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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一品公卿 第10节

作者:八爷党 字数:29200 更新:2021-12-29 07:38:18

    不过是想到此事同薛衍也有些瓜葛,才忍不住说了几句。看薛衍现下的情况,还不如不跟他说。直接同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提一句就完了。

    薛衍也不过是想到人命关天,一时急切。今被魏子期劝了几句,也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子期兄说的很是。这件事发生在幽州,我们在长安,自是鞭长莫及。不过这件事情既被我知道了,我也不能置之不理。既这会儿不能说,待陛下和诸位臣工回汤泉宫后,我再同阿耶阿娘讲明就是。”

    说话间,汤池内玩累的太子和卫王笑着迎上前来,看着躺椅上叽叽咕咕的两个人,笑眯眯问道“魏将军和衍表哥说什么呢,连我们过来了也不知道。”

    魏子期与薛衍见问,忙按下这个话题,回头笑应道“不过闲聊几句旧时之事,太子和卫王玩累了便上来坐坐,吃些瓜果可好”

    太子和卫王点了点头,一壁从汤池里爬上来,一壁吩咐宫俾太监为他们擦拭身体,换上轻薄的锦袍。

    疯玩了这么长时间,两人亦有些口噶舌燥。分别喝了一碗石榴汁,用了几块瓜果之后,太子方才笑道“衍表哥果然心思巧妙,天马行空,我长这么大,还从未玩的如此尽兴。”

    卫王也一脸兴奋的笑道“好玩是好玩。只可惜这处庄子离宫城太远,如若不然,我竟恨不得天天都来。”

    “天天都来就没意思了。”薛衍笑着说道“正如饮食一般,倘若天天大鱼大肉,肥鸡大鸭子的,偶尔一顿清粥小菜便觉新鲜。倘若天天吃糠咽菜,你就该哭了。”

    卫王闻听薛衍打趣之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不理会他。

    太子则笑道“不知父亲和母亲在何处,疯玩了这一时,竟有些累了。”

    薛衍便道“陛下和皇后皆在别的汤池里泡温泉,太子和卫王要是累了,不如去正堂内歇息片刻。至晚间用膳时,我再去唤二位可好”

    太子闻言,欣然笑应。卫王则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方才不甘不愿的答应了。

    薛衍见状,便知道卫王小胖子还没玩够。因笑了笑,刚要开口邀小胖子去别处玩,只见一直在永安帝身旁伺候的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过来,至薛衍跟前儿,只说圣上口谕宣薛衍过去。

    薛衍闻言一愣,下意识看了看站在身侧的魏子期,魏子期也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永安帝既明言只要薛衍去见,自然有永安帝的缘故。魏子期只好冲着薛衍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我在正堂等你。”

    薛衍亦同魏子期点了点头,跟在小太监身后至永安帝所处的汤池殿。

    卫国公府庄子上的汤泉池子大都在薛衍的提议下,改成半室内温泉。永安帝所泡这处汤泉,周旁皆种梨花,八月仲秋,山下的气候已经冷将上来,温泉庄子内的气候却温宜如春,因而周旁梨花怒放,蕊白叶翠,倒是分外好看。

    永安帝在汤泉内闭目眼神,周围气氛一片舒淡。可薛衍瞧着永安帝的容色,莫名提起了心。

    小太监在永安帝跟前儿轻言轻语的通报了一声。永安帝摆了摆手,那小太监蹑手蹑脚的退下,唯于薛衍侍立在旁。永安帝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如此过了半日工夫,就连薛衍都忍不住溜神时,只听永安帝长叹一声,开口说道“衍儿可知道,我大褚承袭前朝旧制,就连这太极宫,也是由前朝建造。”

    薛衍怔了一会儿,低头应道“衍儿知道。”

    永安帝又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原本好似想说什么的,最终仍旧没说,只是转口道“朕瞧着太上皇很喜欢你这处庄子,自过来以后精神亦健朗不少。我大褚以孝道治天下,太上皇高兴,朕身为人子,亦是高兴。”

    薛衍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好在永安帝也没有叫薛衍回话的意思。只一个人在汤池内怔怔的泡着。薛衍原以为永安帝叫他过来是有话吩咐,岂料永安帝暗自发了会儿呆,竟摆手说道“罢了,你且回去罢。”

    薛衍满腹的狐疑好奇无以解答。他有些无奈的看了永安帝一眼,躬身应是。

    因永安帝这一番举动,薛衍大为诧异。回转至正堂时,心下仍旧好不自在。然而在面对魏子期的询问时,不能肯定帝王心思的薛衍也只能若无其事的搪塞过去。至晚间用罢晚膳,永安帝和诸位臣工皆回汤泉宫休息时,薛衍方从平阳长公主口中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十六章

    大褚上自王公下至百姓都知道永安帝这帝王之位来的并非正统。换句话说,此乃杀兄轼弟,逼父退位而来。

    因而自太上皇退位后,仍旧居于皇帝所住的太极宫。而永安帝却在东宫显德殿处理政事,此举可以说是对太上皇的贤孝谦让,可是看在某些人的眼中,便是名不正则言不顺。

    而这“某些人”,便是以裴籍为首的太上皇一脉老臣。

    他们借着太上皇的余威,在朝中肆意结党营私,明里暗里的抵制永安帝的政令施行。这种状况已经僵持了两年多了。所以永安帝才会在继位之后削减藩王,考核地方官员的政绩以此来评判官员的升迁与否,就是为了铲除那些尸位素餐,结党营私的显德老臣。

    之后便是逼反了燕郡王、义安王等等老臣,这也是杀鸡儆猴,题中应有之意。

    而在这一系列的杀伐果断之后,朝中吏治果然清明许多。以裴籍为首的显德老臣虽仍旧不满永安帝的种种举措,但有燕郡王,义安王等人的前车之鉴,又有太上皇时不时的告诫遏制,显德老臣们背地里的小动作少了很多。

    这也叫永安帝一脉的新臣看到了所谓正统的力量。于是便在永安帝耳旁撺掇着叫太上皇迁宫别居,希望永安帝能以帝王的身份正式入住太极宫。

    在众人看来,唯有如此才能名正言顺,才能彰显帝王的威严。

    不过该由谁向太上皇开口,又怎么向太上皇开口说服此事便成了永安帝君臣的一个难题。

    作为贤德仁孝的帝王,永安帝身为人子,自然不好向太上皇开口提及此事。魏皇后则在永安帝登基之初就明确表示了自己身为后宫之人,绝不干预朝政的意思。至于潜邸一脉的新臣估计太上皇只要一天不忘他的大儿子和四儿子是怎么死的,就绝对不想看到这些踩着他儿子的鲜血上位的所谓“从龙功臣们”。

    于是君臣商议了半日,最终却将目光落在了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的身上。

    只是卫国公夫妇在当年争储最激烈的时候都持中立态度,如今尘埃落定,更不肯为了些许小事去逼迫老父,因而平阳长公主态度明确且坚定的婉拒了这项重任。

    正为难间倒是方玄懿有意无意的感叹起薛衍的聪明才智,只说薛衍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倘若这温泉庄子真能修葺的如此舒适安逸,直叫人流连忘返,倒是比地势低洼,一到了夏天就潮湿阴暗的太极宫好多了。

    于是众人又想到太上皇自陛下登基后,仅有的两次巡幸骊山皆跟薛衍有关。而且薛衍是太上皇的嫡亲外孙,当年颇受太上皇的喜爱,如今也在太上皇跟前儿说的上话。倘若由薛衍出面劝说太上皇正所谓童言无忌,就算太上皇不同意薛衍的劝说,大概也不会迁怒的吧。

    一席话落,永安帝果然动心了。再加上薛衍的小金库勾着,所以才会对薛衍修葺山庄的一应举措全力支持,甚至亲下谕旨命令工部,将作监和尚宫局的宫人们全权配合薛衍的要求,又如此积极的推动此次巡幸游玩

    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对于永安帝的一切筹谋,本不以为然。不过是碍于帝王之威,不好再次推辞罢了。毕竟夫妻两个已经婉拒了永安帝一回,倘若连薛衍这份儿也挡了下来,圣心不虞之下,只怕会耽误了薛衍的前程。

