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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质为臣 第14节

作者:药半夏 字数:18037 更新:2021-12-29 07:38:48

    赵诩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了,不想太过高调。

    齐王殿下却拉着他又站了起来,说道“起来,你今日可逃不掉一顿好酒,别跟我讲什么晚膳,这都亥时了你能没吃么,给本王添碗,倒酒”

    酒喝过不少,被这么无休止的灌是第一遭,起先还有些收敛之意,慢慢的那点子无可言说的心酸不舍凑着酒意就泛了上来,一杯接着一杯的饮,最后更是就着酒壶卖醉,喝的一众人各个面有菜色。

    月色朦胧,渐渐西斜,待众人尽欢而散。赵诩已经被灌的人事不知。

    齐王殿下欲将其送去自己府中,吕笑小楼皆是不肯。更何况都深酒楼离得质宫颇近,实在没必要舍近而求远。齐王讪讪闭口,看着吕笑背着,小楼托着,将赵诩送入了夜色中。

    库明街依旧一盏灯火也无,四周寂寂无声,赵诩道“放我下来吧。”

    小楼得意的说“我就知道公子装醉。”

    虽是这么说,从吕笑背上下来,还是好一个趔趄,小楼扶的及时,堪堪没让他摔着。

    其实赵诩又晕又冷,但脑子很清醒,“等我缓一缓。”

    吕笑皱眉道“还是我背着吧,没几步路了。”

    “等等。”赵诩不想说话,腹中翻腾的厉害,扶着墙干呕了半天,就吐了一口黄水,晚上什么也没吃,就吃酒了。偏酒意带着一吐,一股熟悉的寒气翻卷而来,从心口一直四散蔓延,冻的人瑟瑟发抖。

    小楼见公子脸色愈发青青白白,顿时觉察出不对劲,于是小心翼翼的唤道“公子”

    寒冰气流似利剑破空,顷刻间抵达四肢百骸,肉躯怎是锐物的盾牌,指尖骤然泛起一层清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的攀爬到手腕,一路向上而行,赵诩凭着最后一丝清明,说道“去春风楼”

    言毕昏死过去。西墙檐上的白雪似经不住肃风摧残,扑索索掉下来一块,打在吕笑肩头。

    而他只呆站着,竟似傻了一般。

    “傻站着干什么快帮我扶着公子去春风楼”

    不知何处的钟声,当当当敲不停歇,赵诩只觉做了个颇为冗长的梦境,醒过来的时候,橱柜上的铜镜印着晨光,把整个塌照的耀眼以极。

    窗口处鸟鸣叽啾,正是朝阳初绽,一日之晨

    不远处醒湖坐在桌边捣药,一边与小慧轻轻交谈。

    “学生才疏学浅,竟查不出公子得了什么症,请老师指教。”

    “他这不是病,你查不出来也无妨。”

    “那公子”

    醒湖停了手里的捣药杵,闷闷的道“这是结蛊之兆,他这是自找。”

    “这如何是好”

    “我也只能克制蛊毒一时,为今之计,赶快让无名道长找到药引。”

    小慧略抬头,瞧见了赵诩醒过来,忙忙的端茶倒水“公子醒了”

    醒湖把手里的药钵放在一边,转过身却是一脸怒其不争道“醒了就回去像什么样子经天昨日来了信,小贱人出窟受了重伤,赤珠和暗主皆困在窟内音讯全无”

    一听说簋盟信报,赵诩显示一怔,随后赶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就着一身深衣就跪在了醒湖面前“请师傅卜一卦罢”

    小慧急忙给人披衣,虽是屋内,染了寒气终究不妥。

    “苏占已经催了搜魂引,只道人还在里头你给我起来”

    “师傅”

    赵淮虽然是其皇叔,但赵诩从小便被其带在身侧,知寒知暖,赵诩微服那几年,更是无微不至,可以说,赵诩心中的父亲的位置,完完全全由赵淮所替代。

    胡省也是极无奈的,好不容易徒弟甘愿回头了,似乎还是一头倔驴,不由的愈发气恼“生死天命,我老头儿不是阎罗,测不出来”

    赵诩磕了个头,贴着地没起来,姿势虔诚,语气也谨小慎微“皇叔曾说过,若他无缘上位,也是天命难违。但凡有一丝希望,总还要拼一拼。”

