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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相煎何太急 第14节

作者:八爷党 字数:15093 更新:2021-12-29 10:04:39

    君少优静默端坐,冷眼旁观。看这些将士们脸上毫无例外的庆幸与感激神色。当兵吃饷,有衣有食原本稀松平常,可是在这些人的眼中,这最基本的保障竟然成了上峰仁慈宽宥的象征。

    君少优盘膝而坐,轻声叹息。

    夜色寒凉,天上皓月如盘,地上积雪银白,北风朔朔,大营正中架着的火堆已经式微,露出被烧的焦黑的残余,黑烟袅袅。空气中有被烧焦的味道,虽然浅淡,但直入鼻端,继而沁入肺腑,久久不散。

    、47

    第四十七章

    吃完饺子,便已经过了子夜。天色越黑,夜色笼罩着这座边塞小城,举目四望皆黑魆魆一片,影影憧憧,仿佛有无尽凶兽在暗中潜伏。气温渐冷,周身越发寒浸浸的起来。

    大将军林惠瞧了瞧天色,开口说道,“既已过了子夜,便算守完了旧岁,众兄弟快些回营休息,明儿一早还得换班巡视。”

    众将士闻言,轰然应诺,纷纷起身回帐。如今边关吃紧,他等戍守边塞,自然责任重大,不比寻常百姓。纵使年节之下,能有这一时片刻的放纵已然难得。营中将领爱兵如子,为他们考虑周全,他们也要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切莫因这一时放纵,耽误了大事儿。

    一时间,篝火旁的将士如鸟兽般四散开来,只留下残火余灰。君少优微微叹息,指挥着骠骑营将士并诸多灾民一起收拾了残局,又打发众人回去安置,这才转身回了营帐。

    闹闹将将一整个白日,又是置办宴席又是引着大伙儿喝酒取乐,本就身体虚弱的君少优难免有精疲力倦之感。只是他生性喜欢热闹张罗,又颇有些人来疯的性格。彼时人群齐聚,笑语喧腾时自然不觉如何。如今消停下来,竟有些支撑不住了。

    一路脚步虚浮掀帘入帐,君少优本想随意洗漱下便上床歇息,却不料庄麟已亲自烧了热水,并往水里兑了九转易筋汤。瞧见君少优回来,起身笑道“我趁你收拾残局的功夫去火头营烧了热水。你身子骨一直虚乏,这九转易筋汤能不停还是不要停的好。”

    君少优微微一愣,脱口问道“这么个偏僻地方,你从哪儿陶登出九转易筋汤的药材”

    庄麟莞尔一笑,随口说道“所谓留心处处皆学问。西北虽偏远,却是兵家重地,自然少不了商贾往来,只要银钱撒下去了,还怕找不到东西。”

    君少优抬眼看了庄麟一眼,复低眉谢道“有劳你费心。”

    庄麟微微一笑,径自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宽衣洗漱罢。”

    言毕,起身走至榻前,掀开冬被躺下,开口调笑道“你先洗着,我帮你捂着被窝儿,免得你等会儿进来时冰凉冰凉的。”

    君少优也不言语,自顾自宽衣解带,进入木桶。热气腾腾的汤浴浸泡着身体,让人舒服的恨不得呻、吟出声。君少优享受的眯了眯眼睛,转过身向庄麟问道“自大王子克鲁被押解进京,距今已有月余。陛下那边可曾漏了什么口风”

    庄麟在榻上伸了把懒腰,哂笑一声,漫不经心把玩着君少优脱下来的大氅,开口道“护送大王子进京时,我便将你之前所提之建议汇总上奏,陛下确实有所心动。只是以严家为首的世家一脉纷纷反对。只说此举有碍光明磊落,有失我大褚礼仪教化。”

    君少优闻言嗤笑,不以为然的问道“究竟是世家反对,还是严家反对”

    庄麟摇头苦笑,淡然说道“世家跟严家,不过是一丘之貉,有何分别”

