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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江湖人真会玩 第6节

作者:凉蝉 字数:20638 更新:2021-12-29 08:39:48

    性苦一身罗汉神功极为精纯,竟在那阴寒内力飞速侵来时将身一旋,硬生生用一双肉掌挡下了身后的冷招。

    只是甫一接触,他便知不好。

    罗汉神功有十八身相,讲究的是经年累月的苦练与坚持,绝无花巧与捷径。性苦的罗汉神功是少林第一,原本体内热力源源不断,却在此时被那一掌生生阻断,冰一样凉的内劲立刻钻入他手掌之中。

    性苦收拳回撤,险险立在山道边缘,身后便是落差极大的山坡。

    突然出现在他和林少意之间的,是一位头发灰白的普通人。性苦乍看过去,见他衣着陈旧,心中已十分惊疑,待看到他面容,不由得失声道“张子桥你没死”

    但话声刚落,他自己也觉不对劲。

    张子桥的死讯是如字辈弟子们回寺之后禀报的。他知性严下手素来狠准,但张子桥毕竟薄有盛名,他怕消息不准确,一路过来的时候已让弟子再探。潜入子蕴峰的弟子回禀张子桥确实已死,子蕴峰上已开始办白事。而最后传来的消息是除了林少意上子蕴峰还未下来之外,子蕴峰上只有张子桥弟子和另一个身无武功的羸弱少年。

    此番前来问罪,若是能将性严和照虚拎回去自然最好。若是唐鸥或林少意不肯交出那两人,性苦也有办法他这次带来的是少林寺中照字辈的精锐,他可压制林少意,而其余人对付唐鸥自然绰绰有余。

    青阳心法性苦原本志在必得。但既然得不到,性严又做了这种事,他对张子桥怀恨已久,自然不可能放过他的徒子徒孙们。

    林少意说得确实没错。性苦在对他出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的武功居然这般高,而且外功更能轻易抵消他蕴含在念珠之中的内劲。这是第一惊。第二惊便是面前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这人的内功阴冷寒诡,与性苦修炼的罗汉神功完全不同,那几不可察的一丝真气竟能进入他体内,这令他十分震惊。

    如此诡怪的内力,绝不可能是张子桥的。而张子桥也不可能死而复生。

    “和尚,你再说一句话来听听。”那人突然发声,令性苦悚然一惊。

    他声音实在太过难听,像是有粗粝石块破坏过他的喉咙,所发出的嗓音令人汗毛直竖。

    性苦此时却终于想起一个人来。他震惊地抬头“你是张子桥的弟弟张子蕴你居然还没有死”

    张子蕴终于发笑“很好,我也想起你了。确实是你。当日乾坤洞外要点火熏出我们的,就是你。”

    性苦大震,警惕心与杀意顿起。

    “当日我师父应该听到了但他没有说。哥哥只伏在地上哭泣,我就站在洞口石块附近,将你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张子蕴缓声道,“性苦,你叫性苦。二十多年前你还不是少林方丈,仅一个小小的刑堂首座。我师父待你真挚诚恳,你多次到子蕴峰来询问罗汉神功之事,师父全都一一诚实作答。而当日在洞外叫嚷着将我们三人烧死于洞中的,同样也是你。”

    林少意虽知青阳祖师当日在乾坤洞中坐化是因为武林同道的讨伐,其中对错已时过境迁,他自有看法,但绝没想到眼前的少林寺住持也曾在里面参了一脚。

    “你杀我师父,又害我哥哥。”张子蕴攥紧了手掌,“少林诸般武功之中,你最擅长心意拳与是非手。张子蕴虽籍籍无名,虚度时日,唯有一门武功还摆得上台面。今日便以拳对拳,会一会方丈。”

    他气息急促,似有重疾。几番话说下来已连连喘气,但当他摆出拳势,方才颓靡不振的形态便全然不见。立于风中的,俨然是一位内外功夫俱臻的好手。

    性苦看看林少意,见他已转身提刀跑下去与唐鸥会合,便知林少意带他上来确是陷阱张子蕴早就等在这里。他恶念顿生,立拳为盾“张子蕴,你屡屡杀人嗜血,这些年来已无行迹,老衲本以为你已自行了断,今日才知你这恶徒仍存活于世。阿弥陀佛,说不得,老衲便替天行道吧。”

    “老和尚,你说错了。”张子蕴冷笑道,“是我要让你死。”

    话音刚落,性苦已捷步近前,心意拳沉重刚稳,朝着张子蕴而来。

    张子蕴不闪不避,也亮出一掌迎向性苦。

    两人双掌相击,都未退步。性苦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他拳力极重,这一拳里已带上七成功力,本想把张子蕴一拳击毙,谁知张子蕴竟能接下他的这一招,且与他僵持在当场,竟动也不动。

    性苦手势立刻生变。他收于身侧的右拳再次猛击张子蕴腹部。

    此时两人几乎相对,距离极近,他自信这一记张子蕴绝对避无可避。只是拳才发出,突见张子蕴左手五指大张成一个扇形,恰恰挡下了他极重的一拳。性苦心头一惊拳头竟无法收回,似是黏在了张子蕴掌心。还未能做出反应,张子蕴五指紧扣他拳头,狠狠往外一拧。

