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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尘渡 第5节

作者:月佩环 字数:14224 更新:2021-12-29 08:54:41

    第15章

    苏睿云慢慢地走在这条洁白寂静的路上,仿佛能听到雪落的声音。他知道在苏州城虽然危险,但最危险的,其实还是孩子在的地方。

    何与飞何其聪明,一旦知道他离开,第一件事,不是找他,而是找到孩子,再在孩子身边布下重兵,等待他回去找孩子。

    他现在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他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理智,但是没有办法,他想不到第二条路只有飞蛾扑火般,要找到自己的孩子

    怀中抱著失而复得的儿子的何与飞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心脏的地方忽然空出了一块。

    当时他送苏睿云回家後去寻找孩子,孩子暂时没找到,他立刻赶回家,才发现苏睿云不见,只有几个被迷香迷倒的家仆,几乎是同时,他就已经明白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苏睿云正是趁此机会要离开他。

    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不见了,何与飞焦躁烦闷可想而知,但他并不急著要找到苏睿云,却将所有的人力都用於寻找孩子。当孩子找到的时候,他也知道,苏睿云一定会回来。

    可是,这时心里却有种奇异的预感他可能要永远失去他了

    不是因为预感到苏睿云不会来,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弥漫像要将他的心也淹没沈溺

    这样奇异的气息似乎也惊动了怀中的孩子,孩子忽然大哭起来。

    何与飞无论怎麽哄,孩子就是不能停止哭泣,哭得人肝肠寸断。

    “把他给我吧。”一个熟悉温柔的声音说道。

    何与飞赫然抬起头,看到在院子中的恋人,依旧俊朗温柔,脸上立刻溢出惊喜的笑容“小云,你回来啦我等你好久”他抱著孩子,便要走出门外。

    “别过来。”苏睿云缓缓地说,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何与飞愕然看著他,却看到他手上一口利刃,在初晨白雪的反光中寒冷无比,正慢慢往自己的心口刺去,鲜血慢慢涌了出来。

    “与飞,你把孩子放下,让我们走。”他什麽也没有了,武功,门派,都已经被毁得干干净净,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条命。

    何与飞看到那刺目的鲜红,一阵惊慌失措“小云,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怀中的孩子依旧没有停止哭泣,哭得他的心更乱。没有用的,不管他做些什麽,通通都没有用他的小云还是要离开他

    他想著要怎样才能挽回苏睿云的心,但苏睿云像是看到他的迟疑,手中的刀更深地刺入自己再有一寸,也许就会到达心脏

    “你停手停手我把孩子给你就是”

    宁可自杀也要带著孩子离开他何与飞美丽的容颜露出了绝望的笑容,不舍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这个孩子哭得这麽伤心,是要跟小云在一起他的妈妈不要他的爹爹,他自己也做出了选择。

    “小东西,这麽小就知道偏心爹爹不疼你麽”何与飞轻轻拍了拍孩子,轻声诱哄著,“爹爹把你交给妈妈带,不要让妈妈难过,知道不知道”何与飞在孩子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几乎轻得听不到的声音道“爹爹会去找你和妈妈的,等爹爹喔”

    何与飞抬起头,看著眼前俊朗的男子,微微露出无奈的笑容“小云,你知道我拿你没办法的你又何苦伤害自己的身体”

    眼看苏睿云根本没理会他,仍旧刺在自己的血肉上,何与飞不敢迟疑,用一件貂裘裹在孩子身上,走到苏睿云面前一丈处,将孩子放在地上。

    何与飞的脚步没有离开,说道“小云,孩子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看到苏睿云没理他,何与飞无奈地苦笑一下,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知道利用别人的弱点,却没想到,自己也是有弱点的。

    苏睿云默然一阵,似乎内心有些震动,却一言不发。

    “小云,你这个样子,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我怎麽放心把孩子交给你听我的话,我们一起照顾孩子吧,你知道,孩子没有你是不成的”

    “你说过,我好了之後就把孩子还给我,你现在要食言吗”苏睿云慢慢抬起头看著何与飞。即使到现在,他仍然不能相信这个男子,即使他发了誓,即使他说过爱自己,但是谁又知道,他爱的或许只是那个痴傻的苏睿云,那个就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存在。

