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诲心中一暖,却不好意思道谢,只顾左右而言他,“也罢,带我去趟南市。”
第7章 其实也不算种田呢
南市不如西市北市那般熙熙攘攘,更没有人声鼎沸的酒肆,曼妙媚人的胡姬。这里大多是寻常百姓,来贩卖些自己吃不完的瓜果蔬菜、米粮油面,或是家中妻女织的棉麻绢布,更有猎户渔樵来兜售一日所得。
“诺,这一年的房钱我便先给你了,”苏诲抽了百钱,硬塞给刘缯帛,“贵府为何不养些鸡鸭”
刘缯帛苦笑,“其实家中也曾养过,只是先前绮罗大病一场,都已尽数吃光了。后来阿娘忙于活计,我日日苦读,绮罗年纪尚小,也便这么耽搁下来。”
“那我来养罢,”苏诲不以为意道,“贵府可有田亩”
“原先也是有的,只是父亲去后,母亲也无心力再去耕种,便统统变卖了。”
苏诲挑眉,“空地呢”
刘缯帛想了想,“屋后倒是有些空地,约莫有半亩罢。”
苏诲其实对什么亩啊丈啊都一无所知,便懵懂点头,“也就是说能种些果蔬若是能自给自足,岂不是能省下很大一笔开支,你为何不想想呢”
刘缯帛长叹一声,却不多言。
苏诲满心疑虑,却还是买了两对芦花鸡,又买了些菜种,如胡芹、白菘、赤苋、萝菔一类,快要付钱时,却被刘缯帛抢下,说是一年房费绝不到百钱,这些鸡鸭鱼菜日后定是众人同享,他家中有三人,所以菜金理应由他来付。苏诲自是不让,两人一番争执后,最终决定各自担负一半,最终满载而归。
苏诲回府后,先粗粗沐浴了一番,便想着去伺候那些带毛畜牲。还未走到院中,就见刘缯帛坐在胡床上,正削了竹条编着什么。刘绮罗趴在一边,手托着腮看着他。
“这是”苏诲绕到他身后,好奇问道。
刘缯帛还未答话,就听刘绮罗笑眯眯道,“苏哥哥怎么连这个都不懂,这是鸡笼呀。”
苏诲看向在院子里欢脱踱步的四只芦花鸡,莫名其妙道,“让他们跑着便是,何必用樊笼桎梏,岂不是磨灭了他们的天性”
刘缯帛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倒是个仁善的,本就是用来吃的牲畜,难不成还要供起来不成”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么”刘绮罗也跟着起哄。
苏诲瞪了刘缯帛一眼,刘缯帛也不恼,不甚熟练地将竹条变成一个个小框,“白日倒是还好,而到了晚间,难免会有黄鼬社里一类来叼,关起来总归要好些。”
苏诲点点头,转头又去看菜种子,迟疑道,“先前你说无暇料理菜园,不如你教了我,你安心温书,我来罢。”
“你当真不想科考了”刘缯帛蹙眉,又顾忌刘绮罗,并未多提,“若是得空,我也会打理。”
说罢,便开始拉着苏诲教导起来,从哪种菜喜旱,哪些菜阴,哪些菜需肥
说到此处,苏诲抑制不住地阵阵反胃,刘缯帛见他惨白面孔,叹息道,“你每日记得浇水便好,培土用肥一类还是我来罢。”
苏诲摇头,“我总是要学会的。”
刘缯帛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刘母喊几人用晚膳,便只好不提。
晚上,二人回到房内,刘缯帛按惯例伏在那小几上温书,苏诲却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屋顶。
“苏兄,”刘缯帛踌躇道,“经此变故,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苏诲漫不经心地抬眼,“打算自是好自为之,好生活着。还能有什么别的打算每日或耕读于东篱之下,或浪荡于山水之间,悠游自在,有何不好何况博王孙不还曾经引过古人之言,曰才子佳人,俱是白衣卿相,何必去看那些公侯脸色实不相瞒,我深以为然。”
刘缯帛蹙眉,“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出仕了可我听闻念着长公主的情面,圣上已经赦免了你,不至永不录用罢”
“是啊,我母亲一条命给我换来这个恩典,我果真应该跪伏到九门之外,高呼圣上英明”苏诲讽刺道。
“那你”