    君少优挑眉笑道“司马公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临河严家,本族男丁不振,单以裙带联姻立足,巩固本族之势。眼下看起来自然是赫赫扬扬,不过是因为严家与泰半世家都有姻亲往来,利益相投而已。倘或有朝一日,严家与另外几家挣利夺益,不相投谋,你觉得其余世家之人还会唯严家马首是瞻吗”

    庄麟微微一顿,看向君少优,略有些狐疑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古有二桃杀三士,可见若利益不均,纵使身为朋党,也会反目成仇的。”君少优阴测测一笑,寒声说道。

    庄麟眼睛一亮,旋即又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却是严家以礼教大义之名阻碍我等筹谋。如今世家掌握朝堂三分之一的势力,既然世家如此反对,陛下也不好一意孤行。”

    “世家重利,断然不会因一时意气就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如今百般阻拦我等,不过是觉得此番筹谋皆是王爷一脉得利。若是王爷愿意分一杯羹于其他世家,此事未必没有回转的余地。”

    庄麟皱眉问道“你这话我竟有些不懂,如何分一杯羹与其他世家,总不会将军权分与他们罢”

    君少优摇头说道“自然不会让王爷割自己的肉喂食虎狼,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

    庄麟并不是鲁钝之人,听君少优这一句话,立刻明白过来。笑言说道“你是要把主意打到北匈奴身上”

    君少优颔首应道“我大褚出兵襄助大王子平叛北匈奴内乱,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平叛之后,在北匈奴施行教化之策,让夷人懂得我大褚之礼义廉耻,仰慕我大褚之康泰平和,从此安于优逸,俯首称臣。为保北匈奴永远安宁祥和,我大褚自然要派兵驻扎草原一带。至于教化一事,交由世家施行也无不可。”

    庄麟沉吟片刻,犹犹豫豫问道“可若是如此行事,会不会引狼入室”

    收拢北匈奴一策事关重大,庄麟可不想因为一时妥协,而导致后患无穷。

    君少优淡然笑道“所有负责教化礼仪之人,在赶赴北匈奴之前,须得接受三个月的上岗培训。王爷只需争取到这个条件,下剩的事情,在下自然会处理。”

    庄麟瞧见君少优信誓旦旦的模样,不免想到君少优刚刚抵达西北之时,所见灾民脸上之狂热崇敬,心下一喜,又是一忧,开口问道“你究竟想怎么做我知道你这人素有奇才,且擅长蛊惑人心。只是民心可用,你知道,别人自然也知道。我不想你太过张扬引来旁人的注意,更不想旁人因此对你不利。”

    庄麟长叹一声,心急如焚的说道“若是此举会置你于险境,我宁愿放弃这个计划。”

    左右丰满羽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能以此换得君少优平安顺遂,庄麟根本无需考虑。

    君少优冷眼瞧着庄麟气急败坏的劝说,自然也不会错过他眸中真挚的担忧和急切。又见庄麟说到情动处,无意识的坐起身来,几乎要翻身下地的情景,不由得心下微微一动,心神也恍惚起来。

    他君少优浑浑噩噩活了两辈子,一直以为自己智谋无双,成竹在握。没想到赫赫扬扬折腾一场,最终竟落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且自认为是生平劲敌的庄麟竟然成了唯一关心他性命安危的人。君少优想到上辈子身死时的情景,想到庄麟难得一见的慌乱悔恨,不由悲从中来。

    这厢庄麟口干舌燥的说了一核桃车子的话,却见君少优心神恍惚,根本没听进去的模样。心中气急,扬声问道“我跟你说的你听见了吗不许自作主张,不然这件事就此作罢。”

    君少优回过神来,见庄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摇头轻笑,开口说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庄麟闻言,更是忧心忡忡。没等他继续开口劝说,只见君少优故作乏累的拧了条巾帕敷在脸上,闷闷说道“我身为人臣,自然不会做出僭越之事引得陛下怀疑,更不会让陛下因此猜忌你。如今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行事会万般注意。”

    顿了顿,又有些自嘲般笑道“吃一堑长一智,我曾经行事轻狂张扬,已为此付出性命。这辈子,自然会更警醒一些。你不用担心我。”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颇有些感慨缠绵,听得庄麟微微一愣。

