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是私生子,同他交情不深,可是也犯不着出卖他啊,他就不想给自个留条血脉吗
莫扶柳低了低眼睛,半晌,他负手而立,在大堂中缓缓踱步起来,“当年案发之后,抄家之前,他来找过我,想求我帮忙。”
“什么忙”安亦琛忙着追问。
“他自知他叛国一事已经回天无力,抄家灭门是必然的,他想求我,救下他的独子,抚养他成人。”
安亦琛仔细想了想,平南侯的独子,他隐约有些印象,当年还有些机遇呢。
“你是说,那个天才儿童姚、姚”一时间他有些想不起来。
“姚天麟。”莫扶柳道。
“对对对。”安亦琛连连点头,“天赐麟儿。”
莫扶柳闻言不禁苦笑,“是啊,瞧他多幸福,生来有爹娘疼爱,还取名天赐麟儿,瞧他父母对他多在乎,而且天赋异禀,五六岁的年纪便名扬九州,可我”他说不下去。
“你答应他了吗”安亦琛问。
“当然没有”莫扶柳冷声道,丝毫没有平日半点的温润,“我当然不会答应于是他威胁我,如果我不救下姚天麟,他就公告天下告诉所有人我是他的私生子,让我也受他的株连,哼
,他以为我会害怕”
“于是他不顾念父子之情,真的出卖了你”安亦琛不可思议。
莫扶柳苦笑了下,没有出声。
安亦琛颤抖地伸出手,顿了顿,还是一把把他拥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没关系,小泊,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我还在,我一直都在,你看,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
莫扶柳靠在他的胸口上,许久,缓缓地伸出手,回抱住他。
“亦琛。”他轻轻唤他。
这声阔别八年的称呼,安亦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空了许久的心窝,终于被填满了。
八年了,他一直期待着有个人温温润润地唤自己一声“亦琛”,可是他等了八年,都等不到这个声音,今天,终于等到了。
“亦琛,你若当真在乎我,就帮我。”莫扶柳靠在他怀里,抬着脑袋看着他。
“好,你说。”他想也不想就应道。
“不要把皇位让给你的十三弟,这个皇位,你来做,好吗”
“为什么”
莫扶柳抱着他的手僵了僵,又愈发使劲地抱紧他,“当年的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你站在什么样的高位,却终究掌握不了自己的生杀大权,只有天下间的至尊之位。”莫扶柳突
然松开他,改为握住他的手,“亦琛,天下间我只能相信你了,你要坐上那个至尊之位,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护我。”
“可是小泊,我现在也可以保护你。”
“不一样”莫扶柳狠狠甩开他的手,“我现在仍然是朝廷钦犯,我这辈子都得活在平南侯的阴影下,终身背着叛国之子的罪名,我要清白,我要自由,我不要用莫扶柳这个假名字苟且
偷生地活着”
“亦琛,”莫扶柳期盼地看着他,眸光温柔如水,“你会帮我的,对吗”
“我”安亦琛有些犹豫,“你可以相信老十三,他会保护你的。”
“不”莫扶柳说得决绝,“我只相信你。”
“你,我,”安亦琛觉得整个脑子都乱成一团浆糊了,“我需要想想。”
初一抱着安亦琛和莫扶柳给他准备的一堆玩具,身上的夜行衣都来不及换,一蹦一跳地往大堂这边跑来,想跟他们一起玩。
安亦琛是背对着门口的,而莫扶柳靠在他的胸口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初一正往大堂这边跑来。
“好,亦琛,我等你的答案。”莫扶柳对安亦琛温柔一笑,然后凑到他的唇边,在他的唇角轻吻一下。
初一蹦跳的脚步突然就停了,抱着满怀的玩具,僵在门口看着他们。
安亦琛没有看到初一,只觉得好像天边突然轰隆隆地打了个美丽的巨雷,啪,劈自个脑袋上了。
他傻不愣登地摸了摸自个唇角,饶是八年前,他也不曾主动吻过自己
“那,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再来看你”安亦琛话都说不利索了。
莫扶柳点点头。
安亦琛转身的时候,初一已经不在大堂门口了,以初一的武功,不想让他知道,轻而易举。
安亦琛又深深地看了莫扶柳一眼,才不依不舍地离开。