    胡省怒极反笑,厉声喝问“那你呢”

    赵诩还是匍匐的姿势,只是不言。

    “他尚且一拼,你拼了吗你的剑呢”胡省已经气怒极了,声音几乎爆出火星子。

    座下的人缓缓抬头,面色极白,惨然道“师傅,血笛认主。我回不去了。”

    一声瓷裂之声,茶碗被砸在了腿边,温热的茶水浸湿了袍角,渐渐透进了内衫。

    胡省气哼哼的走了,临走还道“给我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赵诩十多岁的时候,练剑练的心无旁骛,小小年纪,名气已经有些了。

    赵淮人脉颇广,一次宴上请来了当时还是醒湖的老人来镇场。席间众武人交替切磋武艺,赵诩尚且年幼,跃跃欲试,被周围几位提了几句,赵淮允了他上去耍几招。

    没想到小小孩童,招式颇为伶俐,醒湖过眼不忘,之后斟酌许久,破格收为弟子。

    这本是一件喜事。

    事情就出在,贺老爹弃武从商后那些年里,赵诩剑练的仔细,日有精进,醒湖老人兴起,要陪他拆招。

    赵诩的剑还不能收放自如,醒湖又偶然受了腿伤,一剑劈下,历时血流如注,骨如断藕,触目惊心。

    腿伤上加剑伤,纵使醒湖医术再高明,只能医得寻常走路无碍,跑也是跑不大动了,更绝无机会再纵横江湖。赵诩自责不已,终成心魔,誓言从此再不握剑。

    赵淮作为一个长辈,给赵诩所有该有的关心与照顾,也同样的有些溺爱。终日见他郁郁寡欢,为了他这一句不再握剑,给他调来了满世界的武器让他随意挑选,其中包括那杆子玉箫,和血饲笛。

    这些五花八门的兵器都积存在白鹤山庄的兵器库里,一年两年十年,终至被人遗忘。

    直到与小叶宗颇有渊源的吕笑,领着重伤而来的贤王。

    小楼听的唏嘘不已,对着秦纬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见公子招式总有些怪怪的,原来是用笛子当剑使。”

    转而又惊奇道“公子十多岁就能伤到他师傅那岂不是神童”

    秦纬地否认道“老师那时候腿受了伤,做不得数的。”

    “公子练剑一定很好看,真是可惜了。”

    秦纬地抽了抽小楼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讲了。

    小楼问道“我说的不对吗公子这样风骨,我都要心折了,你不知道我家妹,面上瞧不出什么,哎哟,公子给的一片树叶子,也要夹在首饰盒子里天天瞧。你做什么老拽我衣”

    胡省不知何时回转了厢房,就站在小楼身后,一个眼刀过来,小楼立刻寒毛起立。

    秦纬地说道“早叫你不要说了。”

    赵诩已经跪了半个时辰,说来并不长,但考虑到寒冰毒太狠,久了冻坏血脉,得不偿失,胡省还是软了心,踱步进了屋子。

    但进去了也不说话,依旧在位子上坐了。下人端了茶,醒湖撇着沫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喝,屋内寂寂无声。

    秦纬地虽然木讷,还知道缓和气氛,私自入了屋,想说些什么,见胡省摆手,示意他出去

    秦纬地没办法,只好折回去,却听身后的胡省忽然开口道“我刚回屋去调了罗盘。”

    一句话,总算让赵诩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眼中还带着些希翼。

    秦纬地不敢瞎听,走的远了,对着外头的小楼道“总算是开口了,怕是不久就要出来了。”

    小楼半信半疑道“你怎知道”

    “且瞧好的罢。”

    果不其然,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下人来叫小楼带人走,胡省头也不回的去了前楼,显然还带着余怒未消。

    赵诩昨日晚膳就不曾用,醒湖又不让人逗留在春风楼,在软轿里斜靠着闭目养神,颠簸的好不虚弱。

    好在质宫亦是不远,不消盏茶的功夫,就瞧见了质宫的绿瓦红墙。方刚落轿,却听小楼略带迟疑的在轿外报“公子,贤王殿下在咱家门口站着。”

