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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江湖人真会玩 第8节

作者:凉蝉 字数:20913 更新:2021-12-29 08:39:49

    沈光明“小姐,这树虫子多,换个地方”

    话音刚落,春风一过便簌簌落下一片虫子。

    林澈将虫子吹跑,让他仍旧坐下来。沈光明便坐了。虫子在桌上蠕蠕而动,林澈似是没看见,劈头就问“唐鸥打不打女人”

    沈光明“没见过,但他打我。”。

    林澈嗯了一声,又转头问“他凶不凶”

    沈光明想了片刻,禀着天地良心慢慢道“不算凶吧但对我很凶。”

    林澈瞅瞅他,继续问“你觉得他家里有钱不”

    “有”

    林澈最后抛出个重要的问题“你觉得他武功好不好”

    沈光明说挺好的。说完这三个字就没下文了,林澈正等他详细描述,见他闭了嘴,急道“江湖上什么地位”

    “和你哥哥差不多”沈光明迟疑道。

    “果然”林澈点点头,皱着眉头长吁短叹。

    春风又过,落下一片虫子和剩余的杏花花瓣。林澈年纪似与沈光明相当,正是最好的年华,此时连皱眉拂去衣上虫花的举动沈光明也觉得很可爱。他笑着看林澈,林澈发现他眼神,怒道“看什么看姑奶奶挖掉你这双招子”

    她声音稚嫩,气势不足,硬要撑出江湖女侠客的模样,沈光明笑得愈发厉害。

    “你不想嫁唐鸥”沈光明好奇道,“为何”

    林澈确实不想嫁。唐鸥当日初次到少意盟来,她俨然是少意盟中的大姐头,虽然走起路来还摇摇晃晃,但已领着唐鸥四处乱跑。之后唐鸥每每到少意盟来玩,林澈都要提着枪和他打架。两人各有输赢,互相都很烦对方,林澈是这几年才从父亲口中听闻自己居然和唐鸥有婚约,还是这根本不正式的婚约,气得日日偷林少意的马出门泄愤。

    林少意和唐鸥似是兄弟一般,自己妹妹嫁给唐鸥他是非常高兴的,加上林剑也有这样那样的考虑,少意盟上下对唐鸥这个眼看就落入囊中的姑爷,充满期待。

    沈光明同情地点点头“不过唐鸥确实很好的。你嫁给他,也会过得好。”

    林澈左顾右盼,犹豫许久才说出真心话“可是他武功太好了,我不喜欢。”

    沈光明“为什么”

    林澈“打不过。”

    她说罢看看沈光明,补充道“你这样的就很好,我还可以教你武功呢。嫁一个比自己强的,还不如嫁一个你这样的。”

    林澈刚说完,沈光明扑腾一下从椅上滚了下去“别别别千万别”

    林澈“”

    沈光明“这玩笑万万开不得,开不得。我先走了,林小姐你慢慢吃虫子,虫子记得先拿掉”

    他脚底抹油,飞快跑了。

    上次的苏小姐事件在沈光明心里留下了宽大的阴影唐鸥未过门的媳妇们想法都比较特别,自己虽然是个毫不知情的局外人也难免被绕进去。所以三十六计,还是远远遁避比较好。

    少意盟比辛家堡要大,而且他能自由走动,自然快活许多。转了两圈,方才的惊悸也全都消失了。正询问唐鸥在哪里,有人便告诉他,唐鸥正和林少意在练武。

    沈光明顿时来了兴趣,问清楚地方就溜过去。

    林少意的父亲林剑少年成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仁侠。他创立少意盟的时候正是新婚,将未出生的孩子也以此命名。少意盟成立不足一年,仇人上门,杀了林剑的妻子。在悲愤中与仇人缠斗,林剑保住了林少意,丢了一只手。林少意十二三岁的时候便开始接管盟内事务,林剑因为妻子的死,早已远离江湖纷争,只专注少意盟的事情。林少意成了武林盟主之后,人们提起他,往往要多加一句“盟主的爹”。

    林剑的“仁侠”名称是从林家剑法中来的。他与师妹携手江湖,留下了许多除恶扬善的美名,仁侠夫妇在行善的时候,也将林家剑的名声传了开去。林少意一手林家剑比林剑练得更圆熟,加之有其师父石中仙的教导,剑法掌法都十分精纯。上次他和性苦打斗,沈光明没能旁观,非常遗憾。

    还未走到练武之地一听到破空之声频频传来。

    林少意立在练武场中,手里是一把薄薄长剑。唐鸥正落到地上,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角。

    “这次你赢了。”唐鸥说,“林家剑日益长进了啊。”

    林少意收剑笑道“承让。秋霜剑的进展不大,你青阳心法的最后一层还是过不去”

    “过不去。”唐鸥沉声道。

    他修习青阳心法已有十年,初始进展极慢,但掌握诀窍之后,很快就将青阳心法运用自如。但最后一层始终过不去,张子桥说他未绝望过、也未曾面见死亡。因参不破生死,因而不理解最后一层的关窍。唐鸥将剑放在一旁,抱拳道“少意,我们来试试拳吧。”

