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侯对我大吼的第二天,我清晨想出门转转,却见到有一个熟悉的红色影子不期而至。
我以为是幻觉。
而后发现是真的。
“展”
“宁”
两个人面面相觑,嘴里不约而同要叫对方的名字,我叫半声,喊不下去,展昭盯着我,也将那个字咽了下去。
物是人非,相顾无言,惟泪千行。
这一条荒凉的黄土道上,旁边就是树林子,可惜不是季节,萧瑟得很,一地的落叶被风吹起,呼啦啦地飘向天涯。
展昭红衣如故,一手握剑,陪我慢慢地走,我张目四顾,扫过那远远河畔,还有姑娘在洗衣裳,偶尔有交谈声音传来,旁边那凄凄枯草抖抖发声,却如我此刻心悸。
“你瘦了很多。”
“精神还好。”
“双眼无神。”
“我心里好着呢。”强笑,望望他,“你怎么也来了莫非也是劝我回去的罢了,这世界上缺了谁都”心底一口血呕上来,我忽然说不下去,不是的,只好转开头去,“总之我是不会回去的,汴京那地方,不好,若是当初我早一步逃了,恐怕也就没有日后这些”
“他不是你亲弟吧”展昭却问起这个。
我点点头“是啊他不是的。”
“他也知道”
“嗯”低下头,踢起一枚落叶,残的。
“他很”过了一会儿,展昭才说道,“看重你。”
“嗯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我点头,“也是个很可怜的孩子。”眼中浮出一层泪来。
展昭住了脚“宁欢。”
我向前一步,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停下了步子,于是也跟着停下,回头看他“嗯”
“我问你,假如让你再选择一次,你会怎么待他”他望着我,温和的目光,却仿佛能轻而易举看破我防备虚空的心。
我张开嘴,心底万语千言,每一句都想涌出,却偏偏说不出。
“宁欢,你以为是你害了他,却不知道,他也有他的选择,这个世间,你会护得了一些东西,可是有一些,就算时光倒流,你也是无能为力的,你不必自责,他必要走那条路,你不能替他选。”展昭温声说道。
我忽然忍不住,眼泪涌出来,我低下头,咬着嘴唇无声落泪可是我本该有更好的办法,或者迁就他。
展昭向前一步,伸手轻轻拍我肩头“不要难过了,而且,事情或许有所转机”
我正难受之中,头顶在他的胸口上,只是哭,一时没听到他说什么。
“跟我回去吧,浮羽先生有事情要跟你说”展昭顿了顿,补充说道,“是有关清雅公子的,也许”又停了停,才说,“是好消息。”
我猛地抬起头看他,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展昭微微一笑“哭的满脸泪,别叫人看到。”抬起袖子来擦拭我的脸颊。
安乐侯为这样的结局很不开心,郑印含笑在他嘴边说话,他却总是阴沉着脸不吱声,瞪着眼望着我,又去瞪展昭,好像我们变成了他的仇人。
我心底有数,不就是因为他叫我回去我没答应,展昭一来我就决定回去了么我不理他,都是小孩。
我缩在马车的边角,闭着眼睛,不知不觉睡过去。
我永远忘不了,当日在西灵宫的事。
车内静寂,而我耳边喊杀声渐起,那一幕好像是刀劈流水,时光静止,他自时光之中,霍然跃起,喝道“你给我站住”
西灵宫,凤舞无双 145 我疼了你那么久
山风凛冽,吹得我昏头涨脑,加上刚刚出来的时候没有准备,衣衫单薄,一时被风透进了衫内去遍体冰凉,听到身后那一声带怒的断喝,抖了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一个人极快地闪身而过,将我抱在怀中。
我小心地抬眉眼,正望见清雅一张泛着怒意的脸,大概是太过生气,眼睛并不眨动,只是眼睫毛在不停地抖,那么长好像两面小扇子被风吹得控制不住似的,他低头望我一眼,却又飞快抬起头,目光凝重看向对面。