“我早已看透了,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万古流芳,不过都是骗那些凡夫俗子的把戏。说到底,圣人之言与我何干国运民生与我何干公孙鞅变法,方有秦国六世之余烈,可最后呢还不是五马分尸,弃尸荒野,就算秦国一统天下,他又得了什么不过是一时功业,还有那青山松柏的虚言罢了。”
刘缯帛正色道,“可我以为,九泉之下,他定也是告慰的。”
“呵,”苏诲眼里满是寒意,“狡兔死走狗烹,帝王家哪里有什么情义对他们有用之时,便是股肱之臣、辅弼之臣,对他们没用了呢便统统都是乱臣贼子。”
见刘缯帛不苟同的目光,苏诲勾起嘴角,“当然,我说的并非我之家事,咱们的圣上,却不看这些,他只关心臣子听不听话,若是一个个都如同猫儿狗儿似的摇尾乞怜,那才是再合意不过。”
“这可未必,”刘缯帛起身,“士族出身,恐怕终究是遮了你的眼了。出仕与否,关节在你,我并无意强说,可我到底也是朝廷的举子,主辱臣死,有些话我不得不提。”
苏诲不无惊讶,心道刘缯帛不显山不露水,竟还是个举子,难怪他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原来若是他想,今番科考便能下场。
“士庶之争我不想多谈,你可知原先百姓税负几何”
苏诲下意识地摇头。
他不食人间疾苦,刘缯帛也没指望他能知晓,淡淡道,“先帝时是收获一石输官一斗,可圣上登基后便改为三十石输官一斗,就算是如今要出征北疆,也只升至二十税一。至于劳役,圣上更是减免一半,若是家中独子,甚至不需服役”
苏诲板着脸,不以为然道,“那与我又有何干系”
刘缯帛对他向来忍让,今日却破天荒讥诮道,“苏兄入尘世日短,再过段时日,恐怕你也就愈发明了了。”
他不无失望地看了苏诲一眼,转头继续攻读他那圣贤文章去了。
苏诲阖上眼,一阵胡思乱想后,不知不觉便睡熟了。
第8章 刘家日常
“听闻国子学祭酒很是赏识你”苏子仁把玩着一块端砚,漫不经心道,林姨娘站在他身后,粉拳不轻不重地敲在他肩上,惹来他一声舒爽叹息。
苏诲淡漠道,“回父亲的话,不过是看着博陵苏氏的面子罢了。”
“再过两年,你弟弟也到了十岁了,你十岁入的国子学,所谓虎父无犬子,你这个神童兄长也断没有庸碌弟弟的道理。”
林姨娘适时插言道,“进了国子学,你们弟兄也好互相帮衬不是”
因是年轻庶母,苏诲并未抬头,当然,他也不想见她那副小家子气的狐媚样子。
“儿子会与祭酒大人提,成事与否,最后还要看他老人家的决断。”
苏子仁挥挥手,“罢了,据闻你母亲身子不好,去看看罢。”
苏诲回了后宅,园中芍药芙蓉开得正好,亭中石案上茶水还冒着热气,秋千随风悠悠荡着,却四处寻不见母亲。
“不好了,公子,夫人不好了”
他一转头便见豆蔻年华的余容,满面是泪地奔了过来。
他刚想询问几句,转眼却发现自己站在国子学的门口,方想进去,却被门子拦住。
“苏公子,请回吧。”那人满面嘲讽。
苏诲想开口,却发不出声。
“国子学向来只收天潢贵胄,勋贵世家,哪是什么阿猫阿狗能进的醒醒罢,苏公子,天启朝早就没有什么博陵苏氏了”
苏诲惶惑之下,连连退后,却被下马石绊住,仰面摔得生疼。
重云如盖,大雨如瀑般倾泻下来,苏诲伸手一抹,竟皆是殷虹血迹,登时大骇不能自持。
就在此时,却听见母亲慈爱之音,“诲儿,诲儿”
“苏兄苏兄”
苏诲满头是汗地惊醒,却见刘缯帛抓着自己的肩,满面惶惑。
“不妨事的。”苏诲觉得面上有些潮,伸手想去拭,想起方才的噩梦,手不禁半途顿住。
刘缯帛又取出那方绣了豚仔的手巾,为他拭了面,“你方才是被魇住了罢。”
“是么”苏诲笑得无比僵硬。
刘缯帛忧虑地看他眼,却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好守在他身侧默然无语。
陋室一间,自是没有轩窗,苏诲不由哑着嗓子道,“几更天了”
“刚过四更。”
苏诲双手抱膝,苦笑道,“把你惊醒了,过意不去。”
刘缯帛又递给他一杯水,苏诲看着手中陶碗,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昨日或许我话说重了,对不住。”
