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常委不说话,但眼神是复杂的,深不可测。
副市长梁恒缓缓地说“由于误报,确实给市政府的工作带来了诸多负面影响。但是地震台的同志在这段时间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也付出了很大代价,地震预报是个世界性的难题,我们要客观看待这个问题。”
向国华的语调是平稳的“大家都不要说了,主要责任是我的,我来负。我请求省委给我处分,周台长,地震预报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你一定要从中总结经验吸取教训。”
周海光点点头。
他也只有点头。
就在他点头的时候,地震台的预报室里,仍然不断接到各个观测点的电话,各项指标都在恢复中,连水化分析、水氡都已恢复正常。
崔坚皱着眉头说“没想到唐山出现的异常,是大城地震的前兆,大自然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
“开得残酷。”超凡面无表情。
“可是我们为了这个预报付出了”红玉呜呜地哭起来。
她一哭,大家都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眼泪被一种更巨大的压力压抑。
红玉呜咽着说“都是咱们沉不住气,没把问题判断清楚,就逼台长”
“我的责任更重”超凡深叹一口气。
“总局张局长和魏平组长都来过电话找周台长,可是他去市政府还没回来”崔坚说了一半不说了,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恰当。
东湖,风和日丽,少游人。
一个人躺在湖边,脸上盖着报纸。
风吹来,报纸飞去,周海光的两只眼睛呆呆地瞪着蓝天。
满脸泪水。
一只蝴蝶翩翩地飞来,又翩翩地飞去。
毫无声息。
向国华的家里,文燕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文秀悄悄走来,坐在她身边。
“姐,看报纸呢”
“嗯。”
“姐,你喝水吗”
“不。”
“吃苹果吗我给你削。”
“你有事吧”文燕放下报纸。
文秀笑。
“什么事,说吧。”
“借我五百块钱行吗”文秀有些羞。
“五百”文燕瞪大眼睛。
“你喊啥呀。”文秀做个手势。
“把你姐卖了也不值五百呀。”文燕放低了声音。
“那你有多少”
“把这个月的工资加上也就二百多块吧。”文燕说。
“也行,都借给我吧。”文秀倒是不拘多少。
“你要这么多钱干啥”文燕低声问。
文秀的嘴贴在文燕的耳朵上,很神秘。
“什么结婚”文燕的声音又大了。
“你喊啥呀,你怕妈听不见啊”文秀捂住文燕的嘴。
明月还是听见了,由厨房里走出来问“谁要结婚”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残酷的玩笑10
文秀看看文燕,看看妈,鼓一鼓勇气“我。”
“你和谁呀”明月大惊,走近问。
“何刚。”文秀没有犹豫。
“胡闹。我告诉你”明月急了。
“妈,你告诉我好多次了,我不想再听了,我已经和何刚商量好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这个婚我结定了。”文秀很坚定,说完起身上楼了,果真不再想听。
明月追,边登楼梯边说“文秀。文秀。你可以不为咱们这个家着想,不为你爸你姐着想,可要为你的以后着想,跟一个右派的儿子结婚,你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还有你们将来的孩子,从出生就要背上右派家属的名声,以后不管上学、分配工作、入团、入党一切都要受影响”
“嘭”的一声,文秀关上门
“你是想把我气死呀”明月对着门嚷,门无表情。
文燕在楼下刚要上楼把妈拉下来,向国华走进来,脸阴得滴水。
“爸你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文燕问。
“没啥,地震台误报了,心烦。”向国华边说边脱外衣。
文燕愣了。
向国华脱下外衣上楼。
文燕拿起外衣出门。
周海光喝醉了,从来滴酒不沾的他,独自喝了半瓶酒。半瓶酒,便醉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单身宿舍。
宿舍很空旷,空旷如原野,使人感觉孤独寂寥,忽而又很拥挤,拥挤如牢笼,使人感觉烦闷气恼。他把桌上的书、材料都摔到地上,连桌上的全家照都摔在地上,小镜框上的玻璃碎了,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有无数裂纹。他发觉照片落在地上,捡起来,抱着,坐在地上哭,哭爸,哭妈,哭弟弟妹妹,哭得昏天黑地。
向文燕敲门,他没有听见,向文燕在门外听到他的哭声,推门进来,伸手扶海光,海光却不让她扶“别管我”
还是哭。
“我到处找你,你怎么喝成这样。”向文燕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他认出了文燕,不哭了,呆呆地看她,半晌,一挥手“我用不着别人同情。”
“你觉得我是在同情你吗你太让我失望了”向文燕很生气,走了。
看到向文燕走了,他想去追,站不起来,勉强站起来,又摔倒,摔倒,就睡在地下。
向文燕走到门外,站住,回看一眼,又走回房间。
向国华坐在沙发上看材料,明月坐在他对面,想说什么,向国华看出来,故意不抬头。文秀下楼,端一杯茶放在妈面前,明月不理她,起身上楼。文秀把茶端到爸的面前,向国华抬头,一笑“和你妈生气了”
文秀委屈地点点头。
“爸这些天工作忙,没有回家,想爸吗”向国华示意她坐在身边。
文秀坐在他身边,仍点头。
“我闺女大了,没想到啊,你和何刚要结婚了。”向国华看着文秀,有许多慈祥。
“爸,你都知道了”文秀问。
“听你妈说的。”向国华说。
“妈死活不同意我们结婚。”文秀说着,滴下泪来。