    何与飞只好慢慢退了几步,退到让苏睿云觉得足够安全的距离。

    苏睿云慢慢走上前,俯身抱起了孩子。在这一瞬间,何与飞清晰地看到,苏睿云看到孩子时瞬间崩溃的表情,一滴眼泪直直落下,滴到孩子的脸上,他怕抱不稳,不敢伸手去擦,用唇角吻去。

    孩子到他的手中,明明是僵硬地抱著,却忽然间不哭了,母子天性吧。何与飞想著,却有种说不出的嫉妒,啃噬他的心。

    以後也许很难才能见到他了这是他最脆弱的时候,如果要抢回孩子,逼他留下,就只有趁现在

    鬼使神差地,何与飞脚步一动,立刻到了苏睿云面前,苏睿云手上的短刀已经在抱孩子之前松落在地,而且武功失去之後,反应和力气都变弱了许多,何与飞很快地点了他的穴道,将孩子从他的怀中抱了过来。

    看到睿云眼中的绝望愤怒,像是终於对他厌憎到了极点,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何与飞心里疼得几乎窒息,他勉强笑了一下,道“云云,你看你连抱他都抱不稳,又怎麽能好好照顾他听我的话,留下吧”

    他像哄骗幼稚小孩的语气,让苏睿云沈默不语。

    “云云,你为何总这麽任性”何与飞叹气。

    只要睿云在他的身边,他就能让他动心的吧。他没有做错何与飞在心里对自己说。

    苏睿云忽然开口道“何与飞,你清醒吧,其实你爱的只是那个傻子更或者根本不是爱,只是把他当成是好玩的小玩意儿,没有任何伤害能力,可以任由你为所欲为所以你同情他,可怜他因为他为你付出了一切,却还死心塌地地跟你做爱”

    “小云,你胡说什麽我是爱你的”惊慌失措让何与飞大叫出声,他直觉地不允许苏睿云这麽说,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被苏睿云说中了,还是不想让苏睿云侮辱自己的感情。

    “我後来清醒了,让你很失望吧如果有可能的话,或许你不会让我清醒过来你不那麽做,是逼不得已是不是”他轻轻地,笑了一笑,看到何与飞震惊的表情,知道自己已经猜中,“如果有可能,你会让我永远失去记忆但是这样下去的话,那个白痴的苏睿云也会死,所以你才不得不放弃,是不是”

    “小云,现在雪太大了,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何与飞招手换来一个下人,将孩子交给他照顾,横腰便将苏睿云抱起,走入房中,关上了门。

    苏睿云嘴角动了动,却没再开口,他所说的都是一时愤激之言,其实即使说出口,也没办法做任何改变。

    “小云,你为何忽然这样生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何与飞沈吟一阵,终於开口问道。

    他以前那样温柔多情,即使被他恶意弄成重伤,从来不肯骂过他,後来不肯理他,也是因为孩子的事,现在却说出了这种伤害双方的话,一定是发生了什麽变故。

    “天一教已经被灭掉了,是不是”苏睿云缓缓地,却没有抬起头看他。

    “谁告诉你的”何与飞纤长的眉峰一扬,眸光登时变得冷酷。

    “你用那张令书,引得我教众在总坛聚集,然後点燃火药,将我教教众炸死半数,再带了名门正派去杀得干干净净是不是”

    苏睿云脸上露出的惨淡的笑容,“你我之间有深仇大恨,不管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对你有任何怨言,但是我天一教与你何干”

    “你爹爹是天一教前任教主,他的武功学自天一教,我就是要你们天一教,个个不得好死”何与飞脸上扭曲了一下,看到苏睿云面无表情地看著他,放缓了神色,道“你是我所爱的人,自然不同。”

    “何与飞,你爱的并不是我我也不求你手下留情,给我一个痛快吧。”苏睿云有些漠然。他终於承认了,承认灭了自己的教派

    “小云,我不会杀你的”何与飞吻了吻他的嘴唇,静静地看著他半晌。苏睿云恢复神智的最初,他的确心里半是害怕,半是失望比起现在聪明得令他害怕的苏睿云,他的确更心疼傻傻的那一个。