莫府离容亲王府并不远,索性安亦琛没有坐马车,让马车先回去了,自己慢慢散步往回走。
这条路不长,所以他走得很慢,很慢很慢,慢到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回忆当年的种种。
他与莫扶柳,或者说是柳苏泊,年少相识,他是国师的义子,因为国师的关系,可以入国子监学习,他们同岁,相识那年是十四岁,从见他的第一眼,他就再也无法把视线从他的身上移
开。
他不算绝色,倒衬得极致出温润如玉这四个字,在国子监中,人人都烦那个唠唠叨叨的太傅,没人好好听课,只有他最认真,认真地听课,认真地学习,或者说他对每一件事都很认真,
他的优秀,连太傅都对他称赞连连。
他也是安亦琛此生遇到过最性子好最能隐忍的人,国子监中学习的都是皇子,或者高官大臣的儿子,他虽是国师的义子,可是义子与亲子不同,他在国子监中百般受到欺辱,他却从不埋
怨,从未告状,甚至,从未流泪。
有些人喜欢上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安亦琛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把袖子断在他那一半了。
所以他护他,疼他,照顾他,给他自己所能给的一切,所幸,他的付出不是徒劳的,他得到了回报,他不是单相思,与他是两情相悦。
他一路护他帮他,十六岁那年,柳苏泊高中进士,入朝为官,十八岁,他就官封大学士,成为我朝古往今来最年轻的大学士,举朝上下无不称赞敬仰。
就在他官封大学士那天,柳苏泊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让他不可思议的故事。
原来,他不是平民,他是平南侯姚省的私生子。
姚省平定南疆有功,被封为平南侯,朝野人都知道,他与他的爱妻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是,他的妻子肾虚体弱,不能生育。
他们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姚省没办法,为了传宗接代,他去青楼赎了一个清倌人,在外面给那个清倌人置办了处别院,后来那个清倌人果然怀孕,并且一举得男,就是柳苏泊。
他原来是叫姚苏泊的。
姚省有了儿子虽然很开心,但是他对他的妻子依然情深意重,所以并未告诉他妻子这个私生子的事。
他在外边一直照顾柳苏泊他们母子,直到柳苏泊十三岁那年。
姚省的妻子经过多年的调养,身子已经有所好转,竟然怀孕了,不过他妻子三十多岁才怀孕,胎位不稳,所以姚省一直在身边小心照顾着,只怕她有半点闪失。
十月怀胎,终是天可怜见,又是一个儿子,姚省不知道有多开心,甚至给他起名“天麟”,天赐麟儿。
既然他有了儿子了,还是心爱的女子生的,那么那个生的私生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不过到底是他的骨血,所以姚省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离开南境,并让柳苏泊随他的母亲姓,不许姓姚。
他就这样不带一丝爱意来到世间,又被人不带一丝留恋地舍弃。
一个女子,带了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被人驱逐出他们的家乡,刚刚离开就被马贼掳了去,他的母亲被人侮辱至死,他也险些丧命,幸亏朝廷剿灭马贼的官兵及时赶到,他才有幸活下来。
国师看他天资聪颖,为人隐忍,甚是喜欢,便将他收为义子。
此后,入国子监,认识安亦琛。
当了大学士,柳苏泊自然不能再跟着住在国师府,而是有了自己的府邸,他搬来新府的第一天,安亦琛怎么可能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改完了 累死我了
第17章 今天初十
“小泊,你看,为了祝贺你当上大学士,这是我特地给你准备的礼物。”安亦琛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他。
柳苏泊打开来看,里面是枚白玉发簪,玉簪上雕了朵雅致兰花,大方好看。
“这是藩国进贡的和氏玉,我求了好久才跟父皇求来的,请宫里最好的玉器师傅雕刻而成,喜欢吗”少年时的安亦琛很是爱笑,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他的嘴角更是一直弯着,双眸亮灿如星。
