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来回走着,一看到有空车的士开过,便连忙邀住。
方澈的驾驶技术挺不错,不远不近地缀着那两的士,一直跟着开到了城北郊区。待那的士在一条小岔道前停下,方澈又将悍马开得转过前面一道弯,才在秦沛祥视线不能及的地反停好车子。
他们下车后便快步往回走,等到得那小岔道边上的时候,就见的士已经开走,而秦沛祥的背影在那小土马路上显得越来越小。
秦秣低叹道“我爸爸果然是跟三叔有联系的,只是没想到三叔也在邵城。”
“别多想。”方澈又牵住秦秣的手,“走吧,总之我陪着你。”
两人在离秦沛祥摸约五十米的地方跟着,一路跟他从小土马路拐进田间阡陌。这里地势开阔,也没什么遮挡,其实秦沛祥只要稍稍转过头就能发现身后的秦秣与方澈。但他一直走得急促而目不斜视,一副很凝重的样子。
待秦秣和方澈跟着秦沛祥从田间又走上一条小土马路,然后拐过一个靠山的晚,才看到路边立着的那套独栋房子。
那屋子十米左右宽,进深被山壁挡着,叫人一眼难以看清。屋子有两层,外面大块的铺着白色砖墙,屋顶黑瓦,正中间开着一个堂屋,大门没关,显出很普通的农村房屋样式。
方澈稍稍用力握紧秦秣的手,示意她走进堂屋。
秦秣点点头,两人放晴了脚步走进那大敞的屋子,之间堂屋左侧开着一扇内门,而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阿林,你们当年的坚持我全看在眼里,现如今她也要去了,你何必还这样躲着藏着,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那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却淡漠如水“二哥你心里明白,何必劝我”
秦沛祥气道“你要不是我亲弟弟,我哪里有这样的闲工夫来管你”
“二哥你走吧,以后少来看我,我不想害了你。”
秦沛祥又叹气“阿林,你何苦这样我们是兄弟,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我要是躲你,你还怎么过下去你肯把这个事情告诉我,怎么就不肯告诉爸和大哥,还有韩瑶我不会躲你,他们难道就会”
“这些话,你已经劝过我将近十九年了。”秦沛林用极淡的语气陈述,“我不是怕你们歧视,我是怕害了你们。”
秦沛祥声音一扬,明显带了怒气“好我知道,当年你若不是想要我帮你照顾韩瑶和秣秣,你是打算连我也一块儿瞒你心里头,就这么不信我们”
“二哥,是我对不起大家。”
秦沛祥怒极,又大笑“哈哈你对不起我们谁对得起你”他声音渐渐酸的仿佛带起哽咽,“阿林,你怎么这么命苦老天爷成心作弄我们一家子,让你好端端的被输血传染,得这种病”
“别说了,二哥。”秦沛林淡淡道“你快回去吧,我早看开了。”
两人说话声音渐低,秦秣与方澈站在堂屋,正是听不清楚的时候,忽又听里面传来重物撞地的声音。
然后秦沛林惊慌的大喊“二哥你快离我远点儿”
秦秣抢先一步冲进屋子里,便见到屋中有一人坐在轮椅上,正摇着轮子连连后退,而秦沛祥一手抬起,呆站在屋中央。
他一转头,见到先后走进的秦秣与方澈,脸上便陡然显出惊恐之色。
轮椅上的那人也转过头,他脸色惨白,视线一落到秦秣脸上便胶着不懂,只荡漾出一片的迷茫与温柔。
一时间寂静传感,整个屋子里都只有被沉默所扩大了的呼吸声。
秦秣脚步稍动,想要离轮椅上那人更近一些。
“秣秣”秦沛祥猛地大喝,“出去快点出去”
秦沛林则脸现慌乱,一边别过头,一边摇着轮椅直往角落靠。
秦秣后退几步,拉着方澈一起站到门边,然后不说话,只是来来回回地将目光在养父与生父之间扫视。
“出去”秦沛祥板起脸,“秣秣,你连爸爸的话都不听吗”
秦秣却眼见地注意到,秦沛林我再椅轮上的手正不住颤抖。
“谁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秦秣收回目光,眼睑微向下垂,平静的提问。
“秣秣”秦沛祥讷讷地,无从开口。
空气里又充满了沉默,许久之后,轮椅上的秦沛林阖上双眼,用极平淡的声音说“我是你的生父,我有aciiunedeficiencysyndr。”他说完之后,脸色又惨白一分,白得几乎泛青。