    沈光明站在场边看得心潮澎湃。他现在有练武的可能了,正是最好奇的时候。

    林少意放好剑,奇道“你什么时候懂拳法了练的什么拳”

    唐鸥立在场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亮出起手式“十难手。”

    其余两人闻言俱是一惊。

    十难手是青阳祖师载于十难经中的高深武术,必须以青阳祖师的内功,如青阳心法为基础才能练成。唐鸥将十难经带在身上,有空便阅读研习,苦于没有机会操练,于是向林少意提出要求。

    十难手仅有十招,却招招千钧。这门武功只有青阳祖师练成并展示过,此时唐鸥说出来,林少意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

    “你不可能已懂得十招。”他想了想,对唐鸥建议道,“我们只试一招吧。我用天生掌的第二式,盘地。”

    唐鸥笑笑,点点头“十难手第一式,布施。”

    他十分感激林少意。天生掌是林少意师父石中仙的独门掌法,掌掌都有巧变,而唯有第二式盘地,是毫无变式的以力打力,正好与十难手相似。

    林少意见他应允,便不再留手。他脚掌蹬地,攥紧右手冲向唐鸥;在靠近的时候右拳突然张开,五指成扇,打向唐鸥胸口。

    沈光明惊得浑身僵硬他纵然不识武,也看出林少意这一出手至少有六七成功力。

    唐鸥不闪不避,突然大喝一声,左掌手指并拢,横着击出,正好击在林少意右掌掌心之中。

    林少意嘿地一笑,立刻收手回撤,落地时连退两步才站稳。

    两人这个对招太快,沈光明只听到一声撞击,便见两人已飞快分开。

    “名不虚传。”林少意叹道,“这式名为布施,力量却不分散,全集中于你掌心,但后劲很足。”

    他举起手让唐鸥看他左腕上的一根红绳“阿澈今年给我求的平安绳,断了。”

    那根红色小绳落在林少意手里,他将它揣入怀中。

    唐鸥第一次尝试十难手,威力之大,令他也十分震惊。

    “你运功看看,没问题吧”他担心地问。

    “没问题。”林少意甩甩手,“地砖倒是碎了两块。”

    两人又讨论了片刻。林少意心情非常好,抓起自己的剑,招呼唐鸥去喝酒。沈光明还处于惊愕之中,看到唐鸥向自己走来,还在发愣“你真厉害”

    唐鸥笑了笑“所以想跟我学吗”

    沈光明不停点头,看向唐鸥的眼神里刻意地放满了崇拜。

    唐鸥捏了捏自己手掌,低声道“今晚你先练功,练完了我就跟你说方寸掌的口诀。”

    沈光明“我想学剑。学剑比较帅。我太瘦,力气小,方寸掌不合适我。”

    他这句话一出,面前两人都面面相觑。

    林少意“有点道理。”

    唐鸥“很有道理。”

    沈光明殷切看着唐鸥的剑,正要出口请求他教自己秋霜剑,林少意却接口道“有道理便有道理,先去喝酒。喝完便想出办法来了。”

    唐鸥连连点头同意,沈光明自然也被带着去了。

    结果直到喝完办法也没想出来。沈光明喝酒不多,这一晚被林少意灌了半壶,居然站得稳,话也说得清楚,自己都很惊讶。

    “我以为我不会喝酒。”他说,“方叔以前不让我喝的。”

    此时他和唐鸥正走在回去的路上。少意盟里十分安静,有灯笼亮光照亮黑暗路途,两人慢慢走着。一轮圆胖的月亮贴在天上,屋顶瓦光粼粼。

    “喝多了就不好骗人了。”唐鸥平静道,“以后别逮着机会就骗,厉害的人多得是,你会吃亏的。今天七叔说了,你这样的雏棍,他见得太多,你一张口他就知道你要说什么。”

    沈光明默默点头“我以后小心地骗。”

    唐鸥“我是说,让你以后别骗人了。”

    沈光明“不骗人怎么来钱我还要买房买地过日子。”

    唐鸥不出声了。他又想起自己的那个念头收留沈光明的沈直并不是什么好心人。如今沈光明除了骗人骗物之外什么生存的能力都没有,唐鸥越想越惊。

    沈光明走在前面,摇摇晃晃的。他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只手虚扶着沈光明的腰。

    或许是可怜他,或许是挂念着十年前没有救下来的那个小孩,或者是愧疚,唐鸥看着沈光明背影,默默梳理思绪。

    敦促沈光明练功后,唐鸥回自己屋子里找出了一张纸。纸上写着方寸掌的口诀,极为简单的十六个字。唐鸥翻来覆去念了几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悟。这十六个字就能练成方寸掌唐鸥觉得不可靠。

    正要往外走,忽听沈光明屋子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唐鸥顿时想起张子蕴传功的那三天,连忙跑了到沈光明的房子里。

    沈光明滚到了地上,蜷成一团,正抱着头呻吟。

    “沈光明”唐鸥将他抱起,发现他浑身颤抖,体温极低,身体舒展不开。

    他急切地问“怎么了”

    沈光明张了张口,眼泪流下来“疼太冷了”

    唐鸥气道“是不是因为你之前不好好练功”

