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最后,周青对拍出来的镜头要求更高,几乎达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连楚淮勋的演技都被他卡了很多次。
楚淮勋还好,这条不过就再来一次;梁涓沅有点受不了了。
她本就是素人,虽然有天分,但头一次踏足这个行业,适应起来比其他人都要辛苦。尤其关系好的叶荟杀青,她连倾诉的人都少了。
莫睿帆不止一次看到过梁涓沅吃饭的时候躲在角落里抹眼泪。
他只能嘱托小乔,让小乔多照看梁涓沅那边。梁涓沅只是个素人,连经纪公司都没有,单独和周青签的合同,只拍这一部戏,自然也没有助理。
“梁涓沅!你过来看看你这是什么眼神?谢呈珠现在是抱着牺牲的觉悟准备出发!你在唱天仙配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金婚六十年了!谢呈珠和白云锋窗户纸没点破!你含情脉脉的给谁看?”
梁涓沅脸色煞白,听着听着,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转头跑出去了。
周青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梁涓沅竟然跑了,烦躁地抓着凌乱的头发,想说什么还是忍了下来:“算了,先休息一下——你们把梁涓沅找回来,别让她碰到什么意外。”
莫睿帆也出去找了找,在片场后面的奶茶店找到了正抱着一杯巨无霸奶茶“咕嘟咕嘟”泄愤式狂饮的梁涓沅。
看到梁涓沅脸上还挂着眼泪凶狠地喝奶茶,莫睿帆忍不住有些想笑:“这么喝小心噎着。”
梁涓沅咬着吸管委屈巴巴:“我爸都没这么骂过我!”
莫睿帆在她对面坐下,看她吧奶茶里的果肉嚼得“嘎吱嘎吱”,有点牙酸:“青柠不酸吗?”
“酸,但是哪有我心里酸。”梁涓沅丢开空了的奶茶,“就知道说我感觉不对感觉不对……倒是告诉我哪里感觉不对嘛!”
莫睿帆本来想安慰一下梁涓沅,听到这句心有戚戚焉:“哎。”
现在周青像一台机枪疯狂扫射,而且理由基本都是“感觉不对”。莫睿帆曾经听说过周青拍戏的时候压榨演员,还以为单纯指拍戏强度——没想到现在才能体会到精神压力。
“演戏好难。”梁涓沅趴在桌子上,闷声闷气地道,“我还以为在演艺圈最大的问题是潜规则之类的,没想到……”
莫睿帆失笑了一声:“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周导虽然凶,但是确实全身心考虑戏的质量。”
“我知道。”梁涓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丧气,“我只是……气自己演不好,感觉自己很没用。”
“你第一部 戏能演成这样已经很有天分了。”莫睿帆知道梁涓沅过去的两个月每天都要看演技相关的视频和资料,晚上睡眠时间极少,“像我同经纪人的一个艺人,出道几年了,拍出来的戏简直惨不忍睹,给猴子额头上挂块香蕉都比他演得好。”
梁涓沅“噗”地笑了出来。
“演完这一部,你肯定能火。”莫睿帆真心实意地祝福,“咬牙挺过去。”
出乎意料,梁涓沅摇了摇头:“我不打算进演艺圈。”
莫睿帆愣了一下:“是吗?”
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梁涓沅竟然不打算继续演了?
“这部剧其实是我送给自己的礼物。”梁涓沅低头擦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我的理想其实是继续做手工糖——说出来可能有点可笑,但是我特别痴迷糖浆凝固、糖丝拉伸、然后变成一个个漂亮的小人儿的过程。从小看着我爷爷和我爸爸做糖,我能坐一下午不觉得枯燥。所以我早就想好了,大学毕业之后就回家跟着爸妈学做糖人。”
莫睿帆听到后面,脸上从一开始的惊讶逐渐转变为敬佩:“那真的很厉害。”
“拍这部剧算是额外兴趣,所以拍完就不打算拍了。”梁涓沅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轻松的笑容,“帆哥,你呢?你是想演戏才进的演艺圈嘛?”
莫睿帆脸上的表情恍惚了一下,无奈地摊开手:“没有,其实我没有像你这样的人生目标。”
梁涓沅微微一怔:“那是为了赚钱?”