    性苦喉头发出闷哼张子蕴的手劲比他更大,竟将他右掌拧脱臼了。

    他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好手,这突生的变故没有令他惊慌。性苦以两人相贴的掌心为支点猛地跃起,双腿重重蹬向张子蕴胸口。张子蕴不得已收了手,只见性苦尚未落地,拳已狂风暴雨般朝自己袭来。

    张子蕴见性苦能在撤身的瞬间将手掌归位再次攻击,心里略略冷笑,也不移动,运起大吕功,将自己的一套拳法使得虎虎生风,与性苦的心意掌相抗。

    性苦越战越惊他的心意拳和罗汉神功造诣已至顶峰,莫说少林,就连这江湖之中也少有人敢与他对抗。他曾听过一些不尽不实的江湖传闻,说青阳祖师死前将一身功力一分为二,传给两个小童。其中张子桥天资聪颖,练成了青阳心法,而他弟弟张子蕴却因为根骨不佳心智不坚,竟用这功力胡作非为,杀人喝血,无恶不作。性苦当日听了这传闻,也只是一笑而过。青阳祖师已死,这两份功力分属两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重现青阳祖师当日的风采。

    张子蕴的功力若是承自青阳祖师,性苦是绝对不怕的。

    青阳祖师幼时曾投入少林,他一生中所有武功的基础,全是在少林学习的功法。青阳祖师一派的内力与武功路数和他自己的功夫是同源的。数年前在少林与张子桥论辩十难经归属,他也曾见过张子桥的身手,探查过他的内力,与自己果真极为相似。性苦本着这样的心思与张子蕴开打,却是越打越觉得不对劲张子蕴的内力太诡怪,绝不是青阳祖师一派的。

    他再不敢轻敌,心想这厮在江湖无名流落数十年,想来是弃了自己师父传的功力,又学了别的歪门邪道。

    可张子蕴使出的拳法,又拳拳落于实处,绝无花巧。稳重的拳法与他怪异寒冷的内力混杂在一起,威力竟也十分强劲。

    性苦这边与张子蕴打得不可开交,林少意和唐鸥那头也热火朝天。

    “把照虚叫出来。”少林弟子说,“我们只是来接照虚的”

    林少意笑道“你们住持不像个学佛的和尚,看来你们和他也不见得心齐啊”

    和尚们不出声,继续摆出阵法将林少意和唐鸥围在当中,飞速移动。

    林少意是见唐鸥单打独斗这么多人才冲了进来。这个阵法他也是第一次见,便本着武林盟主的身份好奇询问“这是什么阵”

    “罗汉伏魔阵”有和尚大声回答,“专除奸佞”

    林少意冷笑“奸佞你是何人胆敢污蔑武林盟主为奸佞报上名来”

    和尚们纷纷走动,却再无人开口。

    唐鸥没心情和林少意一样闲聊。他立在阵中,凝神观察。

    这些和尚年纪似乎都比照虚略大,应是照虚的师兄们。既是阵法,最重要的便是阵中各人功力相似,才可保阵法各处平衡维持。唐鸥看了一圈,已盯紧一个和尚。待和尚经过自己面前,他毫不犹豫地刺出一剑。

    这剑去势极快,瞬间将那和尚的衣袍削下一角,剑尖更直接刺入和尚大腿之中。抽离里甩出一串血珠。

    和尚忍痛不呼,但因为伤在腿上,走动瞬间变得极为缓慢困难。

    林少意长声大笑,跃入已开始松散的伏魔阵之中。他不用剑,一对肉拳四处开打,一时间和尚们惨叫连连,纷纷倒地。

    唐鸥则抽出了剑。他的秋霜剑法练得极为熟稔,一招“落木萧萧”使得行云流水,和尚们被剑身击打头部,连声大叫,也跪倒在地。唐鸥的剑十分锋利,他扫了一圈之后,见还有一个和尚站在场中,便转了剑身,以剑柄为先投过去。剑柄击在和尚的穴道上,他立刻软了腿,扑通倒了下来。

    两人无意伤人,这一圈打下来,最多也是皮肉轻伤,不会致命。

    沈光明看两人身手,心驰神往,忍不住说“林盟主好厉害。”

    唐鸥闻言便看了他一眼。

    沈光明连忙又补充“唐鸥也厉害。”

    唐鸥笑笑,凉凉地看着他。

    沈光明嘿嘿怪笑,连忙引开话题“林盟主和唐大侠的武功要是能教我一点儿就好了。”

    林少意在和尚的僧衣上擦净剑身血迹,回头盯着他“拳法是不能教的了。我倒是可以教教你林家剑法。”

    “好好好。”沈光明十分高兴。

    谁知林少意又接着说“可惜林家剑法只有林家人可学。你要是个女的,嫁给我就行了。可惜啊,可惜。”

    沈光明“”

    他原以为林少意为人正直严谨,古板木讷,谁知还会说笑话。想来是与唐鸥见面、收拾了和尚之后,心情变好的缘故。他便问“那你家可有姐姐妹妹我入赘也是可以的。”

