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庄子同行宫相比,且不算大,小小巧巧二十来间屋舍。重檐飞角,白垣青瓦,远处还坐落着数楹茅屋,黄泥夯土的矮墙,墙头却用稻茎掩护。几百株果树将几座茅屋簇拥在其中,再外面却是分畦列亩,佳蔬菜花,看起来颇有些野趣。
平阳长公主见薛衍看得入神,便笑说道“都是你父亲的主意。好好儿的温泉庄子,他非要种些瓜果蔬菜,有什么意思。倘或依我的主意,必定种上三二亩桃花,待到三四月份来时,漫山遍野的灿若云霞,多好看呀。”
薛衍却想到入冬时节自家食案上的青蔬,忍不住替父亲辩白道“我觉得种蔬菜也是很好的。倘若不然,咱们家冬天都没吃的了。”
平阳长公主闻言,一双凤眼轻瞥薛衍,细如葱白的纤纤玉指轻轻点了点薛衍的额头,轻哼一声道“真是随你父亲了。每日间产米油盐,一点儿文人雅致也不懂。”
薛衍嘿嘿一笑,一边摸着额头一边同母亲逛温泉庄子。眼见山庄背后有一片山坡荒草丛生,便笑指那片山坡道“阿娘要是想种桃花,不如叫佃户在那里种一片。届时阿娘居高临下,入眼便是一篇的粉霞蒸云,岂不美哉”
平阳长公主随着薛衍的手指往外一瞥,便笑道“那片地并不是咱们家的。”
薛衍便道“现在还不是,阿娘回头向陛下说一句,咱们家拿银子买下来不就得了。反正地就在那里,荒着也是浪费。”
薛衍随口一说,平阳长公主心下却是微动。忙盘算起来。
身为大褚公主,且又是开国勋臣,平阳多年征战,战功赏赐颇多,且还有朝廷赐予的封地,自然不缺银子。卫国公薛绩就更不用说了,实食邑一千三百户,且这么多年打仗累积的资财只比她多,不比她少。两人除此之外,每月仍有月俸和力课的收入。卫国公府人丁又少,不比旁人拖家带口,薛绩更是个除领兵打仗外别无所好的清闲性子。兼且两人这么些年因着薛衍的事儿也无心享受。
再加上每逢年节都有宫中赏赐及下峰的孝敬。自衍儿回来后,每年还多出一项贩卖白糖果糖的进益这么算来,卫国公府多年来只入不出,真是不差银子。
这么想着,平阳长公主看着山庄后头那一片荒草丛生的山坡,心下越发火热起来。
薛衍可不知道平阳长公主心思回转间竟是在盘算这些个。两人在山庄内兜兜转转,薛衍看到哪处不合心意,便心直口快的指点一番。
什么这里应该建几处赏花赏月的亭子,汉白玉造,亭子周围笼上轻纱。这脚下的甬路倘若用鹅卵石拼成花草鸟兽图案,两旁可栽种杏树直通泉眼,便意味“曲径通幽”。而且还有“杏花烟雨”的韵味。
那汤泉有露天的,就合该有遮在房中的,省的叫人窥探了去。山庄温度正适宜,莫若多建几间温室花房,栽种些奇花异草,正如汤泉宫里的一般。或者弄些反季的菜蔬瓜果也使得。那温泉旁边可建造一轮水车,扬泉水而下,淋淋洒洒,那叫淋浴。还可以从山间引一条活水进来,挖坑成池,然后叫匠人建造些精致玩意儿,打造个水上乐园
一应说法,都是取自后世游玩过的各色温泉山庄。
薛衍一路唠唠叨叨,不过是为了哄平阳开心。平阳听了这一路,却是越发放在心上。突地开口说道“衍儿既然无事,莫若画些图纸出来,待到开春儿以后,我便吩咐家下人动工开土,将这处庄子好生修葺一番。”
薛衍闻言,立即拍手称快,笑道“那太好了。等到庄子建成后,我们便用水泥铺路,直通长安。届时往来便更方便了。”
、第37章 禁酒
第三十七章
母子两个在温泉庄子上逛了大半日,直到金乌西垂方才返回汤泉宫中。
笋殿内,卫国公薛绩正在温习兵书,瞧见平阳和薛衍相携归来,不觉笑道“不过是个温泉庄子,也值得你们逛这大半日。有什么好逛的呢”
平阳便笑着将要修葺温泉庄子的事儿跟薛绩说了。薛绩闻言,无可不可,开口笑道“随你们折腾去吧。不过衍儿说的要引入活水挖坑成池一事倒是很好,在里头养几条鱼。届时我们就能吃上自己养的鱼,也是一种趣味。”
闻听此言,母子两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忍俊不禁暗暗憋笑之时,便有飞霜殿的宦官过来传话,只说永安帝请卫国公夫妇与世子入飞霜殿用晚膳。
平阳长公主与薛衍回房洗漱换过衣衫,这才前往飞霜殿。
飞霜殿内,太子和卫王正依偎在太上皇的身旁听他讲古。永安帝和魏皇后笑眯眯看着,气氛很是融洽。
行谒见礼后再次归坐,魏皇后笑向平阳和薛衍道“听说你们今儿去温泉庄子上闲逛了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大家一起过去岂不热闹”
平阳便笑道“不过是家里的一处小庄子罢了,又是种果子又是种菜的,哪里能比得上汤泉宫的精致雅意。”
魏皇后便道“乡间野趣自然有乡间野趣的好处。早就听闻卫国公府上的庄子种的菜肴都比别处香甜。我每年三月也都会扶桑养蚕,陛下更是亲事农桑。恰好趁此机会,向庄子上的佃户讨教一番才是。”
平阳长公主摆了摆手,朗声笑道“哪里又有什么诀窍,反正我是没看出来。想必是山上的山泉水和田土更好罢。都是仰仗天地之功。”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永安帝闻听平阳长公主要听从薛衍的建议重建温泉庄子,又向他提及出钱买下山庄后面半片山坡的事儿。先答应下后者,然后笑道“衍儿又有什么新奇想法了对了,你上次跟朕说的修路之事究竟是怎么样,怎么竟没了下文了”
太上皇和魏皇后也知道薛衍不欲在人前多做显摆,因笑道“正是,今儿也没外人,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只当是自家人闲话了。”
薛衍微微一笑,也不再推辞。当即把水泥马路的意思详尽道出。末了开口笑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琢磨出来,所以不想多说,只想着届时做出来了,再跟舅父表功不迟。”
永安帝哈哈朗笑,摆手说道“这倒也无妨。你不是正要修葺温泉庄子吗,朕派将作监和工部的官员帮你,朕倒要瞧瞧,你脑子里还有多少奇思妙想。”
