事吧。”

    转头对着赵诩说道“走吧,车在外头候着。”

    甫一出旅店的门,那铺面的热浪真是好生销魂,赵诩跟在贤王后头,后头随着一群手持甲锐的士兵,施施然来到琉璃香车前。

    华伏熨身手矫健的跳了上去,转身伸手,欲拉赵诩上车。却见赵诩立在车边,整个人的表情似笑非笑,简直难以形容,便奇怪的问他“怎么了”

    “我在想,那只断手是不是殿下放进来的。”

    “”

    赵诩说完,就着华伏熨的手,登上了车。

    华伏熨不理这人的调侃,一声令下,整队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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