    、夜行

    檐上白雪皑皑,质宫宫门紧闭,贤王下了早朝后,直接来了质宫门口守着。

    昨夜在畔西楼书房候了一夜没见着人,心思乱成了一团麻,既担心又惶恐。

    林若歆元宵夜私会质子的那段佳话,已然在朝中传递的纷纷扬扬,如影随形的鞭挞过华府熨的心间,正月半明明是两人独处至夜深,何来的林若歆可若不是真的,那林家又哪来的底气传谣

    或者说贤王殿下终于有些乱了阵脚,不知该不该信,又无论如何不愿深想。

    因而伫立在质宫门口徘徊不定,此刻见着正主落了轿,心中五味杂陈。

    小楼在轿子外候着听了几句吩咐,转首来到华伏熨近前,拱手一个武夫礼,颇不待见的道“世子问贤王殿下安好,公子近日偶感不适,略有怠慢之处,请殿下海涵,”说完又加了一句“殿下请回。”

    华伏熨听了回话只是不信,目光锁着阖着的轿帘,一瞬不瞬的盯着瞧了许久,在小楼欲再次张口赶人之时,寒着脸色说道“若是世子抱恙,本王也不好多加叨扰,只是有些要事须得面议,可否请世子出轿一叙”

    小楼一脸不快,张嘴就呛“贤王殿下,公子一夜昏迷,现下水米未进,你要聊什么不好等”

    “小楼”轿子内一声斥责,打断了小楼的抱怨。赵诩体虚乏力,也真不想多费心思招待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最终掀开了轿帘,对着雪色红漆大门背景下的华伏熨道“下人无礼,望殿下海涵。”

    那一脸白惨惨的病容真不是装出来的,华伏熨见着人这幅病病怏怏的尊荣,哑然半晌才找回了声音“真病了本王不过知会世子一声,二月廿二当是个好时辰。那”瞧了瞧再次落下的轿帘,华伏熨自知闭门羹此番是自讨,略带担忧又颇为失望的道“便告辞了,多有得罪”

    话毕踌躇而去。

    小楼不明所以,转头一边搀扶公子出了轿子,一边问道“公子,什么二月廿二好时辰”

    赵诩慢吞吞的挪进了质宫大门,却是笑而不答。

    二月廿二,满城的积雪差不多化完了,天气渐渐不那么寒的刺骨,随风入夜,云层颇为厚重,光照不到的地方,乌漆漆的仿似一张大口,甫张着仿佛能噬掉一切恶业。

    清还伺候镜法睡下,轻缓的关上了门,手里拿着盏青莲缠萼油灯,悄无声息的走在回廊上。

    夜已经深了,天覆星宫大多侍从也都歇下了,回廊没有看护,静悄悄的只剩下风拂过草丛之声。

    转过了拱门,是一条花廊,顺着走两步路,就该是自己的卧房,走的多了,闭着眼也能记得路。

    月色从云层里露出些许清辉,清还手中的灯很暗,在月色下可有可无,她转了弯抬起了头,见到一个修长身影,屹立在廊下。

    那人侧着脸看不到真容,却有一个美好的下颚的弧度,仿佛是微微的有些笑意,又似乎没有。在月辉里衣衫泛着荧白,腰侧挂着一管玉笛,青色郁郁,明明光线不够,却还是能辨识那晶亮绿油的色泽。

    清还淡然一揖,说道“公子来了。”

    赵诩在廊上站了许久了,见人来了,含笑道“师太到底年纪大了,不敢轻易打扰她,在下深夜叨扰圣女侍,还望海涵。”

    “师傅早已吩咐过了,公子随我来。”

    清还折回来处,赵诩跟在后头,一路无话,来到一座漆黑的小院里,就着手里的油灯,进了门,一边说道“公子进来罢,外头风大。”

    门内蜡烛架一共三排,左右两侧墙都有,清还一盏一盏点的很缓慢,赵诩也不急,随手关了门,伫立在侧。

    点完了一侧的蜡烛,室内光线敞亮不少,可以见着烛架上垂落的白蜡油,形成了许多蜡烛凌子,垂下了烛架。清还走到另一侧点烛,一边点,一边说道“我曾问过师太,我方外之人,为何要与那俗世这般纠葛。师太对我说,人在红尘里,你在看他们,何知人不在看你。”