苏诲摇头,“你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忠君爱民的举子,你并没说错做错什么,我诋毁君上,若是让旁人听了,把我扭送报官都是轻的。”
他语气极轻,面色虽然黯淡,与昨日怨愤相比,却是平和。
刘缯帛忍不住伸手握住他手,只觉冰凉刺骨。
“你怕是不知道,我与苏维刚好在五服上,按律例此刻我应是流徙岭南的,更不要提什么充没家财、永不录用。你可知为何我还能安坐于此,对你大放厥词”
他神情恍惚,显是想起极其不堪回首之事,刘缯帛又是一阵后悔,话都哽在喉咙,不知如何开口才能让他好受些。
“先前我所说我母亲拼了一条命换我平安无事,确是真的。母亲在狱中投缳,以命投了封血书给澜沧长公主,这才换得圣上加恩,”苏诲惨淡道,“你所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懂士族看似清贵,实则藏污纳垢,从我自己府中就略见一斑。至于苏维涉入党争,里通外国,若当真属实,我无可辩驳,只是流徙,对我苏氏还是开了恩的。可我母亲有什么过错,我苏氏上下的女眷,襁褓里的婴儿,我那不知世事的侄儿又有何辜
他越说越急,刘缯帛的手也越握越紧,不同于自小锦衣玉食的苏诲,刘缯帛的手密布伤痕,粗糙得很。
然而那手厚重温热,苏诲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我是怕了,怕世人冷眼,怕天家无情,怕仕途险恶,更怕我自己即使费尽全力,因是苏氏余孽,却还是一辈子出不了头,白白沦为他人笑柄”苏诲又自顾自笑了出来,“世人谄媚我家世,赞我一声神童,可我却知自己的斤两。若是能同那方仲永般还能做回农夫,吟啸林泉,倒也算得上善终。”
“我却始终为你可惜。”刘缯帛低声道。
苏诲看他,“出身困苦却依旧心有生民,贫寒至此却始终毫无怨怼,萍水相逢却不吝施以援手,志向气度我都不如你,故而你不必为我可惜你便专心温书,他日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也算还了我的夙愿了。”
刘缯帛也不再劝,只拍拍他肩膀。
鸡鸣四起,天亮了。
苏诲看着刘缯帛起身,先取了水桶去井边挑水,再煮上一大锅小米粥,紧接着去后院将鸡从鸡笼里放出,又浇了菜园。
一切忙完之后,再回灶前,将白菘细细切碎蒸了,最后撒些盐花葱油。
他忙着的时候,刘母也已起身,将昨夜的绣活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在一个竹篮里,然后坐在窗边,细细将一会要用的各色丝线棉线分门别类放好。
待到刘绮罗起身,已经是卯时了。
刘缯帛拍拍他的头,淡淡道,“用早膳吧。”
小米粥粘稠爽滑,白菘清爽可口,苏诲食量不大也用了两碗。
“今日大郎可有要事”
刘缯帛摇头。
刘母为难道,“昨日刚接了给西市洞庭绣庄的活,才突然想起,归义坊胡夫人要的被面还没着手做”
刘缯帛飞快地瞥了眼苏诲,低声道,“阿娘勿虑,我来做便是。”
苏诲目瞪口呆地看着刘缯帛,完全想象不出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儿捏着绣花针绣被面的情景。
刘缯帛被他看的难堪,低头看着案几。
“可是大哥说过要教我读书的”刘绮罗却在此时叫出声来,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刘母安抚他道,“二郎乖,待大哥忙完再教你,你先自己看”
“次次说忙,这都是第三次了”刘绮罗满面委屈。
刘缯帛亦是满面迟疑,苏诲笑道,“若是刘兄信得过,不如我来教小公子罢。”
“这”刘缯帛一喜,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苏诲撇撇嘴角,“我虽不才,却也到底在国子学待了几年,如何教不得一个稚童还是刘兄信不过我”
刘缯帛赶紧道,“那是最好不过,绮罗,你要听话。”
刘绮罗拼命点头,“恩”
第9章 所谓长嫂如母
用了膳,刘缯帛与刘母去堂屋,苏诲便带着刘绮罗回房。
不知是否缺人教导,刘绮罗字认得不少,学问却极是平平,到了这般年纪,竟然还在读诗。
