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频来了,我一边想着,一边懒洋洋地拿起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起头来。
“范大人,你为何会在这儿”赫连长频有些惊讶。
“回公主,臣知道这位姑娘是公主看重的人,生怕有闪失,便彻夜未离地亲自守在门口。”白凡拿着官腔道。
“辛苦了,不过倒不必,我想她一时半刻不会醒来。”赫连长频说着推开门,“你守了一夜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今”赫连长频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此时我从镜子中清楚地看到赫连长频的惊讶表情,只一瞬间,之后她飞快地换了一副笑脸。
我暗自冷笑,然后道“公主起得好早。”
“姐姐也不晚。”赫连长频笑着来到我身边,打量了我一下,又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丫头,微斥道,“都是瞎子么还不过来给姑娘梳洗打扮”
那丫头伶俐极了,忙快步行了过来,“奴婢微雨,伺候姑娘梳头。”说完,她便从我手中取过梳子,灵巧地梳理起我的头发来。
“多谢公主厚待。”我暗自好笑。
赫连长频则站在我身后笑道“姐姐见外了。我已将你当成我的知己姐妹。自家人不必客气。”
“那我就斗胆了。”明白赫连长频话里有话,我依旧装傻,“我真是猪,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
赫连长频掩唇笑道“姐姐睡了这么久,吓得我还以为殇夙鸾在你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如今见你醒来,我也算是放心了。”
“让公主担心了。”我一唱一和地与赫连长频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这边微雨已将我的头发梳好了,我起身问道,“不知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赫连长频拉着我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打定主意了,要请姐姐去连章游玩,也顺便陪陪我。姐姐知道,我没什么兄弟姐妹,好容易遇见了姐姐,姐姐可不能不给我这个面子。”
“怎么会”我笑着瞥了一眼木桩一样站在门口的白凡,又道,“公主有心,我感恩都来不及,哪还敢不从呢”说着,我与赫连长频对视一下,随即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朝阳分外灿烂,丝丝缕缕洒在赫连长频如花般的年轻脸庞上,此时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儿的虚伪和算计。
各怀着心思,我们终于到了连章的京城潼炀。
长公主回国,迎接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可见赫连长频在连章确实很有威望。
命人将帘子掀开,赫连长频端坐着向外扫了一眼,她眉头轻皱,目光锁定在一位年近六旬须发皆白的老臣身上,“阮卿,怎么没听到殷卿的朝歌”
“这”那被唤做“阮卿”的老臣略一犹豫,随即道,“殷大人因畅音院走水伤了嗓子,经治疗,虽然已经痊愈,但是殷大人至今不肯开口,更不肯唱歌。”
“那为何不安排别的乐师”赫连长频脸色已然不愉,却依旧和声询问道。
“回禀公主,一来,公主殿下您素来喜爱殷大人的歌声;二来,这次走水伤了不少乐师伶人,新人又没受过训练,臣怕新人唱出来的效果不尽如人意,反倒令公主不快。”
这个阮姓老臣一点不慌忙,有条有理地说清楚了原因。再看赫连长频对他的态度,我料定这个人应该是个朝廷重臣。
“既是这样,阮卿费心了。”赫连长频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随即命微雨将帘子放下,“一会儿传殷卿进宫,本宫要问候他。”