    或许被他说中了吧,他爱的不是这个人。

    “你不杀我,我会杀了你。”苏睿云平缓地道。

    何与飞苦笑起来,居然有种轻松的感觉。原来他做了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结局

    穴道不能点太久,何与飞不得不拍开了他的穴道,但苏睿云几乎是立刻挣扎,被何与飞按住了身体,钳住了他的手腕,用白绫从他的身後绑住了他的双手,另一端绑在床头。

    “我好恨你”苏睿云闭上眼睛,俊容微微扭曲,低低地,从唇间挤出几个字。

    何与飞身形微微定了一定,说道“云云,你要恨我,也要等身体养好了再说。现在你这样,怎麽报仇”

    苏睿云低低地笑了一声。报仇他已经变成这样,再也不能报仇了吧可怜他无辜惨死的属下兄弟,全都因为他一时被这个美丽的男人迷了心智,再也没人能为他们报仇雪恨。

    自己才是该下地狱的那个

    苏睿云闭上了眼睛。

    双手被捆起来压在身下,发麻得几乎失去了直觉,却比不上心里万分之一的痛苦。天一教覆灭是他神智不清疯疯癫癫的时候的事,何与飞宣称那个时候就已经爱上他,却仍然下得了手残杀他的教众,甚至直到他知道真相,都没有告诉他。

    这样也叫做爱麽不如叫做掠夺占有好些吧

    苏睿云几乎没有睁开眼,紧紧闭著嘴唇,不肯吃饭也不肯说话。

    何与飞诱哄不成,便软语相求,发现除了撬开他的嘴巴灌进去之外毫无办法,但这样做,他一定会拼命挣扎,到时也会让他受伤。

    几天的水米不进让苏睿云的嘴唇渐渐干裂,几乎神智不清。何与飞以口喂他喝了一些参汤,以内力延续他的生命,但苏睿云仍然枯瘦下去。

    “小云你真的好残忍”何与飞苦笑著,用手摸著苏睿云苍白冰冷的面孔。

    “我败了想不到你倔强起来,要比我狠心你是不是要我放你走”

    苏睿云抿著嘴唇,当是默认。

    “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你现在没办法照顾宝宝,身上又有伤,把宝宝留在我身边,好不好等你什麽时候有了能力照顾他,我再让你带走他。”

    “你我这个样子,什麽时候能带走孩子何与飞,你终究不让我带走孩子的,是不是”苏睿云低低地笑了起来,干哑的声音,有一些自嘲。这个孩子虽然是他生的,但是是何与飞的骨血,他那麽自私的人,又怎能让自己带走孩子

    “小云”何与飞苦笑起来,“我给你立下字据,如何”

    只要孩子在自己身边,不管睿云走到哪里,总会回来。

    浓墨加了水,又研成浓墨,何与飞犹豫了很久,终於写了几行字,盖上了自己的印章,给苏睿云过目後,坐在苏睿云身边良久,才解开了苏睿云身上的束缚。

    这些日子睿云身上穿的一直是原先的那件衣裳,他要给睿云洗澡换衣服换药,都被睿云拒绝,几天过去,心口上的伤已经结了痂,衣裳的血迹也已经变成褐色。苏睿云慢慢揉搓著自己手腕和臂上的酸痛。

    何与飞道“睿云,你不要我帮你洗,那我让人烧了热水给你自己洗,好不好”解开他的衣裳,依稀能看到他身体伤痕累累,都是新伤旧伤,白色的,褐色的那曾经完好无缺的矫健的肉体,已经变得不堪一击。

    苏睿云不置可否,何与飞道“我再让人送些点心食物过来。”