苏诲耐着性子教了他几章大学,却发现刘绮罗与其兄性子简直天差地别。
刘缯帛不知天资如何,但却是苏诲平生所见最勤勉之人,那一手字也是写的端方刚劲,显是下了不少苦功;而刘绮罗那笔字,不能说歪歪扭扭,可笔力浅淡、架构松散,一看平日习字就是潦草带过。
刘缯帛今年十五,虽说诗赋策论都是差了些,可胜在经义倒背如流,苏诲曾经抽过他几段,历代大儒的批注他都能默诵地一字不差;而刘绮罗,还没一会工夫,已经坐不住了。
“苏大哥,”刘绮罗坐在他们的榻上,晃着小腿,“大哥难得在家,你说咱们中午会吃的好些么后院那些鸡什么时候能下蛋”
苏诲与他还不算稔熟,主要是还得顾及刘缯帛的面子,硬是忍住没斥责,尽量和颜悦色道,“你阿兄忙,午膳就简单吃些罢,你先将这段背了。”
刘绮罗摇头晃脑,“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毋以事上”
“然后呢”苏诲只觉眉心一跳,这段方才已揉碎了讲解给他听,刘绮罗也信誓旦旦地说懂了,不知为何,如今问起来,又是支支吾吾。
他面色一沉,平心而论,他长得不若刘缯帛刚硬,反而柔和许多,可刘缯帛面冷心软,对这个幼弟更是百般疼爱,故而刘绮罗根本不惧他。苏诲则不同了,不知是否刘缯帛隐晦地对刘绮罗说过他的身世,看着这个落魄的官家子弟时,刘绮罗难免会有些忐忑。
苏诲放下书,冷冷道,“你阿娘阿兄在做什么,你可知道”
刘绮罗怯懦道,“他们在做绣活。”
“你阿兄在你这般大的时候,或许已经在帮着操持家务,甚至做活养家,你呢”苏诲看见他瑟缩了一下,继续道,“不错,你阿兄确实开过蒙,可在那种私塾里,几十个孩子坐在一处,就算有什么不懂不清楚的,先生又能顾得了谁你阿兄好歹是个举子,平日忙成这般,还得为你的学业烦心,你对的住他么”
说罢,他翻开刘绮罗手中的抄本,随意指了几处,“你阿兄本身学的是颜体,可这里硬生生变了欧体,除去欧体小楷可以让你看的更清楚些,你猜是为何”
他口气轻蔑冷硬,刘绮罗被他一吓,眼里都带了泪,只顾着拼命摇头。
“为了省些纸张”苏诲兀然起身,伸手拽他的袖子,刘绮罗以为他要动手,吓得小脸煞白,苏诲回头看他,莫名其妙道,“怎么畏畏缩缩的,你随我来,走路轻些,不要发出动静。”
说完,苏诲便带着刘绮罗轻手轻脚地步近堂屋,只见一片昏暗中,刘母正纺着布,刘缯帛则靠着窗穿针引线,刚毅的面上一片端肃,仿佛在做什么了不得的科举文章。二人均是缄默无言,恐是怕扰了刘绮罗温书,刘母甚至不敢大声摇机杼。
刘绮罗默默无语地看着,苏诲按住他的肩,在他耳边细声道,“他们辛辛苦苦地劳作,就是为了阖府上下有朝一日能过上好日子,前不久,你阿兄还向我打听国子学的事情你可知道,你阿兄甚至想过,假使他春闱无法一举高中,他便干脆先在哪个衙门做个小吏,供你拜个名师大儒”
刘绮罗咬着嘴唇,泪眼汪汪地看过来,很是可怜,苏诲却不为之所动,定定道,“你如此惫懒顽劣,你对得起你母亲与兄长,对得起你尚未得见的亡父么”
刘绮罗一噎,又是要哭,苏诲虎着脸,“休得吵闹,随我温书去。”
一个时辰后,刘缯帛讶异地发现,向来不服管教的小弟竟老老实实地贴着墙站着背书,竟然还很是流利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
苏诲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手上端着杯茶,时不时瞥上一眼,点拨几句。
“阿弟,想吃”刘缯帛方一开口,刘绮罗便欢脱道,“我想吃鱼”
苏诲一眼扫过去,刘绮罗便蔫蔫地改口,“阿兄若是太累,吃粥也是很好。”
刘缯帛失笑,“想吃鱼还不简单,那阿兄去河边看看。”
刘绮罗正欲叫好,就见苏诲在一边皮笑肉不笑。
“苏兄”见刘绮罗眼巴巴地看着,刘缯帛不禁有些为难。
苏诲淡淡道,“刘兄忙的很,怕是没那么多闲工夫。不如这样,什么时候这二十页你都会背了,咱们就什么时候便吃鱼。你何时能把这一本背上,咱们便杀一只鸡,你看如何”
刘缯帛心内正觉得严苛,就见刘绮罗怯生生地瞄了一眼苏诲,忍痛道,“好。”
苏诲对刘缯帛笑笑,那笑里带着莫名的得意。
见他难得如此兴致,仿佛将家破人亡的郁结都冲淡几分,刘缯帛顿时忘了正在受苦受难的小弟,还之一笑。
