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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相煎何太急 第2节

作者:八爷党 字数:30697 更新:2021-12-29 10:04:29

    其实君少优最爱吃的是牛肉,红烧牛肉,糖醋牛排,酱牛肉,牛肉干,火锅涮牛肉不过大褚律例明文规定,“主自杀马牛者,徒一年”。庄麟身为皇子,护国公身为公侯之家,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下以身试法。庄麟就是再想讨好君少优,也不至于做挑唆护国公违反律法的脑残行事。反正没几个月君少优就要嫁入王府为妃,届时让厨子“不小心”多“误杀”几头牛,也不是甚大不了的事儿。

    思及此处,庄麟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护国公府准备君少优第二喜欢吃的羊肉当世名馔,过厅羊。

    对于庄麟这种碰上君少优就自称“我”,遇见别人就自称“王”的表达习惯,君瑞清已经不想过问。不动声色地给君少优使了个眼色,君瑞清展颜笑道“王爷若喜,敢不从命”

    一旁国公夫人杨黛眉也即刻起身,寒暄告退之后赶回厨房亲自吩咐膳食。

    君少优在君瑞清的目光胁迫下陪着庄麟一起寒暄热络。只是他早起身子就不舒服,还没吃早饭又被君瑞清叫出来接客,磨磨蹭蹭一个上午的时间,如今饿的有些头昏眼花,自然没心思和庄麟说话。

    有道是世间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这话读来浅薄,其实古今通用。

    上辈子庄麟跟君少优打了十多年的交道,每天除了琢磨君少优会对他使什么诡计,就是琢磨他该对君少优使什么诡计。两人相互琢磨了十来年,甚至还曾招募智囊团专门分析对方的一举一动。可以说这世间除了庄麟之外,再无人比他更了解君少优。反之亦然。

    所以当君少优习惯性的皱眉不语,神色平静,借着案几的遮挡用手悄悄揉按胃部的时候,庄麟一眼就看出君少优身体不适,而且饿了。

    当即停下口中寒暄,庄麟赧然微笑,冲着君瑞清开口说道“说来不怕国公笑话。小王今早早起,只等着报晓鼓刚刚敲过,坊门刚刚打开,就不请自到,实在唐突的很。”

    按规矩世礼,庄麟想要登门拜访,应当是先下拜帖,等待护国公府的应允,给主家准备待客的时间后,再前来拜访。不过护国公府本就是朝廷新贵,出身于微寒之家,以战功发迹封爵,如今身份上来了,可依然没有那些仕宦大家重规矩礼仪。所以对庄麟的举动也不太在意当然,就算心里在意,只要君瑞清不傻,肯定不会说出口来。

    所以君瑞清便是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爽朗笑道“王爷切莫如此。王爷方才不是说已视国公府上下为一家人,既是自家人,哪有回家还那么多说道的。莫不是王爷见外,才会如此说”

    庄麟摇头笑道“当然不是。只是”

    庄麟抬眼看着君瑞清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微微哂笑,开口道“小王今儿过来的太早,此时腹中有些饥饿。所以”

    没等庄麟说完,君瑞清恍然大悟,立刻吩咐下人上了些充饥用的精致点心和饼饵。

    庄麟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汤,又替君瑞清父子满上。君瑞清颇有些诚惶诚恐,就听庄麟开口笑道“岳父大人,请。少优,请。”

    君瑞清自觉得了很大的面子,笑声越发爽朗得意。看着庄麟的目光也是越发的慈爱,两人你推我让片刻,同时拿起案上的点心饼饵吃起来。君少优跪坐在一旁,心里有些复杂的打量着庄麟。

    世人皆道永安王庄麟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十二岁跟随外祖父参军,少年扬名,战功赫赫,是第一位也是目下唯一一位凭战功封王的皇子。世人看到永安王在朝堂上顺风得意,看到永安王在战场上杀敌累累,心中每多艳羡嫉妒。甚至还有人在暗中揣测污蔑永安王的战功俱是其外祖父镇国老将军于军中斡旋冒领的。这些猜测之人当中,便有二皇子庄周。上辈子两人因平阳公主的关系极为亲近,庄周多次在人后与他谈论庄麟的不是。且庄麟品性桀骜,极为不逊,且锋芒太露,令朝中世家勋贵之子多为不喜,每每言论置喙。以致君少优在未曾见过庄麟之前,对于其恶感甚多。并因立场站队问题,多次出计献策,帮助庄周将庄麟弄得灰头土脸。