    沈光明点头又摇头,眼泪鼻涕一大把,用力抓着唐鸥手臂。唐鸥不知如何是好,想将他拖上床,但沈光明反过来抓住了桌腿。

    唐鸥“”

    沈光明尽量让自己远离唐鸥“你先出去别靠近我”

    唐鸥默了片刻,低头问他“很冷吗需要我抱你,还是喝血”

    沈光明闭着眼睛疯狂摇头,把手塞进自己口里堵着。

    唐鸥坐在地上,靠着床沿将他抱着。他想起之前张子蕴说的话,于是一个手掌抵着沈光明的背,将青阳真气缓缓渡入他体内。真气入体之后唐鸥才一惊沈光明体内除了与青阳真气完全相反的大吕真气之外,还有一缕陌生的、几不可察的真气游荡着。沈光明不懂如何疏导,真气便在他丹田里乱窜,搅乱了大吕真气的运行。唐鸥这才明白他为何一运功就变成了这样子,轻声宽慰“一会儿就没事了。”

    肩上又湿又凉,沈光明一边抽泣一边咬住了唐鸥的肩膀。布料之下就是健硕的身体,沈光明发觉自己的嗅觉从未如现在这样发达他能闻到唐鸥身体里血液的气味,温暖滚热,是他急切需要的。他的牙齿隔着春衣,碰到了唐鸥的皮肤,皮肤之下是血肉,是骨头,是唐鸥。

    小血珠从创口冒出来,渗透了衣料。血液触碰到沈光明的舌头,他整个人都更加剧烈地发起抖来。

    唐鸥紧紧按住他不让他挣扎,安抚着他。

    沈光明流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吸吮唐鸥肩头渗血的地方。温暖的血液味道很好,他吞咽入喉,觉得寒冷的身体从内到外都慢慢暖了起来。随着这暖,那曾令他心底快活的东西复苏了,还疯狂生长起来,缠住他的手脚与躯体,令他失去挣扎的力气,令他无法施展身体。他趴在唐鸥怀里,尝到了咸的眼泪和血,还有比两者还要浓重的恐惧。

    青阳真气很快压制了沈光明体内的大吕真气。两种同源的真气纠缠在一起,相互融合,很快将那缕陌生真气吞噬,缓缓敛入丹田。

    沈光明不疼也不冷了。但他仍旧没什么力气,闭着眼睛不说话。

    唐鸥想了又想,猜到那缕陌生真气应该是七叔的。他压制沈光明的时候在打狗棒上灌注了真气,真气随后便进入了沈光明体内。他把这个想法跟沈光明说了,沈光明无动于衷地动了动眼,叹口气。

    唐鸥“喝都喝了,别叹气,开心点。”

    沈光明想笑,可笑不出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把唐鸥肩上衣服咬了个洞,伤口血淋淋的,有点可怕。他眼睛一酸,忙从唐鸥怀里钻出来“对不住对不住”

    有点疼,但不是接受不了的那种疼。唐鸥活动活动手臂,看到沈光明用衣袖狠狠擦脸。脸上的眼泪鼻涕,还有嘴上的血都擦在了衣服上,很狼狈。

    “我完了,我没救了。”沈光明挡着自己的脸,“我真疯了”

    他絮絮地说着,唐鸥只好将他衣袖拉下来“你没疯。跟你说个正经事。”

    沈光明乖乖点头。

    “我发现我俩的真气是可以互相融合的。”唐鸥认真道,“以后我也跟着你一起练功,互相帮忙。”

    沈光明呆呆看他,垂头点了又点。

    唐鸥哪里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是看着自己才对。他越想越难过,难过之中还有别的说不分明的东西堵在胸中,令他又忧伤又惆怅。

    隔日林澈又来找他讲话,见他一脸忧郁,很看不过去。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成日这副模样”林澈道,“我教你练武吧。你太弱了,没人照顾还真不行。”

    沈光明“”

    他察觉到一丝很奇妙的危机感。

    “不劳烦林小姐了。”沈光明连忙说,“我可以自己练武,而且我也懂得照顾自己,多谢、多谢”

    “客气什么”林澈笑嘻嘻地在他肩上拍了一掌。

    唐鸥一早起床,把沈光明叫醒让他练功。等他练完,唐鸥也不见了。沈光明心里有点想见他,于是问林澈“唐鸥呢”

    林澈立刻道“不晓得。”

    她手里一支长枪,正细细梳理枪缨。林家剑传儿传女,林澈用枪来练剑法,居然真被她练成了一套十分厉害的林家枪。沈光明听她得意洋洋地炫耀,不由得频频分神。他身为客人,又不能拂了主人的好意,只好将林澈带来的小点心不住往口里塞。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虽然话不投机,但也聊得津津有味。林澈将她的枪料理好了,正要撺掇沈光明去看她练枪,忽听少意盟中人声纷杂。

    “怎么了”林澈立刻跑出院子,抓住个人就问,“出事了”

    “丐帮的人来了,正围在门口。”那人手里提着棍子,正要往大门去,“说少意盟害了丐帮的人,要来讨公道。”

    沈光明和林澈连忙跟着他一路到了大门。少意盟的大门十分阔气,此时里外都围满了人,见林澈来了,纷纷让出道路。

    唐鸥与林少意已站在前方,两人对面便是二十来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沈光明一见到唐鸥,立刻往他身边挤。谁料林澈不让他离开,扯着他腰带站到了林少意身边。