    毕竟永安帝继位已是事实,他如今帝位坐的安稳,之所以容忍显德老臣在朝中蹦跶,不过是想徐徐图之,不愿朝廷动荡给外敌可趁之机罢了。而照着这样的局势下去,显德老臣的失势是早晚的事,只怕显德老臣越是为难陛下,永安帝就会把这笔账算在太上皇的头上。等到永安帝彻底收拢朝政大权将显德老臣逐一赶出朝堂的那一刻,他跟太上皇之间也就没了父子之情,只剩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了。

    这样的局面是平阳长公主不想看到的。作为大褚朝的开国公主,平阳战功彪著,不惧皇权更迭。作为卫国公府的女主人,平阳为了自家安稳,不想掺和到两代帝王的恩怨中,本无可厚非。可作为太上皇的女儿,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平阳也不想看到自己的父兄为了皇权反目成仇,甚至连最后的一丝情分都没了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了。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乃是少年夫妻,自然明白平阳的这一份心境。因而他虽然对永安帝君臣的谋划不置可否,却也看在平阳的为难上,不曾出口反对。

    却没想到永安帝事到临头了,却又没跟薛衍说明。难不成是又有了旁的打算

    平阳长公主听着薛绩父子两人的猜测,冷笑道“我这二哥,于政务国事上刚毅果断,在处理家事上却向来优柔寡断。估计是看到了衍儿之后,不好意思将这一番盘算宣之于口罢。”

    是了,当舅舅的去撺掇侄子到外祖父跟前儿劝说外祖父将所住的宫室让给自己这种话,向来重脸面的永安帝恐怕说不出口。所以才会有召过薛衍之后,期期艾艾的什么都没说,又将人一头雾水的放回来的举动。

    薛衍闻言颇为莞尔,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这位当帝王的舅父。不过想想历史上那对父子的最终下场薛衍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若是只论朝政,这些国家大事自然不是我能出面的。不过若是舅父想要同外祖父说些什么却不好说出口的,我这个侄儿倒是愿意尝试一番。常听人说甚么天家无父子,我是不信的。只因我回长安这么长时间,不论是父亲母亲,舅父舅母还是外祖父,对我都很好。我也不想看到舅父和外祖父因为一些外臣而嫌隙愈深。这件事情明儿我邀外祖父过来泡汤泉,届时我试试看罢。”

    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看着笑容浅淡的薛衍,心中只觉有千句百句,最终只是长叹一声,握住薛衍的手嘱咐道“你也别为难了自己。倘若不行,就算了。”

    天家事,一举一动皆牵扯到朝廷风向。哪里能像寻常百姓家一般,随意施为呢。稍有不慎,恐怕便是万人指摘,万劫不复了。

    这么想着,平阳长公主倒是后悔了。忙开口说道“要不就算了吧。反正陛下和太上皇已经这样了,我们”

    “阿娘。”薛衍笑着打断了平阳长公主的话,轻声道“让我先试试,倘若真的不行,那就算了。”

    “我只怕这事若不成,他日有人得知这当中细节,会对你的名声不利。”平阳长公主紧皱眉头,越发后悔了。老父兄长固然重要,可是同唯一的儿子相比起来,倒是可退一射之地。

    薛衍看着平阳长公主紧张的模样,笑着劝解道“放心罢,我即便是开口劝说太上皇,也是有分寸的。何况”

    他又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将来总是要离开的。所以名声于他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何况什么”平阳长公主目光灼灼地盯着薛衍,十分在意的问道。

    “何况人生在世,哪能活在别人的眼睛口舌里,累都累死了。”薛衍仍旧是一脸的笑眯眯,语气却颇为坚定的说道。

    自从他穿越到大褚后,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以生身父母能给出的最好的一切待他,永安帝和魏皇后对他也颇尽了长辈之义,就连太上皇,虽然平素见面很少,却也是个极为慈祥和蔼的老人。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薛衍此举,也是想要对众人的盛情回报一二。何况他同太上皇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只觉得这位老人虽然对永安帝的种种举措颇多抱怨,但也并非恋栈权位,有卷土重来之心。既然如此,那么薛衍对于劝说太上皇迁宫别居之举,也有了几分把握。不过想要促成此事,还需要两个极为重要的人形道具。

    薛衍从来便是个想到就做的人。至次日,吃过早饭后,薛衍便到汤泉宫给陛下请安,顺便提及想要邀请太上皇和太子卫王再游温泉庄子的事儿。

    永安帝大抵也明白薛衍的打算,沉吟半日,开口问道“只邀太上皇即可,非得要太子和青鸟也跟过去么”

    薛衍闻言,言语含糊地道“太上皇已经年迈,最喜欢的便是儿孙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之乐。衍儿以为,太子和卫王乃太上皇的嫡亲孙子,也是太上皇最看重的人。”

    想要以亲情打动老人家,总该好生表现出来才是。

    永安帝默然不语。沉吟半日,终是应了。不过却将太子和卫王身旁伺候的宫俾太监换成自己的心腹。薛衍也明白永安帝的顾虑,乐见其成。

    拜别过永安帝后,薛衍又至汤泉宫九龙殿,邀请太上皇再去温泉庄子上闲逛一事。当着太上皇的面儿,薛衍还特地叫了太子和卫王,两位小殿下也很惦记着温泉庄子内的水上乐园,闻听薛衍相邀,立刻乐颠颠的跟了过来。

    太上皇昨儿来温泉庄子的时候,倒也见过这番场景。大抵是年迈之人都喜孩童天真的缘故,今日又看一回,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太上皇仍旧是津津有味。俄而,又笑向薛衍道“怎么不见你父亲和平阳”

    薛衍窥着太上皇的神色,笑眯眯说道“父亲和母亲都在汤泉宫伴驾,我不喜欢听他们说朝政上的事儿,遂带着太子和卫王过来玩儿。外祖父不喜欢和我们这些孙辈呆在一起么可是我们太吵了”

    太上皇闻言,摆了摆手,因笑道“只因平日见惯了你和你父亲母亲呆在一处,今日突然不见他们,有些好奇罢了。”

    顿了顿,又似伤感的喟然叹道“我又怎会嫌你们吵。这么清脆干净的笑声,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太极宫总是清冷的叫人心凉,呆的久了,都忘了一家人原本该是什么样子。”

    薛衍闻听此言,便知太上皇一定是想起了陈年旧事,不欲他年迈感怀太过伤悲,遂指着汤池中自顾自玩耍的太子和卫王道“当初修葺温泉庄子的时候,我只觉得一味泡温泉太无聊了,何况庄子上的泉眼不比汤泉宫的好,这里的水温也不怎么热,所以独辟蹊径,想出很多玩意儿来。看来太子和卫王也很喜欢。可见这居家过日子,很不必太过奢华,自己喜欢就好。”

    太上皇顺着薛衍的手看了过去,只见太子抛却了少年老成的稳健持重,倒和卫王玩的正兴,因想到两个孙子平日里的相处情景,太上皇笑道“小孩子都喜欢玩闹,这是天性。只不过宫中祖制森严,陛下和皇后管教的也严,倒养的太子平日里稳健老成,很不像适龄的小孩子。这两年且有了你陪着他们玩乐,倒是好多了。”

    薛衍笑了笑,便问道“太上皇也觉得太子和卫王比平日里多了些天真好动”

    太上皇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小孩子么,合该如此。”

    薛衍听了太上皇的话,不是很赞同的笑道“我倒是觉得,是宫里的气氛太压抑的缘故。宫规祖制那样森严,一举一动皆受辖制,自然要约束自己,不叫言官御史弹劾。所以人便老成持重。庄子上就没有这些规矩,所以太子和卫王也轻松了许多。”

    太上皇若有所思。

    薛衍继续说道“我听裴相爷说,太上皇在太极宫住着,很是清冷寂寞。所以常劝陛下到太极宫给您请安,以尽孝道。可是为什么我阿娘每每入宫给您请安,你又不见呢”

    太上皇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薛衍对太上皇的顾忌心知肚明,此时却恍若不知,貌似天真的说道“所以我便想着,倘若太上皇不是太上皇,只是衍儿的祖父,也不住在太极宫就好了。到时我和阿娘想什么时候给您请安,就什么时候给您请安,不必这么繁琐的层层通报。太上皇若是静极思动,愿意去我们府上小住一段时日,也可以即刻就来,也不用顾虑外人的眼光和猜测。就像寻常百姓家的祖孙一般,何其自在逍遥。”