于是当日午膳晚膳,刘府上下极尽节俭之能事,刘绮罗也破天荒地背上了五页书。
夜深人静时,刘母与刘绮罗都已睡了,刘缯帛还未回房。
苏诲一人在床上翻来覆去,阖上眼便是从前苏氏的景象,心里阵阵发闷。
辗转反侧半个时辰后,苏诲干脆披衣起身,向堂屋而去。
堂屋里只点了根极细的红烛,刘缯帛正靠在机杼上看书。
“刘兄还不歇下么”
刘缯帛抬眼,愣了愣,“苏兄你为何还不睡”
苏诲撇撇嘴角,“晏如。”
“啊”
母亲为自己起字后不过数月,苏氏便一朝倾覆,想不到第一个唤他表字的,竟是面前这个木讷呆愣的寒门子弟
人世际遇,远比传奇话本让人啼笑皆非。
“晏如,我表字晏如。”
第10章 我最爱的酱油党登场
刘缯帛低声重复,“晏如,晏如真是个好字。”
“我母亲取的。”苏诲走到他身旁,推开窗。
想来明日必然天朗气清,无垠天幕上星罗密布,亘古不变地用清冷微光映照这一片苍莽。
“恩。”
凄清星光下,刘缯帛方才绣好的鸳鸯被面懒洋洋地躺在一张小案上,苏诲定睛打量想不到刘缯帛人高马大,手艺倒是精湛得很,只见这被面施针匀细,针脚齐整,配色富贵端雅。
苏诲不禁叹道,“竟比原先府上丫头们还强上几分。”
男子汉大丈夫却会一手好针线,纵使再宽宏大度,对着个同龄少年,刘缯帛难免尴尬,“不过三教九流的手艺,难登大雅之堂,苏兄莫再取笑。”
“苏兄”苏诲挑起眉梢。
刘缯帛又愣了愣,赶紧改口,“晏如兄。”
苏诲狡黠一笑,“把你那手巾给我看看。”
刘缯帛越发迷惘,还是从袖中将那方手巾掏了出来。
苏诲铺开那手巾,果然在帕角瞥见只圆头圆脑的豚仔,刺绣之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那豚仔竟还满面严肃,与刘缯帛很是神似。
“我属相”刘缯帛更是尴尬。
苏诲将手巾还他,怅惘道,“我母亲自持身份,从不亲手做针线,搞得如今我连个念想都没有。若是思念亡母,除了这表字,当真是一无所有。”
刘缯帛这才注意到,苏诲还未过孝期,大概是怕冲撞刘家众人,并未着纯白斩衰,只穿了一身素色,手腕处还有串佛珠。
“为母守孝,天经地义,你不必过虑,”刘缯帛缓缓道,“至于怕犯了主人家的晦气更是无稽之谈,我家里孤儿寡母,根本不计较这个。”
苏诲对他感激笑笑,“我不昭告天下,吹吹打打地守孝,倒也不全然是因此。自前朝孝廉以降,每有长者过世,遍地都是孝子贤孙,动不动就哀嚎泣血,然而实则呢我庶弟便是在我祖父孝期降世,也亏得苏子仁有些本事,竟也欺瞒了这些年。孝与不孝,并不在于是否结庐而居,不在于是否茹素持斋,而在于是否能永念慈颜,好好活下去,让死者瞑目。”
刘缯帛叹了一声,将被面复又收好,“既是如此,那你我便好生活着罢。”
苏诲侧脸埋在阴影里,冷声道,“不错,你我确是要好好活着,那些人面兽心的畜生都依旧活得好好的,我们断没有自暴自弃的道理。”
他眼里明明映着星辰,却又好似映着火光,如同传说中涅槃的凤凰。
刘缯帛有些怔忪,最终还是道,“早些歇息罢。”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转瞬之间,已是德泽九年。
刘母依旧没日没夜地做着她的绣活,然后送去各个府上或是在西市兜售。
刘缯帛依旧读着他的圣贤书,还得做好一家的膳食,若是刘母忙不过来,还得忙刘母做些简单的针线活。
刘绮罗一改原先的娇憨脾性,被苏诲治得服服帖帖,除去为吃鱼吃鸡苦读诗书外,还力所能及地帮长兄做些家务,如浇灌菜园、喂鸡喂鸭一类。
苏诲则成了这简陋宅院中最闲适的一人,作为缴纳房钱的住客,家务自是与他无缘。每日他除去教导刘绮罗的功课,便是提笔作画,若是觉得不错,便打发刘绮罗上西市去卖,然后所得银两与他二人平分,不仅将先前问余容借的银子还清,还存了些银钱。至于刘绮罗的那份,苏诲早已铁面无私地给了刘母,让她帮刘绮罗存着,以防这些银钱最后都祭了某个小馋鬼的五脏庙。
这日还未到四更,苏诲还未起身,就听刘缯帛那处悉悉索索。
“怎么了”苏诲含混道。
刘缯帛如今刚过十九岁,不知是否从小劳作的缘故,倒是比苏诲高了足足三寸,堪称身形昂藏,加上身姿挺拔,颇有几分伟男儿的风度。