    赵诩恭敬说道“谢圣女提点。”

    清还回头笑了笑,又继续点起了蜡烛,说道“人在俗世,躲不过红尘千丈,师太也让我给公子留个话。”

    赵诩道“哦师太说了什么”

    清还说,“俗世三千,放不下的时候,不要难为了自己。”

    半晌无话,清还顾自点完了两侧六排蜡烛,顿时满室灯火熠熠。堂中的佛像很独特,不是观音如来或阎罗,而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头顶半秃,但不显得颓唐,虎目如炬,神色翟硕。身披草蓑,下着青袍毫不起眼的一座人像。

    清还说道“取神物还看心诚,请公子随我跪在佛前罢。”

    清还说完便跪了,赵诩依言跪在其侧,先诚心叩拜了三下,再闭目诵经。过了一回,听外头依稀有子时更鼓,清还缓缓起身,说道“公子请起。”

    赵诩这才张开眼,却见清还不知何处取来了个盒子,放在了神龛边,对着赵诩说道“神物有灵,还请公子珍之重之。”

    “多谢圣女割爱。”

    清还难得的笑了一下,说道“我圣女侍之职未脱,请公子还称一声圣女侍罢。”

    赵诩见她不似之前那般严肃,有意打趣道“方外之人也在乎名号么那说起来,圣女该叫我一声施主才是。”

    清还笑意更深,俏皮的指了指盒子,说道“公子不验真伪么”

    “神物有灵,在下哪里敢轻视,时候不早,赵诩不敢多有打扰,先告辞了。”

    清还也不留他,将他带出小院,见他提着盒子飞出了宫墙,方才回转入内。

    来时还未觉不妥,拿了物事之后却觉身后似有跟梢。赵诩慢慢降低了声息。月色隐藏与层叠云雾内,不甚清晰,前路漫漫,这时候前后不着村舍,委实麻烦。

    赵诩辨出不速之客后,边逃边抽出腰间玉笛,轻声吹了三个急促的音色。

    某条小巷子里的小楼立刻循声而至。帮着赵诩遁逃。

    “公子”

    “后面有人,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质宫火速挪移而去。

    然而后面那几个尾巴也都是高手,见着赵诩找来帮凶,当即现出阵容,前边堵了三个,后边堵了三个,二打六,以多欺少。

    “公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

    话音甫落,两人一道冲向先头三个灰衣人,招式大开,夜色中金鸣声顿起,剑刃白光飞掠,一时间难解难分。

    才刚接了两招,其中一个灰衣翻开右袖口,赵诩正疑惑这是什么奇怪招式,却见袖口内一团白雾腾起,向着赵诩的面门飞扑

    赵诩悚然一惊,掠过身形躲过这一团药粉子,抢着空挡,朝前遁逃。

    小楼到底身形灵活,公子要逃,他也不恋战,跟着就飞檐走壁的跑了起来。

    只是灰衣人哪是如此简单便能甩掉两人逃了才两步,后面六位不速之客后来居上,又给堵了个正着,这次六人齐力,赵诩和小楼接招接的叫苦不迭。

    小楼眼看不敌,心急火燎的喊“公子,你先逃吧”

    人数差距如此之大,赵诩心知逃也无用,干脆不接话,专心致志的拆招钻空子。

    又一个灰衣人右袖口翻转,一团白雾来袭

    小楼急的惊呼了一声“公子”

    这次白刃在后、飞掌在侧,再躲已然来不及,赵诩即刻屏息,却还是吸入不少药粉。

    再勉力接了两三下,药力便渐渐生效,昏昏然听到兵器抨击声嘈杂更甚,竟是有另一波黑衣人斜刺里加入了战局。赵诩勉力回头去瞧,却觉身形迟滞药力顿显,最后思维困顿间整个人软倒下去,腰间忽被人托了起来,竟还闻到了一抹熟悉的香气

    华伏熨一身夜行衣,却并未兜头蒙面,拦腰搂着某人落下身形,袍脚无风自动,面色清寒不定,对着灰衣人嗤道“回去禀告你们门主,此事休再染手,否则,别怪信部翻脸无情”