    太上皇听着薛衍的童言无忌,只觉心中咯噔一下。沉吟半日,皱眉向薛衍问道“是陛下叫你来做说客”

    顿了顿,又似讥讽似颓然的说道“怎么,他终于忍不住了做儿子的抢了老子的皇位,如今连太极宫也不想我住了”

    太上皇此番言语何等诛心。就连在汤池内玩水的太子和卫王都怔住了。好在薛衍早有准备,今日伺候在殿内的都是忠心耿耿,言语谨慎之辈。因而众人心下虽然惶恐,面上却是不显,仍旧低眉敛目的伺候在侧,或是一心服侍着太子和卫王玩耍。

    薛衍的目的被太上皇一语道破,却仍旧平静的浅笑道“您可别多心,陛下可没这个意思。不过是我自己这么想了,就跟外祖父这么说了。倘若外祖父真心恼我,那也都是我言语不谨慎的缘故。您只劈头盖脸的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都行,可千万别气着自己。”

    太上皇看着薛衍嬉皮笑脸兼死皮赖脸的模样,心下的火气微微收敛,只是仍旧硬邦邦的问道“那你怎么突然这么说以你的性子,不是别人挑唆你,你会想到这些事”

    薛衍并不知道,在太上皇的眼中,自己究竟是怎么个天真烂漫不懂城府算计的形象。不过听到太上皇这一番话,仍旧嘻嘻的笑回道“我知道外祖父心疼自己的外孙,可也不能凭白冤枉旁人。这话着实不是旁人教我说的。而且说句实话,这话也只能是我自己说。陛下不会说,皇后不会说,就连阿娘都不会说。他们会觉着没法儿说出口,都怕惹您生气呢。”

    太上皇冷笑,斜睨着薛衍道“那你怎么就能说得出口”

    “因为孙儿只把您当成我的外祖父,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薛衍理直气壮地道“孙儿也怕说了这话惹您生气。可是跟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相比,孙儿更担心您的身体。”

    太上皇闻言,越发愕然。

    薛衍则开始摆事实,讲道理,徐徐说道“别的不说,只说太极宫这个地势。前朝建造宫城时,只考虑到太极宫所处位置乃在长安正中,却忘了太极宫地势低洼。长安每到夏天又极多雨。这么一来,太极宫更是温热潮湿,并不适合居住。连陛下这样龙精虎猛的人,每到了夏天都觉难受,恨不得住在汤泉宫解暑,又恐兴师动众,耗费内库帑银而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忍着。何况外祖父了。”

    “就算帑银充足,足以支撑陛下每年到汤泉宫避暑。然汤泉宫离长安且有六十里之邀。外祖父已经年迈,身体大不如前。总不能每年盛夏,都这么舟车劳顿一番罢。我不忍外祖父每年都经受这样的痛苦。况且我私底下跟您说句大不敬的话,那太极宫再这么着,不过是一座宫殿而已,而且还是一座住着很不舒服的宫殿。否则前朝皇帝也不会以洛阳为东都,修建行宫意图享乐了。”

    薛衍一壁说着,一壁起身绕到太上皇的背后,开始为太上皇按摩肩膀。随着薛衍的揉捏,太上皇有些僵硬的膀臂也渐渐放松下来。

    薛衍继续说道“舅父不住在太极宫,照样在显德殿处理政事。可是外祖父呢,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那么一座空荡荡,连点儿人气儿都没有的太极宫,谁也不见。成日里自己喝闷酒,多无聊。”

    “外祖父觉得我这个温泉庄子怎么样是不是既新奇又舒服,虽然不比宫中装饰的奢华精美,但难得随性自在。孙儿以为,这人生在世,得学会享受,什么虚名浮利都是空话,自己有生之年享受到了才是真的。外祖父觉得衍儿说的对么”

    太上皇沉默不语。

    薛衍看着太上皇跟锯了嘴儿的葫芦似的,一个字儿不往外吐,只是眼眸不断闪烁,心下明显在剧烈的扎挣着。心中便有了些成算。抬头向太子,卫王和一旁伺候的宫俾太监们使了个眼色,众人心有灵犀的鱼贯退出。

    登时热热闹闹的水上乐园只余太上皇和薛衍二人。

    眼见着太上皇仍无所觉的,神色怔怔的盯着池中温水。薛衍暗自沉吟了一会儿,咬着牙放大招道“我知道外祖父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始终抑郁不得开怀。可是恕孙儿说句大不敬的话。不管前事如何,如今外祖父的身边只有陛下一个儿子了,父子之间又有什么事情过不去。难道外祖父要这么抑郁一辈子,惩罚自己惩罚陛下,然后叫后人说陛下是个不孝顺的儿子吗外祖父不想像寻常百姓家的长辈那样,有儿孙承欢膝下,垂暮之年开开心心,享受着天伦之乐么“

    “纵使外祖父不这么想,可是孙儿还想多多孝顺外祖父呢。您要是住在太极宫里,我每次去见您还得正经递牌子求见,你要是想见我,也是避讳多多,顾虑重重您忍心么”

    薛衍这一席话宛若一封最犀利的刀剑,直直刺入太上皇的胸口,直听的太上皇差点儿喘不上气来。他真不知道自己这失而复得的外孙子究竟有多大的胆子,竟敢将这么一番鲜血淋漓的话摆到他的面前。他真的不怕自己盛怒之下斥责他一个大不孝的罪名么

    太上皇神色狠厉,恍若被戳了伤口的猛虎一般,目光犀利的盯着薛衍。试图从他的神色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盯着巨大压力的薛衍神色自若,坦坦荡荡地回视着太上皇的打量,开口说道“孙儿知道,孙儿乃是晚辈,不该说这么一番话。可是孙儿要是不说,就没有人跟外祖父说啦。我宁愿外祖父听了这番话生我的气,打我一顿,也不想外祖父自己冷冷清清的住在太极宫里面,把太极宫当成一座牢笼,囚禁您自己。不理我,不理太子,不理卫王,也不理会阿娘”

    “外祖父,其实天下之大,除了太极宫外,长安城还有很多的风景。衍儿愿意侍奉外祖父,承欢膝下,陪着外祖父看许多的风景外祖父愿意衍儿和阿娘陪着您么”

    太上皇听到这一席话,又看着薛衍蹲在自己面前,一脸希翼的模样,突地心下一软。再思及薛衍方才的字字句句,虽然逆耳,却是忠言

    好似心中憋着的一口气突然被锥子戳破了似的,太上皇突地露出颓然之态,一束日光穿透玻璃落在苍白的鬓发上,越发显出太上皇饱经风霜满是褶皱的一张脸面。他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清冷的汤泉,水上的滑梯碰船早已是人去楼空,唯于淡淡的水温愈显萧瑟。

    太上皇突地觉得,这里太安静了。还是方才有孩童嬉笑声音的热闹场面更引人去看。就好像他那座冷冷清清的太极宫一般,早就没了当日的喧阗热闹。如今对比下来,只会衬得越发凄清

    太上皇唏嘘一声,摆了摆手,有些无力的道“我有些累了,不爱走动。今儿晚上就宿在你这庄子上罢。”

    薛衍闻言一怔,旋即笑着应是。

    太上皇又沉默了好久,才问道“衍儿很会修葺庄子,不知你修葺宫室的手段如何”

    薛衍又是一怔。只听太上皇继续说道“我已老了,不爱折腾了。我想着,最近一段时日,我便住在你这庄子上。你去跟陛下说,我在太极宫住腻了,想换个地方住住。至于到底住哪儿,由他来安排。之后的修葺工程,便由你来负责。什么时候我那新宫室修葺完了,我再回长安。”

    一句话未落,太上皇又笑道“对了,这段时日里,便叫太子和卫王也过来住罢。再加上你父亲和你母亲,我也享受享受衍儿说的,寻常百姓家的天伦之乐。”