    沉默半日,君少优将脸上已经微微冰冷的巾帕换下,抬眼时瞧见庄麟依旧愣愣的半坐在床上,原本盖得严严实实的厚被也大敞四开的,露出底下铺着的狐皮褥子。君少优不觉好气又好笑,开口训道“还说要帮我暖被窝儿呢。就你这么大敞四开的,本来有点儿热乎气儿也让你放跑了。”

    庄麟回过神来,立刻翻身躺下。果然被子里有些凉丝丝的,庄麟打了一个哆嗦,连忙起身下地,还不忘将冬被盖得严严实实的。

    君少优见他一番折腾,也顾不得先前的商议,挑眉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庄麟在帐子里四处寻摸着,开口说道“我给你灌个汤婆子,免得一会儿你上榻时候冻着。”

    君少优闻言一愣。看着庄麟在帐子里头东摸一下,西找一下,最终掉过头来无奈的问道“你瞧见汤婆子了吗前儿晚上我还给你灌来着,怎么找不着了”

    君少优闭目不语,趁庄麟满帐子找汤婆子的时候就着木桶里的热汤洗了洗头发。直到庄麟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找到了汤婆子灌好扔进被子里,方才起身随意擦了擦身上,换上干净的里衣。庄麟连忙拎着大氅过来给他披上,又推着他上了床榻,随手拿过一条干净的巾帕替他擦头。口内还不住埋怨道“我就一眼没看见,你怎么把头发洗了,夜里不干就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就头疼。”

    君少优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感觉到庄麟一双大手在头上轻轻重重的擦拭揉捏,默然不语。

    、48

    第四十八章

    次日一早便是元月初一。君少优转醒之时,枕畔已经没了庄麟的身影,然自己身上的冬被却被人掖的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缝隙。被窝里头的汤婆子大概是新灌的,被人小心包裹着,如今正抵在脚下,热乎乎的,怪不得君少优会觉得越睡越热。

    默然发了一回呆,君少优起身坐在榻上,帐中没拢火盆儿,温度有些寒凉。君少优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伸手搓了搓已经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君少优将视线落在床脚,只见冬被上还压着一层厚厚的毡子,看着包包棱棱的。君少优微微皱眉,伸手掀开毡子,果然瞧见自己要穿的冬衣被大氅包裹着,捂在里头。君少优伸手拽过大氅披在身上,感觉暖和多了。

    又在榻上捂了一会儿,方才起身穿衣,准备下地洗漱。

    大概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门口站岗的小将士立刻寻了军中杂役进来拢火盆儿。那杂役还带着一壶热热的滚水供君少优洗漱。君少优轻声道谢,一面舀水洗漱,一面听那小将士为庄麟表功道“将军早就起来了,此刻正带着将士们在演武场操练。一径吩咐说公子昨夜睡得晚,因此不让惊扰了公子。还说屋里没人,公子又睡得正熟,先不让拢火盆,免得一时照看不到出了差错。又吩咐小的仔细留神,且听到帐内有动静了,立刻差杂役过来生火,免得西北天冷,冻坏了公子。”

    君少优默默听着,也不答言。那杂役生过火后立刻退了出去,不过盏茶功夫又拎着一个食盒进来。走至案前,掀开盒盖,里头是一盘刚刚煮好,热气腾腾的饺子并些米醋佐料一类。君少优含笑道了谢,笑问道“你们可曾吃过了”

    没等杂役回话,那小将士抢先说道“我们早起就吃过了。还是公子手艺好,昨天的年夜饭就不用说了,我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鲜美的汤中牢丸。早上热乎乎吃了一盘,又喝了一碗汤,一整天都暖洋洋的,力气可足了。”

    君少优看着小将士满脸餍足的模样,不觉莞尔一笑,开口问道“你多大了”

    那小将士略笨拙的抓了抓脸,开口说道“我十六了。”

    君少优打量着看起来很壮实高大的小将士,诧异说道“这么小就从军了”

    那小将士急切抢白道“我不小了,我从军三年了,都是老兵了。”