    “你自己不必来了。”苏睿云淡淡地道。

    何与飞不觉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一声。

    何与飞在门外等了很久,等待著苏睿云出门的时候死皮赖脸缠著他,尽管他说要放过他,却也知道,如果不跟著他,即使哪天能再见面,两个人也已经一刀两断。

    谁知等了很久,苏睿云仍然没出来。何与飞知道自己失算,立时开门。

    房内空荡荡的,木桶还泛著水汽。旁边给他换洗的衣裳和给他吃的点心,一点都没有被碰到的样子,人却已经不见。

    何与飞脸色大变,忽然想到,自己为了让他不疑心,早就把字据给了他。他一定是趁自己出门就走,到现在已经走远了。

    抱著渺茫的希望,何与飞让人去查找睿云的下落,几个月过去,却是杳无音讯。倒是当年的旧案慢慢有了浮上水面之势。

    第16章

    何与飞的姨母陆水秀久寻不见,後来才知道,有江南洛家的人为其掩饰下落。洛家虽然如今人才凋零,但百年前曾经是震慑江湖的一大家族。

    陆水秀原来并不姓陆,当然何与飞的亲生母亲也不姓陆,而是江南洛家的大小姐洛残雪,陆水秀是她的贴身丫环,名唤洛秋蝉。

    母亲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何与飞虽然早已经知道,但是江南洛家是武林中的名门世家,而方家却是世代为商,他的父亲方非宇虽然曾经练过武功,但在江湖中并没有什麽声名,母亲居然会嫁给父亲,这当中有什麽秘密,到现在或许只有洛秋蝉知道。

    天羽门有刑讯逼供的刑堂,对付洛秋蝉只是小菜一碟,但在种种酷刑下,却只逼问出一些零碎的线索。她随同洛残雪嫁到方家,很多事情她也不知道,只知道洛残雪嫁到方家,其实只是为了一件东西,至於这件东西是什麽,并不知道。

    何与飞终於知道这件要命的东西或许才是方家灭门的原因,於是继续追查此事,甚至开棺验尸,尸体虽然过去十几年,剩下的残骨头还有重剑砍削过的痕迹如果只是武功凡庸之辈,决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种种的线索都表明,他当年经历的惨案并不是幻觉,手刃方家所有人的,正是苏睿云的父亲。

    所有这一切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一些,相反这些原先苦苦寻求的答案现在却并不在意,反倒是苏睿云的下落更让他关心。但苏睿云像消失了般,并没有再次出现。

    何与飞开始时自信满满会找到,甚至还打探了天道盟的消息,却发现寒砚霜早已独自回到天道盟,甚至很快地成了亲,嫁给了一位寻常剑客江秋白。何与飞早已见过江秋白,相貌平平,决不是睿云假扮。但江秋白却是少见的奇男子,为了娇妻而退出杀戮生涯,隐退江湖。寒大小姐这次总算没有看错人。

    他怀疑苏睿云回到了天一教的总坛,但派人去寻找,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睿云到底去了哪里,或许他会很久之後才知道,但是他知道睿云一定会出现的,为了要回孩子。

    可是当宝宝已经会咿咿呀呀地哼出几个模糊的字音时,已经一年多过去了,睿云还是没有出现,何与飞渐渐有种感觉,睿云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不是睿云狠得下心离开孩子,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是睿云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带走孩子而放弃,因为睿云即使被人打断了双腿也会回来。

    这样的音讯全无只有一种解释睿云被什麽困住了

    何与飞立即开始重整天羽门,目的却不是为了发展壮大,而是为了打探消息。信天楼原来是江湖中第一的传递消息买卖情报的门派,也渐渐盖不住天羽门的势力。

    赵西平,天羽门地部的总堂主,原先职责只是为杀手行动方便而收集的情报,却为打探消息刚刚收编了信天楼。

    他每次来向尊上回禀消息时,都会感到何与飞这个男人渐渐不像江湖中冷血冷心的天羽门之主,而是一个居家好男人。尽管从白烈吟口中隐隐猜出何与飞与天一教教主的关系,却也为这一场孽恋感到无奈。天一教毕竟太过诡异邪门,魔煞之气极重,当初剿灭天一教时,就费了不少心血。何与飞放虎归山,恐怕日後难以收拾。

    从大厅的中堂直接穿过,赵西平来到何与飞所住的後院。这里像每个平凡人家的後院一样,有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有慈爱的父亲轻声的逗弄