    灰衣人面面相觑,忌惮华伏熨身后众黑衣罗刹,讪讪的铩羽而归。

    这边打架打完了,那边齐王府依然掌灯至夜深。

    齐王此番南方赈灾,大贡献其实没有,入了冬哪里还会有许多的雨可下,这么磨啊磨的,也就把水涝拖成了赈灾的样子,实际上,就算是体察民情,他也极少露脸,京师来的钦差嘛,架子大点可以理解。

    不过齐王的心可不止于当个钦差大臣,他的心思被他那嘴皮子白活起来能颠倒黑白的曹蓉曹爱妃调教的颇为宽广,在耀皇赏下此次赈灾的赏银之后尤为更甚。

    “爱妃,莫非小王我脸真的太小,如何也请不来毕国这位大质我说前头布置了这许多,难道他就真油盐不进吗”

    曹蓉瓜子壳一扔,说道“瞧瞧你那点儿出息,这点事还办不好。”

    “爱妃,本王知道你心有谋略,快说出来,我也好参考参考。”

    “告诉你也可以,但是我可说好了,前头联络了这许多官员,都还是打打前哨,这一次,可就由不得咱们再退缩了。”

    “哦什么事如此严重”

    “你若想得毕国之助力,必先得赵诩。不过你大哥把这位收了质子,必然捧在手心里护着。咱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的关系搞僵。此为离间计。”

    “这,这怎么做”

    “这还不简单,参几本折子上去呗。”

    华伏堑摇头道“不成不成,耀上必然不会真查处了质子。”

    曹蓉眉眼一瞪,佯怒道“你是真傻啊还是假傻,多添点证据,到时候罪状确凿,就由不得你大哥咯。只要质子小命在,还怕他不跟着咱混”

    华伏堑越听越心惊,最后点头赞许道“妙,妙啊夫人果然天资聪慧智计百出”

    、赭鞭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求收

    迷药虽烈,吸入的却不多,赵诩被吹了两下凉风,慢慢从昏迷中醒转。

    颠着颠着就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一瞧,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放我下来”

    “醒了”华伏熨跳下高墙,把人稳妥的放在平地上,道“快了,还两步路就是源岁街。能走么”

    答案当然是不能,腰上的力道一轻,软脚虾就势要倒,赵诩眼见仰倒的迅速,脸色都带了慌乱。

    好在华伏熨只是试着让他使力,兜手又把人揽了回来,笑着道“别逞强,抱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诩顾忌再摔了得不偿失,干脆伸手,正正抱了个满怀。

    华伏熨一朝得志,美的不行,正准备提气欲行,却听肩上人惊呼一声“坏了盒子呢”

    斜刺里小楼躲在树上,正欲眼不见为净,闻言只好接茬“公子放心,在我这儿呢。”

    待华伏熨将人放进畔西楼的书房,赵诩已然可以扶着门框墙壁挪步子,自发自觉的挪到了踏上,然后美美的就着塌靠发号施令“小楼点灯。”、“小楼去泡茶。”、“小楼关门。”

    华伏熨被凉在了一边,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怎在外头,盒子里是什么”

    “自己看。”

    华伏熨果然毫不客气,掀开了盒子盖,然后被熏的向后连退三步“什么鬼东西这么臭”

    “在药里浸泡了这么多年,自然臭些。晾干了就好。”

    “你大半夜跑出来就为这东西这是什么”

    “神农氏以赭鞭鞭百草,辨毒辟邪,乃是神物。”

    “赭鞭是挺熏的,怕是夏日还可驱赶蚊虫。从哪儿弄来的”

    默了半晌,赵诩不答。

    华伏熨是半路截道,并不清楚此物来路,心下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赵诩依旧藏拙,好在小楼进来添了茶水,赵诩就着暖茶,打破沉默“你与耀皇说了宝库之事”

    “嗯,今日午时去的,没说暹流宝窟真名,只道是去挖宝,我大哥的国库很空虚,他也缺钱,就允了我三个月巡查。”

    赵诩懒洋洋的趴着塌,嗫嚅道“真会挑时候。”

    二月廿二好时辰,正是赭鞭出世之日,赶上华府熨跟皇帝陛下禀了宝库的消息,夜里赵诩遇袭,事情全凑在了一处。

    “那些灰衣人是谁派的”