    那岂不是十三岁就入了伍可若是按大褚律例,男儿十五方能选入军籍。君少优默然片刻,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

    那小将士神色黯然片刻,开口说道“我叫马武,家里没人了。”

    顿了顿,开口补充道“五年前北匈奴南下作乱,我家里人都被杀了。我那时年纪小,在山上贪玩儿,方捡了一条性命。后来下山时发现整个村子都被一把火烧了,族人死的死,被掠走的被掠走,什么都没了。我想为爹娘族人报仇,便一路乞讨来西北参军。结果他们都认为我年纪小,不肯收我。后来还是庄将军见我可怜,才收了我做亲兵的。所以我感激庄将军,他是个大好人。”

    马武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神色要哭不哭的,向君少优道“公子也是好人。”

    君少优看得难受,开口说道“抱歉,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马武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却没在开口。

    君少优草草吃过早饭,去马棚遣出自己的追云,扳鞍上马,一路颠颠的前往城外灾民们聚集的破庙如今已被修缮的完好,且更适合人日常居住了。

    君少优刚刚临近破庙,便瞧见一伙儿小孩子正在庙前的空旷场地上玩雪放爆竹。庙门口也是吵吵嚷嚷的,一群大人驾着梯子登高爬上的,正在换桃符,贴春联。年景味儿十足。

    君少优站在下面看了一会儿,见大家都是其乐融融的模样,只觉得自己也跟着乐呵起来了。

    便迎上前笑问道“这时节才换桃符,该不会早饭都没吃罢”

    按照旧例规矩,这早饭可是在刷新门脸之后,寓意新年新气象。

    那里正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声问候,连忙回头,却见是恩人缓步上阶。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至跟前行礼问安,周围的大人小孩儿也围过来见礼。里正有些赧然说道“昨夜守岁,大伙儿很长时间都没这么闹腾过了,一时有些乏累,今儿一早才起。”

    顿了顿,又说道“恩公倒是起来的很早,可吃过早饭了”

    君少优颔首答应着,开口提点道“营中还有昨夜剩下的汤中牢丸,将士们基本吃过了,下剩的是留给你们的。”

    灾民们闻言,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君少优一大早起出城找来这里,自然是有正经事情和里正商议。这会儿和一应人等寒暄已毕,便把意思同里正说了一说。里正闻言,立刻将君少优让到里面禅房处,虽不甚优雅,但胜在干净整洁,静谧无人。倒是个可以静下心来谈事情的去处。

    两人面对面跪坐,君少优开门见山的说道“如今是正月里,习俗上是不兴动土动工的。只是我觉得,这大好晨光就这么辜负实在可惜,便想着将灾民中八岁到十八岁的青少年聚集在一起,教他们读书识字。不求他们能科举仕途,只要身有一技之长,能写写算算,将来给东家做个账房掌柜的也好。这只是我的一些浅见,老人家要是觉得可行,不妨同族人商议商议,尽快给我个答复”

    里正万万没想到君少优竟会提出这个建议,不由得欣喜若狂,连连点头道“恩公高义,我等自然知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这些个穷苦百姓,若不是恩公一路照顾,早就横尸野外。如今能吃饱穿暖,有地方住已然幸运至极,哪曾想过还能有这等读书识字的福分。根本不必同他们商议,我们自然是再无不可的。只是又要劳累的恩公不省心,我等十分过意不去。唯有给恩公磕几个响头,成日求神拜佛保佑恩公能安康顺遂。”

    言毕,不等君少优反应,立刻转身出去,呼喝着众多灾民进来给君少优叩头。

    君少优连忙起身将众人扶起,开口说道“我奉陛下之命前来西北安置灾民,此番举措,不过是奉旨行事,略尽绵薄之力。尔等若要感谢,当感谢皇恩浩荡。感谢陛下宽宥仁厚,体恤万民才是。”

    众多灾民闻言,立刻面朝京城的方向跪拜连连,口内山呼万岁。三拜九叩之后,又转身向君少优道“圣上天恩,我等自然铭记在心。可恩公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也不能忘怀。”