    林少意这下回头看着唐鸥笑了“那你得问问唐大侠肯不肯了。”

    唐鸥也学林少意那样擦剑,闻言“”地抬头。

    沈光明“”

    林少意提着剑走到两人面前“我倒是有个妹妹,不说花容月貌吧,也算英姿飒爽的一个美人儿。她可是唐鸥小时候就说定了的媳妇儿啊。”

    沈光明心想又来个媳妇儿,脸上却忍不住笑“唐大侠艳福齐天,哈哈哈”

    林少意与他一同笑起来。

    唐鸥“少意,等等,谁说定的我为何不知”

    林少意“你自己说的你居然不记得了我揍你啊姓唐的”

    唐鸥皱眉,十分困惑“我说过”

    林少意懒得与他理论,摆摆手“别说了。先上去给和尚收尸吧。”

    三人边走边说,才知道张子蕴的突然出现是林少意的意思。

    林少意上山去寻唐鸥时,在张子桥碑前上了香。张子蕴便跟他礼貌道谢。林少意知道张子蕴,忽的灵机一动他本想带性严和照虚回少意盟,召开惩恶大会讨公道。性苦性子执拗,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在路途中也许会设下障碍。林少意劝说张子蕴与他们几人同去,若是少林的人出手,他便立刻出现。一来可以青阳祖师徒弟的身份揭露性苦的恶毒心思,二来也能让性苦惊愕,赢得部分先机。

    张子蕴便答应了。

    三人走了一段路,便看到已打到林子里的张子蕴和性苦两人。

    “你这个师叔,是这样称呼么”林少意道,“我真没想到他武功这般厉害。”

    “我也没想到。”唐鸥皱眉道。他看了片刻,心道这人的武功也许比自己师父还厉害。

    “张子蕴的事情,我是听我爹说的。”林少意说,“他向来喜爱搜集各种武人资料,于偶然中才发现张子蕴和他所习的大吕功。”

    天下最阴寒的内功,之前一直都是天山派的初雪神法,然而大吕功一出现,立刻将它压了下去。大吕功阴寒至极,修炼的人在修习过程中,必须忍受极为痛苦的煎熬,日夜不眠不休,全身关节僵直无法站立或蜷曲。练习阴寒内功之人无一不嗜血,不渴望活人血肉。张子蕴也不例外。

    “但除了刚开始的几年在子蕴峰周围发生过杀人事件之外,之后的二十年,张子蕴就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沈光明忍不住小声插嘴“若是他喝血但你们不知道呢这也是可能的。”

    “不可能。”林少意果断道,“你看他形貌便知道。如此枯瘦,定是压抑着自己不喝血,才会日渐憔悴下去。他这次上子蕴峰,割了性严的脖子,但我看那柴房的血量,他应该也没有喝。”

    见两人毫不动容,林少意又补充道“练习阴寒内功的人是很难控制自己不喝血的。有一位天山派的前辈为了控制自己嗜血吃肉的欲望,将自己关在岩洞之中,最后却因为太难受,生生啃去了自己的四肢。”

    沈光明和唐鸥都是一凛。

    “所以,你师叔的心智绝对坚于旁人,令人敬佩。”林少意说。

    说谈间,张子蕴与性苦的打斗已越来越激烈。

    场外人看不到,场中人却甘苦自知。

    性苦发现张子蕴的这身诡异内力,竟是少林罗汉神功的天生克星。温厚的内力发出去立刻消于无形,而张子蕴的拳法却死死压制着他的心意拳。性苦途中几次变招,更是使出他独创的功夫是非手,但由于这些外门功夫全源于罗汉神功,竟是全被张子蕴打消。

    “这方寸掌是我枯坐山中二十年领悟的功夫。”张子蕴淡然道,“出山之后杀的第一人便是和尚你。你应该荣幸。”

    性苦丢了佛门规矩,大大啐了一口。

    他已发现张子蕴的掌法十分灵活怪异,果真不负“方寸”之名,他被牢牢困在掌法的范围内,无法脱开。

    性苦突然大吼一声,双腿后蹬,竟往后连翻三个跟斗,逃出张子蕴的掌风范围。张子蕴立刻紧跟上来,一掌拍下。

    但性苦抓住着片刻的机会,并不恋战,一缩身便往旁边窜去。

    “和尚要逃”林少意大叫,提剑迎上去。

    性苦大使真力,体内却刀割般疼痛。

    鏖战之中,张子蕴的阴寒内劲丝丝缕缕钻入他身体,现在正与罗汉神功咬成一团。性苦丹田疼痛万分,眼见唐鸥与林少意正挡在前方,逃也不成,又急又恼间,突然看到站在唐林两人身后的少年。