刘缯帛一边轻手轻脚地穿衣,一边轻声道,“吴少卿府上的绣活,阿娘让我送去。”
吴少卿名吴庸,是当朝尚书令顾秉的同科,与刚过而立便能拜相的顾秉相比,可谓官运平平,可此人在朝中口碑却是极佳。 其一,此人耳聪目明,消息极为灵通,可却极有分寸,口风极严;其二,此人连同夫人均是弥勒脸面,逢人便笑,更喜广结善缘;其三,虽也是一甲出身,在皇上登基之前也曾在东宫效力,更有顾秉这层关系,可此人于官禄并无执着,也不钻营,每日只忙着呼朋唤友,或带着妻子儿女在京中饮宴赏花,过得悠哉自得。
先前苏诲托了余容的关系,慢慢地将刘母的绣样介绍给那些商人妇、农妇们,然后是那些官家的丫鬟,最后再由这些丫鬟们口口相传,到了最后也有类似于吴夫人这般的夫人小姐光顾了。
刘母的绣样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与旁人比起来,不过是更用了几分心思,收钱更为公道罢了。
而吴夫人却更喜爱刘缯帛的绣活,据闻是因其样式古朴、花色素雅,后来她无意知晓这些绣品竟是刘缯帛这么个八尺男儿所绣,很是啧啧称奇了一阵,后来也常有意无意透出点消息。
“那你便去罢。”苏诲翻了个身,脸埋在被褥中,继续睡得人事不省。
刘缯帛看着他笑笑,为他把被子掖好,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天光未明,道上鲜有人迹,担心吴夫人久等,刘缯帛便一路小跑着向城北而去。
到了吴府,方过了四更,他便在门房外静静等着。
等了小半刻,吴夫人竟是与吴少卿一同出来了。
刘缯帛一愣,赶紧行礼,“草民见过吴大人。”
“既也是举子,便称学生罢,不需草民来草民去的,”吴庸亲切道,“听夫人与小女提起过你们母子,当真不易。”
吴夫人笑道,“唉,我啊,四德之中就是女红不行,谁料女儿竟又传了我的代,这才要麻烦他们。幸好今年并无科举,明年若是迁都,科举怕就要改在立秋后了。”
吴庸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这倒也未必,圣上极重文治,就算迁都,科举也未必延后,我反而听闻日后取士,怕是要设东西二京两场了。”
吴庸说罢点了点头,便登上马车上朝去了。
刘缯帛不无感激地看了眼吴夫人,又听吴夫人道,“家中生计再难,也比不过日后的前途。”
刘缯帛低首恭敬道,“家中景况已有好转,学生已决定闭门读书。”
吴夫人欣慰道,“甚好。”
刘缯帛一揖到地,“夫人的恩德,缯帛没齿难忘。”
“那便勉力自强,日后当个好官罢。”吴夫人对他微微点头,便在侍女簇拥下离去了。
第11章 狗头军师
“你说明年迁都”苏诲逆峰收笔,不甚满意地看了眼手上之画。
刘绮罗屁颠颠地将这画收好,讨好道,“苏大哥,这幅画便叫天香牡丹图罢,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苏诲敷衍地摆摆手,待刘绮罗跑远后,在刘缯帛对面榻上坐下。
“今日我去的时候吴大人还未动身,闲谈时有意无意地漏出了几句,怕是开春迁都,仲春科举。”
苏诲挑眉,“那春闱是在长安”
刘缯帛摇头,“竟是有两场,东西二都各有一场。”
苏诲沉吟片刻,淡淡道,“皇上倒是求贤若渴,不过我倒是觉得另有玄机。”
“哦”
“我士族在东都洛京钻营百年,而皇上更为倚重的陇西勋贵根基却是在长安。自二王之乱再到迁都,一捧一扬,显而易见。”苏诲若有所思,“这些年,对嘉武侯独孤承,圣上更是恩宠有加,日后怕是还有大用至于我士族,中书令周玦虽出自义兴周氏,可他江东士族从来唯圣命是从,与我河东士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大多士族门阀也不把他们视作士族正统。于是三省宰相,竟只有赵子熙一人出自士族。”
同样是说话,刘缯帛往往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而苏诲常常会拐弯抹角地自言自语好一阵子,才会透出只字片语。刘缯帛知晓苏诲出自世家,心机见识均远胜于己,故而也不着急,只静静地看他。