再无耽搁,车驾一路驶进皇宫。赫连长频亲自将我安置在猗傩殿,并命众侍女将殿内收拾整洁,随后她想了想补充道“你还少个贴身侍女,这些丫头中,你看得上谁”
我环视一圈,摇了摇头,不是我看不上眼,只是这些丫头都是赫连长频的人。我虽然手不能提,但是照顾自己还是没问题的,我又何必让别人在我的身边安插个奸细
“这怎么成,不如”赫连长频指了一下那日为我梳头的微雨,笑道,“这个丫头随我多年,倒也伶俐,如今就给了你吧。”她不容我拒绝,又对微雨道,“以后这便是你的新主子,小心伺候。”
微雨十分机灵,连忙走到我面前福身,“微雨见过姑娘。”
我不好再拒绝,便点点头,让微雨退到我身后,随后对赫连长频笑道“难为公主肯割爱了。”
“你又客气了。”赫连长频一边拉着我坐到了榻上,一边命丫鬟在中间的小桌子上摆了茶,“这是连章有名的绿衣茶,你尝尝。”
羁旅天涯 长歌辞故1
这时有太监进来,随即这太监跪着道“禀公主,殷洛书殷大人求见。”
“传。”赫连长频挥手斥退了那太监,转头对我道,“你也见见他,他是连章第一乐师,歌声清悦悠扬,可比天籁。一会儿让他唱一曲,你听听,看是雅乐的乐师唱得好,还是我们连章的乐师唱得好。”
我点点头,心中对这个被赫连长频如此看重的人物充满了好奇。于是我一边喝着茶,一边探头向外看着。
不多会儿,那边匆匆行来一人,只见他白衣宽袖,举止优雅非常,翩然行在亭台回廊之间,好似不染纤尘。只是他的面上戴着一张书生面具,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我对赫连长频道“他就是殷洛书”
赫连长频点点头,目光落到那面具上,神色间尽是惋惜,“可惜了,你没见他从前的样子,虽不若殇夙鸾那般美艳,却也貌若神祇那般脱俗。”
说话间,殷洛书已进了门。他翩然行了大礼后,便静静地立在中间。
赫连长频斟酌了一下,道“听说殷卿受伤严重,可否将面具摘下,让本宫看看”
殷洛书犹豫一下,随即做了个写字的姿势,一旁的太监马上会意,抬来一张上面放了文房四宝的小桌子。这时殷洛书左手执笔潇洒地写下一行字,然后呈给赫连长频。只见上面写着,“臣容颜已改,恐不能示人,不敢惊扰公主。”
赫连长频看完,和蔼道“殷卿此言差矣。本宫身为连章长公主,虽不及父王的仁慈厚德之万一,却也知家国一体、君臣一心的道理。若见形丑而恐,如何能心怀百姓,爱民如子”
殷洛书听完,低头一语不发。
赫连长频也不催,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殷洛书。许久之后,只见殷洛书左手渐渐抬起,然后慢慢将面具揭下。
我见殷洛书要揭开面具,本来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哪知看到他的脸时,心中还是颤抖不已,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无声地又叹了口气。
那是怎样可怖的一张脸已经分不出五官,甚至都看不清眼睛在什么地方,到处都是深红色的肉痂,坑坑洼洼,像是一团已经腐烂的肉。
好些个小丫头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呕吐起来,有几个看似镇静的也脸色发白地背过身去。
赫连长频的神色却从容自然,她直视着那张脸,柔声道“戴上面具吧,殷卿。你是我连章的乐师,你的不幸就是国家的不幸,本宫感同身受。”见殷洛书依言将面具戴上,赫连长频接着道,“听太医说你的嗓子已经痊愈,却为何仍不发一语”
殷洛书挥笔又写下几个字,“臣因十分惶恐,唯恐如今的歌声再难入公主之耳。故臣宁可今生不再出声,也要让公主记得臣最动听的声音。”
赫连长频看过后,温声劝道“太医说爱卿的嗓子已经痊愈,卿无须顾虑。眼下本宫有位娇客,她也不是外人,卿就即兴唱一曲,权当替本宫表达迎接之情。”
殷洛书抬头看了看我,依然静默不动。
我制止了赫连长频的好言相劝,开口道“不知大人是真的怕公主失望,还是怕自己承受不了失声的打击,又或是怕失去往日第一的虚荣”
殷洛书转过头,然后挥笔草草写下几个字交给我。