风声激烈,我隐约听他声音低低,说了一句“终于还是被”
我当时并不明白,但是很快便明白了。前面那立于万山之颠的宫殿边上,忽然飞快地多了几道诡异飘忽的影子,有的是自殿顶上飘然落下,有的却是自旁边,身法却是同样的轻灵,我粗粗看了一眼,这五人驻足之后,便有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向前踏出了一步,显然算是这几人之中的领袖。只见他双眼微微眯起,而后露出惊愕之色,脱口说道“果然是宫主”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四人也面面相觑,目光却都在我的面上逡巡。
我心头一惊,明白清雅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因为我的脸跟练无双长得一样,他不想让别人发现,恐怕节外生枝,没想到,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该怪自己的莽撞么
“属下等参加宫主”我还来得及反应。那老头忽然自地上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我,又看清雅“宫主,不知此地发生何事宫主何时回宫的”
纵然我反应迟钝,也能看出他目光之中的凛凛猜疑跟防备,清雅拥着我,沉声说道“长老们为何无令忽然来此想做什么”
“属下等只是听说宫主现身,所以特来一观究竟,没想到果然是宫主回来了。”
“宫主”清雅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刚要说下去,我急忙说道,“嗯,我很好,没事,有劳各位牵挂了,你们都退了吧。”清雅好像并不打算承认我是西灵宫“宫主”,但是我的样子分明跟练无双无二,清雅用了两年时间才确信我不是,而就算郑印那样双目如剑的人都坚决得冥顽不灵,何况这些人看那老者目光之中好似闪烁着不良光芒,若是清雅说出反对之言,他们未必不会当他是居心叵测。
清雅转头看我,果然那老头又说“宫主宫主失踪这么久,就没有什么特别对属下们说么少主,你可否先将宫主放开”
放开,我怕我被风吹得卷下山崖去,不过这样抱着,也的确不太好。
我牢牢握住清雅的手,低声说“抓住我的手就好了”
别扭的孩子偏偏不听,冷冷一哼“她不舒服。”直接拒绝了。
我瞪向他。
跪倒在地上那几个人先后起身,那老者眯起双眼,说道“不知宫主哪里不舒服,可否让我天松子看一看”
清雅说道“不劳烦了。”
天松子忽然眼睛圆睁,喝道“少主,老夫问的是宫主,你何故替宫主作答”
我见他果然有些不舒服,心头叫苦,急忙说道“我真的没事,让清雅带我进去就可以了。”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天松子微微低眉,说道“那下属遵命。”
咦,我的话竟然这么好使,好好好,我心头一动,想到如果我现在说我要下山的话
清雅抱在我腰间的手略微用力,我缩成一团,无条件投降。只好愤愤然瞪着他。以他这样的聪明,想必一早就想到这个了吧。我只是后知后觉而已想到这里,又不由得悻悻。
不料,这一番动作,看在别人眼中却分明是另一番景象。
清雅抱着我向着宫门而去,那几个人侧身让路,清雅快要走出去的瞬间,却忽然身形一闪,喝道“你们做什么”与此同时,那叫做天松子的老者闪身上前,一手搭上我垂在身侧的手腕上,我只觉得腕上一阵微暖,心头莫名有些难受,旁边一个女子厉声喝道“少主,你是不是对宫主做了什么不然的话,宫主怎会如此屈服于你”
他们几个竟联手起来,对清雅出招,而天松子手指搭上我的脉,竟然用力,我忍不住低声闷哼,清雅低头“你怎样”