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闻言,忙躬身推辞,只说不敢公器私用,恐引起朝中非议。永安帝却不以为然,直截了当的道“无妨,真是叫他们跟着衍儿偷师去了。既然是偷师,总得先交些拜师礼。叫他们负责修葺你家的温泉庄子,且算是他们交的束脩了。”
见永安帝执意如此,平阳长公主与卫国公无奈,只得躬身道谢。
永安帝又想到吩咐薛衍教刑部画师画画儿的事儿,因笑道“这次来汤泉宫,将作大匠严裕德和他的弟弟严裕本也来了。这两个人天资非常,且对衍儿的画技推崇备至。衍儿若是有暇,不妨再教他们一些。听说衍儿吩咐给他们的功课,他们可都画了不下百张呢。”
薛衍闻听此言,浅笑道“别说是百张了。熟能生巧,就算是千张也不为多。”
永安帝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这话也不错。严裕本近几日的工笔,果然有进益了。”
至于刑部派过去的那些画师,因官小位卑,实难入永安帝的眼。况且时日尚短,永安帝也懒得问。
因正月不宜动土,平阳长公主同薛绩商议过后,决定等开春后再动土开工修葺山庄。在此之前,只烦请将作大匠严裕德同薛衍交流过后,按照主人家的心思,筹划起造,先行绘出图纸来。
严裕德与严裕本两兄弟曾向薛衍学习画技,因此每每戏称薛衍为一画之师。又有永安帝的圣谕在先,自然对薛衍的意思言听必从。到了后来,更是每每惊叹于薛衍的天马行空
诸如用水车引水向上往下琳,不仅能打造出温泉淋浴,还能引水成池,引山中活水直接浇灌良田,因而免去了靠天降雨水,或使人力从山下提水上山浇灌的辛苦。
诸如建造玻璃花房,其质坚如玉石,其表透如波光其实我国古代自春秋时期便发明了铅钡玻璃,不过后来却渐渐失传了。因而大褚现下的玻璃大都是从西域进贡来的彩色玻璃,通透感自然不必后世的透明玻璃。因而闻听薛衍之言,严家兄弟只觉得这实在是天方夜谭。不过众人也晓得薛衍自幼在域外游荡,兴许便能知道些旁人不得而知的奇淫巧计,也未可知。
倘若说这些还在常理可想的范围。那么接下来薛衍说的要挖坑成池打造水上乐园,听在严家兄弟耳中,便越发的天方夜谭。
可怜的严家兄弟在经过薛衍的信口熏陶后,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忽难定,恍惚能听到体内有甚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除此之外,薛衍仍同家人在骊山游山玩水,穿花度柳。或向魏子期学习骑射弓马。将将至二月初,朝廷传来驰报,只说远在白山黑水的靺鞨一族上表归附。派来的使者一行大约在二月九日便能抵达长安。
永安帝接到驰报后,立刻下旨返回长安。
二月份的长安仍旧是一片寒冷肃杀。西北风呼呼的刮着,乌云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片片雪花儿在狂风中漫天飞舞,时不时钻入人的衣领脖颈,娇嫩的肌肤被寒风刮出一刀刀红痕,生疼生疼的。
从骊山汤泉宫内感受到的春意盎然立刻冻死在这阵阵的寒风凛冽中。
打从腊月时便赶赴关内赈灾的御史大夫许淹在二月初八这日返回长安,带来的是百姓终于安抚下来的好消息。为了赈灾关内百姓,朝廷文武百官以及后宫妃嫔皆有所捐助,闻听此事,也都颇为欣慰。
永安帝在东宫显德殿见过风尘仆仆的御史大夫许淹,一阵闻言夸赞赏赐不觉之后,还没来得及劝说许淹回府好生休息。倔强的小老头一封奏疏便将河北道行军总管颜钧集和幽州大营一起弹劾了。
弹劾的缘由仍旧是国库空虚,百姓青黄不接,幽州大营却大肆耗费粮食酿造烈酒货殖天下的旧事。
永安帝颇为头疼。但是见到自己的心腹爱将已然惹起民愤,少不得跟诸位臣工商讨解决事宜。
最后尚书右丞韦臻给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劝请陛下效仿汉景帝,下禁酒令。
没有办法,自薛衍在幽州成功酿造出烈酒后,朝中王公勋贵尝过此酒便再也不想别的酒喝。初时便腆着脸到卫国公府蹭酒,以鲁国公蒋志为首,连喝带拿,后来卫国公薛绩不胜其烦,索性跟儿子商量过,将酿酒的方子公之于众,但凡哪家过来讨酒,便扔给他一套方子让他自行酿制。
这些功勋王公之家亦有其世交旧友,如此交际往来一个年节,不但长安,大褚各地皆有人酿造烈酒,或自己喝,或贩卖于人。这种情况下,倘若单独禁止幽州大营酿造酒水似不公允。莫若朝廷下一禁令,大家索性都别喝。
不说此令既下,满朝哗然。薛衍自认为此事同自己无干。倒是远在幽州的颜钧集气的不行,他乃陛下潜邸旧臣,深受陛下重用。自然不会觉得这是永安帝对他不满,但是他深厌韦臻这个贰臣多事。
在帅帐内破口大骂韦臻近一个时辰,这才不甘不愿的下令禁止军中用粮食酿造酒水。
然则金山银山就在眼前,颜钧集习惯了这个日进斗金的营生。乍然被禁,好生不习惯。思来想去,突然就把主意打到了薛衍临走之前发明的“医用酒精”上。
因“酒精”是以稻草、秸秆和麦草等物酿造,这些随取自粮草,却并非粮草,是不能吃的。但是以此法酿造出的酒精,气味香醇,口感怎么样还没试过。只因当初薛衍再三叮嘱此物不能入口,否则有害身体。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只要这酒精勾兑的酒水不贩卖给自家百姓比如卖给草原上的夷人。既能赚了对方的银钱,还能削弱对方的势力,岂不是一桩美事
颜钧集越想越觉得理所当然。当即悄悄招来心腹幕僚如此这般吩咐几句。因朝廷刚刚下过禁酒令,颜钧集且不敢大张旗鼓,只叫心腹家人带着一伙兵卒悄悄张罗开来。
幽州大营将卒足有几万人,每天人来人往,乍然缺了这么十来个兵卒,且还是火头营的,众人虽有些诧异,但并未多想。唯有孙仲禾孙伯谷两兄弟察觉出几丝不对劲,但一则身份所限,二则众人也并没有确凿证据,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些琐事薛衍皆不知晓。只说这一日薛衍在家无所事事,翻箱倒柜时突然翻到了离开幽州时孙伯谷交代他的一封书信,想到当日孙伯谷对其师兄缥缈子的交口称赞,薛衍不觉心中一动。
、第38章 合伙
第三十八章
