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课做笔记,虽然背后被摔倒的地方仍然隐隐作痛,但这些都不能影响她学习的用心。
雷靖安是个小孩子,所以他只会用幼稚的暴力手段来解决问题,然而这个世界上真正可怕的永远不是这种看得见的威胁,而是种种无形的暗箭。比如人心,比如时间,比如命运。
没什么防御,比充实自己更能有效。
接下来的两三天,王子毓跟秦秣形同陌路,她不但漠视周围的一切,就连有的冷哼都在这种漠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秣偶尔会有遗憾,但并不后悔。
这天晚上,天空终于飘下了细细碎碎的雪花。
夜深时候,那轻雪落下的声音便仿佛是少女娇哝的喁喁私语,伴随着这一季的寒风,一起渗入没一个不同的梦境当中。
秦秣睡得不是很安稳。她如今身子不比当年,总是带着几分气虚体弱,特别畏冷。她在自己的被子上罩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整个人也蜷成一团窝在床角,但这些只能稍减寒意,却无法让她温暖地安睡。
落雪的声音密密无间,更显夜深静寞。
秦秣半梦半醒,忽然听到一声拉长腔调的大喊在不知明处响起。
“王子毓”
许多人都被这一声大喊给吵到,506寝室里也响起一些睡意绵绵的嘟囔声“谁啊”“吵什么”
“王子毓,你听着”那道呼喊的男声仍在继续。
姜凤忽然从床上翻坐起身,怒气冲冲地喝了一句“王子毓,还不快把你家的乌鸦捉回去”一句话说完,她又整个人拱进被子,然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继续睡。那惊鸿一喝,倒像是梦游。
但这也足够吵醒更多的人了,至少秦秣已经完全清醒。
她听到那喝声是从女生宿舍的背面传来,还听出那是雷靖安的声音。
“王子毓,你听着,我爱你”
秦秣只觉得自己刚刚清醒过来的脑袋又是一晕,那一声声拖长腔调的大喝,倒好像是从遥远天际传来的戏剧,荒唐莫名,又引动着无数看客的悲喜。
“王子毓,我爱你你听到没有”
落雪的声音仿佛更轻了,寝室里,有一个人的呼吸声渐渐沉重。
“王子毓,如果你不回应我,我就在这外面一直站到天亮”
“王子毓”陈燕珊忽然从床上坐起,捂着头大声抱怨,“好吵好吵你快让那个人别说话了好不好”
“我爱你王子毓,毓儿我爱你你听到没有”楼下雷靖安的喊声响亮不休,在这静夜之中就好像鼓声回荡,嚣张得无人可以忽视。他一遍遍地喊,但王子毓始终一声不出,仿佛不曾听见。
“啊我受不了啦”陈燕珊抓狂地大叫,“王子毓,拜托你把那个疯子的嘴堵住好不好”
这时候整栋女生宿舍楼里也陆陆续续地响起抱怨的大叫声,甚至有人探出窗户,调笑雷靖安“喂大胆的帅哥,那个什么王子不理你,让姐姐理你好不好”
于是引来此起彼伏的一片大笑。
被半夜吵醒的女孩们愤怒也愤怒过了,有人就开始关心起这一出惊人的八卦。甚至还有人觉得雷靖安的行为极致浪漫,然后就吵吵嚷嚷着劝说王子毓快快回应,速速答复。
女生宿舍的背面小窗户被零零散散地打开,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一堆一堆的劝说几乎要将雷靖安的喊声给掩盖了过去,于是这一出惊风煞雪的告白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入了滑稽剧场。
506寝室里安静了好一会,陈燕珊忽又爆发出一声尖叫“天哪原来是浪漫告白王子毓,你还不答应”
秦秣则在心里默数着,她想看看多少声之后宿管会出面,然后猜测着雷靖安跟宿管吵起来的几率有多大。
可王子毓接下来的行为还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忽然抓起一件外套套到身上,就翻身从床上爬下。