“你妈说得是气话,过两天她的气就消了。”向国华起身拿起一条毛巾递给文秀,仍坐下说“你和何刚在一起好几年了,在咱家最困难的时候,何刚一直照顾你,爸很感激他,我想和你谈谈你们俩的婚事。”
向国华停住不说,看文秀的态度,文秀很紧张,看一眼爸爸,又低下头。
“虽然说有成份不唯成份,可实际上成份会影响一个家庭的几代人。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在过去的那些年月,你也经历了许多事情,家庭背景会给一个人带来什么后果,你很清楚。”
残酷的玩笑11
向国华说完,文秀点点头“爸,这些事我都想过了。”
“只要你考虑成熟了,爸爸不反对你和何刚的婚事。”向国华说出决定性的话。
文秀看着爸,泪花在眼里转。
“文秀,何刚父亲的问题,你们不要有思想负担,爸爸相信所有的事情都会一天天好起来,只要你们过得好,生活得幸福,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你妈妈的工作,爸爸来做。”
文秀搂住向国华的脖子,眼泪流下来,她在向国华的耳边说“爸,你是我的好爸爸”
周海光醒了,屋里布满醉人的阳光。他是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毛巾被,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向文燕坐在他的身边。
他要起来,文燕把他按住,他很奇怪地问文燕怎么到了这里,文燕说她已经看了他一夜。他问昨晚是不是喝醉了,文燕说是。他又问说了什么没有,文燕惊讶地说“你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说是。
“那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文燕又问。
他摇摇头。
“闹半天我白说。”文燕朝他点头笑。
“你说什么了”他急着问。
“我说工作上不顺心,也不能用酒精麻痹自己,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文燕看着他的眼睛说,他的眼睛一看她,她又垂下眼睑。
他沉默,一提到工作,心就沉,如铅。
文燕要走,说下了班再来看他,他叫了一声文燕,眼直直地看着她,她的脸一红,等着他说什么,他说“谢谢你”
一丝失望由文燕脸上掠过,她说一声“不用谢。”就走了。
她走了,他望着关上的门发呆,好像他的魂也走了,很空,空无依傍。
红玉来找他,说是总局张局长的电话,他到办公室接电话,张局长问“唐山市政府打来电话,说你要求调离唐山”
海光说是。
张局长说“你这是逃避责任,唐山的问题还很复杂,只要总局一天不解除警报,你就必须留在唐山。”
“局长,我留在唐山还怎么工作别人怎么能信任我”海光为自己申辩。
张局长说“你对自己要有信心,科学是以事实说话的。”
“局长,我还是想”
不等周海光说完,张局长就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是想回来,是吗你回来也可以,有两项工作供你选择,一个是看大门,一个是扫厕所。你如果同意,我马上下调令。”
周海光还想说什么,那边已是忙音。
文燕下了班果然来看周海光,见周海光仍是呆呆的,便拉着他去了东湖。在湖边的小山坐下,看湖里飘荡的小船,小船上的对对情侣,想让他的心情开阔些。
周海光对文燕说了张局长来电话的事,文燕问他是不是还想离开唐山,海光说是,大不了去看大门扫厕所。向文燕问他是不是就因为误报了地震,周海光说不仅仅因为这个事情。向文燕便说他是因为受不了别人的指责,伤害了自尊,感到没脸见人,所以想逃离。
周海光低头不语,他承认这姑娘看问题很准,看到了要害,他不知道怎样回答。
“当初,你对我说,你投身地震预报事业,就是要做出成绩来,让所有的人都免受地震之苦,可你现在却要放弃自己的追求,这是逃兵,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向文燕说得更尖刻了,尖刻得让周海光很难承受,也很难分辩“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他无力地问。
“如果你认为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就应该勇敢地站起来,做出个样子给人们看看,也给你自己看看,还有你那死于地震的亲人。”向文燕的眼睛直盯着他。
残酷的玩笑12
“文燕,你说我行吗”他抬起头,也看着文燕。
“你行,你一定行的,我相信你。海光,当你把我救出那个山谷的时候,你那么勇敢,那么自信,那么朝气蓬勃,那时的你,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相信,也是真正的你。”
文燕的目光很温柔,温柔如月亮。
他也勇敢地看她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火跳起来,热烈如太阳。
他们的眼睛都很帮忙,嘴巴不能说的话,眼睛都说了,说得深入。
第二天,周海光到向国华的办公室,取回自己的调离报告,向国华很高兴地对他说“科学研究就是从失败走向成功的,地震预测又是尖端科学,如果我们的科学家都像你一样,遇到失败就撂挑子,我们的国家还怎么富强千万不能听到一些不顺耳的话就站不起来了。”
周海光表示一定要在唐山好好干下去。
走出向国华的办公室,周海光发现这一天的阳光格外灿烂。
清晨,向文燕穿一身红色的运动服,在马路边上跑,如燕。
周海光也穿着短裤背心在机关门口等她,她跑来,他们一起跑。
夏季被他们牵着走进唐山。
向国华难得在家里吃一顿饭,尤其是和明月两个人吃。这一天破例,明月特意给他弄了两个可口的菜。
两人坐下,向国华满脸是笑,主动夹起一片肉放在明月的碗里,明月很诧异,就像看到地震的前兆。她放下碗,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