三月暮春,长安城内的气候虽仍然有些阴寒,但雨水却渐渐多了起来。
早在半个月前,卫国公府的温泉庄子已经开始修葺。由将作大匠严裕德带着工部的官员亲自监工,一壁叫匠人按照图纸修缮庄子,一壁将造成的水车等物呈现给陛下。
新造成的水车被当做一处风景,架在太极宫立政殿后头的一处池塘旁边。永安帝亲眼看着三四个宫俾太监踩着踏板转动水车。车内龙骨连接一块块串板,笼住一格格的池水向上逆行。从高处坠落的水珠恍若一道道珠帘,在春日暖阳的折射下,流光溢彩。
薛衍站在永安帝的身旁,指着水车笑眯眯说道“用这种水车浇灌农田,一个成年男人可以浇灌五亩田地。倘若是用牛拉水车,则出工更多一倍。”
说毕,从袖里掏出几张画着水车分解结构的黄麻纸,双手递与永安帝,说道“我回去后又想了一下。除了这种踩踏的水车外,还有几尺长的手摇水车,以及以风力推行的风帆水车如此一来,就算某些地域地势环境皆不相同,也可物尽其用。”
永安帝接过薛衍手中的黄麻纸,皱着眉头看着上头栩栩如生的图画和鬼画符一般的字迹,喟然叹道“民以食为天,丰年灾年,都是看天吃饭。干旱时盼雨,洪涝时盼晴,不仅百姓如此,朝廷亦如此。如今有了衍儿的水车,想必今年能好过一些了。”
沉吟片刻,嫌弃的扫了一眼黄麻纸上的鬼画符,又开口说道“朝中欧阳大家的字最好。我大褚文钱上开元通宝四字,便是欧阳大家的手笔。圣人云以字观人,颇有些可取之处。衍儿满身才思是好的,只可惜字迹太过不堪。从明儿开始,你便师从欧阳卿练字罢。”
被永安帝嫌弃了一把的薛衍满脸黑线,看了永安帝一眼,只能躬身道谢。
直起身后,颇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道“听说尚书右丞昨日入宫,弹劾陛下修葺月华门”
永安帝面色一黑,沉声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薛衍嘿嘿一笑,便道“国库空虚,陛下的手头也紧。堂堂天子,就连修葺一道宫门都有朝臣盯着看着,如此窘迫,着实叫人唏嘘”
“你这话要是叫尚书右丞听见了,可不好。”永安帝伸手点了点薛衍,说道“这是奸佞之谈。”
“陛下休要吓我,这跟奸佞不奸佞的无关。我只是想跟陛下说,身为男人必须要有小金库,否则一举一动皆受掣肘。民间百姓如此,陛下亦然。”薛衍摆了摆手,凑上前悄向陛下道“陛下堂堂九五之尊,内库如此空虚,难道陛下就没有想法吗”
永安帝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薛衍站在面前,黑漆漆的眼睛骨碌碌转,满脸的古灵精怪。不觉摇头道“你近日倒是越发的不怕朕了。当初见朕的拘谨都哪儿去了”
顿了顿,没等薛衍回话儿,又问道“说罢,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怎么能是幺蛾子呢,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薛衍从袖里又掏出几张黄麻纸,道“想必陛下也从将作大匠那里听说了,衍儿要造玻璃,其身通透如波,坚硬如玉。可以镶嵌在窗子上,不光能遮挡风雪,而且比窗纸更加明亮。用此物替代窗纸,每年的蜡烛灯油钱都能省下不少;还可以制成杯盏碗盘,各式摆件儿,成本且比玉石更省,但价格却未必相差多少。这一点从西域番商在东西两市贩卖的玻璃制品便可知晓。如此一本万利的生意,若不是陛下英明神武,我才不会拿出来说呢。”
“你要说服朕跟你做生意”永安帝摆了摆手,道“不成,不成,如此不成体统之事”
“陛下可别忙着拒绝呀”薛衍摆了摆手,笑眯眯说道“虽说朝廷不与民争利,但这种生意自古皆无,我们当然可以不用朝廷的身份去做。甚至可以不叫旁人知道这生意里还有陛下的股儿。衍儿只是觉得陛下身为天下共主,总归不该缺银子才是。”
永安帝闻言莞尔,开口说道“可是朕偏偏缺银子的紧。连赈济灾民都要依靠后宫筹备钱粮,恐怕朕是天下最穷的皇帝了。”
“我大褚立国十载,如今恰是百废待兴之际。陛下英明神武,在您的治理下,我大褚国力必定蒸蒸日上”薛衍口内一车的溢美之词出口,直说的永安帝连连摆手,薛衍方道“况且不光是陛下,连皇后娘娘、太子和卫王我也要拉进来的”
“你还要去聒噪皇后和太子”永安帝有些头疼。却见薛衍理直气壮地道“当然了。这么好的事情,别说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卫王,就连镇国公和鲁国公我都不会忘记的。只不过他们都是由我阿娘去劝说,现在只剩陛下了。”
顿了顿,眼见永安帝不以为然,薛衍状若无意的道“到时候玻璃生意赚了钱,皇后和太子卫王皆有分红,只剩下陛下最穷了,连您儿子的小金库都比你丰厚”
夫纲何在父纲何在
永安帝闻言一怔,薛衍刚要再接再厉,继续劝说。便见东宫显德殿的官宦通传中书令方玄懿、尚书右丞韦臻与户部尚书许晦、吏部尚书许淹、兵部尚书薛绩求见。
薛衍见状,只得暂且按下口内的说服之词,躬身告退。
却被永安帝叫住了。“跟朕一块儿去显德殿,别忘了你的职责。”
薛衍这才恍惚记起巡幸汤泉宫前,永安帝对自己下的紧箍咒。忙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至显德殿内,诸位臣工向陛下请安。君臣相互落座后,便直入正题。
“朝廷征战多年,死伤无数。那些为国捐躯的兵卒并非所有人都能落叶归根,葬在家乡。至今仍有不少骸骨暴露在荒野之外。我大褚以仁德治理天下。陛下爱民如子,理应有所举措。”
永安帝沉吟片刻,深以为然。“朕自弱冠之年便征战沙场,杀伐无数,深知朝廷之所以有今日的康泰安稳,皆是边军将士戍卫之功。我们不能寒了将士的心。哪怕这些将士已然身死,我们也该还他们一个忠名。何况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在等待着儿郎返乡朝廷不能叫这些忠义之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即下令,凡是暴露在荒野的尸骨,皆在所在地埋葬。