    华伏熨不答,赵诩也就不再过问,答案早就呼之欲出,那六个灰衣人身手不凡,却不意取人性命,大抵是耀皇那儿透出了宝库消息,魑魅魍魉想拿了赵诩问话。

    一时间两厢无话,书房里静谧半晌,华伏熨问出了最关心的一句“前些日子病了”

    “嗯。”

    “是寒毒么”

    即便是寒毒,现下也无法子解,多一事不若少一事,赵诩闭目否认道“不是。”

    “醒湖老人已经归隐多年,我倒是不知道,他也真就大隐隐于市,藏在这京师底下。”

    醒湖老人的身份一直是春风楼的掌柜胡省,少有人知其真实身份,寻常就连暮寒门也不定能查的到,华伏熨这时候谈起醒湖,很有些威胁的意味,赵诩几不可见的皱眉,睁开眼睛质问道“那又如何”

    华伏熨叹了口气,来到赵诩身侧,颇为无奈的说“不要防我,我不会害你。”

    那眼神大抵是糊了蜜,赵诩被蛊惑了一般,半晌都未出声。

    又默了片刻,华伏熨又想到一茬“听说你去赴了七弟的宴还喝的烂醉”

    消息真灵通啊赵诩从榻上歪了歪位置,道“是。”

    “不是让你别搀和进来吗”

    “那日想在都深酒楼用膳,恰巧撞上了而已。”

    华伏熨抓不到错处,只好皱眉训斥“你收敛着点。”

    赵诩转而笑起,半勾着唇角质问道“我若是赴你彤衫水阁之约,不知殿下还会让我收敛些么”

    “那不一样”

    “那怎么不一样”

    都是亲王的圈子,你一个圈子我一个圈子,两碗水尚且难端平,更何况尔虞我诈的皇族斗争。哪怕再躲,赵诩也是颗棋子,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

    华伏熨思索了半天,纵使自有一颗赤子心,他赵诩亦可以弃之如敝履,此番自以为是的尊尊教诲,终究是以己度人,无言以对。

    这次倒是赵诩先开了口,“辉山黑白汤,你知道么”

    “嗯。”华伏熨带着无能为力的气闷。

    “温汤现世,不是什么好兆头。”

    温汤的事不算秘辛,就连赵诩赴温王的约去泡温汤,撞见圣驾这事,华伏熨也是知道的,但赵诩这话倒是头回听说,于是追问道“怎么说”

    “梧州六色汤附近那家破落山庄,你知是怎么废弃的吗”

    华伏熨想了想,问道“与这温汤有关吗”

    “对。汤眼功效越神奇,做汤的料越”

    “越什么”

    想说个什么词来形容一下,赵诩斟酌了一下,最后放弃了,说道“不知道,越邪门罢。反正那六色汤附近那山庄,人都死的特别怪。你可以查查案底。这温汤可不是天然而就。”

    “你说这神汤是人为”

    “嗯。”

    汤泉功效如此神奇,就好似一粒诱人的饵,但赵诩言尽于此,不再多提。

    华伏熨倒是对另一处重点更感兴趣“那日温汤,我三哥说什么了”

    “无甚。”

    寥寥二字,特别惜字如金,华伏熨不好追问下去,书房再次陷入两厢沉默。漫说两人那日之后再未得私下相处的机会,很多话现下想问,可怎么问呢

    你跟林姑娘真私下有了点什么

    这干卿底事

    这边厢赵诩也在犹豫不定,想装个冷脸,可人家刚刚救了你的命。想赶人走吧,又觉有些话还是说清了更好,默了半晌,赵诩先开口“华伏熨”

    “别这样叫。”被这样称呼总觉下文不祥,贤王殿下皱着眉头就顶了回去。

    “那叫什么”

    “你知道的。”

    赵诩一楞,转而福灵心至“纪礼”

    贤王殿下满意的“嗯。”了一声。

    赵诩了然,看来纪礼果然是华伏熨的表字无疑,当年在白鹤山庄,这位爷也不全是在骗人。

    华伏熨预感了赵诩下文没什么好话,急忙转换话题,问道“你去探窟,可有心得”

    赵诩张嘴欲言,却听门口敲了三声,小榭说道“公子,奴婢续茶来了。”