柳苏泊点点头,“喜欢,不过,亦琛,”他并没有拿出玉簪,而是把锦盒合上看着他,眼底似乎藏着很多东西,“你如果真的想送我礼物,不如陪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南境。”
安亦琛错愕地看着他。
柳苏泊微微抬头,看着南边的方向,“我想知道,那位尊贵的平南侯,还有他的天赐麟儿,怎么样了。”
安亦琛从来不会拒绝他,自然是答应的。
“好。”
他们悄悄出城南下,按照说书的讲的,他们要想到目的地,一路上一定危险重重,过五关斩六将,事实上没那么邪乎,他们南下嘛事没有,除了在进入南境之时,被一伙不长眼的山贼打劫。
要说那些山贼也是够悲催的,在那个山头打了那么多年劫都没事,这回偏偏不长眼,打到安亦琛头上了,宫中对皇子的培育十分严苛,他本人又是个武痴,这几个小毛贼哪是他的对手。
不过柳苏泊是个书生,真正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那种,所以安亦琛让柳苏泊先走,自个假装被山贼抓住,然后跟他们回了山寨,把他们的老巢整窝端了,还救了一大堆被他们绑架来的老弱妇孺。
想他安亦琛堂堂一个皇子,整天在皇宫里养尊处优,听着太监宫女阿谀奉承,着实向往话本子上的那些侠客啊。
听着他们多么多么厉害,如何如何行侠仗义,这也算让他梦想成真了一回,跟官府把山贼和被他们绑来的人交代好,他进入南境去之前跟柳苏泊约好的地方会合。
他们偷偷潜入了平南侯府,见到了平南侯,他跟柳苏泊其实真的长得很像,轮廓五官,一看就是父子,只是平南侯上惯了战场,眉眼间还是有些杀伐之气,柳苏泊则满面的文质儒雅。
他们还见到了平南侯的妻子,平南侯真的很宠爱他的妻子,不用言语,连眼神都是满满的爱意。
不过他们并没有见到那个姚天麟,他们毕竟是偷窥的,不敢太张扬,而且柳苏泊官居大学士,安亦琛又是皇子,所以不能离开皇城太久,所以他们在平南侯府偷窥了两天,还是没见到姚天麟,只能先回了洛城。
然后,他们定情,互许终身,直到那次和南疆之战。
安亦琛是所有皇子中武功最好威望最高的,敌国来犯,他上战场本是义不容辞的,他原本是想着,待他凯旋归来,可以借功跟皇上要个赏赐,赏他做个逍遥王爷,随便给他个封地,他就可以带着柳苏泊去过自在逍遥的日子了。
只是那场大战,他险些失了性命,众人皆以为他死在那场大战中了,他不顾一切地赶回来,想见那人一面,想告诉他别担心,想告诉他自己还活着,然而一回到洛城,听说的却是他要迎娶公主的消息。
自己在生死一线之间时,他在做什么
安亦琛再次负气离开,重新回到战场,没想到,那却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安亦琛气过,恨过,怪他不等自己回来,莫说自己没死,就算真的死了,他怎么那么快就答应娶别人了,可是这一切的气和恨,在得知他被处斩时,都变成了悔。
后悔自己当初跟他吵架,后悔自己没有一直在洛城好好保护他,后悔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安亦琛一边走在寂静的大街上,一边抬头看着天上的弦月,这算不算,苍天给他的机会
可是怎么老觉得怪怪的呢,好像是忘了什么事。
他去莫府是干嘛来着,去
对了他是去给死小子过生日来着还有死小子的伤
安亦琛转身忙着要往莫府赶,走了两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都过了子时了,死小子肯定早就睡着了,至于他的伤,有鸢鸢在,应该没事吧。
算了,明个再跟他好好赔罪吧。
往日莫扶柳在江南的时候,他的日常起居都是有专门的仆人婢女伺候的,来了洛城,他自然不好带太多人,他的起居便有鸢鸢照顾着,谁让她是府里唯一一个女银,女汉子也是女银啊。
“容亲王今日没来吗”吃早饭的时候,莫扶柳问道,这几天安亦琛天天缠着自个一起吃早午晚三餐加夜宵,活活把自个吃胖了一圈,今儿突然不来了,真让他不习惯。
“没有啊,估计还没起呢吧,”鸢鸢耸肩道“他那个人,好吃懒做的,前几日天天起大早往咱们府上跑,那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今个恐怕是起不来了。”
莫扶柳想了想,他以前就有赖床的毛病,这么多年了还没改,不禁一笑。
莫扶柳盛了勺粥,缓缓送进嘴里,慢慢咀嚼,有些人就是那样,什么都不用做,生来就是一幅画。