    他脑中一亮。

    对了,这个少年,是子蕴峰上唯一没有武功的人。

    他发力狂奔,直冲林少意而去。

    林少意提剑格挡并略略上挑,是林家剑法的起手式。性苦丝毫不惧,他奔到林少意面前突然猛力一蹬,身体腾空,从林少意面前跃了过去。林少意身后正是唐鸥,举剑便刺了过去。

    狡猾性苦没料到这两个年轻人竟是看准了他的路数,但也不慌乱,僧袍大振,打向唐鸥。

    他忍痛鼓荡起内力,僧袍如若实质,重重打在唐鸥剑上,却不恋战,借力反跳。

    唐鸥心头一惊,突觉不好。

    沈光明就在他身旁。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他面前掠过一道人影,是张子蕴追了上来。

    “秃驴”张子蕴怒吼。

    他满蕴大吕功的手掌击向性严。但性苦的手已经贴上了沈光明的背脊。再收力已经来不及,张子蕴随即击中性严背心,充沛内劲涌入他体内。

    大吕功的阴寒内劲却不在性苦体内停留,全随着经脉,不断进入沈光明体内。

    第21章 传功1

    “沈光明”

    唐鸥大喊一声,转身就要扑向沈光明。

    “不要碰他”林少意大吼,“现在不能碰他不会收放内力的方法,小心你自己”

    张子蕴已于林少意出声的瞬间收了掌,旋身拆入性苦和沈光明之间,一爪下去,将性苦的手臂生生折断。

    性苦痛呼出声,手立刻瘫软下来。沈光明倒在张子蕴怀中,浑身颤抖。张子蕴将人扔给唐鸥,再不留手,凝起十足功力,重重朝性苦胸膛击下。

    清晰的骨骼断裂声响起。性苦一口鲜血喷出,随即瘫软在地上发抖。

    “姓张的你不够光明”他喘着气说,“并非你比我高明,只不过是你的内力诡怪万分,老衲措手不及还犹豫什么给我个痛快”

    张子蕴半蹲下来,拎着他僧袍领口把人拉起。

    “老秃驴,你应该弄清楚,我现在不是不杀你,而是你必死无疑。”他嘶声道,“大吕功正好是你们少林罗汉神功的克星。这内功是我师父所创,可知他对你怀有多深恨意。接下来的三日里,你会发觉全身血液流速渐渐减慢,手脚麻木,无法站立。三日之后,你便死了。”

    他恶狠狠地笑了“我不会在子蕴峰上杀你。这是师父和我兄弟两人的家,我杀性严,脏了子蕴峰的地面已经是不对,不能一错再错。”

    性苦还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头发黏,有千般话语也塞在腔中出不来。

    “我是万没想到你竟如此心狠。”张子蕴拍拍他的光脑袋,“那小东西全无武功,你将体内的大吕真气传给他,他必死无疑。”

    性苦无声笑笑,那张一直慈悲平静的脸上终于显出凶狠神色。

    张子蕴再不理他,扔他一人躺在地上,转身去看沈光明的情况。

    虽只一瞬,但性苦传功速度极快,张子蕴又内力深厚,已有不少大吕真气涌入沈光明体内。

    沈光明在唐鸥怀里蜷成一团,不停发颤。

    他只觉得仿似堕入无边冰窟,冷意从骨头里散出来,沿着他血脉全身游走,将他一寸寸冻结。唐鸥正抱着自己,他知道;林少意正在他身后试图输入内力帮他,他也知道。但他手足僵硬,舌头发麻,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做不了。

    一双同样寒冷的手搭在他腕间。

    体内的寒意像薄薄的刀片,正在切割他的血肉。沈光明觉得疼。这疼锋锐而深入,似乎切入他的丹田,在他身体的最深处频频搅动。他艰难地张开口想要呼痛,朦胧中见到唐鸥低头急切地问他疼不疼。

    沈光明自己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即便看不清唐鸥面容,但听到他声音便流出了眼泪。

    “别哭”张子蕴突然一声大吼,将沈光明的眼泪震了回去,“这双招子还要不要不许哭,别说话,别乱想,你死不了。”

    唐鸥与林少意齐齐抬头“怎么救”

    张子蕴却不回答,只默默把脉“他幼时曾修习过内功,但已被散尽。经脉骨骼倒还是好的,很适合练武。”

    言罢他抬头看唐鸥“唐鸥,你先用青阳心法为他护住心脉。切记适度,只要他身体不再继续变冷就行,切记不可过头。”

    唐鸥连忙点头,四下看了看,干脆将沈光明拦腰抱起,直走向房舍。

    房舍四周有浓密树荫,少有打扰。他将沈光明放下坐好,但沈光明一直保持着蜷曲的姿态,无法坐直。

    “疼不疼”唐鸥尝试将他手脚小心掰直,因沈光明无法出声,他便注视着沈光明的眼睛。

    实际上是非常非常疼的。沈光明牢记张子蕴的叮嘱,眼泪一滴都没流,光看着唐鸥。

    他不知道唐鸥明不明白,但他现在就算恢复了活动能力也没办法说话实在太痛苦了。蜷曲是因为方才太过寒冷而自觉摆成的姿势,现在却成了他缓解丹田痛楚的唯一办法。

    唐鸥却不动了。他低声说“疼的话我就不弄了,用别的法子吧。”