    说完,又是连连叩头。

    君少优摇头苦笑,再次将人扶起,说道“尔等切莫如此。教习大家读书,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尔等这般行事,反叫我不好意思了。”

    见君少优依旧如此谦逊平和,半点儿没有矜功自伐的骄奢之气,众多灾民不免被感动的老泪纵横。他们都是最底层的穷苦百姓,纵使丰年也要遭受地主官吏的盘剥压迫,哪里见过君少优这等热心肠对他们好的人。这些个庸庸碌碌一辈子只图温饱的劳苦大众,兴许他们一辈子都说不出什么叫国家大义,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不过此时此刻受了君少优千般恩惠,诸多灾民热血沸腾,也恨不得为其出生入死,才能报答恩公的恩情。

    君少优见状,微微一笑,又多说几句劝开了一时颇为激动的灾民们。只留了里正在禅房里头,依旧商议着教人读书之事。

    君少优提出这个建议,其实也有私心在里头。若论身份势力,他不过是国公府一介庶子,手中并无人脉。然而他胸怀远大,总有一日会回归庙堂。他想要做的事情很多,而那些事情并不是他孤军奋战就能成功的。他总要培养一些班底。

    而这些灾民乃穷苦出身,身后也无背景牵扯,更有不少孩子在荒年时候没了爹娘兄弟,孤苦伶仃。君少优此时对众人施以援手,不过是本着广结善缘的目的。更可以趁此机会划拉些伶仃少年在身旁培养调、教。如此十年后,相信他手上也该有了一支对他死心塌地,如臂使指的势力。此举效用虽然缓慢,但胜在稳扎稳打。不会像上一世结交世家豪族那般,看来长袖善舞威风赫赫,实则空中楼台,水月镜花,稍有波澜便土崩瓦解,半点儿依靠不住。

    正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原本君少优还不以为然,不过历经上辈子起伏跌宕,生生死死,却也由不得君少优不信。毕竟大厦倾颓之日,他苦心结交的世家中人没能奋力营救他,反而是他所提拔的寒门子弟大多肯为他赴汤蹈火,生死不惧。有些人他甚至都记不得了,不过是偶存善心提携一二,之后便丢在脑后再没想过。君少优没在他们身上耗费心力,自然也没想到他们会因他的一时善举而惦念不忘,最终豁出性命来报答他的滴水之恩。

    世人趋利避害乃是天性。没人天生就该为旁人出生入死,豁出性命。遇难之时,有人相帮乃是情分,选择袖手旁观也是人之常情。君少优自觉不是圣人,他做不到每求必应,自然也不奢望旁人能做到。所以上辈子对他好的,他心中感激惦念,见他遭难便隔岸观火的,他也不会埋怨。而那些转过身就落井下石,倒打一耙的,君少优也会暗暗记在心里,伺机报复。

    他不是割肉喂鹰的佛祖,自然也不会在旁人刻意背叛陷害后故作大度的当做前尘都没发生过。他想报仇,然而他明白自己势单力弱,此刻与人对上无疑是蚍蜉撼树。为今之计,也唯有谨慎周旋,徐徐图之。

    当务之急,君少优迫切希望能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可是他此时所经历拥有的实在有限,唯有把主意打到这些灾民身上。

    心有筹谋之下,君少优对灾民的态度自然真挚热忱,叫人如沐春风。

    君少优此番盘算,里正丝毫不知。不过他纵使知道了,恐怕也是对君少优感激涕零,无有嫌隙。盖因民风淳朴,总是比旁人更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或许他们笨嘴拙舌,说不出这等冠冕堂皇之语,但他们做出的事情永远让人敬佩。正如红楼梦中的刘姥姥一般,就算主人家当日善举不过是心血来潮的施舍,但刘姥姥依旧感念在心,并在贾府倾颓后前往牢中探视,又散尽家财不远千里营救巧儿。