    林少意面前的地上躺了三具尸体。

    沈光明看那尸体的模样,心头顿时惊讶其中有两位他见过的,是昨日在十方城中和阿岁七叔同行的人。他连忙仔细地看,发现其中没有那小乞丐阿岁,顿时松了一口气。

    丐帮为首的人正是七叔。他沉声冲林少意道“盟主,该说的也说完了,乞丐们来找你讨个说法。”

    原来地上躺着的三位都是丐帮的人。七叔是五袋长老,这次从别的分舵到这边来办事,死的三个都是他带来的人。三人都于昨夜在城墙边上被击毙,凶手下手狠毒利落,均是一掌毙命。尸体身上有一块少意盟的腰牌,因而七叔一早就带人过来了。

    林少意察看一番之后,露出惊讶表情。

    “林盟主,不说你,连我也觉得奇怪。”七叔冷笑道,“三人的伤均是天生掌所为。这江湖中懂得使天生掌的,除了你师父石中仙,便是林盟主了。”

    沈光明也觉得奇怪林少意什么人,就算真有仇怨,也犯不着要亲手去杀三个乞丐。

    只听七叔又继续道“少意盟与丐帮向来无怨无仇。林盟主年少有为,我们帮主也是称赞有加。若说你屈尊去料理这三位,我也是不信的。”

    林少意抱拳道“七叔睿智。”

    七叔没有理会他的话,冷冰冰道“但不管如何,少意盟腰牌是没有错的,是你们做的也好,不是你们做的也罢,请少意盟给一个说法。”

    林少意反问“若不是少意盟所为,如何给说法”

    七叔的打狗棒在地上重重一戳,阴森道“不是你们做的反栽到你们头上,想必林盟主也不会罢休。若不是你们做的,丐帮便与少意盟一起,解决凶手。”

    得到七叔这句话,林少意脸上神情稍松,侧身道“请先到少意盟坐坐,我立刻安排人去查。”

    乞丐的尸体也迅速装殓了起来,七叔说丐帮有他们的葬仪方式,少意盟的人便不再插手。

    沈光明好不容易离开了林澈的视线,第一时间奔到唐鸥身边“七叔是什么人”

    他现在对这个老乞丐十分好奇。

    唐鸥沉吟片刻,答道“七叔是上一任丐帮帮主指定的接班人。前任帮主临死前将打狗棒交给他,他转身便给了现任的郑大友郑帮主。”

    沈光明讶道“为什么有帮主都不做”

    “不知道。”唐鸥带着他往前走,“但他是除了帮主之外,丐帮威信最高、信众最多的人。”

    第27章 腰牌

    七叔原名是什么已无人说得清。他出现在江湖上时便是一个人称小七的小乞丐。这称号变了又变,从小七换作老七,最后便是现在的“七叔”了。

    三十多年的一场惩恶大会上,丐帮五袋长老老七一人独力迎战南疆三百六十八位勇士,打完两套伏龙掌竟毫发无伤,赢得十分漂亮。他是丐帮里少见的练武奇才,却不肯接受帮主之位,也不愿晋升,始终是五袋长老。丐帮这些年里干的大事情,十有八九是七叔主持的。他威望非常高,但也非常谦逊,对现任帮主郑大友十分尊重。郑大友比他小一辈,自然也跟着旁人喊他七叔,有什么事都要询问过他才决定。

    沈光明笑道“倒是个有趣的人。”

    “是个可怕的人。”唐鸥边走边说,“这样的人十分厉害,运筹帷幄于不动声色间。”

    沈光明听得半懂不懂,也不在意,跟着唐鸥走到了大厅中。等待片刻后,丐帮的人也进来了。林少意请他们坐下,七叔却站着,丐帮其余弟子坐在地上。“这样就行了,坐高台宽椅,我们不习惯。”七叔道,“林盟主,老乞丐先把昨夜的事情讲一讲吧。”

    昨天夜里,丐帮弟子们在城墙下的竹棚里喝酒吃肉,说是庆祝阿岁找回自己珍贵的玉片,实际却是趁此机会大快朵颐。吃喝到一半,人人微醺,七叔便说该歇息了。乞丐中有两人到城墙角落去小解,一去就是几个时辰。阿岁年纪最小,玉片失而复得,心情激荡,当夜也睡得最不安稳。他翻滚了几次,发现那两人并未回来,忙起身察看。从休息的角落远远望过去,城墙上稀薄烛光照着下方两个灰暗人影,站着一动不动。阿岁心知不好,连忙把七叔叫醒。七叔带人过去一看,两个乞丐都保持着站立姿态,但七窍流血,已气绝多时。两人身上并无刀剑伤痕,七叔检查后惊讶发现,他们是被人重掌击在头顶,震碎头骨而死的。两具尸体头骨俱碎,尸身稍作移动便有浓稠血浆从口鼻涌出,竟不凝结。