    他背靠大树坐好,将沈光明抱在怀中,左手绕着他的腰,右手贴在他背心上,以这种方式开始向他体内传入暖厚内力。

    沈光明动弹不得,眼睛也闭不上,只好呆看唐鸥。

    唐鸥为他疗伤时时时记得张子蕴的话,内力一丝丝一缕缕,极慢地进入沈光明体内。这方式并不耗心神,他还有余裕和沈光明互看。

    “还好吗”他问。

    沈光明愣愣看他,还是说不出话,但眼睛已经可以眨动。

    唐鸥却见他眼珠活动,显然已经比之前恢复了一些。他心头一松,便笑了笑,像是在安慰沈光明。

    沈光明看着他笑,突然飞快闭上眼睛。唐鸥以为他累了,于是也不再问,抬头远远望着道旁正在收拾和尚们的林少意。

    因而他没有注意到,沈光明在他移开目光后不久又睁开了眼睛,认真看着他。

    “别让他们死在子蕴峰上。”张子蕴对林少意说。

    他袖手站在一旁的树荫之中,不愿被阳光照着,看林少意将倒下的和尚们一个个地拖成一堆。

    “大、大侠,张大侠,你不帮忙么”他被张子蕴气得几乎要笑。

    张子蕴淡淡道“当然不。这些和尚不是我打倒的。”

    林少意看着他脚下被捆得结实的性苦,哭笑不得,只好继续弯腰拖人。

    正活动着,他突然听到山下传来的一阵陌生脚步声。

    少意盟的人行动操练都是有规范的,他对自己盟中人员的安排更是清楚,今日他们应该傍晚时分才到子蕴峰,断不可能现在就抵达了。张子蕴也听到了声音,缓步走出与他并列“又是和尚。”

    半柱香功夫,山下果真行来一行人。人数只三个,确实都是和尚,手中捻着佛珠,顶上戒疤分明。林少意又打量几眼,发现这几位和尚年纪都和性苦相差不大,而且步伐沉稳速度飞快,同样身负绝世武功。

    林少意立于山道中,看着僧人们渐渐靠近。

    见林少意挡了路,众僧齐诵佛号,其后分别走出,站在林少意面前行礼。

    “少林知藏性海、都寺性觉、维那性悟,特来请罪。”三人齐声说完,深深弓腰。

    林少意略显困惑。这几位都是少林的职事僧,分属东序西序,统管寺内其他事务。性苦这次也带来了几个职事僧,想来少林剩的职事僧已经不多,现在又来三个,实在让他难以理解。思忖片刻他正要开口,却听身后张子蕴又用他那把嘶哑的声音说话了“请什么罪”

    性海抬头注视张子蕴“张施主,不知你可否记得老僧数十年前,你兄弟二人随青阳祖师一同到少林,拜见住持了觉大师。你在寺外爬树摔下,你大哥叫来一个和尚帮你包扎,这件往事,张大侠是否有印象”

    张子蕴面色一动,似是忆起旧事,良久才深叹一口气“记得,那和尚很和善,还带我们兄弟到溪边游玩。是你”

    “正是老僧。”性海说,“提起往事,不是要与张施主攀交情,而是希望张施主明白,少林寺某些僧人做的事情,并不能代表整个少林寺。少林僧人人数众多,有善人,也有恶徒。其中自然会掺杂一些沽名钓誉、蝇营狗苟之辈。本次性严、性苦等人所做的错事,少林寺绝不姑息。”

    他说得毫不客气,眼眉低垂,并不向性苦那边投去一丝眼神。

    张子蕴问道“你们想把性苦带回去若我没记错,性字辈的和尚里,只有性苦和性严坐上了要紧的位置。其余那些职事僧,不足轻重。这些年来性苦对你们几位可算不得善良。你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夺了性苦的权”

    林少意听他说得真切,不由得回头瞥他一眼。

    他以为张子蕴这二十年来隐匿江湖,应是两耳不闻事,谁知竟对江湖上流传不广的消息也了然于心,不由得刮目相看。

    此时性海开口了“不敢谈夺权,只是正本清源。”

    林少意正等着张子蕴与和尚们辩驳,却见他慢慢往道旁退了两步。

    “带走吧。”他平静道,“三日之内,性苦必死。”

    “即便是死,也有少林寺的死法。”性海沉声道。他向林少意与张子蕴合掌行礼,随即与性觉上前,将性苦提了起来。性悟则走到其余和尚身边为他们解穴。林少意在一旁仔细地看,发觉这三位少林僧人武功造诣应当不在性苦之下。他和唐鸥的点穴手法各不相同,但性悟竟然毫不停顿,落指飞快,又准又稳,不足片刻瘫倒在地的和尚们都纷纷活动起来。

    性苦浑身僵硬,行走不得,性海和性觉分别将他扛着,与张子蕴两人告别。

    林少意回了礼,厉声道“少林寺这次错得离谱,少意盟绝不会忘记。年底庆安城的武林大会上,还望几位大师能说一说公道话。否则少意盟绝不罢休。”

    性海有力道“那是自然。佛法慈悲,但善恶有别,少林寺绝不姑息一个恶徒。”