    如此义举高洁,君少优早在生死存亡之际,感受良多。

    重活一世,君少优吃一堑长一智。宁可把心思放在这些淳朴的百姓身上,也不会再去讨好那些世家豪族。

    君少优与里正在破庙后头的禅房里商议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将诸多琐事商议妥帖。由里正负责挑选出适龄之人进义学读书,君少优则负责寻找学舍,撰写教材并学员习学时所用的笔墨纸砚等物。

    君少优思量此事早已不是一天两天,心中自然有所成算。他找到骠骑将军林惠,央求他一幅营帐以作学舍之用。然后叫工匠做了块大木板抛光打磨,用架子立在营帐当中权作黑板,用木炭做笔。他站在前面用木炭写字,底下的学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西北苦寒,没有那么多的笔墨纸砚可供挥霍。君少优便让木匠做了几百个凹槽浅浅,半尺见方的小木匣子,里面盛满沙石,用枯枝做笔,供学生练字所用。

    至于教导学生之教材,君少优也懒得用四书五经一类掉书袋。最开始先横平竖直将笔画交给诸多学生,次后从第一排坐着的第一个人开始往后教众人写自己的名字。且他丹青极好,索性用矾过的重绢画些草木牛羊,犁镐铁锹,日常所用之物,乃至营中将士所穿铠甲,所持兵戈等,并在图画下面写上相应字句,有此衍生开来,让学生看着记着,更明白形象一些。

    最开始这义学之中只有灾民选拔出来的百十来个学生,后来有空闲的将士,在操练之后也凑过来旁听习学。君少优见状,又命工匠多做出几百个木匣供将士使用。为了形象细致,君少优在讲解兵戈铠甲时,还拉来了偶尔闲暇无事的徐怀义。君少优以他为实例,请他讲解图画上刀戈铠甲每个部分的功用。乍开始徐怀义还扭扭捏捏的,跟君少优一问一答,说的干巴巴的。后来习惯了,便开始口若悬河起来,经常把自己从前经历过的战役当成故事讲给诸多学生和将士。这其中便包涵徐怀义作战多年的经验等等。听得诸多学生和将士如痴如醉。

    君少优见状,索性又请了军中其余有闲暇的将领来讲学。来来往往之下,最后竟震动了大将军林惠。

    林惠闻听君少优想要开办义学,还以为君少优是一时兴起。应君少优之请求拨了个帐子给他,也不过是碍于他的身份,不好驳了他的颜面。在他看来,无银钱支撑无鸿儒为师,君少优此举不过是排遣寂寞,长久不了。怎料君少优仅凭这点子东西,竟然就风风火火将义学办将开来。不光如此,还把营中泰半将士都划拉进去。林惠听诸多将领七嘴八舌说的欢快,心中十分好奇,遂在这日处理完公务后亲身前往义学以作探视。

    、49

    第四十九章

    且说林惠带着一行亲兵刚刚抵达用来充作义学的帐子外,就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吹嘘不已。林惠静静听了一回,却是偏将军沈作兴正口沫悬飞的跟大家伙儿说道十年前讨伐刘黑炭的旧事。那场战役乃是一场少有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于民间也广为流传。只是世人说书总是玄虚太多,哪里有沈作兴讲的翔实可信。他将当年敌我双方排兵布阵,你来我往的战况几乎是掰开揉碎了讲给众人听,诸多灾民跟将士们听得那叫一个异彩连连,各个都跟呆头鹅似的,只顾着听课,谁也没留神林惠一干人等就这么悄悄走入帐中。

    最后还是落在后面充作助教的君少优先发现了林惠等人,起身蹑手蹑脚的过来,向林惠见礼道,“见过大将军。”

    林惠摆了摆手,示意君少优不要打断前头的讲课。君少优了然点了点头,引着林惠在学舍最后一排坐下。直等到沈作兴口若悬河的讲解完了,君少优方才起身上前,按照沈作兴所讲解的课程给众多将士学生布置了课业,并开口说道“咱们这义学成立十来天,多亏了西北大营的襄助帮扶。既舍地方又授课业的,上上下下好一番叨扰。今儿又有幸得见骠骑将军,也请林将军为咱们讲两句话。”