寝室灯早就统一熄灭,只有楼下的路灯微微淡淡地透出一点灯亮照进506寝室。王子毓慢慢地走到洗漱间,然后从洗漱台下摸索着拖出一个热水瓶。她用着几近机械的慢动作推开后窗,探出头,接着暴怒“雷靖安,你想死也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说话间她提起手上的热水瓶,然后双手推着往窗外一丢
劈里啪啦的水胆爆炸声闷响在雪地里,整栋宿舍的楼里楼外一齐安静。
王子毓冷冷地声音响起“世界清静了,大家继续睡。”她将双手缩回外套里,又慢慢地拖着步子爬回床上。
许久,整栋楼里才又爆发出惊讶的喝倒彩声,紧接着另两栋女生宿舍楼以及另三栋男生宿舍楼间稀里哗啦地响起各种声音。
有人疑惑,有人惊讶,也有人抱怨,而起哄的,更多。
卷三明日桃子夭 五回闹剧
秦秣窝在被子里,闷头听着楼下越来越激烈的吵闹声。
“老师来啦”惊呼声好像急火沸水,滚过一滚又一滚。
然后是一片混乱,吵闹争执愈演愈烈,但因为起哄的人太多,秦秣在五楼已经听不清楼下在吵些什么。
猛然一连串整齐地嘘声响起,对面男生楼传来潮水般的助威宣言“雷靖安加油雷靖安加油打到老顽固抱得美人归”
更多的老师被惊动,还有人惊叫“教导主任来啦”
教导主任罗元举着喇叭喝斥“回去睡觉谁再吵,一律记大过处分”因为他是对着电喇叭喊的话,这话声就像炸雷,猛地震响整个宿舍区。
学生们安静了片刻,男生楼那边却忽然响起盆子勺子叮叮咚咚乱撞的声音。谁都知道法不责众,众多学生被沉重的学业压抑太久,骤然逮着个发泄的机会,哪个又肯放过
“喔哦”一个男生扬着嗓子喊,“起来咯,大家一起把黑面虎赶回家去”
砰
热水瓶爆炸的声音再次炸响,这一声就好似是狂欢的讯号枪,讯号一起,紧跟着就是更多的疯狂。
男生楼那边除了扔热水瓶的,又开始有人扔脸盆,还有人扔饭盆、扔桶子、扔破旧的鞋子,等等等等。趁着夜色深重,这些压抑太久的学生们放肆地大喊大叫,间或有人唱着荒腔走板的歌,一声声乱嚎,疯魔了一般。
女生们趁着混乱也起哄大喊,但扔东西的人很少。女孩子在这方面到底是要心思细些,说到扔东西,那吃亏的可是自己,所以大多数女孩子都知道要克制着要疯狂让那些男生疯狂去吧反正他们神经大条,这时候忘了心疼自己的荷包,有他们记起的时候。
至于事件的导火索雷靖安同学,却已经不知道被人们给忘到哪里去了。
秦秣干脆睁大眼睛,听着这一场闹剧直当催眠曲。
陈燕珊和姜凤兴奋地从床上套上衣服起身,一齐凑到窗边看热闹,难得的两人没有互相吵架,反倒友好地就这次事件讨论了个尽兴。
果然是年少轻狂,再加上黑夜助人贼胆,这一通疯狂一直从凌晨一点闹到了三点,才在众多老师的喇叭攻势下渐渐消停。
秦秣于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偷偷地在自己宗学老师书箱里塞黄鳝的事情。
七八岁的秦秣非常不懂事,他有时候受到恶奴的欺负,凶狠反击之余,人开始觉得全天下都不待见自己。小孩子的思维比较一根筋,认定了的事情也很难改观。她讨厌那个山羊胡子的宗学老师,于是就从厨房里偷出了一些黄鳝,塞进他平常放讲课笔记的书箱里。
那位曾夫子的书箱是竹制密封的,里头又干又硬,等他打开书箱时,那几条黄鳝已经闷死。可怜这位曾夫子,黄鳝长得像蛇,他又是个“君子远庖厨”的人物,当时硬是没分辨出那是黄鳝而不是蛇,结果就那么硬生生地被几条“庖厨”吓晕了过去。
秦秣大为得意,从此大摇大摆地糊弄这位先生“蛇鳝不分,好歹不辨,有眼无珠,白活一世”。
小孩子的喜恶如此直接,当时的秦秣有些事也想不到,后来在她被人陷害推入池塘时,救她的却是这位曾夫子。
“吾即蛇鳝不分,有眼无珠,然吾心有黑白,能辨善恶。”当时那位夫子只是留给秦秣这样一句话,然后挂书请辞,飘然离去。
对小小的秦秣而言,当时所受的震撼足以颠覆他半生倔强。曾夫子被秦秣嘲讽也不是一天两天,从她初时的羞愧难当到后来的镇定自如,都被秦秣看在眼里。所以秦秣当时想不透,为什么曾夫子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要在救人以后走