    彼时夺嫡正烈,各为其主。君少优仗着自己凭空多出来几百年的见识经验,出手狠辣,四处挑拨,经常弄得庄麟焦头烂额,乃至几次将庄麟的功劳谋夺安排到庄周的身上。成王败寇,君少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直到北匈奴单于病死,新单于即位,护国之战爆发。君少优有幸与庄麟并肩作战,方知道庄麟所有的荣耀成就全都是他自己拿命换来的。在行军之中,庄麟虽不至于跟兵士同吃同住,却也能做到同甘共苦。尤其是敌我相接混战之时,更是奋勇当先,作战勇猛,堪称是所有将士的楷模。

    君少优犹记得,在战事最酣之时,庄麟所率一支五千人的兵马与北匈奴军短兵相接,双方浴血厮杀一天一夜,娇生惯养从没吃过苦的君少优都饿的两眼昏花连骑马的力气都没了,庄麟把他怀中仅剩的口粮让出来送与君少优,依然操刀与敌人拼杀斡旋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来援军,将敌寇全部剿灭。

    一个能在战场中一天一夜不进食还能保持充沛体力的人,怎么会因为早上没吃饭就觉得饥饿难忍,还丢脸的向主人家开口要点心吃。如果这件事情被护国公府传了出去,恐怕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京城各家纨绔子弟又有茶余饭后闲聊说嘴的了。要是被有心人传到陛下耳中,恐怕庄麟更免不了一顿训斥。

    君少优想到之前自己胃痛皱眉时,庄麟看过来的了然神色虽然竭力不想承认,可君少优心中明白,庄麟此举必然是为了自己。

    想让他君少优吃些点心饼饵果腹,又怕直接提及会让君瑞清觉得大失颜面从而对他这个寄人篱下的庶子心生不满。所以宁可污了自己的名声,把实惠让给他吗

    君少优低头吞咽着饼饵,有些食不知味。

    闲聊半日,有下人进来通传,只说一切就绪,请国公与贵客前往正堂用膳。

    君瑞清立刻起身邀请庄麟前往正堂。庄麟以自己身为晚辈,颇为谦让的让君瑞清走在前面。君瑞清三番推辞,推辞不过,最终一脸洋洋得意的应允了。口中还直道“王爷太过客气,倒叫臣无所适从。”

    庄麟漫不经心地敷衍几句,回头冲君少优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吃牛肉,特地吩咐下人在庄子上准备了几十头小牛。等有机会让厨子做给你吃。”

    君少优面无表情的看着庄麟,并无言语。

    庄麟轻笑一声,继续压低嗓音,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知你心中有疑问,此时隔墙有耳,我不便细说。等你嫁入王府后,我会跟你一一说明。你只需记得,我不会害你就是。”

    言毕,伸出大手用力握了握君少优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庄麟定定看着君少优,眼眸清澈明亮,似乎能看穿君少优布满阴霾的内心。

    君少优心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缩手挣脱了庄麟的紧握,默默前行。

    他君少优上辈子信任的人太多,遭遇的背叛也太多。有人能精心做扣十几年,连亲生妹妹都能舍弃只为了得到他的倾心襄助。鸟尽弓藏,白绫断命那一刻,他君少优便发誓永世都不会再相信别人。

    岂料今生倏忽转醒便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听庄麟的话揣摩其意,竟也同他有了相似的经历。想必对方亦是大梦一场或重活一世,既然有了上辈子的记忆,如今无事献殷勤,难保庄麟不是想利用他达成什么目的。亦或是想借机报复也未可知。他君少优如今身为鱼肉,对于庄麟的筹谋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不若就此冷眼看着

    看看庄麟究竟想出什么幺蛾子。

    庄麟察觉到身旁之人一闪而逝的清冷疏离,心中升起丝丝无奈。遂也不再多说,只跟君少优并肩前行。

    晌午的日光倾洒在回廊上,两人身后的影子交缠在一起,深深浅浅,遂合而为一。

    、第七章

    众人前前后后进入正堂。大褚的正堂装饰跟唐朝风格类似,南面都是没有墙的,只用几根柱子来支撑顶檐。冬日严寒时搬几块屏风隔断挡风,夏日则干脆就这么晾着。有点儿类似于明清时期的戏台子。