薛衍听到这里,却是心下一动。想到了他所在那个年代的烈士陵园。
永安帝与诸位臣工商议要事时,也时不时扫一眼薛衍,确保他没有魂游天外。
今见薛衍神色动容,便知晓这小子必定有有了什么主意,当即问道“衍儿在想什么,不妨直说。”
薛衍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微臣只是觉得,既然叫当地官府收殓尸骨,当地埋葬。莫不如干脆一些,下令叫各州府修建烈士陵园,将这些骸骨全部集中起来,埋在陵园里,按照他们生前遗落的腰牌来辨认他们的身份姓名。倘若辨认不出来的,只要能确认骸骨是将士身份,也可入陵园。这样每到年节,就算他们的家人父母不能来看望他们,朝廷也可以出银子修缮他们的陵墓,烧些香烛祭拜他们。总归叫后人明白,朝廷乃是仁义的朝廷,不会忘记那些为了朝廷浴血奋战的忠义之士。哪怕只是一兵一卒,哪怕身份卑微没能被人记住姓名,但我们记住了他们的付出。”
闻听薛衍一席话,在座君臣默然半日。中书令方玄懿笑向户部尚书薛绩道“薛世子不愧是家学渊源,这一番进言倒是比我们想的更周到一些。”
吏部尚书许淹亦道“不仅如此。倘若叫天下将士得知朝廷如此仁义之举,何愁天下民心不能归附“
永安帝也唏嘘的道“衍儿说的极是。大褚之所以能打下如斯天下,皆仰仗于将士浴血拼杀之功。如今天下安定了,合该为他们正名。”
于是君臣商议几句,将薛衍的建议补充完全,立即下令叫天下各州府施行。
接着又开始商议在天下各州县设置义仓之事。
吏部尚书许淹便道“这次微臣奉命巡视关内,赈济灾民,深有感触。我大褚地域之广,囊括天下十道,州府郡县不计其数。倘若每一地出现灾情,不论灾情大小,都需要当地官府上报朝廷,再由朝廷下拨赈济钱粮。手续繁杂不说,最怕的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莫若在天下各州县设置义仓,如此一来,倘若有一时之灾,当地州县便可自行救援,不知陛下以为然否”
这件事情永安帝自然没有异议。不过设置义仓不比下令收殓骸骨,只需朝廷一道政令即可。
义仓乃储存钱粮之仓。大褚建国十余载,每年的赋税徭役皆有定例,如今要当地州府征收赋税上缴朝廷,又要当地州府设置义仓,这当中便有个度的问题。
是要当地截留部分赋税设置义仓呢,还是另外开源。倘若截留,留多少合适。倘若开源,也不能在百姓的赋税徭役上动脑筋。
如此林林总总,须得户部商议妥当了,确保设置义仓的举措不会影响到朝廷正常的赋税和运转方能行事。
事关税赋,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永安帝便下令叫中书令方玄懿和户部尚书许晦商量着督办此事。确保能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稍后君臣又商议了几件朝中琐事,直至午膳时分,君臣皆在显德殿用过饭食,方各自散去。
薛衍出显德殿后,便去找太子和卫王,商讨合伙做生意的事情。
卫王庄焘在元月时被永安帝下旨封为扬州大都督,掌管实食邑二十二州,且各个都是膏腴之地。小人儿年岁不大,兜儿里确是有银子的。
倒是太子,因在东宫,一应开销自有宫中供应,认真算起来,钱袋子竟比卫王瘪了不少。甚至连汉王庄煦都比不过。后者虽是妃嫔所出,到底还有六个州的实食邑。
太子庄熙一时有些承受不住如此打击。当面倒是没显露什么,掉头至魏皇后跟前儿,便开始语出惊人的抱怨。
“我不想当太子了”
魏皇后闻言一惊,看着小脸儿满是悲愤的太子,不免温声垂问。
“当太子一点儿都不好。我每天都要跟着先生读书,青鸟就不用。父亲也是喜欢青鸟多过喜欢我而且我贵为太子,竟然还没有青鸟有钱。”
太子说到最后一句,越发伤心。
他这太子当的,竟处处不如弟弟。
魏皇后得知太子的语出惊人所从何来,不觉莞尔。当着庄熙的面儿,不免温声教导,告诉庄熙做太子是要替陛下分忧,帮助陛下处理朝政,而并非享受。再者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天下的,何况一州一地。
岂料太子完全不理会魏皇后的话,撇嘴说道“父亲还是天子呢,他也没有银子。前两日父亲要修月华门,还被尚书右丞弹劾了。”
言外之意,当皇帝也没比当太子好到哪里。
魏皇后愕然。
至晚间永安帝来立政殿休息。魏皇后还将此事当做笑话一般说给永安帝。
永安帝闻言亦是一笑,摇头说道“今儿上午衍儿也拿这事来蛊惑朕,还说什么身为男子,就应该有小金库,九五之尊也不例外。还说朝廷国库空虚,朕的内库也是空虚,连修缮一道宫门都要遭到臣子弹劾,实在是令人闻之唏嘘你说朕的处境当真如此凄惨”
魏皇后闻言忍笑不已,开口说道“陛下乃是明君,愿意同百姓共甘苦,这是陛下的仁德。就好像卫国公领兵打仗,也是吃住同将士们一起。世人皆称赞卫国公体恤将士,也没听见谁说卫国公的处境很可怜。衍儿小孩子家家,说话做事总不经意,陛下何必同他认真呢。”
永安帝躺在魏皇后的大腿上,任由魏皇后帮自己按摩。一壁听着魏皇后的话,也是一阵好笑。
笑过之后,却有些认真的说道“不过朕倒是觉得,衍儿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朝廷想要做事,没有银子不行。劝课农桑,休养生息,甚至今儿议论其在各州县设置义仓,哪儿哪儿都需要银子。如今朝廷空虚,青黄不接,意味节流总不是长久之计。是该开源了。”
魏皇后心中一动,便说道“今儿平阳长公主入宫,倒是也同臣妾说起此事,游说臣妾入股呢。”
永安帝抬头看着魏皇后,轻声道“你怎么想”
、第39章 玻璃
第三十九章
魏皇后闻言,沉吟片刻,开口笑道“臣妾倒是觉得既是卫国公府的一番心意,答应下来也没什么不好。左右卫国公和平阳都不是甚么轻狂之人,他们做事有分寸,臣妾也放心。”
顿了顿,又观察着永安帝的神情说道“反正臣妾和太子、卫王已经答应了。”
“你们答应了”永安帝挑眉,坐起身来扭头看着魏皇后。
魏皇后淡笑道“答应了。”
永安帝沉默一会儿,也道“说的也是,卫国公和平阳皆是心性沉稳,秉性纯良之人。他们两个不论做什么事情,倒是不用人操心。既如此”