“也不是。”莫睿帆双手撑在下巴上,小声道,“只告诉你一个人,其实我是跟别人打了个赌,赌我能不能拍出五部影视坛A级以上评分的作品。”
影视坛是早些年的一个古早论坛,很多名导名角都混迹其中,经常会对影视作品进行评分,规则涵盖演技、立意、观众缘等各个方面。
原本只是小众自娱自乐,经过这么多年发展,已经成了大部分人都认可的影视质量评价标准。
A级在国内算得上一流作品了,基本上剧本、演员、分镜无一拉跨,还要有足够讨论度才能达成。一年也就有那么一两部。
梁涓沅吃惊地吸了口气:“那可不简单!”
“是啊,所以很难。”莫睿帆吸了下牙,“只能加油干了。”
“帆哥加油。”梁涓沅举了举拳,还带着泪痕的双眸里只剩下晴朗和鼓励,“你一定能赢。”
莫睿帆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觉得。不过现在还是先回去吧,剧组里的人都在找你。”
……
其实不光是梁涓沅,莫睿帆自己也被周青卡了好多次,理由同样是“感觉不对”。
现在卡着的镜头是大高潮——谢呈珠和白云锋一起潜入敌人的大本营,想要刺杀谢呈琅的顶头上司,阻止战争的发生。而谢呈琅在他们潜入时发现了他们,三个人在狭窄黑暗的地方对峙。
曾经关系最为亲密的三个人,如今已经站到了对立面。
按照莫睿帆的理解,现在的谢呈琅应该是痛苦、不甘、愤怒皆有之,再加上一点不舍。然而按照这样演绎出来的谢呈琅始终达不到周青的要求。
是他的理解哪里错了吗?
莫睿帆看着那边周青和梁涓沅低头一起商议剧本,心头微微有些烦躁。
若能找到哪里不足还好,问题是他毫无头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调整。
他把手机抛起来又接住,目光不经意扫过门口,恰好看到楚淮勋从外面进来。
莫睿帆微微怔了怔。
若说现在有人能够帮到他,只有周青和楚淮勋。周青脾气爆又忙,现在还给梁涓沅讲戏,莫睿帆不好去打扰;那剩下的选择就是……
莫睿帆犹豫了一下。
他起身走到楚淮勋面前,清了清嗓子:“楚老师,有没有时间?”
楚淮勋站住,墨色的双眸凝视着他。
莫睿帆放低姿态,诚心求教:“关于现在角色的演绎我有点疑问,想请教一下楚老师。”
楚淮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道:“可以。”
对戏需要相对独立的空间,他们去了化妆间,各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听了莫睿帆的疑惑,楚淮勋沉吟了片刻:“你觉得现在的谢呈琅是什么心态?”
“绝望、愤怒这种吧,他应该痛恨白云锋和谢呈珠的背叛。”莫睿帆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楚淮勋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也不对。”
“啊?”
“对人物的理解不能抛开背景和时代。”楚淮勋微微扯了一下领带,翻开剧本,“这个时代是什么样的?”
“唔……内外交困、思想碰撞、各种势力混杂的乱世?”
“谢呈琅代表哪个势力?”
“封建势力。”
“这是你的理解,还是剧本上的设定?”
“剧本上的……”莫睿帆一愣,忽然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楚淮勋点点头:“谢呈琅很聪明,也是比谢呈珠更早接触自由思想的人,还是一个有些自傲、甚至狂妄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甘心做封建势力的刽子手?他若是真的封建,为什么当年力排众议送谢呈珠出国?”
莫睿帆拧紧眉毛,轻轻抓了下头发:“他是因为谢家家主的责任感、以及对谢家覆灭的仇恨才选择站在另一边的?”
楚淮勋点了点头:“所以在谢呈琅的心里,不是白云锋和谢呈珠背叛了他,而是他背叛了他们。”
莫睿帆微微一怔,总觉得有点拨云见月的感觉。
“现在的谢呈琅应该已经清楚,他们已经日暮西山,注定要死在时代的浪潮之中。”楚淮勋合上剧本,声音低沉笃定,“他确实绝望、愤恨,但更深层次的应该是嫉妒和自暴自弃。”
莫睿帆呆愣半晌,眼神逐渐变得惊喜:“我明白了,太感谢你了,楚老师!”
楚淮勋看莫睿帆懂了,唇角轻轻勾了一下,旋即很快压下来:“称呼。”
莫睿帆还没从刚才讲戏的状态里出来:“?”
楚淮勋屈指敲了敲旋转椅扶手:“称呼。”
莫睿帆眨眨眼,反应过来,干笑了一声:“楚哥。”
楚淮勋点点头,眼眸半眯,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警告:“下次不要再错了。”
莫睿帆:“……是。”
经过楚淮勋的点播,莫睿帆自觉找到了角色的核心精神,但周青竟然还是不满意。
这次倒不是感觉不对了:“太浮夸了!你这是要唱大戏?要不要瞪个眼再嘟个嘴啊?”