    话音刚落,变故突起。

    被性海和性觉扛着的性苦突然跳了起来

    张子蕴反应极快,在性苦跳起来的瞬间已欺身上前,再次往性苦胸口一击。

    性苦口中鲜血乱喷,溅了三位僧人一头一脸。他落地后竟还能行走几步,头冲着三位老僧狂笑。

    “要抓我回去你们居然要抓我回去妄想”他抹了满脸血迹,转而对着张子蕴,“张子蕴,你没有赢我,你们谁都不可能赢我大吕功能困住我哈哈哈哈哈”

    张子蕴攥攥拳头,并不上前。

    “性苦,你化去毕生修为,除我大吕功的钳制,确实狠得下心。”他嘶哑地笑着,“但你如今武功尽失,如何逃出去”

    性海连声阿弥陀佛,上前一步“性苦师弟,你执念太深。武学之道永无尽头,往日青阳祖师与我少林的恩怨,大多也由执念所起。由执入痴,是佛门大忌。”

    性苦摇摇头“我与你们不是同道中人,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话音一顿,他突然扭头冲山崖奔去。

    林少意冲上前拉他,却只拽住一片僧袍。他探头去看,只见性苦身躯在石块与岩壁之间弹跳。时值春日,子蕴峰上万物复苏,他一路翻滚下去不知压坏了多少幼嫩花木。山坡虽算平缓,但仍旧有嶙峋怪石,将他磕撞得不成人样。落在山底时,性苦已扭成一个怪异至极的姿势,有浓稠血液从身下蜿蜒而出。

    他宁可自戕,也不愿回寺。林少意想了想,仍觉得这样便宜了性苦,抬脚又踢下一块石头。

    性苦既死,其余僧人也再无逗留必要。林少意又将武林大会的事情说了一遍,并告知性海等人,自己将会发出惩恶令,将少林寺住持做的事情公诸天下。性海等僧只弯腰行礼,没有反对。

    和尚们纷纷离开,到山脚去收殓性苦尸身。林少意转身走回去,看到张子蕴站在崖边,身形不稳,陈旧的衣衫在风中拂动。

    那行影竟有些伶仃。

    “张大侠”林少意轻声道。

    张子蕴只站了一会儿,听到林少意的喊声便转了回来。他面无表情,薄唇开合“和尚解决了,去救那小东西吧。”

    “怎么救”林少意问。

    张子蕴头也不回“只有一个办法,我传他大吕功。”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得都没错,这就是一个老套的江湖故事啊。

    来个说明佛教寺院里除了住持、也就是方丈之外,还有东西两序职事僧帮着住持一起管理寺院。东序职事僧有都寺大总管、监寺管钱的、维那这个很厉害,纪委保卫科;西序职事僧有首座地位仅次于住持,行为楷模执法机构、书记就是书记 、知藏图书管理员。

    除了这六个被称为“六头首”的职位之外,寺院里还有知客、库头、炭头之类的职事僧。寺院其实是一个等级比较严密的小世界。不过确实非常有趣233

    第22章 传功2

    两人走到唐鸥和沈光明身边。沈光明已经能稍微活动,但手脚仍是冰凉的。张子蕴在他面前蹲下,与他对视。

    “小东西。”他说,“想不想活”

    沈光明僵硬地点头。不用张子蕴说明,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力气正不断消失,气息急促,手脚发木。

    张子蕴便问他“现在你体内已有我的大吕真气,你只有随我学习大吕功才能活命。学不学”

    沈光明“不、不想学。”

    张子蕴愣了片刻,继续道“这二十多年间,我也曾将大吕真气打入过别人体内。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死了。死的时候尸身冰块一般硬,而待冰块融化,尸体也就化成血水了。你想这样”

    沈光明立刻道“不想。”

    张子蕴“那就跟我学吧。”

    沈光明“不想死,也不想学。”

    张子蕴抬手在他脑袋上打了一巴掌“由不得你。跟我过来”

    被他打翻在地,又被唐鸥拉起来,沈光明欲哭无泪。他抓着唐鸥的衣袖“我不想学变成杀人喝血的妖怪怎么办”

    “嘘”唐鸥忙示意他说话小声一点。见沈光明仍一脸惶恐,他绞尽脑汁想了句安慰他的话“没关系,你若真变成妖怪我定帮你了断,不让你害人。”

    沈光明“”

    唐鸥“莫怕,有我在。”

    沈光明“我真是太感激你了。”

    张子蕴带他进入房间,命他坐在地上。

    “你的经脉因被阻断太久,所以要用一些别的方法来重塑。”张子蕴坐在他面前,捏着他的手掌,“青阳心法可以重续经脉,你知道。但大吕功也有同样的作用,只不过道理不一样。”

    沈光明认命地进来了,自然要捧场“如何不一样”

    “我和我哥的内功不同,他的温和,我的刚烈,因而在面对你时,方法也是不一样的。青阳心法能疏通你受阻的经脉,它醇厚平缓,在传功和修习的过程中,你并不会感到痛苦。但大吕功是先破坏你的经脉,再重塑一遍。”张子蕴看着他,沉声道,“大吕真气会逐寸毁坏你的经脉通路,同时护住你的丹田。只要丹田不受损,经脉就一定能重塑。只是这个过程极为艰难,我不知道你能否撑过去。”