永安帝默默盘算了一会子,凑近魏皇后道“朕还有多少银子”
魏皇后莞尔,浅笑道“过年那会儿,陛下赏赐颇多,皆出自内库。再加上平日里的一些消耗算下来不足十万金了。”
永安帝闻言,也是一阵哂笑,便道“十万金,留在府库里倒也做不了什么。明儿叫人搬一万金到卫国公府,就算是朕的本钱了。”
说着,又嘱咐忍俊不住的魏皇后道“记住,要悄悄的。决不能叫人知道朕和衍儿合伙做生意。”
魏皇后点了点头,夫妻二人又闲话几句,方才安置不提。
一夜无话。至次日一早,魏皇后果然派遣立政殿的宦官抬了几个箱子到卫国公府。依次分别是陛下、皇后、太子和卫王参股的本金。
卫国公薛绩看着摆在正堂内的几个木箱子,不觉莞尔。“衍儿这玻璃铺子还没见到影儿,光是别家送来参股的银钱便有五六十万贯了。他这生意做的,怪不得前儿一直叨咕着空手套白狼”
平阳长公主忍俊不禁,想到昨儿鲁国公和镇国公府上送来的银钱,不觉笑道“这也是衍儿的手段。生财有道。”
“什么生财有道,别赔了才好。倘若是自家的倒也无妨,如今还牵连到宫中和两位国公府内真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
平阳长公主听夫君这么一说,有些不乐意了。“这点子银钱够什么的赚了便赚了,赔了便是赔了。大不了我出银子贴补上去。只要衍儿高兴就好。”
卫国公觉得自己没法儿跟开启了慈母模式的平阳长公主正常对话。连连摆了摆手,笑道“懒得理会你们娘儿两个,我去演武场。”
说话间薛衍从外头进来,后头还有两个卫国公府的男仆正端着黑漆托盘,上头还盖着红绸子,
瞧见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薛衍便笑道“第一波烧制好的玻璃已经送过来了,正好阿耶和阿娘都在,快来瞧瞧。”
说罢,随手掀开红绸子,霎时间,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盘映入眼帘。
平阳长公主轻声惊呼,至跟前儿躬身打量道“这便是玻璃,果然剔透晶莹。”
一壁说着,一壁从托盘上拿起一支晶莹剔透的直筒玻璃杯,在日光辉映下越发光彩夺目。
薛衍站在一旁,笑盈盈说道“用这个盛葡萄酒最好。”
说罢,又道“这一批制出的玻璃大都是换窗纸用的,照着宫中的窗棂裁的,共一百二十块。像这种杯盏摆件儿,也只有十来个。这还是吹废了不知道多少个才成型的。我叫下头的人拿了两个给母亲瞧瞧。下剩的分别送进宫中进献给陛下和太上皇,还有鲁国公府和镇国公府也送了两件儿、既然要合伙做生意,总该叫他们知道咱们是卖什么的。”
卫国公看着平阳长公主稀罕的不行,伸手拿起另一只玻璃碗敲了敲,听着手指击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开口笑问道“那剩下的替换窗纸的玻璃呢,你也送进宫中了”
“那倒没有。我想着宫中规矩大,一举一动都有宫规祖制拘束着,就算换一层窗纸,恐怕也有朝臣盯着。再说那些个匠人刚刚接触这些,手底下也不熟练。我可怕他们不小心弄碎了玻璃,回头儿再伤到宫中贵人,那就不好了。所以我只送了两块玻璃给陛下和皇后赏玩,下剩的百十来块都叫匠人送到山庄上了。”
“我是这么想的,先把山庄修缮妥当了,也是一个先例的意思。届时咱们便以游玩的名义邀请陛下、皇后、太上皇、太子、卫王和满朝文武去山庄上玩几天。只要他们看到玻璃的用处之广,还愁咱们铺子的生意不好再者说来,工部和将作监的匠人们有了这一次经验,再修缮皇宫替换玻璃的时候也能驾轻就熟。我们也不怕出乱子了不是”
“衍儿的想法很是妥善。做事就该这般稳稳妥妥的才好。”卫国公说了一句,又道“对了,陛下不是让你师跟着欧阳大家练字嘛正好我还愁拿什么做拜师礼,你便叫下人将这两个杯碗包好,送到欧阳公的府上,权作束脩了。”
闻听卫国公所言,平阳长公主皱眉说道“那可不行。这是衍儿送我的心意,我今儿中午还想用这玻璃杯饮酒呢。咱们府上什么金贵的没有,实在不行,开库房挑两本孤本送给欧阳公做拜师礼。这两件儿玻璃杯碗,你们就别惦记了。”
一句话未完,已经吩咐婢子接过玻璃杯碗送回房中。
卫国公与薛衍相视一笑,薛衍便道“我还想着,等到将作监的匠人们手艺纯熟了,便叫他们入宫把东宫显德殿,立政殿和太极宫寝殿的窗纸替换下来。先叫陛下、皇后和太上皇尝尝鲜。现下虽是三月暮春,但雨水连绵,天色阴沉,各宫为了照明,有时白日里也点着蜡烛灯油。一个月下来要耗费不少银子。叫他们先见识到玻璃的好处,届时主动提及给各宫换玻璃的事宜,咱们铺子也算开张了。”
一席话听得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愈发好笑。指着薛衍道“好你个衍儿,还以为你只是惦记着说服陛下和皇后同你一起做生意,没想到你还算计着这一笔。真真是叫人没法儿说了。”
另一厢,永安帝和魏皇后看到卫国公府进上的玻璃器皿,也颇为惊异。
“我原以为衍儿是言过其辞,却没想到他制出来的玻璃较之番商进贡的,果然更为晶莹剔透。这份巧夺天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魏皇后一壁把玩着一直玻璃制的插瓶,一边叹道。
永安帝手里拿着一个玻璃做的长方形镇纸,亦是久久不言。
“昨日听衍儿说,这玻璃生意一本万利,我还觉得他小人儿家家说大话。今日亲眼目睹这些摆件儿,衍儿果然没有虚言。”
魏皇后便道“如此一来,臣妾倒是不怕送出去的银钱会赔本儿了。”
永安帝莞尔,哈哈笑道“赔本是赔不了,恐怕还要赚个盆满钵满。看来朕的眼光还是不错,一眼便瞧中了衍儿的这个生意。将来倒是不必担忧囊中羞涩了。”
魏皇后悄悄的抿了抿嘴,没有戳穿永安帝昨夜的不以为然。
永安帝却记性颇佳的想起了薛衍前些日子说的用玻璃替换窗纸一事。不觉笑眯眯询问道“衍儿不是说还有替代窗纸的玻璃,朕怎么没瞧见”
负责入宫送玻璃器皿的婢女乃是平阳长公主送到薛衍身边服侍的,闻听此言,忙躬身解释开来。
魏皇后见状,不觉笑吟吟道“衍儿行事,倒是越发稳重了。”