我含笑将那个几个字念出来“劝将不如激将,小姐大慧。洛书虽耻于嗓音不再,然并不吝于第一之名。洛书在此立下誓言,从今后,若非唱歌,洛书再无话可讲。”
“大人好气魄,我洗耳恭听。”我笑道。
羁旅天涯 长歌辞故2
赫连长频看了看我们,也没有阻止。反正对她来说,殷洛书会不会说话,对她来说无所谓,只要殷洛书能够唱歌,就行了。
不多时,浑厚的低音缭绕在整个猗傩殿中,如绕梁的余音一般,让人宁睡三日而不醒。
月独照,白马金鞍美人笑,素颜挽星织银袍,青丝缠香七魂消,醉了花雕
夜笼桥,九曲凝露珠帘绕,锦衾翻浪弄骨俏,低眉欲睡逍遥妖娆,冷了尘嚣
一曲唱毕,满屋寂静。
这歌虽略带轻浮之意,但当真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曲子。我看着静静立在场中的殷洛书,即使不明白他为何选了这样一首歌来唱,却也仍赞道“这是大人即兴所作当真堪比天籁,怪不得公主殿下直向我夸奖大人呢。”
赫连长频也轻轻拊掌而笑,“殷卿可真会吓人。明明歌喉犹胜从前,却如此卖关子,让本宫和众位大人心急,实在该罚,该罚。”赫连长频嘴里说着该罚,却反倒命人取了一对玉如意打了赏,“明日父王大婚,本宫还十分担心你能不能唱歌,如今可算放心了。”
“臣自当尽力。”殷洛书写了几个字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待殷洛书退出殿,我装出疑惑的样子问赫连长频“公主,明日的大婚是怎么回事一路上我怎么没听您提起过呢”
抬眸注视了我一会儿,赫连长频突然挥退两旁的人,随即起身走到我面前跪下,“我赫连长频,代表连章百姓请求你应允这桩婚事。”
“为什么”我好笑地看着赫连长频。难道她以为我是那种心一软,便可以让自己上刀山,下油锅的人吗
“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赫连长频道,“坦白说,这个婚礼一早就准备举行了,父王的妃子是谁,其实无所谓。但是我见到了你,得到了你,那么这个新妃的位置就非你莫属。”
冷冷一笑,我道“你倒是看得起我。”
赫连长频诚恳地道“我请求你”
“我若是不答应呢”我挑着眉,实在看不惯赫连长频的伪善,强迫就强迫,何必做作出不得已的样子。
“那也无所谓。”赫连长频低头又行了个大礼,随即起身,又恢复了一贯的尊贵,“不管你答应与否,出席与否,拜堂与否,明日一过,你就是我连章地位尊贵的内眷新妃。”
点点头,我从榻上起身,在赫连长频面前站定,“这就对了。我还是比较习惯这样的你。其实我这人最识时务了,你若是让我就范,随便威胁一下就是了,实在没必要这么客气。”
“如此说,你就是答应了”赫连长频好像有些惊喜。
“你不是说,我答不答应无所谓么,那么一切就交给你了”说完,我附耳在赫连长频身边轻笑,“皇儿。”
赫连长频轻轻咬了咬唇,忽道“微雨。”
“奴婢在。”微雨从我身后走上前来。
“好好照顾姑娘。”赫连长频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一直守在门口的白凡这时则淡淡看了我一眼,便紧紧跟了过去。
转眼,屋内便只剩下我与微雨。
看着微雨指挥着宫女太监忙忙碌碌,我暗自盘算起来,接下来的婚礼,我到底要怎么办呢赫连长频一定要我嫁给她爹,到底有什么阴谋呢想来想去,我也没想出什么头绪,看来,我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的夜晚。这时我已被限制了自由,只能在猗傩殿里活动,不得随意出入,因此我只能端坐在房中。
当听到外面锣鼓齐鸣,喜乐喧天时,我猜测婚礼的声势一定十分浩大。可怜在我此生的头一次婚礼中,我这个准新娘,新贵妃,居然被人晾在一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喝茶。
羁旅天涯 长歌辞故3
这时赫连长频孤身进来。
我一边哀叹着,一边对着推门而入的赫连长频道“怎么,该我上场了”
赫连长频捧着大红的嫁衣,对我道“更衣吧”
我懒洋洋地翻了翻那件华美非常的嫁衣,“怎么,我还非得换上这一身衣服”
赫连长频笑道“仪式都已经举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