    护国公与庄麟推辞相让,终究还是让庄麟坐了上位,即靠近堂口的食案边。面南,很方便直接观赏堂外园子里的风景或者说很方便观察君少优的一举一动。

    因为君少优年纪轻,辈分小,又是庶子,按礼自当坐于末位。也就是靠近门边上的席位。庄麟端坐于上,只要目光稍稍偏移一丁点儿,就能看到君少优的身影。这样的角度让他觉得很舒服。心中不能与君少优比邻跪坐的遗憾也缓解些许。

    君少优低眉敛目的跪坐在末席,并没有理会庄麟的好心情。其余家人看到因久病卧床许久不参与家宴、客宴的君少优,心中也很是诧异。不过看到上首端坐的庄麟,又自觉恍然。旋即与相好的家人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君少优的嫡出二哥君少杰嗤笑一声,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跟长姐君柔然耳语连连。

    君柔然年17,长相虽不似君瑞清其余几个庶出姊妹出彩,但也算得上是清秀佳人。尤其她的身份贵重,乃是护国公府唯一一位嫡出女儿,因此平日里颇为受宠,自身也养就出一幅雍容骄矜的气度。此时正面含春色,形容娇羞的盯着永安王庄麟,时不时的开口找话说。言语间皆是不着痕迹的讨好和谄媚,大都是在说她性格如何随和娴静,平日如何善待庶出姊妹云云。

    她已经在昨晚从杨黛眉那里知道了君少优的提议,虽然不甘心作为妾室。不过正如母亲所言,君少优一介男儿无法给永安王生儿育女,且一身全靠着护国公府给他撑腰,哪怕到时身为大妇,并不敢肆意欺凌她。而君柔然一旦生下庄麟的子嗣,便是永安王府实际上的女主人,等到君少优色衰爱弛那一天,没了永安王的宠爱,还不是任由她揉捏。所以忍一时之气,总归会有厚报的。

    当然,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今早庄麟的态度。

    与此同时,庄麟也还惦记着昨晚君少优跟护国公夫妇的密谋,虽然被他及时拦阻,但心里到底不痛快。此刻又碰见君柔然啰嗦不休,脸色也渐渐冷淡下来。他可没忘记,这女人是怎么欺负他家少优的。虽然少优本人并不在意,但他身为人夫,若是任由旁人踩着少优的脑袋耀武扬威,未免太过窝囊。

    铁了心要帮自己王妃出气的庄麟用一种极为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君柔然半晌,目光犀利宛如刀锋挖肉,其粗鄙之处又好像市井当中去猪肉牌坊挑肘子肉的农妇的目光。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眼末位的君少优。庄麟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只是举止间,对君柔然的不屑表露无遗。

    堂内陡然安静了片刻,次后所有庶子庶女们俱都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君柔然只觉得脸烧的厉害,一双眸子中也溢出了水迹。杨黛眉十分心疼,就连君瑞清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可是他又不好出言指责,毕竟庄麟只是看了君柔然一眼,没说什么不好听的。他要是乍然出口辩驳,好像是他自己心虚似的。

    庄麟不以为然。他是陛下的皇长子,从小受尽千尊万荣,行伍数载,堪称位高权重。他的外祖父,素有“战神”之称的镇国老将军更是军方的铸石。在外祖父的帮扶下,他年未弱冠已然把泰半军方势力掌控在手中。要不是心系君少优,像护国公这种没什么能力,在朝廷边境还未能全部安稳的情况下已然卸甲归家的所谓勋贵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所以他有资格狂傲,更有资格将自己的喜怒表露出来,让某些没眼色的人赶快退散,免得膈应的他连午膳都吃不下去要是再引起某人的不满,他更是得不偿失。

    留意到庄麟频频投过来的“求表扬求虎摸”的目光,饶是君少优不以为意,这会儿也忍不住莞尔一笑。没把庄麟的示好放在心上是一回事,可是有人肯替自己出头又是另一回事。犹记上辈子君少优几次三番被御史构陷弹劾,庄周总是一脸为难的袖手旁观。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又跑到自己跟前义愤填膺,平阳公主也帮着他哥哥开脱,以求让自己全无芥蒂。与这会儿的庄麟相比,君少优突然觉得自己上辈子的眼光真不是很好。