永安帝却道“等那批匠人手艺纯熟之后,朕先叫他们将东宫显德殿的窗户换了。届时朕倒要看看诸位臣工还有什么话可说。”
顿了顿,颇为傲娇的重重提道“尤其是那个韦臻”
魏皇后早已习惯了这种君臣对掐的局面。也不以为意。只笑着说道“这玻璃杯盛葡萄酒倒是极好。陛下倘若无事,午膳不妨在立政殿留用。届时臣妾开一坛乾和葡萄酒,陛下以为如何”
永安帝笑着应允。伸手拿起托盘上一只小巧玲珑的玻璃飞鸟挂件儿,笑道“这只飞鸟大概是送给青鸟的罢。难得衍儿费心。只不过匠人们的工艺太过粗糙,倒是可惜了这块玻璃。”
魏皇后笑道“凡事总得从简入难,这些匠人们才开始接触玻璃,自然手艺生疏。等过些日子,总会熟能生巧的。”
永安帝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开口吩咐道“去卫国公府传我的口谕,叫卫国公夫妇和薛衍即刻入宫。”
说罢,看着魏皇后略带狐疑的视线,永安帝便笑道“朕记着衍儿专攻奇淫巧计,十分不惜读书。当日韦臻同朕提议,可以叫衍儿去国子监读书。朕没理会他的话。现在想想,衍儿这孩子年纪这么小,便有如此经济之道。好生培养一番,将来必定是朝廷肱骨之才。所以朕便想着应该叫衍儿认真读书。”
魏皇后闻言,温声笑道“陛下看重衍儿,卫国公和平阳知道了,必定感念陛下的心意。”
永安帝便道“只是朕有些拿不准是该叫衍儿去国子监读书,还是叫衍儿陪着太子一块儿在东宫读书。”
魏皇后闻言,不觉一怔。
只听永安帝便道“倘若去国子监读书,以衍儿的家世身份,倒是没什么可商议的。但朕却想着,若是衍儿能以东宫属臣的身份跟太子一块儿读书他们两个本来就是表兄弟,再有了这一份同窗情谊就是不知道卫国公和平阳的意见如何。”
永安帝话落,看向魏皇后道“你觉得呢”
魏皇后沉吟片刻,垂首轻道“这件事情关乎朝政,臣妾不敢妄言。”
、第40章 上清
第四十章
闻听魏皇后的话,永安帝并不意外的勾了勾嘴角,伸手握住魏皇后的柔荑,笑吟吟道“这也是咱们家的家事。太子是我们的儿子,衍儿是我们的外甥,又不是外人。”
魏皇后笑容清浅的弯了弯嘴角,意有所指的道“只怕卫国公和平阳不会应允此事。”
当年永安帝与太子、祁王争夺帝位,其形势如何惨烈,至今想来,其险象环生仍旧历历在目。卫国公与平阳早已亲生经历过这些,又如何肯叫薛衍过早的涉及此事。
再者说来,以卫国公和平阳今时今日的地位荣宠,也不必如此。
永安帝闻言一愣,沉吟片刻,开口笑道“还是皇后想的周全,倒是我冒失了。”
其后卫国公与平阳带着薛衍入宫觐见,永安帝果然未曾提及叫薛衍入宫伴读书之事。只是略略提及叫薛衍入国子监,学一些经史子集。
“衍儿这孩子机敏聪慧,既有治世经济的本领,且有向善悯弱之心。只是这孩子早年流离失所,在外晃荡着也没有一个先生好好教导。竟于经史子集上一窍不通,实在可惜了。所以朕便想着叫他不当值的时候去国子监念书。一来可以增长学问,二来可以结交些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世家公子们。三来嘛,这也是尚书右丞和中书令等人的意思。就是不知道卫国公和平阳怎么想”
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相视一笑,平阳长公主开口说道“陛下的考虑自然是周全的。我们并无异议。”
永安帝又看向薛衍,莞尔笑道“衍儿呢,愿不愿意去读书”
薛衍皱了皱眉,心下自然不愿意去念那四书五经。便托词道“我每天都得入宫当值,家去后还得操持玻璃铺子,恐怕没有时间去读书。”
永安帝闻听此言,忍不住朗笑出声,伸手点了点薛衍,笑向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道“他这是不愿意。”
平阳长公主便向薛衍道“玻璃铺子的事情自然有家下仆人帮衬操持。陛下的显德殿朝议每日也不过一二时辰足以。你下剩的时间与其无所事事,莫不如进学读书。将来也好入朝辅佐陛下。”
薛衍苦着一张脸,心道别人玩游戏都是为了放松心神。他玩游戏不但背负着倾家荡产的压力,现如今还得入学念书。这才叫人同命不同呢
眼见永安帝与父母之意实在难以违拗,薛衍只能苦着脸答应下来。
正事已毕,君臣之间又闲话了几句,又在立政殿赐过晚膳,卫国公一家方才出宫还家不提。
至卫国公府,平阳长公主眼见着薛衍仍旧愁眉苦脸,不觉展颜提点道“衍儿此番入国子监读书,倒也并不为了通读四书五经,来日做一名鸿儒。阿娘和你父亲不过是想着你入了国子监,可以多认得一些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知己好友,免得平日里寂寞罢了。”
自打薛衍跟着卫国公夫妇从幽州回到长安,每日往来交际的只有在幽州认识的那几个人,魏子期等人又都是年已及冠,在朝中任职多年。卫国公与平阳只怕薛衍与他们相处久了,会越发老成沉闷。
薛衍又岂会不知卫国公与平阳的用心良苦,唯有暗暗苦笑,面上却笑眯眯的应了下来。只是略微拖延了一些
“从幽州回来的时候,孙伯谷孙神医要我带一封家书给上清观的缥缈真人。只是年下事多,我一时忙忘了。前儿翻旧东西,突然翻了出来。我想着总不好辜负孙神医的嘱托。待明日我将这份书信亲自送到上清观缥缈真人的手上,再去国子监念书不迟。”
卫国公与平阳见状暗暗发笑,面色很是宽和的应了下来。
众人又坐在堂上闲话了一回操办玻璃铺子的事宜。直至夜深,这才各自回房安置。
至次日天明,薛衍果然早早起来,待长安城的街鼓敲遍了五个更次,各个坊门城门大开,便骑着高头大马一路溜溜达达的拐上终南山。
三月暮春,恰是草长莺飞,百花斗艳。
薛衍一路行来,眼见官道两旁分畦列亩,远处青山如黛,起伏连绵,微风拂过,青色的麦浪层层叠叠,颇有一番野意。
至渭水之滨,终南山脚,愈发可见形形的行障帷幕沿着曲江池两旁错落有致的分布下来,皆是各家出来踏青的男丁女眷。
薛衍乃是卫国公与平阳长公主的独子,又是卫国公府的世子,永安帝颇为宠爱的世家子弟,一个年节下来,于长安城中各官宦功勋世家也混了个脸熟。