    、第四十七章

    太上皇被薛衍说动了要留在温泉庄子上静养。消息传到汤泉宫的时候,永安帝和几位心腹大臣正在飞霜殿商议国事,闻听此言,永安帝面上一片欣喜,不自觉的说道“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方玄懿等人也面面相觑,虽然君臣商议过后,很不要脸的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薛衍,但在众人心中,且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勉力而为矣。如今真的听到太上皇决议搬离太极宫的消息,众人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还是韦臻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躬身向永安帝建议道“太上皇年迈事高,身体虚弱,有意在骊山休养,却也不必就此搬出太极宫。还请陛下好生劝慰太上皇才是。”

    韦臻一席话落,永安帝君臣也纷纷反应过来。许晦开口道“显德年间,太上皇是最爱巡幸骊山的。可是自陛下登基后,因惦念着百姓疾苦,国库空虚,不欲兴师动众,所以不怎么过来。这是陛恤百姓的缘故。想必太上皇也是体贴陛下的心思。何况骊山居长安虽近,仍有六十里之遥。太上皇年事已高,不喜舟车劳顿也是有的。”

    “可是汤泉宫毕竟是行宫,而且太上皇想住在卫国公府的温泉庄子上,那就更不成体统了。恐怕左仆射和朝中其他老臣见到太上皇此举,会误以为是”

    误以为是什么,许晦没有明言。不过永安帝和诸位臣工都明白,那些显德老臣都是怎么想的。

    永安帝沉吟片刻,却是散了诸位臣工,径自往魏皇后所处的宫殿来。

    彼时魏皇后正坐在窗下做针黹,见永安帝信步入殿,容色平和,眉宇间却带了丝丝雀跃之意。不觉莞尔笑道“已经入秋了,天气转凉,臣妾为陛下做了一件披风。陛下且试试”

    永安帝闻言,立在当地,任由魏皇后为自己披衣整衫,口内则道“皇后要操持六宫事务,又要教养太子、青鸟和彘儿,已经很辛苦了。今后这些针线上的活儿,便不要做了。又费神又耗力,竟叫尚宫局的宫人们做罢。”

    魏皇后闻言,温言浅笑道“她们不熟悉陛下的习惯,做出来的衣衫纵然精美,可我瞧着陛下不太穿。何况臣妾能为陛下做点事,很高兴,不觉得辛苦。”

    永安帝闻言,越发熨帖。伸手握了握魏皇后的手,思及方才得到的消息,遂同魏皇后原原本本说了一回。末了又道“皇后同朕一起去趟庄子罢。不拘父亲是怎么想的,既说出这些话,我们总要去见一见,劝一劝。”

    顿了顿,又颇不可思议的道“你说太上皇怎么如此轻易的改了主意。衍儿究竟和太上皇说什么了”

    魏皇后便笑道“他们祖孙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我瞧着衍儿这孩子虽然年岁尚小,却是心中有城府的。他能说服太上皇,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是么”永安帝看着魏皇后,也笑了。

    少时,帝后夫妻两个换了常服至温泉庄子上拜见太上皇。

    彼时薛衍正陪着太上皇在池边垂钓。太上皇坐在一只小小的竹编藤椅上,藤椅还带着靠背,上头铺着昔年卫国公打猎时亲手硝制的一张狼皮褥子。薛衍就坐在太上皇的旁边,给太上皇讲段子逗趣。太子和卫王皆坐在一旁,叽叽喳喳的,根本也没个钓鱼的样子。

    瞧见帝后相携而来,薛衍与太子卫王和周围伺候的宫人们皆行过拜礼。永安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至跟前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看着身着常服的儿子和儿媳,笑眯眯说道“怎么只你们两个人来”

    永安帝看了薛衍一眼,似不经意的笑道“方才衍儿传话儿来,说太上皇感叹日子凄清,想要如寻常百姓家般,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这便是儿子的不孝了。竟叫父亲有如此悲感之语。所以儿子即刻与皇后过来,陪伴父亲。今后儿子必定日日进宫给您请安。还请父亲不要再提迁宫别居之事。”

    闻听永安帝提及此事,薛衍起身笑说道“今儿天气凉,我叫厨房熬了汤底,预备了鹿肉、马肉和羊肉片,就剩下一些青蔬没有准备,我现在就去地里摘些,晚上弄锅子吃。”

    说罢,又扭头叫上太子和卫王,两位小殿下也知道父亲和祖父又要事商议,遂起身跟着薛衍离开。

    太上皇笑眯眯的向薛衍道“多摘些白菘,你们庄子上的白菘比宫里头进上的更水灵些,我很喜欢。”

    薛衍笑着应是。

    带三个孙子的身影渐渐远去后,太上皇回过头来看着低眉敛目,举止和顺的儿子和儿媳,喟然长叹道“我老了,精神不济,也越发怕寂寞凄清。这两日在衍儿的庄子上游逛,也同衍儿说了一些话,觉得很舒坦。衍儿说得对,人生在世,总要向前看,也要学会放手,不要自己为难自己才是。太极宫地势低洼,长安夏天又多雨,越发潮湿,不适合我这个年迈之人安养,我住着也难受。”

    “再说了,我如今是太上皇,太极宫是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我就不鸠占鹊巢了。”

    永安帝和魏皇后听着太上皇绵中带刺的一番话,不觉又是一愣。

    永安帝想了想,刚要开口说什么,只听太上皇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劝我了,也不要顾虑外人的看法。衍儿说得对,我如今身边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木已成舟,尘埃落定,父子之间,又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我会跟裴籍他们几把老骨头明言,是我自己觉得太极宫住着不舒坦,所以要迁宫别居。其实我早也有这个想法,不过是心中憋着一口气,始终想不明白。今儿倒是被衍儿点透了”

    太上皇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唏嘘,看着永安帝道“离开太极宫是我的意思,暂且住在这温泉庄子上也是我的意思。不过我已老了,很怕寂寞。我在庄上休养这段日子,你叫太子和青鸟留下来陪我。至于迁出太极宫后,究竟把我这把老骨头安置在哪里,你便自己决定罢。不过我已经和衍儿说了,我那宫室的修葺工程由他来负责。他答应我,为我修葺的宫室绝不会比他的温泉庄子差。”

    永安帝眼见太上皇主意已定,只得转口说道“请父亲放心,儿子会亲自督办此事,一定叫父亲今后安享荣华,安享天伦之乐。”

    “哦”太上皇颇有意味的看了永安帝一眼,意有所指的笑道“那我这把老骨头的安稳日子,今后可就靠二郎了。”

    “我大褚以孝治天下,孝顺父亲,本就是儿子应该做的。”解决了太上皇迁宫别居之事,永安帝也觉得胸口的一块大石头被挪开了,言谈间愈发的谈笑风生,也愈发的言之凿凿。

    太上皇对永安帝的承诺并不以为意。有些乏累的伸了个懒腰,笑眯眯说道“真是老了,只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就觉得浑身寒浸浸起来,头昏眼花的。想当年晋阳起兵的时候,行军打仗几天几夜没吃没睡也不觉如何。现在不行啦。”

    永安帝和魏皇后忙一左一右上前搀扶太上皇。太上皇顺势将胳膊搭在永安帝的手上,笑眯眯说道“我说要钓鱼,偏衍儿和青鸟他们没一个坐得住的。在我跟前儿叽叽喳喳了一下午,惊扰的鱼虾不休,我连一条鱼都没钓上来。如今也瞧瞧他们在地里都摘了什么,可别弄得晚上没得吃。”

    永安帝和魏皇后忙笑着答应,太上皇又笑着说道“卫国公和平阳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要是不回来,衍儿必定得等到他们回来才开饭。”

    正说话间,只见山坡那边远远过来两道身影,一人披着石青披风,一人披着大红斗篷,不是卫国公薛绩与平阳长公主又是哪个

    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也是听到了太上皇决议迁宫别居的消息后回来的。两人的心情同乍听此事的永安帝君臣差不多,皆不相信薛衍就这么轻易的说服了太上皇。

    不过在看到太上皇和永安帝后,卫国公夫妇却没有提及此事,平阳长公主只笑向太上皇道“得知父亲要留在我这小庄子上休养一段时日,女儿十分高兴,特地回来陪伴父亲。过几日便是中秋,衍儿吩咐庄子上采摘各色鲜花和果蔬制作月饼,我原还说衍儿胡闹。可他却说父亲年事已高,不能吃太甜的,所以要独辟畦径,另做出旁的月饼献给父亲。父亲若是喜欢,不妨和我们一同做月饼罢”