莫扶柳就是一幅泼墨山水。
门突然被推开,莫扶柳惊喜地抬头,发现进来的却是初一。
初一因为昨日刚受了重伤,脸色还是苍白得紧,不过他顾不上,进屋什么话也不说,抓起鸢鸢的袖子就要走。
“等等等等,”鸢鸢忙着说道“你干嘛啊这是还有你的伤,你昨个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能下床”
“初一没事快跟我走”初一打断她,拽着她使劲要走,神色焦急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初一,”莫扶柳有些责备地看着他,“不许胡闹。”
初一看了眼莫扶柳,还是拽着鸢鸢的袖子不撒手,“快走,小老爷,初十。”
“你在说什么”跟初一说话是需要费脑子的,鸢鸢明显脑子不够使了,“小老爷怎么了什么初十”说着,她突然反应过来,惊道“今天初十”
初一使劲点头。
连鸢鸢也是如此表情,莫扶柳总算正色起来,“怎么了”
“是王爷,他有旧疾,每个月的初十都会发作。”鸢鸢向他解释道。
莫扶柳皱眉,“很严重”
鸢鸢点点头,“疼痛难忍,生不如死。”
“快走”莫扶柳道,赶紧带他们一起出发去了容亲王府。
当年和南疆的那场大战,安亦琛因为是第一次上战场,终是经验不足,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身负重伤,被困在绝境半个月之久,几乎全军覆没。
不过他到底活了下来,军医让他好好在军营养伤,他的伤势太重需要静养,可他听说了柳苏泊要迎娶公主的消息,他哪还静养得了啊,当下骑着马不分日夜地赶回洛城了,以为这是个玩笑,是个误会,是个骗局,可谁想他还真娶,安亦琛一伤心一难过,又颠颠地骑着马跑回军营了。
与南疆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他几乎是刚一到军营就立马上了战场,那一身的内伤外伤根本没机会休养治疗,心脉衰竭伤损,整个人差点没交代在那了。
后来可算是打了胜仗,刚回到洛城就听说柳苏泊因为平南侯的事被处斩了,这回是真交代了,一口气直接咽下去了,亏得那个老军医医术高明,天天给他扎针泡药澡,整整七天七夜,愣生生把他从阎王爷那给拉回来了。
皇帝一看,自个的三儿子为了保家卫国,小命都差点丢了,立马封了亲王。
外人百姓们只当他们的容亲王多么多么忠君爱国,差点牺牲自己,只有安亦琛和老军医他们俩人知道,他这身病都是自个作的。
为了那个人作的。
当初安亦琛受的那满身的伤,最严重的就是心口那一刀,虽没有伤及心脏,可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心脉严重受损,及时后来救回来了,身子大寒,所以每个月的弦月之时,他都会病发,心脏疼痛难忍,全身血脉贲张,气血翻涌。
老军医原本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照顾的,每个月虽然痛苦,好歹也抗过来这么多年了,直到去年,老军医去世了,他留下的药也渐渐吃没了,照着他留下的方子开了些药,但是效用总是差了些,好在后来鸢鸢来了。
鸢鸢虽是暗人,医术倒是十分不错,每个月安亦琛发病的时候,多亏了有他在。
鸢鸢急于去救人,骑马而行先去了容亲王府,因为莫扶柳体弱,只能坐马车。
初一本来也是要骑马的,可他的伤势实在不轻,行刺府尹不是容易的,饶是他武功再高,但是用着不衬手的两刃弯刀,又以一敌众,身上必定大小伤无数,若是常人肯定爬都爬不起来了,可是今天偏偏初十。
作者有话要说
改到三点多 我要吐血了 明个继续调整
第18章 他很疼
骑马是肯定不行了,他只能跟着莫扶柳一起坐马车。
马车颠簸,颠得初一身上的伤口疼,初一疼得趴在窗户上,眉头紧紧地皱着,不知是因为疼得还是因为担心,一会儿一会儿地掀开帘子往外看。
“初一,”莫扶柳握住他的手,“你很担心王爷”
初一回头看他,脸色似乎更苍白了,点头。
“傻瓜,鸢鸢不是说他不会死吗”
初一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手局促地扯着帘子,满脸的担忧,苍白的唇轻启,“很疼,他很疼。”
莫扶柳心头一颤,“你见过他发病时候的样子”
初一又是一点头。
“初一会心疼他吗”莫扶柳盯着他的眼睛问。
“心疼”初一显然不是很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