    赵诩练字的时候,清茶倒是有人送,但小榭已经替了程管事,慕容佩还尚未掌印,送茶的事情当由小楼代而为之,更何况此时夜深,小楼的茶还未凉透,这么唐突的敲门送茶,委实有点诡异。

    赵诩也不开门,质问道“今日不是小田当值么”

    门口的人窒了片刻,说道“田姐姐嘱咐我来的。”

    “那你再找小楼问问,我方才吩咐了什么。茶不用了,下去”

    小榭不甘心的退下了。赵诩皱着眉不语,贤王不好掺和簋盟内事物,但还是提了一句“早些送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赵诩“嗯”了一声,不再卧于榻上,站起来绕向书桌,脚步略有虚浮,但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雕蕊筱青端砚里泼上些清水,取墨锭细细的磨了,华伏熨不知道他要写什么,站边上瞧稀奇。

    磨的差不多了,取一支顺手的兼毫细楷笔,沾了沾墨汁,转着沥干,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上了。

    “隔墙有耳,不便多言。暹流窟以血笛阵为引,取数与阵法相同,洞口设三才阵,一旦阵型相错,即现屠苏幻影,一影以形化形,意在驱赶,二影以景易景,是为迷宫,闭目可破。三影最厉,无解。”

    写完了,赵诩让开点位置,让华伏熨离的近些。因为字小,怕离得远了看不真切。

    华伏熨阅罢,接过赵诩的笔,写了四个字“无解何解”

    赵诩再接过笔,写道“阵型弗错,无为而治。若触发三影,或强攻可破。且看簋盟主何为。”

    华伏熨懂了,看来这阵法赵诩理解的很透,破宝窟的入口倒是简单,只要阵型不走错就行,就算走错触发三影,还有簋盟主这个前车之鉴,想来也算是塞翁失马、渔翁得利了。

    华伏熨又接过笔,在最后的空间了里,写了一个大大的阅字。

    赵诩白了他一眼,夺过宣纸,聚了内力在手,再一扬,纸片散为烟尘细砂,飘飘然消失于虚空里。

    想了想又不放心,将垫纸的厚棉布也扯了起来,扔进了盛水的铜盆里,边道“这也得去去字印”。

    华伏熨抢过阻止了他道,“水凉。”

    然后贤王大人就着一盆凉水,开始搓抹布。

    赵诩看着华伏熨的背影,心中盘桓许久的言辞终究还是得起个头,忍下绵绵苦涩之意,有口无心的道“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巳时,林姑娘的花笺是我亲笔。”

    水声停歇了下来,华伏熨背脊僵立。

    赵诩咬着牙,把下半截说完“那日是我与她私会在先。”

    与林若歆私会在先,贤王殿下告白在后。

    男女私相授受虽不在理,但普天之下谁不好听些情爱佳话锦绣姻缘,何况耀皇后还巴巴儿的要给质子赐婚。

    元宵夜这样一出郎情妾意,那是再美好再水到渠成不过了。

    华伏熨放下了布巾,背好似压了千斤般颓唐,背对着赵诩道“不必多言,我懂了。”

    赵诩还准备了劝说之词,此刻却再也说不下去,心里仿若撕裂了一道口子,疼痛在整个胸臆蔓延。

    然而,却不想华伏熨手脚利落的继续绞干了布巾,转身竟是一脸自信的似笑非笑,走的赵诩面前,目光仿佛透着锐光,道“与她私会在前,竟然连姓名也不知,你当夜还问我林姑娘芳名。所以这是上赶着被人骗,还要拿这破事来障本王的眼”

    赵诩惶惶然畏缩了半步,别去目光,暗道一声失策。

    华伏熨放下了布巾,面色带苦道“我也不逼你了,别乱想这些有的没的,早些休息罢。”再抚平他一丝鬓角的乱发,华伏熨恋恋收回了手,默默叹息一声,随后翻窗而去。

    书房一室寂寂无声,赵诩在原处伫立许久,最后闭目一声轻叹。

    终究,还是放不下。

    三月倒春寒,云毓堂的小孩儿染了时疾,这边听一声咳,那儿又一嗓子喷嚏,甚为热闹。

    慕容佩内疚的说道“都怪臣妾不讲究,把小孩子也给过了病气。”