    众多将士闻言,这才发现身后坐着的林惠等人,连忙起身见礼。

    林惠朗笑着向众人颔首示意,并冲徐怀义、沈作兴等人调笑道“我说怎么这几日下来,一过了当值操练的时辰就瞧不见人,却原来都跑到这边充先生来了。”

    沈作兴等人被打趣的面红耳赤,连连摆手推辞道“我们自己都没识得几个字,又哪里敢称先生,不过是相互讨教罢了。”

    君少优在旁笑道“诸位将军也忒谦逊了。就是称作先生又有何妨。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诸多将军身经百战,战功赫赫,都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惯了的人。能得到诸位将军的悉心教导,乃是我等几世修来的福分。他日上了战场,或保得性命,或战功立业,全都要感激诸位将军今日之教导才是。”

    君少优一席话说得沈作兴等人大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推辞不已。他们之所以来这义学讲学,起先不过是看徐怀义站在台上讲演时颇为荣耀威风,再加上君少优从旁劝说,这才有些心痒难耐,遂一个接一个的走上前来。归根结底,还是鼓吹炫耀大于传道授业。如今却被君少优正正经经的称赞一番,一时都有些扭捏羞赧。

    林惠见状,又是一番大笑着说道“平日里各个都吹嘘的了不得,怎地今儿竟谦虚起来”

    说罢,看着众人罕见的抓耳挠腮的模样,更觉莞尔。

    君少优见林惠饶有兴致的模样,不觉心中一动,再三央请林惠也为大家讲演两句。毕竟这林惠乃是将门世家出身,且自幼参军,行伍十余年未尝一败。君少优对他十分好奇。

    不仅是他,营中泰半将士俱都仰慕林惠韬略。闻听此言,连忙鼓噪起来。

    林惠推脱不了,便在君少优的导引下走到营帐最前面的三尺台子上。只见下面黑压压一片身影,挤挤喳喳的,连动动手脚都觉费事。林惠打量半日,不觉皱眉说道“条件艰苦了一些,难为你们肯认真习学。”

    说罢,先是探身,向身前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小将士问道“可学会写字了”

    那小将士没想到林惠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大将军竟然会跟他说话,不免激动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会写很多字了。”

    林惠又问“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那小将士点了点头,连忙用枯枝在盛着沙石的木匣子里写了自己的名字。林惠细细看去,却原是“张三牛”几个字,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了旁边几个将士,也都能熟练的写出自己的名字。

    林惠又问众人除了写字还学到了什么,一时间诸多将士七嘴八舌的吵将起来,这个说知道草原上都分几个部落,相互势力如何,那个说明白刀戟该如何使用才能更有效的杀上敌人,这个说知道了做斥候探视敌军情况的时候该注意什么,那个又说要是与大军失散了,该如何在保证自己不暴露的前提下尽快找到大军林惠细细听过众人所言,发现大家讲的大都是诸多将领们亲身经历过的,偶有一两个在照本宣科之后能说出点自己见解的,或者跟君少优一般喜欢剑走偏锋,想法诡邪的灾民少年,林惠都一一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准备考校一番,若是可以,便收入军中。

    一番问对之后,徐怀义等几位高层将领也都谦逊的表示听了旁人的讲解,受益匪浅。林惠闻言,不免又出言考校了几位将领,只见众人应对之时颇有大动,往日勇莽的多了几分细致,往日优柔的多了几分果毅,果然比从前更为缜密周全,颇有融杂之风。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林惠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落在人后的君少优,半日不语。

    其实若认真讲起来,成立义学之后这些高层将领们的收获竟是比寻常将士灾民更多一些。只因那些灾民与将士因身份所限,不会考虑太多与己无关的事情。这便是古圣先贤所说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

    每日只忙活着温饱平安,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底层百姓与将士,同那些自幼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相比,大局观有限。纵使每日都听着高层将领的言传身教,谋略熏陶,也当听故事一般,热闹是尽够了,但能学到的东西不多。在君少优的严苛管教下,每日只忙着死记硬背都勉强,更别指望他们能学以致用,触类旁通。