    “天生掌杀人以巧劲,人死了,但体内血液仍缓慢流动,似天地流转,所以称为天生掌。”七叔沉声道,“这是一个为杀人而创的功法,林盟主心地良善慈悲,习得天生掌多年,所杀之人均是大奸大恶之辈。老乞丐见识不多,但多年前有幸与林盟主的师父石中仙喝过酒。他告诉了我一些天生掌招式的秘密,比如第四招惊雷,便是击掌于天灵,震碎头骨,令人七窍流血而死。”

    林少意并不否认“七叔所言甚是。方才在下察看过尸体,头部伤处,确实与天生掌的惊雷造成的伤势极其相似。”

    他话音刚落,乞丐们纷纷鼓噪起来。有的人甚至站起,将打狗棒在地上敲得笃笃乱响。

    七叔却抓住了林少意话中的关键“极其相似何谓极其相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天生掌这功法如此独特,旁人若没学过,如何使得出”

    “当然使不出。”林少意诚恳道,“但,虽然使不出,却可以模仿得不差分毫。这两位大哥的伤势,是有人模仿天生掌而造成的。”

    众乞丐胡乱呼喝起来。

    “你说是就是武林盟主说话就一定是真的”

    “天生掌不是很了不起么怎么敢做不敢当”

    “林少意你一定得给我们丐帮一个说法”

    七叔静静听着身后骚动,一言不发,眼神如重刀,死死钉在林少意身上。

    林少意走前两步,对七叔和众乞丐道“请随我来。”

    沈光明和唐鸥也紧紧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林少意带众人来到院中,指着一个石像对七叔说“七叔若是不信,我便当场为你演示。”

    他说完了,也不等七叔回应,举起右掌,深吸一口气重重朝那石像头顶击落

    石像所雕刻的是一位手中托桃的小孩,活泼可爱。林少意一掌击下去,石像震了几下,却不见碎裂。待林少意抬起手,众丐齐齐发出惊讶呼声。

    从石像头顶开始,无数极细的裂纹如蛛网一般扩散开去,一直延伸到石像的肩膀。七叔看了之后,沉默地点点头,确认这就是惊雷的效果。

    林少意让唐鸥靠近,跟他耳语了几句话,请唐鸥在另一个石像上试掌。

    沈光明此时才明白林少意的意思他是让唐鸥用青阳心法打一掌,但着力点和运功的细微处,都要和天生掌一样。

    唐鸥这一掌打下去,众丐们都不出声了。

    无论是掌印的凹陷,还是龟裂的纹路,都和林少意那一掌一模一样。

    七叔细细察看之后,长叹一声,转身深深鞠躬“林盟主,老乞丐长见识了。”

    “七叔切莫行此大礼。”林少意连忙将他扶起,“这只是说明,天生掌的内力外劲自有其独特之处,但造成的掌伤实在是很容易模仿。”

    七叔点点头“老乞丐明白。只是这证实了林盟主说的是真话,却不能证明这件事不是林盟主做的。”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亮在林少意面前。

    腰牌通体乌黑,上有两个阴刻篆字少意。七叔将它翻过来,后方赫然刻着几个数字六三七九。

    一直跟着林少意的侍从惊讶地开口“六三七九这牌子怎么被翻出来了”

    众人纷纷看向他。

    年轻的侍从一时涨红了脸,在林少意的鼓励下才继续开口“这腰牌是盟里的没错,腰牌后面的数字,是加入少意盟的顺序数字。”他说着把自己腰间的牌子拿了起来,牌子背面是“三二七”。

    “六三七九是谁”七叔厉声问。

    “六三七九是陈普,他上个月在郁澜江里游水,淹死了。”侍从说,“根据少意盟的规矩,没有家人收尸的,少意盟负责安葬。腰牌和他平时的随身服装、财物,我们都放进他棺材里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事情有些诡怪。林少意思忖片刻,让侍从去寻了工具来,他带众人到少意盟的坟地上去。

    少意盟人多,坟地也宽大。没家没户的人在少意盟里数量挺多,有不少人死后随郁澜江的流水漂向大海,有些选择了火葬,更多的人在外出的时候与人争斗,死于不知名处。因而坟地虽然宽大,但坟头寥落,十分冷清。

    林少意带着乞丐们来到这里的这一天,也许是坟地数十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侍从当日亲自与同伴们安葬陈普,轻车熟路地带众人来到陈普墓前。众人看着那歪倒的墓碑和被掘松的泥土,脸上都显出惊讶之色。

    林少意走了一圈,发现不仅是陈普的坟地,其余新葬的坟头也有不少被人破坏,有几副棺材的盖子都散在一旁,里面的尸体被野物啃得精光。他又气又怒,吼道“这片坟地是谁管的”

    七叔见面前惨状,眼皮皱了皱,一言不发。负责管理墓地的人飞快赶过来了,这是少意盟家事,乞丐们和唐鸥沈光明便走到了一旁,远远看着林少意训斥那人。

    沈光明正好站在阿岁身边,抬眼看他,见到小乞丐一脸悲伤,他心里也愈加不好受。

    想起怀里还揣着今天林澈带去给他吃的一些点心,沈光明将那油纸包掏出来,打开了递给阿岁“哎,你吃吧。”

    阿岁瞥他一眼“我不饿。”

    “都什么时辰了,怎可能不饿”沈光明把点心递到他鼻子底下,“难过也不能不吃东西。”