    宴夕这次热症是真有些凶险,好在小慧下的去狠手,一剂苦药下去,发了汗,这时候扑在奶娘怀里,已经喝着甜汤破涕而笑了。

    “说的什么话,佩佩身体要紧,我总说,寻常事情不需要亲力亲为,多休息着些。”

    “夹夹夹”小孩子奶身奶气的发着听不懂的音。

    奶娘解释道“小公子真是极聪慧,这会儿已经开始学舌,前日里老奴教他茶礼,他这是在向公子讨茶喝呢。”

    慕容佩被逗笑,说道“小东西可怜见的,”

    转而对赵诩道“夫君,不如再向礼部问一个,将这小娃儿过继给我们罢”

    奶娘跟着说道“是啊是啊,宴夕无父无母,又长的这么可人,夫人还这么喜欢,过继到殿下的宫里,也说的过去。”

    赵诩想也未想,就道“不成。”

    慕容佩想不出什么理由,问道“夫君,这是为何质宫也不缺这一张嘴,左右也是养着,不过是一个名分罢了。”

    “我说不成就是不成。”

    奶娘瞧着上头脸色不好,立刻收声,继续给孩子喂甜汤。慕容佩自然不敢忤逆,此事就此作罢。

    小宴夕正喝着汤水,赵诩抬手拿起了汤碗闻了闻,问道“此是何物”

    奶娘道“回公子,是小慧姑娘给熬制的槐米甜汤。”

    “槐米”

    奶娘道“便是槐树的花朵儿。”

    原来是槐花么,那一身冷香。

    、出行

    作者有话要说  掉了一收,面条泪

    球评球收

    华伏熨将暹流宝窟的消息透给了耀上,耀上大手一挥拟密圣一道,准其以“巡视”之名前去挖宝,以充盈国库。

    这日正好与赵诩在畔西楼书房内商议最后细节,却听外头小田来报“公子,温亲王来了。”

    华伏熨勾唇冷嗤一声“这就上赶着来套消息了么”

    赵诩出了书房门,在偏厅里接待这尊大佛。

    华伏荥虽是便服,倒是锦袍玉带好不贵气,暗蓝的绸面上荷花刺绣精密,素色银线穿插在花萼和荷叶纹路中,隐隐透着细弱的荧光。他并未就坐,站在偏厅里瞧着堂中的字画,若有所思。

    赵诩未言三分笑“温王殿下。”

    华伏熨从画中回头,同样言笑晏晏道“三弟近来可好。”

    下人端了茶盘,两厢落座。华伏荥只是端着茶品,一句不言。赵诩也想不出如何寒暄合适些,只好陪着喝茶。

    气氛有些尴尬的紧。

    茶饮了过半,华伏荥才抬眼对着赵诩,直视了片刻,说道“那日陛下忽然去了温汤,有些话未尽,今日却是提不起了。”

    “殿下但说无妨。”

    “买铜镜的,是你自己罢”

    赵诩敛眸不语,闲闲转着茶盏,半晌才问“殿下何出此言”

    “三弟为何,”华伏荥顿了片刻,苦笑道“像防贼似得防着我呢”

    “”

    华伏荥见他不言语,继续说道“前些日子五弟给皇兄说了暹流宝窟的事,我便知道这事我插不了手了。我知你防我甚深,这事情我也洗不清干系,可是三弟,你唤我一声晓臣兄,可知我如何下的去重手”

    华伏荥这话说的极有深意,赵诩心知现在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就在此打起了马虎眼“晓臣兄说哪里话。”

    华伏荥又拿起茶盏呡了一口,似乎又恢复了慢条斯理的状态。

    “想来这许多事情你早有打算,我这儿不过多此一举。但有句话,我还是要说。”

    “殿下直言无妨。”

    华伏荥深看了一眼,说道“你未有害人之心,却要有防人之处。近处多思,莫迷了眼。”

    最后,华伏荥道了一句“言尽于此。”匆匆的走了。

    赵诩只怔忪的看着华伏荥的背影,片刻不曾理解其中的含义。

    华伏熨适时的出现在身后,什么也没问,只说道“这两日打点着些罢,大后日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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