一路下来,自然有相熟的世家子弟过来招呼饮宴,薛衍一一寒暄推辞过,等到人上了终南山上清观时,早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天近午时,薛衍看着头顶高悬的暖日洋洋。忍不住莞尔一笑。
得亏他在五鼓时分便出了城门。倘若再晚一些,岂不是要在上清观上吃晚膳了
得到门下弟子的通传,上清观的缥缈真人随手掩住了一炉炼废的丹火,吩咐小弟子将薛衍引入后院儿吃茶。
薛衍正站在院内仰望着一株高大粗干,其叶如华盖一般的老槐树。便见一位身着道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信步而来。
老道士须发皆白,长眉及肩,臂上担着一支雪白拂尘,愈发的仙风道骨。
“你便是卫国公府的世子薛衍前些时日我那师弟来了一份家信,信中倒是提过世子。不但对世子赞誉有加,更认为世子性情高义,待人诚挚,同他乃是忘年之交。”缥缈真人说到这里,信手捋了捋胡须,淡然说道“我那师弟还在信中附了一份药方,说是薛世子献给朝廷的疗伤圣药。贫道也曾看过几眼,果然颇为奇妙。”
薛衍同缥缈真人行了个稽首礼。略有些羞愧的道“薛某受孙神医的嘱托,本该早来看望道长。岂料年下事忙,红尘俗务又多,竟是耽搁了。”
缥缈真人哈哈朗笑,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说道“薛世子以为红尘俗务太多,却不知红尘俗物才最是动人心肠。薛世子幼年失走,如今好容易同父母共聚天伦,自然要以孝顺父母,承欢膝下为要。况且薛世子也并没有耽搁什么。我那师弟不是仍旧将白药的方子送过来了”
缥缈真人说着,又道“只可惜这封药方实在太过精深。以贫道之力,经过一个年节下来,也未能恢复万全。倒是触类旁通,炼制出了更好的丹药”
薛衍闻言囧然。看着缥缈真人滔滔不绝的炫耀着自家的丹药,这才想起孙伯谷对他师兄的评价。
虽医术精妙,然更沉迷于长生炼丹之术。
果然如是。
薛衍静静地听了一会子缥缈真人对自家丹药的自卖自夸,然后笑着婉拒了缥缈真人送他的几枚不知成分的丹药,便听到轰然一声巨响。
薛衍吓了一跳,却见缥缈真人颇为淡然的说道“薛世子勿慌,大概是贫道的弟子学艺不精,又把炼丹房给炸掉了。”
炸掉了掉了了
薛衍静默了一会儿,看着缥缈真人丝毫不觉得尴尬的面容,开口笑道“炼丹都能炼出这么大的动静,上清观的弟子果然非同凡响。”
话音未落,心下却是一动。又道“怎么上清观的弟子经常会炼炸丹炉吗”
缥缈真人颔首,笑眯眯说道“十中取之三四罢。不过我上清观的弟子还是颇有能为的。倘若换成其他道观的弟子炼丹,恐怕炼废炼炸丹炉的次数更多。”
薛衍继续默然。心想这些道士果然是在用生命追求长生。不过照这情形看来,长生不老之药还没练出来,能炸死人的火药倒是快要成型了。
薛衍思及此处,因笑道“道长殷勤炼丹,倒是好事。况且炼丹之余且能触类旁通。比方说衍方才听到的炸炉之声响,倘若这种丹药的威力再强劲一些,恐怕都能拿到战场上杀敌了。竟不知这种丹药是如何配比出来的”
缥缈真人闻听薛衍的这一番言语,不以为然的甩了甩拂尘,哈哈笑道“炼丹学道,为的是追求长生不老,天道本已无情,又岂能妄造杀孽,薛世子玩笑了。”
“我这话可极为认真呢。”薛衍一本正经的回道。虽说他的青铜手镯里面有百科全书和天工开物,但是他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拿出许许多多的配方来。长此以往岂不叫人疑心。
莫若这种触类旁通,看似偶然恰巧之际遇,最是稳妥。
缥缈真人眼见薛衍言辞之间,果然已对修道炼丹之事有了些许兴趣。虽然他追求的炼丹并非是众人习以为常的长生之药。但是能有薛世子这般家世地位的世家子弟炼丹求道,对于道门而言,总归是好事。
一想到这些,缥缈真人不免有些心塞的回忆起去岁进宫谒见陛下之事。本以为成帝王者皆贪恋权柄,想要长生,岂料永安帝对长生求道之事颇不以为然。不但拒绝了缥缈真人精心炼制的丹药。还言之凿凿的同周旁侍臣说什么“神仙事本虚妄,空有其名”云云。
世人皆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陋俗,眼见永安帝对求道长生之事不甚热络,长安城内各勋贵世家即便对此深以为然,也只能竭力克制。众人皆如此,上清观的香火少不得受些影响
薛衍乃是卫国公府唯一的子嗣,又深受陛下信任重用。倘若薛世子对求道一事颇有兴趣的流言传将开来,恐怕长安城内的世家功勋望风而动,对上清观也是有好处的。
缥缈真人思量许久,终于应允了薛衍的请求。吩咐一旁伺候的弟子将往日经常炼炸丹炉的几名弟子传至后院儿,解答薛衍的困惑。
身为后世人,且又是剧组中跟爆破师常有密切合作的道具师,薛衍对于远古时期的十分熟悉。只不过是不想贸然拿出来引人猜忌罢了。于是谈话间便有意无意的引导那几位弟子好生回忆炼炸丹炉时丹药的具体配伍,并言及“倘若几位道长真的能将此物研制成功,某必在圣人面前为几位道长请功”云云,三言两语便激起了几位道长的求名求利之心。
眼见几位小道长跟打了鸡血似的信誓旦旦,口干舌燥的薛衍心满意足的喟然长叹,又在上清观吃过了一顿斋饭,方才打道回府。
身为永安帝最关注的世家子弟,薛衍的行踪举止总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永安帝的御案上。
所以在薛衍回到卫国公府没多久,东宫显德殿的宦官便施施然的登门了,顺便带来了永安帝传薛府世子入宫的口谕。
“这个时辰”平阳长公主狐疑的看了眼外面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开口说道“快到宫门坊门落锁的时辰了罢倘若我儿这会子入宫,等到宵禁了该怎么出宫呢”
那宦官闻言一怔,旋即躬身说道“这个奴婢不知。”
平阳长公主轻轻皱眉,想了想,开口说道“罢了,我同衍儿一同入宫罢。”
言毕,扬声吩咐家下奴仆备齐车马。
唯于卫国公薛绩颇为无奈的回书房继续啃兵书。
一时入宫,陛下正在立政殿同皇后娘娘闲话。平阳母子二人被宫俾引着入立政殿给陛下和魏皇后请安。