    永安帝闻言,颇凑热闹的笑道“这主意不错。不独父亲,朕和皇后也留下来同你们做月饼。届时便将这月饼赐给朝中大臣们,也是宫中的一番心意。”

    恐怕更是为了彰显天家和睦的意思罢。

    太上皇和平阳长公主均笑看向永安帝,谁也没戳穿永安帝的打算。

    是夜,太上皇与永安帝夫妇,卫国公夫妇和三个孙辈在温泉庄子上吃了一顿热热的火锅。之后众人各自歇息安置,不必细说。

    翌日,以裴籍为首的显德旧臣打着给太上皇请安的名义跑到温泉庄子上。薛衍知道这些旧臣所为何来,颇为体贴的让出空间叫他们同太上皇独处。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后,薛衍再以捧茶送水的名义回到正堂,却见堂上除太上皇悠然自得外,裴籍等诸位老臣皆有些神思恍惚,容色落寞,其中有些城府不够的,竟露出霜打茄子般恹恹地神情。

    薛衍心下好笑,他早就看不过这些显德旧臣打着太上皇的幌子在朝中耀武扬威。不但借口效忠太上皇而处处与永安帝作对,更是尸位素餐不以民生百姓为要。到最后他们邀权揽事,却离间的太上皇的永安帝形同陌路

    如今太上皇亲口说出迁宫别居之事,在这些显德旧臣看来,无异于釜底抽薪。恐怕他们今后想在朝中搅风搅雨,就没什么好借口了罢

    薛衍一壁暗搓搓的幸灾乐祸,一壁将温好的茶汤递与太上皇。大褚贵族喝茶的习惯跟后世不一样。总是喜欢往茶汤里面加葱、姜、花椒、大枣、酥酪等佐料调剂。太上皇年事已高,口味没有那么重了,却也喜欢往茶汤里面放些橘皮、薄荷叶调味。对于这样的茶汤,薛衍一向是敬谢不敏的。所以他向来喝白水,或者是果浆。

    另一厢,永安帝回到汤泉宫后,也着急诸位心腹大臣开始商议太上皇迁宫别居后,应该住在什么地方。

    按照永安帝的意思,既然太上皇主动提出迁宫别居之事,那么太上皇之后的住所就很重要,至少要让那些虎视眈眈的显德旧臣们挑不出错才好。

    可是整个皇城就那么大点地方,而且太上皇迁宫别居用的是嫌弃太极宫地势低洼,每到夏天暴雨连绵,潮湿阴暗的缘故。所以待太上皇迁出太极宫后,再让其住在宫内就不太合适。但也不能将太上皇扔到骊山行宫不管吧

    永安帝君臣颇为头疼的探讨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方玄懿灵机一动,笑着说道“不如将太上皇迁到兴庆宫罢兴庆宫在长安的东部,地势较高,且兴庆宫离春明门很近,从春明门到骊山也很方便。让太上皇住在兴庆宫,既避免了太极宫的地势低洼,阴暗潮湿,又方便太上皇到骊山休养游玩,更与曲江池相通,岂不是两全其美”

    君臣闻听此言,沉吟了一会子,皆道好。唯韦臻暗自皱眉道“兴庆宫的地势和位置比之太极宫是不错,不过兴庆宫面积狭小,宫殿简陋。倘若叫太上皇搬到兴庆宫去,恐怕外头朝臣会有非议。”

    永安帝倒是不担心这个,摆手因笑道“这个倒是无妨。父亲说过了,他很喜欢衍儿的庄子。所以想叫衍儿总管宫殿修葺之事。朕也觉得衍儿长于此务,况且他之前又有修葺山庄的经验,由他操持,替太上皇修葺一座能令他满意的安养歇息的宫室,朕很放心。”

    方玄懿等人想到骊山上卫国公府的那处温泉庄子,亦不约而同地颔首附和道“薛世子心有丘壑,倘若是由薛世子操持此事,那便再无不妥了。”

    韦臻叹道“只是这么一来,叫薛世子入国子监习学一事,又要延误了。”

    众人想到薛衍厌学的态度,忍不住悠然而笑。

    中秋过后,又下了几场秋雨。天气便愈发冷将上来。行人外出走动时,也换上了更为厚重的夹衣夹袄。

    薛衍受永安帝之托,掌管兴庆宫修缮事宜。经过温泉山庄的改造工程后,薛衍同大褚工部,将作监和尚宫局的宫人们已经颇为熟稔。再加上太上皇本来就很钟意薛衍主张修缮过的温泉庄子,所以薛衍改造起兴庆宫来,更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这日,薛衍同将作大匠严裕德至温泉庄子上,同太上皇探讨过兴庆宫各处究竟该如何改动后,便急急忙忙返回长安城,入宫禀报永安帝。因太上皇仍住在温泉庄子上,永安帝不想自己表现的太过急切,并没有立即迁到太极宫,仍旧住在东宫显德殿。准备什么时候兴庆宫修缮告竣,太上皇搬过去了,自己再搬进太极宫。

    满朝文武对于永安帝如此谦让贤孝之举颇为赞扬。纵使大家都深知其事,不过永安帝能这般沉得住气,倒是让人觉得舒服很多。

    至少他们效忠的陛下还是很爱惜羽毛的,吃相并没有太难看。

    而对于以裴籍为首的显德朝的旧臣来说,永安帝一天没有搬进太极宫,太上皇的余威就不会彻底退出朝堂。也就意味着显德旧臣跟永安新臣仍有可周旋的余地。就算事情的结果已经明明确确的摆在眼前,可是在尘埃落定之前,裴籍等老臣仍可按部就班,不失体面的抽身而出。倒是比最初打算的赤膊上阵,至死方休要好一些。

    不过这些朝廷角力之事,对于薛衍来说,层面太高,仍旧离得太远。薛衍也就不甚在意。他如今一心一意都扑在兴庆宫的修缮工程上,只希望最终的结果能令太上皇满意,也不会叫永安帝太过为难

    毕竟自永安帝登基两年多来,大褚不是遭遇旱灾,便是遭遇霜灾,国库空虚,百姓青黄不接,永安帝的小金库也形同虚设。认真算起来,恐怕永安帝如今手头还没有卫国公府阔绰。所以薛衍在修缮兴庆宫的时候,也要尽量避免大兴土木,以免朝廷负担不起。

    将将作大匠严裕德几经修改后的建造图纸捧在手中,薛衍经由显德殿当班小黄门的通传后,脱靴入殿。

    永安帝和方玄懿等臣子正在商讨言官御史弹劾河北道行军总管颜钧集之事。

    “前几天河南道和河北道传来驰报,只说河南河北遭遇霜灾,百姓今年又是颗粒无收。可是颜钧集身为河北道行军总管,却无视朝廷法令,仍旧在暗中偷卖烈酒此事经由百姓口口相传,到如今更是民怨沸腾,对朝廷的声誉也产生了极坏的影响。微臣以为,应当派遣钦差去幽州明察暗访,确认此事的真假。倘若颜将军真的贪图小利而至朝廷大义于不顾,陛下务必要严惩才是。”

    薛衍听了韦臻这一席话,恍惚间想起当日魏子期同他闲聊时,说过的许攸的推测。心下不觉咯噔一下。

    永安帝早在薛衍入殿时就留意到了。此时又见薛衍神情恍惚,若有所思,不觉开口道“衍儿怎么看待这件事要说这烈酒的方子,当初还是衍儿献给朝廷的。后来朝廷颁布禁酒令,也是因此而起。”

    薛衍闻听永安帝垂问,忙低眉敛目上前,躬身见礼后,跪坐在席,开口说道“朝廷大事,岂容小子信口胡言。”

    说罢,又将手中的兴庆宫改造图纸双手奉上。永安帝摆了摆手,示意一旁伺候的小黄门接过来,笑着说道“此事既关乎你身,你又有什么不好说的。朕知道你是谨言慎行,不想妄言朝政。既这么着,朕恕你无罪,随便说罢。”