    与之相比,思考方式与战斗素养几乎都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高层将领们自然有所不同。毕竟这些将领都是身经百战历练出来的,且每个人所擅长的领域都不一样。如今有机会泡在一起,将自己擅长的方面拿出来与众人讨教掰扯一番,几经辨义,不但对自己所擅长的领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兼连旁人所擅长之事也触类旁通。正所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因此众人十分感激君少优此番心血来潮,竟给了他们这样难得的机会。

    林惠静静听着众人言语讨论,一时间竟有些浮想联翩,心中也隐隐盘算起来。不由向君少优开口赞道“少优心思缜密,一举数得,果然大才。”

    君少优轻勾嘴角,谦逊笑道“不过是偶然心动,想为灾民们做些事情罢了。起先也只想让他们认两个字,读几句书,不当个睁眼瞎子。没成想诸位将军愿意在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对诸多将士灾民悉心教导。能有今日之功,实在是意外之意。”

    林惠听着君少优一番话语,不由得微微一笑。究竟是有心栽花也罢,无心插柳也罢,君少优是自家人,西北将帅也都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眼看着自家人越发强大默契,总是好事情。

    因此林惠并不计较君少优的言不由衷。只是淡然说道“沙场征战不比寻常,稍有疏忽便是性命之忧。一人身死是小,若为将帅,一念之差攸关的可是三军性命。尔等能在闲暇功夫相互讨教,可见进益。”

    诸多将领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林惠又向下面一干将士灾民说道“可是尔等又为不同。身为最底层的将士,很多时候不需要你们考虑太多,只要听命行事即可。可在战场上要保得住性命,眼明手快功夫过硬才最重要。世人都想建功立业,总要保住性命才有机会。否则皆是妄谈。”

    一句话连消带打,说的诸多将士好不沮丧。

    林惠看着众多将士当真将他的话听进去了,眼角露出微微笑意,转口说道“不过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终究是脑子活络的人爬的更快,也更容易建功立业,功成名就。”

    一席话大起大落,听到众人面面相觑,竟有些闹不明白这位大将军究竟想说什么。

    君少优在旁,却听得暗暗敬服。只因林惠这话虽不好听,却是金玉良言。既劝告众人不要好高骛远,又暗暗鼓励众人在脚踏实地的基础上活络一些。果然是带兵多年的老油子,深蕴调、教之道。

    君少优眼眸微转,看着下首颇有几位他看好的,此刻正一脸若有所思的沉吟不语,不觉点了点头,向林惠说道“大将军所言甚是。若是大将军不弃,少优还有几件事相同将军商议一番。”

    林惠看着顺杆儿就要往上爬的君少优,心中一阵好笑,不免开口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君少优闻言,开口笑道“世人皆言百无一用是书生。大抵是说书生力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然西北乃我大褚边境,且北匈奴虎视眈眈,终有一战。少优并不想苦心教导出来的学生除了掉书袋一无是处,所以便想借用一下营中的演武场,弄些器具来辅佐义学中的学生操练,免得将来手无缚鸡之力。不知将军能否应允”

    林惠打量君少优半日,突然笑道“只是这些百姓不比军中将士,人多眼杂,倘或出了什么差错,你我可都负担不起的。”

    君少优笑眯眯说道“少优既然开口,便愿意为这些百姓负责。且这些百姓操练过后,将军若看得入眼,可征得他们的同意,直接收入军中便是。”

    林惠瞧见君少优信誓旦旦的模样,越发好笑。开口说道“你倒是很有信心。你就认定我必然会对你操练出的将士青眼有加”

    君少优淡然笑道“将军若有疑虑,拭目以待便是。”

    林惠挑了挑眉,又指着营中一干将士问道“你要折腾你手里那些人,那这些同你习学的将士又该如何”

    君少优低眉笑道“少优乃是文官,自然不会过问军中庶务。因此也谈不上安排将士如何操练,一切单凭将军吩咐。”

    他才不会给旁人留下“手伸得过长”的不良印象,纵使他因庄麟的关系,同西北将领相处默契,也确有改革军事之心,但也不会行事唐突,引起旁人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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