    赵西平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何与飞怎麽会有这麽些耐心来,却早已经习惯。轻轻扣响了门,他进去行了一礼“尊上,属下赵西平有事求见。”

    宝宝还在床上被何与飞逗得咯咯直笑,何与飞转过头来,说道“西平,有他的消息了麽”

    赵西平犹豫一下,不知是否该告诉他,但看到何与飞逐渐变得冰冷的双眸,连忙说道“正是。”

    何与飞的表情呆滞了一下,似乎对於意料之外的消息有些反应不过来,立即染上喜色“你说什麼”

    “尊上,有消息说,有人在燕山雪域看到天一教教徒的踪影,好像天一教还没有灭绝”

    何与飞“啊”了一声,脸上却是现出笑意。既然天一教没有完全覆灭,那麼睿云回去总算有人照顾。睿云的手都抓不紧,如果他一个人,他委实放心不下。

    苏睿云在天一教的禁地石宫的甬道中慢慢行走著。

    在离开何与飞後,他就借助寒砚霜的力量回到了燕山,与寒砚霜道别之时,寒砚霜还扑到他身上痛哭了一场。

    回到天一教後,他才知道天一教的大多教众已经在那一次围攻中死去,而护法柳彦卿也因此断了一臂。虽然属下兄弟都没有说怪他,但他也知道是自己意乱情迷,全然相信何与飞,甚至有离开天一教的想法,才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後果。

    虽然天一教没有完全覆灭,但残存的余部也只有十分之一。苏睿云知道自己如果再次请辞教主之位,则是一个不义不信之人,按照教规将教中事务交与柳彦卿後,他便到石宫中面壁思过。

    这座石宫除了上面的一层外,还有地下一层。天一教众人早已习惯在石室岩穴中居住,又身负武功,自然不觉得寒冷,但天一教众人所不知的是他刚生完孩子不久,身体还没有复原,又如同自虐般住在暗无天日的石宫下面,沁水寒汽,处处渗透,四肢百骸肯定受不了。久而久之,每到阴雨天气四肢便酸涨难当。他原本就没打算原谅自己,尽管如此,也不顾不管,仍旧住在石宫下面,每天让教众将衣食送到宫门外。

    这裏是天一教的禁地,除了教主外别人不能进入,因此裏面不仅有天下奇珍,还有阵术机关,不小心碰触就会启动,致人於死地。

    苏睿云来这裏,一半是为了面壁思过,一半也是想从这座秘藏中想方设法恢复自己的武功。但这座石宫中所藏的秘籍他几乎都看了一遍,都没有办法能让他用重手法废掉的武功再次复原。

    石宫上面一层放置著秘籍珍宝,下面却是历代教主的灵柩石棺,自然也放著苏睿云的父亲的屍身。

    当年苏睿云只有十二岁,却已做了教主,那时他年纪还小,虽然有了一些武功,但抱著苏无痕的身体到石宫下面时,心裏尽是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将父亲的屍身安置好後,那时又正好看到了旁边的一口空棺那是父亲为他的将来准备的他再也不敢多看,便匆匆离开。

    如今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自己真的如同父亲所说,软弱无能,优柔寡断,早晚会将天一教的将来断送。

    苏睿云在父亲的石棺前跪了良久,心裏想到的尽是父亲临终前冰冷而绝望的表情,如今自己也有了孩子,多少明白父亲当年的想法,忽然有种愿望,想要再看到父亲,他站了起来,望著石棺良久,忽然推开了棺盖。

    已经过去了多年,石宫下面又阴暗潮湿,苏无痕的屍体已经腐烂。但衣裳却还没有开始烂,依稀看到他的胸口衣襟上似乎还藏著一本书。

    当年是苏睿云帮他入殓的,自然知道那本书是苏无痕临终之前仍然紧紧抓在手中的一本书,他想这是爹爹心爱之物,便也随著爹爹下葬。谁知过了那麼多年,这本书还没有腐朽。

    苏睿云取了出来,翻开一看,裏面还夹著一封信,上面写道“字付我儿睿云”。苏睿云手指微微一颤。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尽管这里不是天山,但同是塞上,天气一样阴晴难察,冷暖不定。