莫睿帆试了几次都不过,这一天又是草草下工。回家的路上仔细回想一遍,莫睿帆还是给楚淮勋发了消息::“楚哥,我今天的表演哪里有问题?”
楚淮勋不知道在干什么,隔了很久才回信。
消息框里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来我家。”
第19章 我不是在抱怨你
莫睿帆已经来楚淮勋家里两次,轻车熟路地到了楚淮勋家门口。
他把口罩帽子都摘下来塞包里,才按响了门铃。
这一次楚淮勋在家竟然还穿着衬衣马甲,工工整整一丝不苟。不知道是不是刚回家还没来得及换。
简单问候之后,莫睿帆在客厅里表演了一次被周青卡掉的镜头,有些迫不及待:“楚……哥,我的表演有什么问题吗?”
楚淮勋坐在沙发上,直接回答道:“太浮夸了。”
“周导也这么说。”莫睿帆挠了挠头,“为什么呢?”
楚淮勋抬头凝视着莫睿帆,过了一会,才挪开目光,忽然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体会过无助的感觉?”
这个问题莫名有些尖锐,莫睿帆怔了一下:“什么?”
楚淮勋闭了一下眼,轻轻揉了揉鼻梁,才睁开眼继续道:“你对‘自暴自弃’的演绎很明显没有投入个人感情,纯粹基于你的想象。”
莫睿帆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楚淮勋后面追的这句话像是在解释前面的问题,但莫睿帆还是察觉到楚淮勋不慎表露出来的情绪。
不过楚淮勋说的确实没错。
他确实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他父母离婚得早,记忆中几乎不存在父亲的影子;母亲待他很好,家境优渥,感兴趣的东西都能轻易接触,不感兴趣了再随手甩开。
楚淮勋是他的初恋,是他先追求的楚淮勋,也是他先放开手。分手之后的几年他也没有再谈过。
背叛也好,自暴自弃也好,他进入娱乐圈之前的生活太顺利了,顺利到无法体会谢呈琅这个角色的负面情绪。
莫睿帆站在客厅中间,望着楚淮勋有些晦暗难辨的墨色双眸,沉默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怎么办呢?”
楚淮勋头一次偏开视线,手指有些烦躁地握紧又松开,似乎想要握住什么东西。最后他重新闭了一下眼,睁开后面容已经恢复了过去的沉静疏离:“尝一下放大类似的感情。”
“放大?”
“剧烈的情绪都是细微情绪的映射。你没有体会过被抛弃、孤身一人的感觉,至少有过热闹的聚会后骤然冷清下来的落差吧?”楚淮勋抬起头,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温水,“情绪的本质是一样的,只是幅度上是细波涟漪或者惊涛骇浪的区别。
“其实你对其他负面情绪的演绎,应该已经本能地这样使用了。像嫉妒、憎恨等等。只是自我厌恶这样的特殊情绪,需要一点‘引子’。”
楚淮勋说着说着站起身,走到莫睿帆对面,“现在我是谢呈琅,你是白云锋。”
莫睿帆心思一凛,注意力迅速放到了楚淮勋身上,专心致志地凝视着楚淮勋的动作。
“阿云,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楚淮勋从衬衣的口袋里轻轻掏出一张纸,在指间摩擦了一下,“谢家已经没了,你也该给谢家陪葬。”
莫睿帆下意识跟着对戏:“少爷,都到了现在,你还要给他们陪葬吗?”
“陪葬?”楚淮勋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不,我早已经死了。”
楚淮勋的声音十分平稳,甚至听上去有些轻快。但站在对面的莫睿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
此时的楚淮勋——不,谢呈琅身上同时具有冷静和疯狂两种感觉,让人甚至怀疑他的身躯之下隐藏着即将点燃的□□,能够将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
楚淮勋表演出来的谢呈琅张力十足,莫睿帆屏住了呼吸,一时看得痴了。
等他回过神来,楚淮勋已经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莫睿帆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楚淮勋表演的画面,试着按照楚淮勋给他的示例表演了一段,期待第看着楚淮勋。
楚淮勋点了点头:“还可以,不过细节还得再雕琢。”
莫睿帆高兴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我知道了!感觉摸到一点门道,多谢楚哥!”
他恨不得现在就道第二天的镜头下,把他重新理解的表演展示出来。
只是目光扫过坐在神色沙发上低头喝水的楚淮勋时,莫睿帆脸上的激动忽然沉淀了下来。
刚才楚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