方澈上前一步,牵着秦秣的手与她并排站立。
秦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将那几个英文单词在脑子里组合又组合,才恍惚想起,前不久学校里做个这样的宣传。
aciiunedeficiencysyndr,也就是全世界人类都谈之色变的aids
秦沛祥颤抖着声音解释“90年,阿林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造成了严重的胃出血。他在省城一家医院里急诊,医生给他输血,那血液里有病毒,结果就传染了”
“快出去吧”秦沛林言语里平淡得直叫人心里发赌,“去英国看看你妈妈,她时日无多,想必是想见你的。”
秦秣唇角微微往上扬了扬,反而又踏进了屋子里。方澈牵着她的手,与她同进。
“爸。”她紧紧盯着秦沛林,目光柔和,“我愿意这样叫你,虽然在见到你之前,我对你有过很多恶意的猜测。”
秦沛林点了点头,不说话。
“生老病死,我们都逃不过。”秦秣缓缓道“你当初牵着妈妈的手,从北京回老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不论她遭遇到怎样的困厄,你都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呢”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 二十二回被埋藏的故事
二十二年前,秦沛林意气风发,怀着满腔抱负北上。
他有千万种骄傲的理由,在他之前,大学都只存在于乡民们的传说当中,在那个年代的秦家村村民眼里,大学也就等于前程似锦。
但人生的转折在某些时候就是那么充满了戏剧性艺术源于生活,所以这段故事来得突兀,却又在情理之中。
秦沛林遇到了韩瑶,两个人同样年轻,同样优秀,同样充满热血。至少在他们眼里,对方是完美的。所以为了心中的爱情与自由,也为了赌上那一口气,他们顶住了韩家所施加的压力,硬生生辍学回归田园。
在当时,他们只知道为自己和为对方的勇气感动,所以忽略了其它一切。他们以为爱情就是生活的全部,但事实并不是那样。
韩瑶在秦家村只住了一个月就开始产生难以忍受的感觉。她从小就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就算她性格温柔,就算她心中装着再多的爱情甜蜜,当她在那个落后的小山村里,过着清苦的日子,整天被一群在她看来纯粹是愚昧粗鲁德村民指点鄙视时,她的爱情也粉饰不了她心中的矛盾苦痛。
两人起了争执,在那个夜晚偷尝禁果。
秦沛林忽然离开家乡前往省城的理由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单纯。他冲动过后愧疚万分,只一心想要凭着自己的才能在省城某到一份好差事,然后将韩瑶接出去,再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
现实证明,他的想法太过学院派。他有什么才能,他大学肄业,前二十年又只知道跟书本打交道,他能有什么才能他或许有才,但在面对那个光怪陆离的社会时,他无能。
男人的自尊受挫,秦沛林无颜就此打道回乡。于是徘徊在外,借酒消愁。
那件改变他一生的事情,才有此发生。
韩瑶曾有一个订过娃娃亲的未婚夫,有一日,那人在一家小饭馆门口遇到醉醺醺的秦沛林。因为气不过自己居然输给了这样一个没用的醉鬼,那人就趁着秦沛林烂醉,甩下手脚将他暴打一顿。
秦沛林被他打断三根肋骨,再加上肺部出血,这才被送到医院急救。
那一次输血的理由其实不是胃出血,但不论由来是什么,他因为输血而感染aids都已成为事实。
那个打人者在事后却撂下了大笔的医疗费在秦沛林看来,那不是仁慈,不是负责,而是直挖人心的耻笑与嘲讽。
更屈辱的是,他确实需要依靠那笔钱才能苟延残喘下去。
那段黑暗岁月至今不堪回首,秦沛林心中充满了恨,他很自己,恨那个人,恨那家医院,恨那个血液的人,他甚至恨韩瑶
他想过一死百了,是秦沛祥带来了韩瑶怀孕的消息,这才使他从那无边的仇恨与痛苦中挣扎了出来。