“然而此消彼长,难道圣上就愿意看着勋贵外戚坐大么我想也未必,士族元气大伤,暂且无法与勋贵们抗衡,皇上便只有两条路”苏诲对刘缯帛狡黠一笑,“刘兄,你的机缘怕是到了。”
顾秉的先例在前,皇上对寒门的倚赖抬举已然天下皆知,此番广开科举怕也是为了简拔寒门子弟。
刘缯帛蹙眉,“寒门子弟说是寒门,大多也出自豪绅大富之家,至少也请的起西席,我与他们比,哪里还有半分胜算”
苏诲摇头,“你啊,就是顾虑太多,你好歹还有些朋友与你一道进益,反观顾相,当年独自闷在山上苦读,最终不还是中了二甲错过明年的春闱,你怕是还要再等两年,机不可失。”
刘缯帛还在犹豫,苏诲又道,“家中已不缺银钱,何况还有你母亲,至于绮罗,可以继续由我教导。男子汉大丈夫,儿女心这么重,他日如何成得大事”
“苏诲此言不错。”刘母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也不知听了多久。
“阿娘。”刘缯帛起身,苏诲也行礼致意。
刘母对他二人温婉一笑,“科举此事,就算不中,也算是个阅历。人生在世,何必得失心过重苏诲,你才学远胜我儿,更可下场一试。”
苏诲抿唇笑笑,并不搭话,刘缯帛知他心结,岔开话题道,“既然阿娘允了,我便自不量力了,家中还望阿娘操持。”
刘母宽慰地看看他二人,转身去给他们炖鱼汤了。
见刘母走远,苏诲蹙眉道,“那你决定去长安还是洛京”
刘缯帛有些讶异,“有何差别么”
苏诲瞥他眼,“都是要当官骑马的人了,怎么如此鲁钝”
刘缯帛讪笑,“我不比你,自小便没见过世面,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
苏诲瞥了眼案上茶杯,刘缯帛便添了水,苏诲伸出手,刘缯帛便赶忙将茶杯送到他手上。
惬意地喝了口茶,苏诲才道,“说句实话,出自世家大族的官吏虽多,但倚靠亲族,毕竟不得长久。大多人最终结交的,大半都是同科,而若有个好的恩师,仕途之上也会平顺许多。譬如世人皆知的顾相,当年因家境贫寒,竟无一考官或是朝臣愿收他做门生,造册时填的便是太子。后来圣上登基,他便是朝中上下独一份的天子门生,这等殊荣,世所罕见,这才有他后来的青云直上,无限荣光。再看赵相,造册时是拜在史阁老门下,时到今日还是被清流所诟病,官声民望比起顾相来就稍有不如。”
刘缯帛点头,“不错。”
“当然,赵相甫入官途之时,史党的身份确实给了他许多便利,这点纵然是他自己怕也是不能否认。”苏诲沉思道,“既开了两场恩科,那必然有两名主考,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每个考官所长喜恶均有不同”刘缯帛一点就透。
苏诲点头,“若是未对考生籍贯有什么要求,我若是你,便挑个投眼缘的考官再说,毕竟若是鸿运当头,被考官看中收为门生的,也不是没有。”
“可我到底不曾受读于大儒,能考中三甲都是不易”刘缯帛不免有些彷徨。
苏诲没好气地瞪他眼,“你便好好温书便是了,何必管这许多。”
“那你”刘缯帛欲言又止。
苏诲摇头,“如今我只愿做那五柳先生,对这些官家的是是非非早已无甚兴趣了。”
见他心意不改,刘缯帛虽为他觉得可惜,但也不好再劝,拿起本苏诲从国子学带来的策论集子便读了起来。
苏诲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翌日,毓德坊外,崔珉方步出族学就见一人站在自家马车五步之外。
身旁小厮正要驱赶,崔珉却挥手拦住,迎上前去。
那人眉目端丽,姿态从容,此刻一身布衣却依然未减清贵,正是自己数年未见的姑表兄。
“十四郎。”苏诲遥遥行礼。
崔珉打量他半晌,轻声道,“表哥受苦了,为何这些年不来寻咱们”
昔年苏氏一族遭难,姑母以命换来表兄的自由之身,当年此事在族中闹得沸沸扬扬,崔氏众人也都是唏嘘不已。然而由于苏氏牵连,崔铭连同其它和两党关系亲近的士族大员,这些年赋闲的赋闲,贬谪的贬谪,难免对苏氏遗族有些芥蒂;再加上崔珉之母长公主本就不喜苏子仁,故而即使听闻苏诲生活窘迫,他们也未插手。
苏诲也知崔珉此番问话不过出于客气,于是也未攀附关系,单刀直入道,“你可知明年科考主考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快打突厥了