    、第四十八章

    永安帝既说赎罪,薛衍也有些担心许攸心中所言之事,遂将颜钧集可能以次充好,用医用酒精勾兑假酒一事和盘托出。末了又说道“我在幽州时,曾同颜将军相处过一段时日。在衍看来,颜将军对陛下是忠心的,应该不会违背朝廷颁布的律令。我只怕他会把主意打到医用酒精上,毕竟财帛动人心。就算我曾告诫颜将军,此酒精若服用后对身体有害,恐怕颜将军不曾亲眼所见,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这些想法都是我个人的猜测,并无确凿证据。”

    为了避嫌,薛衍并没有提起许攸的来信和魏子期同他的闲聊,只推说是自己的猜测。

    不过不论是烈酒方子还是医用酒精的方子,都是他自己献出来的。能有这般猜测,看在永安帝和诸位君臣眼中,倒是也不突兀。

    永安帝与方玄懿等人相视一眼,默默沉吟了一回。只听韦臻皱眉说道“薛世子的猜测也不是全无道理。倘若颜将军行事真如薛世子所言,微臣只怕幽州的形势会更复杂。”

    纵使颜钧集听从朝廷律令,不再酿造烈酒贩卖。可他若真的用酒精勾兑假酒,以次充好听薛世子之言论,这东西可是要人命的。倘若真出了人命,不论颜钧集如何解释,一个草菅人命、与民争利的罪名绝对是跑不了。

    颜钧集如何犯浑众人倒不在意,可是颜钧集乃永安帝心腹爱将,且是擎王府一脉的从龙功臣,倘若他出了什么差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会以为是永安帝御下不严,用人不当。裴籍一干显德旧臣又有可说的了。

    诸臣子沉吟半日,一致认为应当派遣钦差去幽州查明此事,也好给当地百姓一个交代。

    至于这位钦差到底派谁去

    永安帝的目光在薛衍身上打了个转儿,依永安帝的想法,既然烈酒的方子是薛衍献上的,薛衍本身又是卫国公府的世子,朝廷正六品的千牛卫士,且与颜钧集是旧相识,由他去做这个钦差,应当是恰如其分。

    怎奈薛衍还肩负着为太上皇修缮兴庆宫的重任,此事关系到皇权归属的名正言顺,也不能轻忽永安帝皱了皱眉,最终决定任命魏子期为钦差,去幽州处理此事。

    随着永安帝的命令下达,幽州一事且算告一段落。永安帝也有心情询问薛衍修缮兴庆宫的具体事宜。看着小黄门呈上来的建筑图纸,只觉改造后的兴庆宫随未必奢华,但一应居所皆以安逸舒适为要,永安帝满意的笑道“不错,衍儿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薛衍又说道“回陛下的话,衍儿想在兴庆宫的整座主殿下面通地龙,这样不论夏天潮湿多雨,还是冬日严寒冷冽,兴庆宫都能温暖如春。太上皇年高体脉,经不得舟车劳顿,估计以后去汤泉宫的次数也不多了。不如在兴庆宫也造出一处汤池可好”

    永安帝闻言,皱眉说道“可是兴庆宫左近并无泉眼可用”

    “衍儿说的是人工的汤池。”薛衍将后世之相关的所见所闻略说了一嘴,笑道“虽然改造后的汤池不必天然的温泉水滑,但聊胜于无嘛。”

    “随你的意思罢。”永安帝笑着点了点薛衍,道“朕派你监工,就是找对人了。你果然是个贪图享受的。”

    这话倒是玩笑,并无不满之意。因而薛衍也凑趣笑道“人生在世一甲子,要是不想着法子安逸度日,岂不亏了”

    “瞧瞧这话”永安帝朗笑着朝诸位臣工说道“这么说来,我们这辈子都亏了。”

    “陛下和诸位臣工自然同衍儿不一样,陛下励精图治,诸位臣工也都是心系朝廷百姓。是注定要青史留名的。衍儿年纪尚幼,且无大志,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过日子了”

    一席话出口,越发捧的永安帝与诸位臣工开怀大笑。

    从显德殿出来后,薛衍径自回了卫国公府。思及陛下任命魏子期为钦差的旨意已经传出宫中,薛衍在家里略坐了一会子,便至镇国公府寻魏子期一叙惜别之情。

    岂料魏子期并不在府中,而是随同父亲镇国公魏无忌到终南山上清观去了。镇国公夫人对魏家父子的行踪语焉不详,不过薛衍却立刻想起来年前永安帝交付镇国公的机密任务,知道这对父子俩必定是去上清观,同那几位道长商讨火药一应事宜去了。

    镇国公夫人与魏皇后乃是妯娌关系,平日里也时常进宫请安。自然也知道薛衍如今在朝中和陛下跟前儿的炙手可热。因此十分寒暄热络,执意留薛衍在府中用膳。且笑说道“瞧着天色也不早了,想必他们父子两个即刻就回。你暂且坐着等一会子,我叫晋儿陪你说话。”

    小包子魏晋从薛衍手中得过好些玩意儿,诸如爬犁、冰猴儿之类,兼且前些日子巡幸骊山,小包子也去过卫国公府在骊山上的温泉庄子,疯玩过一日。因而对薛衍的印象非常好。没等镇国公夫人吩咐,便走上前同薛衍说话,叽叽喳喳的倒也不觉冷落尴尬。

    一时到了掌灯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生火做饭,镇国公父子两个果然家来。

    彼时魏子期已经得到了永安帝命他为钦差的消息,又见薛衍当面,因笑道“都是你给我找的好活计。”

    薛衍便笑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难道是我把刀架在颜将军的脖子上,逼着他这么做了”

    魏子期闻言,但笑不语。

    镇国公魏无忌则笑道“正好庄子上进献了一头上好的梅花鹿,待会儿叫灶房庖制了,我们烤鹿肉吃。”

    又问薛衍“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且做甚么呢”

    薛衍便笑道“都在庄子上陪外祖父呢。本来我也该出城回庄子上,不过是想同子期兄说几句话,叙别一番,所以才耽搁了。”

    于是又问魏子期甚么时候动身离京。

    魏子期便道“圣上的旨意不可耽搁。稍微收拾一番,明早便动身。”

    这倒是够急的。薛衍想了想,当即又给远在幽州的孙伯谷孙仲禾兄弟写了封信交给魏子期,笑道“我观孙道长是个眼明心亮的人。颜将军若果然有猫腻,此事能瞒得过旁人,也断断瞒不过孙道长和孙太医。你到了幽州后,且别太着急查访此事,先去听听孙道长和孙太医怎么说。”

    魏子期点头笑应。一时吃毕晚膳,镇国公魏无忌眼见城中已然宵禁,便留薛衍在家住下。薛衍从袖中掏出永安帝赏他的一块鱼符笑道“多谢魏伯伯,只是我还是得回山上去。要不然阿耶阿娘肯定担心的连觉都睡不好。”

    镇国公愿意是怕宵禁后薛衍不能走动,眼见薛衍有陛下亲赐的出入鱼符,也就不再多说。当即吩咐府中几个男仆跟着薛衍,送其出城上山。

    温泉庄子上,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果然未曾安歇。太上皇和太子卫王也在正堂内闲聊说话,一时见薛衍归来,不觉笑问“做什么去了,怎么这时才回来”

    薛衍便将白日里发生的桩桩件件娓娓道来。太上皇闻听是幽州出事,沉默了一回,只长叹一声,并未说什么。

    薛衍打量着太上皇的心思,又笑着说了些修葺兴庆宫的事儿,哄着太上皇也说了一回话,眼见天色不早,月上中天,众人方才各自散了,安置不提。

    其后几个月,薛衍整日忙着修缮兴庆宫,也不理朝上朝下又添了多少桩琐事大事,直至秋末冬来,腊月将近,这兴庆宫的修缮工程终于告竣。太上皇准备回宫迁宫,陛下亦准备从显德殿迁入太极宫。

    后宫立政殿内,因着已近年下,宫中各处皆是喜气洋洋。平阳长公主看着魏皇后跪坐在席上,怀中抱着已经五六个月大的小皇子庄烈,笑眯眯说道“几日没见,彘儿又大了好些,这眉眼越发像陛下了。”