    只穿了一袭单衣,何与飞在道上徐徐走著,五月的天气,在江南早已百花齐放,但塞上的春天是没有的,不知不觉,便下了雪,飘零地落下,仿佛半年前睿云离开的时候,天与地,都是白茫茫,无尽的孤冷凄寒。

    以天羽门的财力实力,他就是用八抬大轿慢悠悠地坐上来也没什麽,但是想到那个人,何与飞心里就有些隐隐作痛。如果他受苦,那个人心里会痛快一些吧。

    孩子还小,受不了塞北寒气,何与飞就没带他来,放在天羽门中,托人照料。如果天一教趁虚而入,想要带走孩子也办不到。

    他找睿云已经找了一年多,只听说这里有天一教的人出现,但派人去找,却又毫无消息,直到前段时间天一教送了信来,让他前往天一教的总坛,他便立即动了身。本来带了部属,却在上山前让他们留下。

    不管睿云要对他做什麽,他也决定一力承受。尽管他的这个决定让下属们大惊失色,但却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不知走了多久,何与飞隐约听到有缥缈的箫声传来,隐隐约约的听去,是一支折柳曲。心里忽然又是一疼。当年他为了欺骗苏睿云,故意要讨好他,所以在苏睿云独自抚琴时,在遥远处吹箫相和,再设法与他相识。尽管这样的做法他自己也觉得白痴,却轻而易举地将苏睿云骗到了手。

    如今,这样空旷寥廓的箫声却让他心里忽然疼痛难忍。爱过他的人,他已经错过了。

    何与飞寻著箫声来到山前,只见一个少年柳眉甚长,正低低地吹箫,看到他过来,便停了吹奏,说道“何与飞”

    何与飞点了点头,说道“正是。睿云呢你们把睿云藏到哪里了”

    那少年轻笑一声,说道“何与飞,你来到我天一教,岂能容你如此猖狂”

    何与飞轻轻“哼”了一声,一手便要扣住那少年肩膀,那少年却闪身避过,冷笑一声,“你就是杀了我,也见不到他。”

    何与飞曾经率众来过这里,这座山前有一个天然的高台,叫做断情崖,也是天一教聚众议事的地方。天一教行事隐秘,即使到现在,何与飞也不能确定他们总坛在什麽地方。当年他设法让天一教的人在这里相见,却在台下埋了火药,这座断情崖也已经被炸掉一半,可是他也知道,即使将整个燕山炸掉,宁谨不告诉他,他也不会知道苏睿云藏在哪里。

    何与飞冷笑道“你们不让我见他,又何必把我叫来”

    那少年微笑道“在下宁谨,何尊主请了。”

    “好说。”

    宁谨沈吟一阵,说道“何尊主,请随我来。”

    何与飞看到他举步前行,便跟在他身後,只见宁谨开启石门,缓步走入石洞中去,穿过一条长长的石道,洞内竟然别有天地。

    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却到了一个巨大的石室里,石室四周点燃火炬,烈火周围的小石台上熊熊燃烧,旁边侍立著白衣男子。何与飞不由得朝高高的主位上看去,那里的位置是空著的,是睿云坐过的地方吧

    何与飞正在出神,只听宁谨忽然开口道“请尊主前来,不过商量一点要事。如果尊主答应,那麽很快便能让你见到你想见的人。如果尊主不答应那就难说得很了。”

    “这是威胁”何与飞瞳孔微微一缩。

    “好说。”宁谨微笑。

    何与飞想了想睿云,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吧,我答应你就是。”

    “何尊主不问问是什麽事就答应了麽”宁谨有些好奇。

    “不管什麽事,我都会答应的,又何必再问”

    “何尊主果然爽快。”宁谨击掌赞道。

    “哼。”

    “我天一教如今一蹶不振,诸事均废,要想问天羽门借几个钱花花。不知何尊主能否答应”宁谨微笑起来,柳眉轻轻一扬。

    “多少钱”