崔珉是他舅舅和公主的儿子 在承平里后段曾经出过场 士族小公子。
第12章 职业规划师苏晏如
每年科考,皇帝都会亲选主考副考,策论之题多由皇帝亲出,至于其余诗赋经义一类,则由考官自行出题。
恩科多是在三月,那么现下已是重阳,朝会上早已宣布考官人选。
澜沧长公主虽然不喜苏诲,但到底是嫡亲外甥,崔铭怎么可能毫不挂心可派去打探之人均说苏诲如今寄居一绣户家中,每日均忙着柴米油盐之事蹉跎时光,时日久了,就连崔铭都暗恨苏诲烂泥扶不上墙,白白费了他妹妹一条性命。
因此今日苏诲前来打探,崔珉不是不诧异的。
“堂兄也知我年纪尚小,恐怕最快也要五年后才会下场应试,不如这样,我帮你向父亲打听打听罢。”
苏诲作揖,“多谢十四郎。”
“表兄何必如此客气不如这样,两日后辰时你我在国子学碰头”
苏诲一愣,笑道,“十四郎果然年少早慧,也罢,那便二日后见。”
长公主府晚膳时,崔珉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报崔铭连同长公主。
“此事倒是稀奇,不是说他学业尽数荒废,连国子学都早已不去,如何此番又对科举上起心来”澜沧长公主蹙眉道。
崔铭心中到底还是疼惜这个外甥,无奈碍着长公主的喜恶,便一言不发。
“儿子今日差小厮前去打探了一二,表兄暂住的那绣户家里倒是有个举子,明年怕是要下场的。”
澜沧长公主冷笑道,“倒是挺为别人盘算。”
“唉,”崔铭岔开话题,“今日偶遇赵相,他暗示我怕是要外派了。”
“什么”澜沧长公主霎时忘了苏诲这等小人物,专心为崔铭筹谋起来。
过了两日,苏诲提前一刻赶至国子学,却并未走进,只在旁边那下马石旁等着。
几年人事几更新,也不知彼时的同窗如今都是何模样。
“那不是苏诲么”
“想不到原先目下无尘的士族公子,现下也落魄成了这番模样。”
“说什么不世神童,还不是看着他祖父舅舅的面子,现下可好了,他苏氏一族在岭南吃糠咽菜,剩他一个巴巴地对着崔氏贴上去,也不看看人家长公主愿不愿意搭理他。”
苏诲有些厌倦地听着,随手折了几根柳枝,想着回家后交给刘缯帛,让他编个蚂蚱花篮什么的解解闷。
“表兄。”崔珉掀开车帘,踩着绣墩跳下马车。
苏诲拱手,“十四郎。”
他礼数周全,却透着说不出的生分,崔珉虽不明其意,可也并不真心想与他扯上关系,便上前几步,在他耳边低声道,“说来也巧,表兄想要打听的消息,父亲昨日晚膳时正好无意提及。据闻本科洛京的考官是魏国公中书令周玦,而西京长安的主考则是尚书令顾秉顾大人。”
苏诲眉心一挑,强抑心中狂喜,对崔珉行礼道,“此番多谢。”
说罢,也不管存心等着看他笑话的闲杂人等,径自拨开人群,回淳和坊刘宅去了。
一路奔波,直到回了房中,苏诲给自己添了杯热茶,坐定之后,还觉得心如擂鼓。
“这是天赐的机缘。”
刘缯帛刚一进门,就见苏诲捧着茶杯定定地看着自己,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晏如这是何意”刘缯帛诧异道。
苏诲手指抚过杯沿,“这次你不仅要考,还一定要去西京考;不仅要去西京考,还一定要力争夺得顾相的青眼,若是你命数再好些,怕还是能做他的门生。”
刘缯帛愣愣地看他,不仅苦笑道,“晏如莫再拿我取笑,我的斤两你岂能不知才学庸庸如我,如何能做顾相的门生何况甫一迁都长安,估计天下士子都会舍了洛京蜂拥而去,不说那些士族俊彦,就是江南那等灵秀之地的才子恐怕都是多如牛毛,我如何能比的过”
苏诲轻嗤一声,“你说我思虑太过,你自己还不是畏首畏尾顾相是朝中有口皆碑的孤臣君子,此番他来擢选人才,定是代表着圣意。皇上想要什么样的人才,朝廷如今缺什么样的人才,他就会擢拔,就会抬举,你懂么”
见刘缯帛蹙眉思索,苏诲晃到他身边,“你想啊,顾秉如今除去尚书令外还兼着太子太傅如今皇上与德泽众臣均是春秋鼎盛,可谁也不知他们哪日就生了退意,难道皇上不想留点什么给太子而太子难道就不想为自己招揽一点贤臣”
他这话实在僭越,刘缯帛禁不住眉头一跳,左右张望一二才低声道,“这等话是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