    阿岁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这人太奇怪了,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

    沈光明厚着脸皮与他分食“好坏都是我,我叫沈光明,你记一记。”

    默默嚼着点心,阿岁小小声说了句“多谢沈大哥”。沈光明听在耳里,浑身舒爽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诚心诚意地这样喊他。他更加热情,不顾七叔投来的目光,一块接一块地往阿岁手里放点心。

    吃完之后将油纸丢了,沈光明走到唐鸥身边坐下,等待林少意问明情况。

    唐鸥说“我也没吃东西。”

    沈光明一愣“哎哟,不早说,那怎么办我这里没有了。”

    他看看自己手指,举起两根“这里还有点儿糖粉,你吃么”

    唐鸥“”

    两人正互相瞪着,林少意走了回来。

    “陈普的腰牌确实被偷走了。”林少意脸色严峻,“除了陈普之外,还有七八块也已经遗失。旁的不说,腰牌这件事少意盟是有责任的。”

    少意盟上下因为这件事进入了警备状态。少意盟在江湖上树敌确实不少,关内关外都有,自然也遇见过用各种事端来寻仇的。众人加强了警戒和巡逻,唐鸥和林少意一起到丐帮人发现尸体的地方察看,沈光明被林澈拉着巡查少意盟内部。没能和唐鸥一起去,他十分遗憾,被林澈拉走的时候简直一步三回头。

    唐鸥“好好巡查,不然回来揍你。”

    沈光明“好的”

    林少意奇道“你要揍他,他还那么高兴”

    唐鸥笑笑,一脸神秘莫测。

    沈光明和林澈转了半圈,腿累得发软。林澈又有些看不起他“要练武啊小沈。”沈光明道你应该叫我沈大哥。林澈嘿的一笑,转身带着人走了,留沈光明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歇脚发呆。

    正数着池塘水面的水泡,亭子顶上突然翻下一个人,落在沈光明面前。

    沈光明大吃一惊,连忙扑过去将那人拉到阴暗处。

    “柳姑姑你怎么了”他担心地看着柳舒舒的脸。

    柳舒舒脸上青紫,高高肿起一块,肩上全是血迹,淋淋漓漓往下滴。沈光明身上没有可包扎的东西,匆匆撕下自己衣袍给她缠上。

    柳舒舒喘着气,满目怨恨“老娘居然被个男的打了。”

    她告诉沈光明,昨夜她在十方城的城墙上寻找好看兵士想谈心,正游荡着,突然就见到从城墙下跳上一个黑衣人。柳舒舒反应极快,立刻躲起,但那黑衣人已经看到她,立刻紧紧追上。柳舒舒自恃轻功极好,也不及黑衣人的速度,缠斗中受了伤。

    柳舒舒从裙下掏出几块腰牌递给沈光明,咬牙切齿地说“那厮身上带着这么多少意盟的腰牌,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28章 虎爪

    沈光明拿着腰牌仔细察看,发觉确实是少意盟的物件,有些腰牌上还有未擦干净的泥土痕迹。

    柳舒舒正因为拿着少意盟的腰牌,所以才敢潜入少意盟求助。那黑衣人一直追到她进入少意盟才罢休。柳舒舒一直藏在这亭子顶上,等到沈光明一人呆着她才敢翻下来见他,动作间伤口崩裂,又出了一回血。

    沈光明细细问了那黑衣人的模样。由于城墙上灯火昏暗,柳舒舒忙着奔逃,根本没仔细看,只记得那黑衣人身材高大,出手利落,武功更是怪异,一双肉手竟如铁爪,将她肩膀抓得血肉模糊。

    既然穿了黑衣做坏事,自然就会刻意隐藏自己的样貌和武功路数,比如模仿天生掌的劲力杀人。但是在追赶柳舒舒的时候,为了下杀手,黑衣人显露出的极可能是自己最擅长的功夫。沈光明见柳舒舒包扎好了,跟她稍稍提了提少意盟和丐帮之间发生的事情,便要带她去见少意盟的人。

    柳舒舒“我不去。”

    沈光明“这事情我讲不清楚,而且你是直接见过黑衣人的,说不定能找出是谁伤了你,为你报仇。”

    柳舒舒想了想,又摇头“不能去。我盗娘子纵横江湖四十年,从未有过如此落魄之时。衣衫凌乱,妆也没了,脸都被打肿,我能去见人吗”

    沈光明“我不是人吗”

    柳舒舒看他一眼“你是人,但不是大人,小孩子我不在意。但是少意盟的盟主,听说是江湖新秀,一个特别俊俏的青年。”

    沈光明几乎要惨叫了“姑姑你年过半百啦林盟主才二十出头,你想什么啊”

    柳舒舒闻言便有些生气“谁看得出我年纪呀走在街上,少爷公子们还会为我捡手帕哩。”

    沈光明无言以对,良久后才想起一个理由“你哪里落魄了受了这样的伤,却仍把这样重要的证物带到少意盟,林盟主不知该多感激你,这点伤更添辛酸,令人怜惜。”