秦沛林豁然惊醒,如果说他受到了命运的百分之两百挫折,那么韩瑶与她腹中的孩子又将面临怎样的苦楚他在这里怨天尤人,又可曾想过韩瑶的艰难那个女子是他曾经口口声声许下爱意的人,但事实上,他又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
从他与韩瑶相恋开始,他表现出来的不是担当,而是伤害。他以爱情的名义逼迫韩瑶与家中决裂,他又以爱情的名义让韩瑶以为在秦家村受到的排挤都是理所当然,他更以爱情的名义得到了韩瑶的身体却在婚姻面前临阵脱逃
秦沛林听到那个消息后,就在病床上整整反思了一个夜晚。到最后,他发现他对不起的人,又何止是韩瑶和他们的孩子他对不起望子成龙单身将他拉扯大的父亲,他对不起曾经凑钱送他上大学的乡亲,他对不起为他能够上学而早早养家的兄弟,他对不起韩瑶的父母亲人,他对不起他最后得出一个令他羞愧无比的结论他不忠不孝忘恩负义,他索求无数却无以回报
秦沛林不再想要寻死,但也不敢回家。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估计老父是宁愿他死了,也不愿知晓他感染了那种令人难以启齿的病毒。乡民们也不见得会理解他被输血感染是无辜的,他们也许会猜测,是不是他行为不检点,才会染上这种令人羞耻的病症。
秦沛林更不敢面对韩瑶,因为一旦面对,他就还得在无形中又逼迫韩瑶选择一次是为了爱情而跟着他守一辈子的活寡还是伤心离去亲口说出决裂
以韩瑶的性格,只怕是会选择前者。但生活不是一时冲动,就像韩瑶当初冲动地跟他私奔,后来却在生活中与他互相怨怼。
一辈子就是人生的全部漫长,秦沛林害怕他们的爱情最后却在现实中磨砺成厌烦。
他又自私了一次,他宁可被恨,也不愿意被厌恶。
到最后,秦沛林也只告诉秦沛祥,他因胃出血而在输血中感染了aids。他埋藏掉那些爱恨纠葛,给出一个无可辩驳的借口“我怕传染给别人,我不想害人。”虽然他心里很明白,这种病毒不会在简单的日常接触中传染给他人。
许多人都有伤害盲从的心理,所以秦沛祥明知道这个理由并不能完全成立,他也在一定程度上默认了秦沛林的说法。
因此,当秦秣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的时候,秦沛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惶恐。他自己不害怕与秦沛林接触,并不等于他就敢于放任秦秣去靠近一个aids感染者。他养育这个女儿将近十九年,早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骨肉,又怎么敢让她去面对哪怕一丁点的危险
秦沛林害怕之余,更多的却是羞愧。他默默地望着秦秣,听她说“生老病死,我们都逃不过。至少你还在这里,我还能叫你一声爸。”这种感觉,真是叫人酸得从骨头到血液都一起颤抖。
这是他的女儿,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而并非只存在于照片和兄长描述中的女儿。
秦沛林从来就没想过,这辈子还有能见到秦秣的一天,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或者大发雷霆将她的至亲骨肉赶离身边。
最后,秦沛林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说不出话,无话可说。他只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猜测,做女儿的,在得知生父居然是一个aids感染者的时候,会有什么想法她是觉得羞耻还是觉得害怕或者是觉得怜悯
不管哪一种,都是秦沛林不愿意接受,又无力反驳的。
秦秣的表情很平静,秦沛林从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室相顾无言,许久之后,方澈诚恳的声音响起“两位伯伯,我们现在可以讨论关于治疗的问题。”
秦沛祥兄弟两个一齐将视线转到方澈身上,然后像是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