    宁谨轻轻吐出一个数字,让何与飞不由得微微变色。这个数目虽然大,却并不离谱,正是让他倾家荡产的数目,一分不差。

    原来天一教对天羽门的了解也如此深刻。何与飞苦笑起来,是要他倾家荡产,解散天羽门麽

    “何尊主不肯答应”

    “为何不肯”何与飞轻轻一笑,低声道,“如果这样能见到他,我为何不肯”大概他们是认为他放不下权势财富吧可是他们不会明白,只要睿云在身边,就是全天下的权势财富,他也不会看上一眼。

    宁谨对他决然的回答有些吃惊,怔了半晌。只见何与飞撕下一块衣角,咬破了指尖,用血在上面写了两行字,抛给宁谨。

    宁谨呆呆地接住,看到上面果然是写著何与飞自愿放弃何家的财产和天羽门的尊主之位,只愿见到苏睿云。

    “宁兄弟,现在可以让我见到睿云了吧”何与飞催促道。

    想不到他这麽爽快便将自己手上的一切交出,宁谨有些呆滞,过了半晌,听到何与飞道“你快带我去见他吧。睿云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宁谨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却是不语。何与飞忽然有种不祥之兆,只觉得一颗心忽然落到了谷底,抓住宁谨的肩膀,颤声道“他怎麽了”

    宁谨肩膀吃痛,却没呻吟出声,眼里一抹伤痛之色忽然闪过,道“苏教主他他已经仙逝了。”

    何与飞呆了一呆,才明白宁谨刚才说了些什麽,仿佛晴天霹雳,瞬间击中了他。“你骗我的,不可能他他怎麽可能就死了”

    宁谨淡淡道“何尊主,我们做属下的,怎能拿教主的性命开玩笑教主的确是已经仙逝了,就葬在本教的禁地里。”

    何与飞冷冷道“你们教中的禁地在哪不是说让我见到睿云麽不管他是死是活,带我去见他”

    “何尊主,你们中原有习俗,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既然已经下了葬,怎能再将遗体起出不过教主吩咐,如果是何尊主寻来,便将他生前所用的物事留给你,说是你见到之後,自然明白是什麽意思。”宁谨转过头,朝旁边一个侍女略略一点,那个侍女便端了个盘子,徐徐走近。盘子中放著一袭衣裳,干干净净的叠著,那衣裳正是睿云走的时候穿的。

    何与飞呆呆地将衣裳抓在手上,心里却是几分茫然。这是一件旧衣裳,唯将旧物表深情,他是临死的时候心里还爱著自己麽这是说,他竟是真的死了

    何与飞恍惚著,仍然不肯相信所听到的事实。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站著。

    宁谨看到他的表情,感到一阵痛快,冷笑道“见物如见人。何尊主,你也该回去了吧。”

    何与飞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抚摸著手上的衣裳,脸上露出了温柔的表情,仿佛眼前出现了睿云微笑的面容,竟是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便要抱住,怔了一怔,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宁公子,他临死之前,说了什麽没有”

    宁谨淡淡道“其余都是我教内事务,与何尊主无关。只有一件事说道何尊主了,他说,前尘往事,还请何尊主忘了吧。但天一教决不是任人欺凌之辈,天一教与中原正道之间势不两立,他日必将血洗中原。”

    何与飞摇了摇头,说道“你胡说”睿云心性温柔,不喜杀戮,血洗什麽的,更是不会说的。想到宁谨可能是在说谎,何与飞登时有了些精神,冷冷道,“宁谨,你休想骗过我,你们教中禁地在哪,带我去看”

    宁谨冷笑道“且不说教主已经仙逝,不能让人凌辱,我教中的禁地,连本教中人都不能随意进入,岂能让你想进就进”

    何与飞不再言语,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白衣侍者,扣住他的咽喉,厉声道“禁地在哪”

    那侍者喉咙被他扣住,发出古怪的声音,看到何与飞虽然容貌绝美,却可怖之极,不由得瑟瑟发抖,颤著手朝石室後指去。何与飞将侍者推开,直接往石室的後面走去。

    宁谨上前一步,要拦住他,他袍袖一卷,宁谨便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只见何与飞已经飞掠过石室,走入後山的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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