    他绞尽脑汁想了一通话,才说完柳舒舒便爆发出狂笑。

    “令人怜惜哈哈哈哈哈”柳舒舒笑得伤口差点又崩裂了,伸手摸摸沈光明脑袋,“小东西,你想不着痕迹地夸女人,还得学上十年。”

    沈光明“”

    柳舒舒笑够了,抓起腰牌,撺掇他带自己去见林少意。“你柳姑姑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柳舒舒与沈光明并行,沉声道,“这次的事情很明显是冲着少意盟来的,少意盟的名声若是坏了,江湖上又有一番新的争斗。”

    “武林盟主的位置也不好坐。”沈光明理解地说。

    “那是自然。觊觎这位置的人太多了。”她轻笑一声,道,“你不是也见过一位么那文质彬彬的野心家也住在郁澜江沿岸,在他守卫严密的城堡之中,虎视眈眈,祸心暗藏。”

    沈光明被她娇滴滴的声音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将她的话听进去之后,立刻知道柳舒舒说的是谁。

    “辛暮云”沈光明讶道。

    柳舒舒不言语,笑得很神秘。

    林少意出门了还没回来,侍从将柳舒舒拿来的腰牌一个个对比,果然就是坟地中被盗走的那些。

    “多谢柳娘子”侍从连连向她道谢,“柳娘子这手法,真真是天下无双的。”

    柳舒舒被这位年轻的侍从逗得开心,笑了一阵之后正色道“你应当喊我柳姑娘。”

    侍从乖乖听命“柳姑娘。”

    沈光明远远遁走,不敢在正装作二八少女撒娇的柳舒舒周围停留。

    半个时辰之后,林少意等人全都回来了。城墙下已有衙门的人去料理,所有痕迹虽然都记录在案,却没有什么大的作用。城墙上的士兵无人见到有可疑人影,也问不出什么来。因而柳舒舒带来的消息便显得极为重要。

    都是江湖人,也不讲虚礼,团团围着林少意和柳舒舒站在院子里。柳舒舒自然也落落大方她盗娘子的名声遍布江湖,不能算光明正大,却也掷地有声。她向七叔问好之后,便将昨夜的事情细细跟众人描述。

    沈光明悄悄站到唐鸥身边,与他一起听着。

    唐鸥正要转头对他说话,便见到林澈也走过来,挨着沈光明站了。

    “阿澈,大人在谈事情,你先回后院玩儿。”唐鸥说。

    林澈不高兴了“我怎么不能听了小沈也在这儿呢你为啥不叫他回去。”

    沈光明压低声音怒道“我比你大我是大人”

    短短半天先后被两个女人否定,沈光明满腹悲愤。

    “他不一样。”唐鸥说,“总之你快回去,不然你哥哥就要看到你了。”

    林澈看看正在场中讲话的柳舒舒,又看看自己,虽有万般想留的心情,却因为惧怕林少意责骂还是低头走了。

    沈光明站了一会儿,转头问唐鸥“我为何不一样”

    唐鸥将手按在他脑袋上,令他转头朝着场中“嘘。”

    沈光明只好静了。他看着柳舒舒和林少意,对唐鸥刚刚说的那四个字耿耿于怀。有何不一样,为何我不一样他似是隐约知道自己想要听什么答案,却又想不清楚那答案的意义。

    这时场中柳舒舒已经将昨夜的事情讲完了。林少意正要说话时,七叔突然站了出来。

    “柳娘子,冒犯了。”七叔神情凝重,“老乞丐想看看你肩膀上的伤。”

    柳舒舒十分大方,很快解开绷带,让七叔走近细细察看。众人紧紧盯着七叔,只见他看了两眼,又举起右手,在柳舒舒的肩上比划两下,突然笑了一声。

    “这是鬼啊。”七叔垂下眉毛,神态苍老。

    柳舒舒一头雾水,讶异地看他。林少意在看到七叔比划的时候也走到了柳舒舒身边,七叔走开后,他也用右手比较了几下。

    柳舒舒“你俩怎么了什么鬼呀”

    林少意不说话,拧着眉头转头看七叔。七叔也正好抬头,与他互看了几眼,眼神阴郁。

    周围一时静得可怕。沈光明觉得场中压力徒增,忍不住退了一步。唐鸥立刻出手拉着他,顺势攥着他手腕,让他在自己身边站稳。

    “这是一个鬼啊,柳娘子。”七叔又笑了一声,声音嘶哑,“这是一个十年前冤死的鬼。”

    他扔了打狗棒,右拳成爪,猛地击向院中的石像那石像正是林少意今日演示天生掌时击打过的,本来已有无数蛛网般的裂缝,此时七叔重重一击,石像立刻轰地一响,崩裂粉碎。粉尘四处飞散,唐鸥甩动衣袖,阻挡粉尘飘向沈光明。

    七叔露的这一手令众人万分震惊,一时噤声。他用滴血的右手捡起打狗棒,在满地石粉中走了几步,笑得竟有些凄厉。

    “双拳似铁,落爪碎石。这是一门已经失传的硬功,称为虎爪。虎爪的痕迹十分独特,虽然五指钳住人体,但只会留有三道伤痕,分别是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其中又以中指最为厉害,坚硬的指甲甚至能割断人的经脉。”他立在场中,缓缓道,“老乞丐只知道江湖上有一个人练成过这门功夫。他叫辛大柱,辛家堡堡主,十年前已经被烧死了。”