他既然已经能够淡然面对来自学生的责难,却为何还要离开
许久以后,等秦秣明白了那句“心有黑白”,而她自己也开始“有眼无珠”时,她失去了曾夫子的音信。
顽童的胡闹可以原谅,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弥补的。
秦秣耳听着那些喧闹,终于沉沉入睡。年轻真好,就算顽皮也有理由,也暂时不需要懂得,什么代价是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承担的。
第二天,整个市三中再次沸腾,但这次沸腾的,却不再是学生,而是老师。
校领导震怒,各位老师也分外觉得颜面无光。学生们那样一闹,虽说法不责众,但不处罚,却绝对不可
在这样情况下,导火索雷靖安同学几乎就吸引了所有视线。不出众人意料,学校对他严重警告,并进行劝退。
劝退其实是委婉的说法,学校的意思已经是要开除雷靖安了。但雷靖安曾经拿到过省三好学生的奖项,更别说还是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尖子生,他的家里无人来说情,学校方面也就不吭不气地拖着,委实难以拿出最强硬手段来。
除此之外,学校对学生的监管也更严格了。每个教师都是监视器全开,上正课的时候班主任不时巡堂,上自习的时候更是随堂紧盯。一时间整个学校的气氛都紧张起来,学生们也更加收敛好平时的小动作,生怕在这时候被当做出头鸟给打杀掉。
秦秣倒是安静一如平常,她本来就算得上是很乖的那种学生,在这种时候也不需要做到更乖。而鲁松同学作为老师的重点紧盯对象,短时间内却不得不战战兢兢,收拾好爪牙,乖乖地装好学生。
王子毓作为此次的绯闻女主角,被班主任章国凡叫去谈了好几次话。每次她都是铁青着脸去,铁青着脸回,惹出一众八卦党的好奇心思,却无人敢去找她问个究竟。
章国凡的私人谈话一路转换对象,王子毓被找过之后,他又开始找陈燕珊,然后是陈双双、姜凤、吕琳、赵雨虹,最后找到了秦秣头上。
这天上晚自习的时候,章国凡把秦秣叫到了办公室。
他先是对秦秣最近的学习生活表示了关心,等秦秣回答一切都好以后,就开始转入正题“秦秣,你觉得王子毓这个人怎么样”
“除了不大合群以外,她学习认真,不错。”秦秣熟练地说着官方太极语。
“那你有没有发现她平常跟你们特别不同的地方比方说,既然她不合群,那她跟谁一起吃饭她一般都跟谁来往”
秦秣笑了笑“老师,不合群的意思就是独来独往。既然独来独往,那我对她不熟悉。”
章国凡被她小小地噎了一下,脸色顿时沉下几分“秦秣,你要知道,老师找你说话,也是为了王子毓好,你这样不配合,不叫做讲义气,而是害了她”紧接着他又长篇讲述了一大通,大概意思其实就是前面那几句话,只不过他将那简单的语意再次扩充,滔滔不绝地一副要将秦秣轰炸到头晕的架势。
秦秣没有头晕,她很清醒地听完了秦国凡的教育,然后恭恭敬敬地道“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对王子毓的了解真的不多,我只知道她平时很冷淡,不论是女生还是男生,她都很少接触。我想就算有什么会影响到她的学习,也多半是来自她的家庭。”
王子毓平常的成绩不算差,也不太好,一般是在中游徘徊,偶尔中等偏上。
章国凡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终于一指自己办公桌前面的小凳子道“秦秣你先坐。”
秦秣很自然地坐下,准备听他接下来更加长篇的大论。
“王子毓的家庭”章国凡轻哼几声,接着苦笑,“唉,秦秣,你平常有机会就多劝劝她吧。她那个爸爸以前是城东那边的混子,后来又吸毒、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