    魏皇后一壁用手轻拍着小儿子哄他睡觉,一壁含笑说道“如今到了年下,后宫诸事本就杂乱,又赶上太上皇和陛下都要迁宫,里里外外,越发弄得乱糟糟的。倒叫你见笑了。”

    “嗐,这是喜事,便是笑还笑不过来呢,又怎么说是见笑呢。”平阳长公主回了一句,看着宫内正忙活着的宫俾太监们,笑着问道“怎么不见太子和青鸟父亲这几个月住在山上,太子和青鸟都陪着,我瞧着他们都惯了。如今骤然回宫,一时瞧不见,还怪想的。”

    魏皇后便笑道“都去显德殿了。陛下要考校太子和青鸟的学问。想知道几个月不在宫中,他们的功课有没有落下。”

    平阳长公主闻听此言,便嘻嘻笑道“既如此,可有他们受得了。太上皇喜欢孙子活泼好动,衍儿也不是个爱进学的。又这么一老一小带着,那功课要是落不下,才是稀奇事儿。”

    魏皇后忍俊不禁,勾了勾嘴角。便说道“衍儿过了年也十五岁了。民间百姓家的孩子,十五岁且有谈婚论嫁,生儿育女的。不知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平阳长公主一听这话,便皱眉说道“别提了。前几日倒是同衍儿说了一嘴,结果这孩子听了这话,就跟听到什么噩耗似的,一个不许两个不让的。只说什么自己还小,不叫我们摧残幼苗。我跟他父亲被闹得没法儿,只能随他去了。不过咱们大褚的好男儿本就成婚晚,所以二十弱冠,三十而立,朝中好些俊才贤臣都是及冠之后才论的亲事。若同他们相比,衍儿是早了些。”

    魏皇后闻听此言,不觉也想到过了年便有二十四岁的侄子娘家侄子魏子期,也忍不住叹息道“可不是么。若说衍儿还不必着急,我们家的子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过了年就二十四了,寻常人家像他这么大岁数的,连儿子都能满地跑了。他还连个影儿都没。真是愁死人了。”

    平阳长公主也想到了自家夫君那个婚事缘浅的徒弟,不觉皱眉道“怎么镇国公府上没给张罗么,要说子期今年都二十四了,也该张罗一门亲事了。”

    魏皇后颇为头疼的道“谁说不是呢。可是子期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早先倒是论了两门亲,可两个未婚妻在订下日子先后都遭横祸。到上清观请缥缈真人给卜算一番,又说子期命犯天煞,夫妻缘浅。如今外头都怕他是克妻的命。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女儿不敢嫁进来,略差一点的别说镇国公夫妇了,就连他自己都看不上。”

    至于那些卖女求荣,想要借此姻亲攀附镇国公府的,勿说旁人,连魏皇后都不同意。

    平阳长公主由此推人,不以为然的说道“听他们瞎掰。当初还说我命硬克夫,注定伶仃一世呢。现如今我夫全子孝,还不是过的很好。可见人定胜天,这话是没错的。不过夫妻缘分这种事儿,也得顺其自然,也不能强求。”

    魏皇后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不过即便不赞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暗自沉吟半日,魏皇后回过神来,又问道“对了,怎么不见衍儿,难道是没跟你进宫么”

    “一进宫门,就被陛下身边的人叫去显德殿了。好些是有什么事儿要问他,我也没细问。”平阳长公主随口应了一句,眼见魏皇后怀中的小皇子醒了过来,正睁着眼睛吐泡泡,不觉稀罕的倾身上前,开口逗弄起来。

    而另一厢,显德殿内,永安帝面对从幽州归来的魏子期,却是大发雷霆。底下方玄懿、许晦、韦臻、魏无忌、魏子期乃至薛绩父子皆端然跪坐,屏气凝神、

    只听永安帝龙颜大怒的发了好一阵子无名,仍冲着魏子期道“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幽州境内闹出了那么多条人命,颜钧集却说他以此大败突厥,朕究竟该听谁的”

    魏子期闻听圣垂,只得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却说当日为魏子期接了陛下谕旨后,即刻收整行李赶赴幽州。

    一路风餐露宿且不必细说,刚刚进了幽州地界儿,便打听得黑市内贩卖烈酒的消息。盖因这类事故总是瞒上不瞒下,又有魏子期早先在幽州当过一段时日的巡城将军,有些不明不白不三不四的窝点儿他也听到。

    这番进了幽州后,魏子期便没急着入幽州大营寻颜钧集问话,而是现在这些黑市的窝点哨探了一番情况后,再做打算。

    却没想到幽州的情况比永安帝君臣想的还要复杂。

    昔日颜钧集舍不得贩卖烈酒的丰厚利润,又不好违背朝廷律令,遂改用酒精勾兑假酒贩卖到草原上。其后见烈酒供不应求,当地豪强富户竞相追捧,颜钧集又忍不住放出假酒卖与众人。

    结果不上三四个月,便有好杯中物的市井闲汉因酗酒发了病症,或猝死或瘫痪在床榻者,皆有之。民间一时为之怆然,早有百姓愤然上告,然颜钧集掌管幽州兵马,在幽州境内势力庞杂繁复,这些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他。

    于是颜钧集为了遮掩此事,或出钱帛收买那些闲汉的家人,或威逼当地官府不得多管闲事,竟也解决了七七八八。

    少有一两个顽固不化的百姓,也都在上告的路上遭遇了盗匪劫道,有些是损失了一些钱帛,有些则是真的人才两失。那些百姓暗暗猜测这伙劫匪必定是颜钧集派来灭口的,不过众人皆没有确凿证据,也不能如何。

    毕竟大褚连年征战,天下初定又遭遇天灾不断。各州府有些过不下去的闲汉强人占山为王也是寻常事。谁也不能肯定那些死了的百姓究竟是死于颜钧集之手,还是真的死在劫、匪的手中。

    只是经过颜钧集这么强制的打压过后,幽州纵有百姓对此不忿,却也不敢再行上告,免得牵连家人,遭遇杀身之祸。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颜钧集这厢刚刚解决了“闹事”的百姓,草原上最早购买烈酒的突厥部落又出了事儿。

    须知草原部落的汉子们向来喜欢大块儿喝酒大口吃肉,兼且草原的气候比之中原的温婉宜人多有不同,腊月寒冬的气候竟是比中原要冷冽更多,因而突厥人更喜欢吃烈酒取暖。

    乍开始突厥人购回的尽是颜钧集麾下用粮食酿造的烈酒,这些烈酒醇香棉厚,皆是粮华,用薛衍的话讲,每日浅酌适量皆对人有益处。就算喝多了,除大醉一番外,也无甚害处。

    岂料后头朝廷颁布了禁酒令,颜钧集一则不敢违背朝廷律令,二则也是觉得酒精勾兑的烈酒比之粮食酿造的烈酒成本更低。虽然其香醇口感较之粮食酒更稍逊色些,可是蒙骗草原部落上的人是掺多了水的缘故,那些草原人也都信了。

    有掺了水的烈酒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又见颜钧集后头贩卖的烈酒价格上也较之从前便宜了许多,这些突厥人也就不以为然了,

    岂料这一回的不以为然却出了大事。那些部落中的勇士在吃过了颜钧集的新酒后,时常便有四肢不协,酸软无力,甚至上不得马,拉不得弓、握不住刀的情况。

    最开始这些人只以为是酒喝多了的缘故。可是后来便有人瘫痪在床甚至因此猝死的。再加上幽州当地的百姓也出现了这等症状,又有颜钧集那样一番举动,草原人就是再蠢,也知道这回的酒水里面有猫腻了。

    该不会是下了毒罢

    单细胞的草原人在盛怒之下,自然决定以武力解决问题。只是颜钧集在幽州戍守多年,每年突厥进犯的场面早就见得习惯了。

    况且颜钧集在贩卖草原人假酒的时候就早有防备,如今见草原人果然来犯。颜钧集以逸待劳,集结大军将进犯之人打的落花流水。

    魏子期寻到幽州大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颜钧集率军凯旋,意气风发的一幕。

    得知魏子期的来意后,颜钧集十分不以为然。令魏子期没有想到的是,颜钧集对于偷卖假酒的事情供认不讳,甚至言之凿凿的道“朝廷颁布了禁酒令,我知道。是因为山东河北等地遭遇霜灾旱灾,百姓青黄不接,所以陛下才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我身为臣子,自当谨遵。可是我用酒精勾兑的酒水却不是粮食酿造的,应该没有违反朝廷的律例罢”