    虎爪的出现令这件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辛家堡和少意盟的势力范围是不一样的,辛暮云接任辛家堡堡主十年来,只专注经商挣钱与巩固防卫,虽然有一身好武艺,却从没人见过他显露虎爪这样的硬派功夫,也没参与过江湖纷争。

    “辛大哥轻功好,剑法好,但他掌力应该是不够的。”唐鸥说,“再说,他一向淡泊,不应该以这种方式参与江湖纷争。”

    沈光明默默听着,没有附和。他想起柳舒舒说的话,心里对那位温润儒雅的堡主多了一层警惕。

    此时两人正在杏树下练剑。唐鸥先练完一套秋霜剑,看得沈光明两眼发光。因他大吕真气不稳赌定,唐鸥暂时没将方寸掌的口诀告诉他,只教了他一些简单的剑招。沈光明没有武功基础,剑招舞得很不像话,唐鸥便站在他身后,右手覆在沈光明右手手背上,教他如何使力。

    “再说,他这样做对辛家堡应当没什么好处。辛家堡的势力仍然在少意盟之下,他不像是这么欠考虑的人”

    唐鸥一边带着他舞剑,一边慢慢地说。沈光明被他握着手,背后紧贴唐鸥的胸膛,脸上直发热。

    “你收收真气。”他说,“弄得我太热了。”

    唐鸥奇道“我并未运转青阳真气。热么还没到夏天。”他说着松开了沈光明的手,摸摸他的额头。确实有些热,但也不至于到不舒服的地步。他想到应该是沈光明又想偷懒了,十分无奈,便放开他“休息吧。”

    沈光明放下剑,连忙拍拍自己的脸。

    此时已近傍晚,树梢上的雏果残花都蒙上一层氤氲的光,孤鸟伶仃地在枝间跳跃,叫得清亮。

    沈光明很讨少意盟厨娘的欢心,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碟点心给唐鸥吃。

    唐鸥索然无味地嚼了两口,想留着胃口吃晚饭。沈光明自己吃了一半,见还剩一个桃酥,想到唐鸥并未吃过这个便拿起给他。唐鸥正在拭剑,转头就着沈光明的手,衔了那块桃酥。桃酥入口,味道不错,唐鸥转头对沈光明笑着点点头,赞扬他俘虏厨娘的功夫确实不错。

    “辛大哥有妻有子,贸然踏入江湖纷争,后患无穷,他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唐鸥又自顾自的说起来。他说了很多“应该”“应当”,讲着讲着便停了。这些话说起来,像是在说服自己。身在这个江湖,又有这样的能力,谁会不想进来搅一搅,闹一闹呢若是贪图安宁,辛暮云当日就不会站在辛家堡的废墟里,带着残余的人抵抗趁火打劫的江湖人了。唐鸥当时还未认识辛暮云,只是在别的江湖前辈口里听过这些事情。

    据说当时大火整整烧了一夜,辛家堡无数人葬身火场。辛暮云脸上都是灰尘,带着寥寥的几个幸存者在废墟里寻找尸体。而数以千计的江湖人提了剑执了刀,站在郁澜江边,将辛家堡围得严实。

    想到十来岁的辛暮云舌战群雄,又挑拨众人,最后保得辛家堡所剩无几的人安全返回堡中,并得到江湖人承诺不再进犯,唐鸥难免心潮澎湃。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剑。剑身被他擦得干净雪亮,映着夕晖,是一泓流动的血光。

    自己也会卷入这样的狂潮之中么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又或者,能否在这样的争斗中夺得一个位置

    唐鸥想着,心头一动,转头瞧沈光明

    沈光明蹲在杏树下,正用一根树枝戳树根。

    “戳它做什么”唐鸥开口唤他,“过来,跟你说正事。”

    在唐鸥心里,沈光明就像是懵懂闯入江湖的稚子,没有自保能力,那一点微末骗术更是不足道。

    他叫了沈光明几声,沈光明慢慢转过头,眼神有些凄然。

    “唐鸥。”他小声说,“你以后也会有妻有子,对不对”

    唐鸥说对。

    “你会跟一个好看姑娘成亲,然后生孩子,对不对”沈光明又问,“你的孩子也会成为唐大侠。你会教那孩子武功,就像教我武功一样,对不对”

    他问得认真,唐鸥忍不住也想认真回答。

    “我不想教他武功。”他说,“做不做大侠都无所谓,平安就行。你怎么了别乱想,我说过的,你可以住在我们家,我照看你,到老了也照看你。”

    他以为沈光明仍想着自己练了大吕功就没了后的事情,温和地劝慰。

    “好。”沈光明更小声地说,“唐大侠,我祝你子孙满堂,富贵平安。”

    唐鸥“”

    沈光明“我是不成的了孤家寡人一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冷清清灶台啊空荡荡家,那一丝丝儿小雨点落在我的”

    话音刚落,唐鸥在他脑袋上扇了一把“唱什么戏呢你”

    沈光明抱树大喊“别打我了我跟林澈说你会打人,说你凶,让她不嫁了”

    唐鸥“去说。我也不想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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