    沈光明想了想“有多艰难”

    张子蕴便跟他说起了一些往事。

    青阳祖师传功之后,张子桥很快就掌握了青阳心法的运转方式,但张子蕴不行。大吕真气于数日内将他体内经脉破坏殆尽,他每日每夜都抓着张子桥哀嚎。为了不让他伤到自己,张子桥用铁索将他缚在墙上,衣不解带地陪他。因为无人教导,经脉重塑的过程十分漫长,一个月之后张子蕴才学会了把握大吕真气的方法。

    他捋起袖子,让沈光明看他手臂上的旧伤“这些都是铁链留的痕迹。”

    虽过了二十多年,伤痕仍触目惊心。沈光明缩了一下,觉得张子蕴十分可怜。

    张子蕴沉默片刻,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有我在这里,自然就轻松许多。”

    沈光明总是想着他说的话和他手臂上的伤,不觉得轻松在何处。

    张子蕴不再废话,跟沈光明说起运行大吕真气的要诀。他声音嘶哑,说起这阴寒可怖的内功,更添了几分阴森。沈光明听一半漏一半,被张子蕴打了几下,总算将他说的诀窍都记了下来。

    “青阳心法一师传一徒,大吕功和他不同。”张子蕴的口吻再次森严,“除非出现今日这种情况,否则,你不能将大吕功再传给世上任何一人。”

    沈光明一愣“为何”

    “这门功夫太邪门也太阴损,练成之后性情与习性都会大变,更会有嗜血欲望。今日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会将它带入土里。”张子蕴放下他的手掌,“沈光明,日后这世上会有许多人厌你恨你,但也定有人念你、爱你。那人也许是你亲人,也许是朋友,不管身份地位,永远是你此生的恩人。你要记住这人,你一定要记住这个人。小东西,只要那人仍在你心中,你就永远不会成为杀人喝血的妖怪。”

    沈光明听得似懂非懂,但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在房中呆了整整三天,唐鸥与林少意在外守了三天。

    他俩起初还不甚在意,觉得只是传功,应不会有别的突发状况。唐鸥有空就到张子桥墓前为那株移植去的梨树松土浇水。薄而嫩的叶片真就渐渐长了出来。林少意闲时就跟少意盟的人布置任务。作为武林盟主所在的帮派,少意盟十分繁忙,唐鸥好不容易认清几个人,第二日又全换了另一批来找林少意。

    第一天夜里,唐鸥与林少意在树下喝酒聊天,突听张子蕴和沈光明呆着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唐鸥立刻跳起来。但房中除了传来呜呜低喘之外,并没有别的声音。

    那低喘似乎被布料堵实,含糊不清。唐鸥却认得出这是沈光明的声音,他走到房子旁边,又不敢出声呼唤张子蕴。若是正在传功,他怕自己怀了事。正踌躇间,房里又传来一阵混乱的响声,随即便听张子蕴怒吼了一声“沈光明”

    唐鸥和林少意面面相觑,紧张又茫然。

    沈光明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隐约传来。

    “我不学了求求你我不学了”他不断哀求张子蕴,“我宁愿死张大侠救救我我不学了”

    唐鸥扶着檐下的柱子,心里有些难过。

    张子蕴不为所动“你不是还有弟弟和妹妹么你死了,他们就没有大哥了。”

    沈光明不出声,低低地抽泣着,随即那声音又变闷了,似是重被什么东西堵上。

    之后两日,几乎每隔一个时辰便重复这样的哀求和妥协一次。唐鸥无计可施,只好呆站在外头。林少意劝他“学会了就好了。”

    唐鸥犹疑道“若他学会了,真成了杀人喝血的妖怪,如何是好”

    林少意翻了个白眼,沉默。

    唐鸥又自顾自道“我下不了手的。”

    林少意讶然“下什么手”

    唐鸥“帮他了断。”

    林少意哭笑不得“你傻啊了什么断,他要是我朋友,他若是想喝血,老子就去给他找,翻天覆海给他找。下什么手,你想让他变成鬼回来找你”

    唐鸥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慢慢点了点头。

    三日之后,张子蕴开门,拖着沈光明出来了。

    仅三日时间,沈光明整个人的气色都萎靡了下去。他脸色灰白,眼下是深深的一圈灰黑,手脚仍是无力,要倚靠在张子蕴身上才能走动。那件体面整齐的衣服被撕得不成样子,手臂上都是血痕,胸前和脖子上数道抓伤,而十指都是干涸的血。

    “带他去洗洗。”张子蕴说,“我饿,有吃的么”

    林少意以为唐鸥会去服侍自己师叔,却看到他走到沈光明身边搀着他,自己只好带着张子蕴去厨房了。

    唐鸥抓了抓沈光明的手。很冰很凉,和他师叔身体的温度非常接近。他初始心里的那一点点难过,此时又加深了一点。

    若不是自己硬带着他来子蕴峰,也许不会出那么多事。细细究起来,像是自己害了他。

    “去洗澡。”唐鸥说,“我让少意烧水。”