魏皇后腹中龙嗣已有七个多月大,整个人看起来仍是温厚雍容,但身量明显比几个月前丰腴许多。况且胎儿累赘,搅扰的魏皇后坐卧不宁,纵使宫俾在其身前身后铺设了许多隐枕靠背,魏皇后仍旧觉得略坐了一会子便身体酸涩浮肿,很是难受。
薛衍看着魏皇后如此艰难,忍不住叹息道“倘若有太师椅和摇椅便好了,皇后娘娘如今身怀六甲,很不适应这般跪坐。”
永安帝招薛衍入宫,本来是想询问薛衍跟上清观道士商议的可炸毁丹炉单房之丹药事宜。却没想到薛衍横生枝节,偏又提起了什么高背椅,摇椅,不免开口问道“衍儿口中说的摇椅和太师椅又是何物,朕从未听说过。”
薛衍回过神来,开口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思。不值一提。”
微微一顿,又向永安帝讨要纸笔。当然,此薛衍讨要的自然不是时人尝用的笔墨纸砚,而是薛衍画图用的碳条。因着如今将作监和工部的画师经常用到此物,众多匠人熟能生巧,且仿照着毛笔的形状在碳条外头裹了一层薄薄的木质包衣,看起来倒是同后世的铅笔差不多。
果然古人的智慧是无穷尽的。
魏皇后闻听薛衍的要求,立即吩咐宫俾端来黄麻纸与碳条笔。薛衍躬身提笔,三两下便画出一张太师椅与一张摇椅,将手中画纸双手递给永安帝,薛衍开口笑道“衍儿生性惫懒,以前在外流浪的时候,看到木头桩子和大山子石总会坐上一坐。后来入了长安城,都中贵人多坐而论道,虽然形态恭敬,但颇为累人。衍儿便想着,倘若有一器物,可供人双足落地而坐,便如坐在木头桩子和山子石上,就轻松许多了。”
永安帝与魏皇后端详着手内的图纸。永安帝默然不语,魏皇后则开口轻笑道“衍儿果然奇思妙想,这东西我虽未用过,然看着便觉舒服。”
永安帝却道“可是以时下匠人们的工艺,这么精细的活计,恐怕很难做出来。”
褚时并无架锯和刨子,时下的坐具与卧具,皆系斧、斤、锛、遭加工而成。因而式样多古朴浑然,大器天成。其后直到宋朝才会出现架锯,而后元代出现刨子,至明清时各色硬木家具推陈出新,令人目不暇接。
薛衍在黄麻纸上画就的太师椅与摇椅,后者还好办,唯有前者,无架锯、刨子,决不能成事。
薛衍便笑道“孔子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打造这种精细的坐具,必先要有更为趁手的家伙事儿。衍儿以前在外游荡之时,倒是有过一些想法,也曾随手试过几次。陛下要是不信,待我做出来您便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细细算来,我竟要多做几副才是。分别送给陛下、皇后和太上皇,还有衍儿的阿耶阿娘。虽然这东西不好拿到堂上示于众人,但是放在寝殿内室,或者私密书房中,倒是使得。”
说到这里,薛衍又笑问永安帝道“要不衍儿替陛下做一套桌椅罢。免得陛下天天跪坐在桌案前批阅朝政公文,腿又酸又麻。”
薛衍的歪楼灌水之能力果然集后世网友之大成。随着薛衍起了个话头,魏皇后与平阳长公主果然津津有味的探讨起来。薛衍发散性思维,又说了好些“给小皇子用的小摇床,给太子和卫王用的小榻”
最后更是兴致勃勃的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在东西两市开个器具铺子罢。就算不能如何,赚些零花钱也是好的。”
永安帝坐在一旁听了满耳朵,最终忍不住打断三人的闲聊,开门见山的向薛衍问道“听说你今日去上清观,倒是同那里的道士相谈甚欢。甚至还唆使那些道士炼制专会炸碎丹炉与丹房的那种废药衍儿真的以为这种丹药可以用在沙场上么”
薛衍回过神来,笑眯眯应道“衍儿也不知道。不过是随口嘱托他们一回。倘若能成则更好。倘若不成,也没什么妨碍不是”
永安帝沉默一回,开口说道“朕自继位以来,很是不喜那些和尚道士妖言惑众,以虚妄之言辞哄骗世人。不过朕亦知晓道门杂学旁收,很有些大能在其中。诸如缥缈真人与孙道长的妙手回春,以及天机道人的机关术数,朕亦有所耳闻。倘若这些人能脱离虚妄之谈,为大褚为百姓谋些实事,朕亦欣然。”
言及此处,永安帝忍不住唏嘘长叹,开口说道“我大褚立国不足十年,还是缺少治世贤才啊”
这话关乎朝政,薛衍便插不上话了。他与平阳长公主静静坐在一旁,等着永安帝唏嘘已毕,又转口笑道“不过衍儿方才提及的座椅之事,此事关乎皇后,亦是要紧的事儿。朕明日便吩咐工部派两名手艺纯熟的匠人到卫国公府上,帮衬衍儿制作摇椅与太师椅。”
薛衍闻言,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又要我入显德殿当值,又要我去上清观督促几位道长研制丹药,又要我给皇后娘娘制作摇椅和太师椅。那我怎么还有时间去国子监读书呢”
说来说去,还是不想去读书便是了。
永安帝与平阳、魏皇后忍不住相视一笑。只觉得薛衍这番小孩子心肠的狡黠滑头,实在可爱得紧。
永安帝便道“衍儿贵为卫国公府世子,制作座椅这种粗活自然不必事必躬亲,只需吩咐下去便是了。能用多少时间,断断误不了你进国子监读书。”
薛衍很不甘心的说道“可是衍儿想亲自做好这些献给陛下、皇后、太上皇和阿耶阿娘,以此聊表孝心。”
永安帝闻言更是捧腹,摆手便道“朕和皇后还有太上皇都知道你的孝心了,很不必你再操劳。平阳和卫国公身为父母,想必也舍不得唯一的儿子做这些粗活儿,你便死了这条心罢。”
想必永安帝是真的被薛衍逗得放松了,最后一句话说的颇为不像。就连魏皇后和平阳长公主都愣住了。
魏皇后忍不住便道“陛下生性恢弘,喜欢谈笑。只是朝政繁杂,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平阳长公主闻言,也忙凑趣的道“是啊,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太原府,陛下最喜结交江湖豪俊。仗义疏财,意气风发,每日与知己好友游猎吃酒,整个太原府谁人不闻庄家二郎的名声。”40
、第41章 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