天松子一探之后,并不放手,反而真的握住我的手腕,暴喝道“果然如此少主你竟然给宫主下那穿心蛊好狠毒的手段”
他瞪大牛眼,目光严厉看向清雅。清雅身子一震,竟然忘了反抗,我竟忙说道“小心”看他不像是会小心的模样,急忙提高声音叫道“都给我住手”
幸亏,这一句倒是挺好使的,除了天松子,他的手一抖,将我从清雅怀中扯出来“宫主,你觉得怎么样”
我还真没怎么样,只是担心他们会对清雅不利而已然而心头一阵血液翻涌,恍惚之际,想起方才天松子所说的“穿心蛊”,又是一阵心凉。
天松子不敢抱我,只是握着我的手腕,我站在地上,只觉得双腿发抖,见他们都已经住手,而清雅站在那边不动,脑中有些明白,问道“穿心蛊”
天松子沉声说道“宫主,你不记得了么也难怪,大概你是忘了,这穿心蛊乃是万蛊之中最为狠辣的一种,入体之后,若是发作起来,将会将人的心一点一点啃得干干净净,最后从尸体之上爬出来,所以名字叫作穿心,因为实在太过残暴,所以西灵宫严禁私下用这种。”
我听得毛骨悚然,只是盯着清雅看,嘴角一扯,问道“这个那我现在仍旧没事,是不是说你猜错了”
“宫主,你武功全废也应该是因为穿心蛊的缘故吧这穿心蛊有两年的发作期,两年之内,要穿心蛊发作有两个可能,一是寄主运功之时,穿心蛊就会立刻发作,二是,若是蛊主动念,那么穿心蛊也会发作,但是两年一到”
“原来,是这样”我心头阵阵绞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穿心蛊到期发作了,闭了闭眼睛,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要说什么,眼前清雅淡淡站在那边,一声不吭,而我我很想听到他解释给我,说些什么,但为何此刻惜字如金
原来,只能活两年的,不是他,而是我啊
又庆幸我幸好没武功啊,哈
忽然有些不平,早知道如此,为何要辛辛苦苦只对他好,应该我什么都不做,心安理得接受他的保护疼爱吧唉,我真是亏了
哈,哈哈
旁边那女子厉声说道“宫主,这穿心蛊只有高等蛊主才会操纵,而且宫主跟少主向来有嫌隙,若不是少主,还有谁能有这种手段对宫主下蛊实在是大逆不道,罪足堪诛,宫主,请下令让属下等拿下少主”
我微微眯起眼,望着前面的单薄影子,好像荒原上来了一阵风,吹得我满心惶惶。
“不必啦。”我笑一笑。
“宫主”众人大惊失色。
“其实么,这穿心蛊,是”我嘴角一挑,笑意越发明显,“是我自己所下。”
“宫主,你说什么”天松子惊得声音都变,那边,清雅身子发抖,亦看向我。
天高云淡,这万山之颠上,让一切有个了解吧。
大殿内比在外面舒服多了,我被人扶着坐在披着兽皮的宽大椅子上,舒服地扭动,想躺下。
清雅缓缓进门,众人都回头看他,目光之中,鄙夷,惊惧,憎恨,形形色色,不,这样不行。他是我弟弟啊,谁敢如此轻视他我不许。
我同他目光相对,望着那一双耀眼的双眸,心底的痛一点一点在扩大,恐怕真是那只诡异的虫子开始咬我的心了吧呃呃,我要求喝杀虫水,不知有没有效笑了笑,慢慢说道“清雅,你过来。”
他停了停,终于慢慢地向着我这边走过来。啊,感觉很不错,就好像是个真的宫主一样,坐在万人之上,召见我的唉,若是此刻走在红毯上缓缓向着我这边过来的是展昭,我一定要准备个戒指,如果是安乐侯,我要准备个棒子,如果是小白,我会亲他口抱住他,如果是郑印,我要恶狠狠踹他一脚,让西灵宫所有人一人吐一口,然后名人把他关到水牢里去,哦你说没有水牢,hocares不过,如果是清雅
我看着他,他真的比蜗牛快不了多少呢,若不是本宫主身份够尊,心底够疼 ,就一定会冲过去将他拉上来罢了。饶是如此,面部表情想必会扭曲。
好不容易他迈步,一级一级走上那白玉似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