    “热水不行。”沈光明摆摆手,说话的声音嘶哑虚弱,“我现在不能碰热的东西。你走开点,别贴着我。”

    唐鸥连忙放开手。

    他带沈光明到了溪边。沈光明只觉得自己浑身是汗和血,脏得厉害,跪在溪边就掬水洗脸。春溪流水仍冰凉,但令他感觉惬意。他脱了身上衣服,咬着牙扯开和伤口黏在一起的布料。因为体温下降,那疼也是迟钝的,他撕开了,看着血渗出一点点,才觉得痛。将上衣束在腰间,他慢慢用水泼自己胸前。

    正洗得艰难,唐鸥哗啦啦地踏入了溪水之中。

    他半蹲在水里,撕了沈光明的一副衣襟,浸透水之后给他擦拭身上的血迹。胸前、腹下,都是沈光明自己的抓痕,有的深有的浅,令人不忍。

    沈光明默默任他给自己清洗,上身都洗好了又捋起裤脚。腿上倒是没什么伤痕,因为他够不着。张子蕴用棉被将他裹紧,他只能在被子里疯狂地抓挠自己发痒、疼痛和酸胀的身体。

    “唐鸥。”他哑着声音说,“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人了。”

    唐鸥抬头看他,发现他神情很认真。

    “我我生不了娃了。”沈光明嘴巴一扁,想哭又忍着的样子,“张大侠说练了这个就不能成亲生孩子了。”

    唐鸥哭笑不得“你想这个做什么”

    沈光明抽抽鼻子,好容易把情绪平息下去“我特别想要孩子。”

    唐鸥泼水给他洗小腿上的灰尘,好奇问道“为什么”

    沈光明想了想,似是有些羞赧“没孩子,谁给我养老送终啊我不知道我亲爹妈是谁,还在不在,以后沈晴嫁人了,正义又做官了,我怎么办老了就没人管了,特凄凉,你家里那么有钱,你不懂的。”

    他说着说着,想到自己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又想起这备受煎熬的三日,鼻头突然又酸了。

    但他忍了回去。在唐鸥面前哭,又刚说了这些事情,实在丢脸。

    “就这个吗”唐鸥温和道,“有什么不一样的,你没人管,就住到我们家里来。”

    “不止是这个。”沈光明又絮絮地说了一堆话,大概是自己练了这个功夫之后,就要杀人喝血,不管怎样都成不了大侠客了。

    他忧心忡忡“我若是压不住喝血的想法,在路上见人就啃,那怎么办张大侠的外门功夫没教我,我肯定会被人打死的。”

    唐鸥站起来,膝盖以下湿漉漉地滴水。他将那破布在沈光明脸上擦了擦,问他“那你现在觉得想喝血吗”

    沈光明认真想了想“就有点饿。可能吧”

    唐鸥便将自己手臂露了出来,伸到沈光明面前“喝我的吧。”

    第23章 同归

    沈光明看看唐鸥手臂,又看看唐鸥。

    “你脑壳坏啦”他说,“喝你的做什么我要喝年轻小姑娘的,听说特别香。”

    唐鸥“你听谁说的”

    沈光明老实回答“方大枣。他带我去妓馆玩儿的时候,都是这样说。妓馆里的姑娘都挺好看的,又漂亮又香,不过闻不出那血到底香不香”

    唐鸥“你还闻过”

    沈光明十分遗憾“就闻了几回。姑娘都说我太小,不愿意和我玩儿。我小么我可什么都懂了啊。”

    唐鸥把布扔他头上“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到底饿不饿”

    沈光明说有点儿饿但不至于喝血,唐鸥学林少意翻了个白眼,把他拎到岸边“走吧。那么精神,白伺候你了。”

    沈光明一直记着唐鸥说没人管他的话可以住唐家,心情好了不少,胡乱擦干身体后跟着唐鸥往上走去。唐鸥跟他说他离开之后林少意和张子蕴这边发生的事情,沈光明问“和尚都走了,柴房里那两个怎么办”

    唐鸥于是告诉他,性严死了。

    性严到底什么时候断气的,照虚也不知道。老和尚的尸体瘫在黑色的干结血块里,枯槁成一团没生气的物体。少意盟的人清理干净了柴房,将性严尸体裹了一层,带去给少林寺了。照虚却走不了。他腹部的伤口开始溃烂,整个人发起了高烧。少意盟的大夫说他还走不了,于是将就着给他治了几天伤。

    “伤好了之后呢”沈光明问。

    “伤好了就回少林寺。少林寺有寺规,违反寺规的和尚要肃众惩戒。照虚没有亲手害我师父,但他明知性严有恶意,却还”唐鸥顿了顿,“他是少林寺的人,伤就伤了,却不能杀。就算他行为不端,但也始终是少林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有麻烦的不是我而是少意盟。”

    沈光明理解地点点头。林少意也是搅进这浑水中来的。

    “其实他提醒过的。”沈光明突然想起当日在厨房中照虚的那道身影,连忙说,“但我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唐鸥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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