    “可是这些假酒已经出了人命了”魏子期皱眉,“颜将军此番辩言,着实有强词夺理之嫌。”

    “切”颜钧集闻言嗤笑,“我又没拿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着他们买酒喝。是他们自己乐意,喝死了也与我无干。况且我已此酒贩卖到突厥,那些突厥将士喝了我的酒,皆手不能提,马不能骑,这回来犯大褚,我又是一场大胜。认真算起来,还是这假酒立功了呢。”

    颜钧集看着魏子期紧皱眉头颇不赞同的神情,笑眯眯说道“兵书有言,慈不掌兵。我这番举措也是虚虚实实,牺牲了几个市井闲汉,换来突厥人如此惨败,可算是划算至极。就算是陛下跟前儿,我也敢这么说”

    面对魏子期的质问,颜钧集倒是理直气壮的很。

    三观不同的人永远无法就一件事情掰扯明白。于是魏子期不再纠缠贩卖假酒究竟是对是错的问题,转口问道“敢问颜将军,如今幽州传言的,那些上告的百姓遭遇劫匪人财两失之事,究竟又是为何”

    “死了就死了呗。难道他们去长安告我的御状,我还得派亲兵护送他们过去不成”颜钧集说到这些,底气越发足的说道“我身为河北道行军总管,掌管幽州五万兵马,每天日理万机,对外要盯着突厥军队有无异动,对内幽州大营这么多事儿都得我亲自处理。难道其他州县的官道上出了几个小毛贼,我还要去理会不成他们又没死在我的幽州地界儿,这事儿就算是言官御史要弹劾,也找不着我的过错”

    魏子期是奉旨查访,颜钧集亦是有备而来。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末了魏子期只能暂在幽州大营内住下。颜钧集也是扫榻相迎,十分热情。

    稍后魏子期先去拜访了许攸和孟功亮,又至随军郎中的营帐中拜访了孙仲禾、孙伯谷两兄弟。众人皆对幽州假酒泛滥之事颇有所耳闻,甚至在魏子期未至幽州之前,孙伯谷两兄弟和许攸也掌握了一丝颜钧集制造假酒的蛛丝马迹。

    魏子期因此按图索骥,或者也有颜钧集根本不想再遮掩的关系,此事不过月余便水落石出。只除众人最终都没找到民间传言的颜钧集的证据外,余者皆与流言相符。

    这一厢,查访明白的魏子期正要些奏折送回长安。另一厢,大败突厥的颜钧集也兴致勃勃的上表请功,甚至在表中明言“假酒”之功,两封奏折快马加鞭,几乎是同时抵达长安。双方各执一词,皆言之凿凿,闹得永安帝都不知道是该表彰颜钧集的好,还是该惩治他的好

    永安帝与诸位君臣煞是头疼,只好下令叫魏子期和颜钧集即刻回长安,当面奏明此事。

    幽州诸事且毕,又有皇命催促,魏子期立即收整行李回长安。颜钧集身为河北道行军总管,位高权重牵一发而动全身,仍有诸事需要交代,所以倒比魏子期晚了两日启程。

    于是今日薛衍入显德殿时,便看到了永安帝将全部火气撒到魏子期身上的这一幕。

    看着永安帝盛怒之下,诸位臣工皆低头装鹌鹑的模样,薛衍恍恍惚惚间突然想到

    这颜钧集颜将军乃是自幼跟在永安帝身旁的心腹之臣,且对永安帝的脾性心性颇为熟悉。他该不会是知道回京以后,永安帝必定要发这么大的邪火儿,才特地找了借口延迟入京的罢

    要不然怎么会不早不晚,偏偏比魏子期迟了两日的工夫进京面圣呢

    、第四十九章

    薛衍心中寻思了一回,笑向永安帝道“别说是御前打官司了,就是民间百姓遇见纠纷,尚且各执一词。颜将军贵为河北道行军总管,掌管幽州大营五万兵马,麾下能人无数。且颜将军不论心机城府又是极老练的,否则陛下又如何肯信任重用”

    永安帝闻听薛衍的话,登时看了过来,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微臣的意思是过两日颜将军便回京了,陛下有什么话,直接问颜将军便是。您现在逼问魏将军,魏将军又不是颜将军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他是怎么想的也许正如颜将军所言,他贩卖假酒,不过是为了迷惑突厥人,以期瓦解突厥大军的势力也未可知。”薛衍笑眯眯说道。

    “就算如此,颜将军的举止也失了光明磊落,反倒叫周边藩夷对我大褚起了戒备之心。污了我大褚泱泱天国之威范,着实因小失大,得不偿失。”韦臻皱眉说道。“君子立身以正,朝廷立世更该如此,否则又怎能让百姓心腹,四野臣服以微臣之见,贩卖假酒一事已不再是与民争利,草菅人命之小事,而是关乎我朝与突厥相安与否的大事,颜将军作为罪魁祸首,务必要严惩才是。否则长此以往,我大褚在周边诸国间,再无信誉可言。”

    永安帝向来对韦臻的谏言颇为重视。闻听这一席话,不觉皱起眉来。

    镇国公魏无忌窥着永安帝的神色,了然开口道“颜将军不顾百姓生死,贩卖假酒,固然是错。可是他率领幽州大军大败突厥来犯,且又缴获战俘兵马军备无数,这也是大功劳。是攻,就要赏,否则恐怕伤了戍边将士们的心。”

    “赏功罚过,本无可厚非。可是归根结底,突厥大军之所以会进犯我朝边境,皆因颜钧集贩卖假酒之故。倘若因此赏了他,届时各边塞将领竞相效仿,我大褚又成什么了举国之力的假酒贩子”韦臻挥舞着手中笏板,很是痛心疾首的道。“陛下,当断不断,我大褚国威尽丧啊”

    永安帝默然不语,又看向中书令方玄懿和户部尚书许晦。后两者原是永安帝潜邸旧臣,同镇国公魏无忌一般,甚至永安帝重情重义的品性。不过正如韦臻所言,兹事体大,此事处理稍有不慎,恐怕会连累的朝廷名声有所损害,这却是诸位臣工都不想看到的。

    永安帝心中徘徊不定,最终诸位臣工也没商量出个子丑演卯来。只得等颜钧集回京续职时,听过他的亲口辩言后,再做定论。

    岂料两日后,颜钧集进京时,却不是轻车简从,只身回京。而是带来了一队亲兵,护送着百十来匹从战场上缴获来的上等战马。

    那些战马个个膘肥体壮,神骏异常,比之汉时所传的汗血宝马也不差什么。看的永安帝等久经战场之人心里爱的什么似的。那颜钧集倒也乖觉,见到永安帝后,先是显摆了这么百匹战马,又忠心耿耿的说了好些谄媚献上却不漏痕迹的话,龙屁拍的永安帝十分熨帖尽兴,末了又哭诉道“微臣举止莽撞,自知有罪。可是微臣看不得陛下受委屈。自陛下登基以来,突厥可汗欺辱我朝朝廷不稳,陛下刚刚登基不久,便率领兵马进犯我大褚边境,虽有鲁国公于泾阳大破突厥,可突厥大军兵临渭水,最终却逼迫陛下与其签订白马之盟,我大褚泱泱,连年灾害,百姓青黄不接。朝廷却要年年拿出重金重宝,赠与这些蛮夷以求边塞安稳。这都是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将领没有尽到职责的缘故。所以微臣才左了心性,用酒精勾兑假酒贩卖给突厥人,想着他们酗酒喝坏了身体,便再也不能进犯我大褚边境了。”

    “陛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还请陛下责罚,万万不要因为我一人之故,连累的朝廷名声受损。”

    倘若颜钧集不说这一番话,永安帝考虑到朝野的影响,恐怕真的要惩治一番。可是颜钧集这么哭诉一回,却叫永安帝想到自晋阳起兵后,颜钧集便投入帐下,多年来鞍前马后,从无怨言。更兼战功赫赫,敬忠职守,更是忠心耿耿,从无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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