    有些事情,本来早已露出端倪,只是他从未在意,所以最后落得那般下场,也算他咎由自取。

    君少优垂首沉思。他的上首便是四郎君少岚。两人都是庶出,且四郎的生母陈姨娘和君少优的生母沈姨娘向来交好,又都在一个院儿里住着,因此关系较之旁人更为亲近。

    此刻君少岚偷偷侧过身来,贴着君少优的耳垂嘲笑道“这永安王倒是个妙人。你若是嫁给他,总比在咱们府上受尽冷落欺凌的强。”

    又道“往日里那位总是仗着父母宠爱就欺压咱们这些个庶出儿女。如今也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被人打脸,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君少优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对于这个只因一言不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庶出弟妹动手动脚的长姐,君少优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观其形容举止,不过是个被宠坏的骄纵小娘。君少优从来不觉得这个女人有多么聪明。大褚王朝风气开放,自然不会像后世程朱理学那般苛待女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全然放纵。男女婚嫁之前,总要相互打探一下的。

    女方打探男方是否少年有才,家世如何,性情如何。而男方则在了然其家世背景的情况下,着重打探女方的脾气秉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君柔然在闺阁时期从不收敛的欺负庶出姊妹的行事也为她带来了很多麻烦。名声瑕疵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君柔然在家中没有养成隐忍柔和的行事作风,以致她到了夫家后三天两头的吵闹滋事。前世自己在圣上跟前得用的时候,其夫家碍于护国公府的威风,总是百般隐忍。不过自己身死之后,其夫家会不会落井下石那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而此时,承受不了歆慕之人慢待苛责的君柔然已经哭丧着脸离席了。不顾护国公府的声名和规矩,一味耍性子的举动让君瑞清再次阴沉了脸面。庄麟还是那般的无动于衷。把玩着手中杯盏关注着末席君少优的一举一动。他今天到来的目的很明显,就是给君少优撑场子来了。

    其实他对于君柔然的心思也挺好奇。既然明知道自己心悦君少优,她这个从前只欺负过君少优的人怎么还敢蹦跶在自己跟前。总不会是幻想着自己倾国倾城,天生尤物,能让他庄麟看一眼就弃君少优于不顾,转而喜欢上她吧

    想到君柔然那张跟国公夫人颇为相似的方正脸面,庄麟恶寒的打了个寒颤。

    堂上的气氛一时变得诡异。君瑞清挥手让舞姬歌女上前献艺,好歹打破了这种令人尴尬的沉静。只是堂上众人各怀心思,接下来一顿饭自然吃的食不知味。

    饭后,庄麟笑眯眯的寒暄告退。众家人也各回各的房间休息。

    只说君少优施施然的回了自家小院儿,准备午睡。刚刚宽衣洗漱就听见院儿外头一阵吵嚷。紧接着,君少优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君柔然怒发冲冠的身影。随意从架子上挑了件外衫穿上,君少优挑眉笑问“贵脚踏贱地,长姐今儿怎么来我这院子了”

    君柔然一双眸子几欲喷出火来,恶狠狠的指着君少优的鼻子,疾言厉色的喝问道“你这个贱人,你都跟永安王说什么了是不是在他的面前搬弄是非,说我的不好,才让永安王误会我”

    君少优轻笑出声,不见烟火气的摇头笑道“你来之前没见母亲,母亲没跟你说永安王过府拜访的目的”

    君柔然脸色霎时变的铁青一片,她就是知道了才不肯相信。她不肯相信她对永安王痴心一片,永安王居然对她弃如敝屣。反而喜欢上除了脸蛋什么也没有的君少优。

    “定然是你这个贱、人蛊惑了王爷。你跟你那不要脸的姨娘一样,见了男人就勾搭,水性杨花,一点廉耻都不顾。永安王怎么会看上你这个贱、人”

    君少优不悦的握紧双拳,面上却依然云淡风轻的笑道“长姐说的是。你我之前,确实有个人见了男人就迈不动步,水性杨花,一点廉耻都不顾。也不为护国公府的名声着想,客宴之上率然离席,让满京城的人嘲笑咱们国公府不会教养儿女。甘愿嫁为妾室都被人弃如敝屣。”

    君柔然勃然变色,身后侍立的奶母、丫鬟等人立刻开口训斥道“五郎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君少优没有理会下人的大放厥词,紧跟着说道“我劝长姐此刻还是消停些好。如今木已成舟,不日我便要成为永安王妃。届时无论品级还是地位都要超过长姐。长姐若不想今后谈婚论嫁时横生枝节,最好对我有一些应有的尊重。”

    “你”若论口齿伶俐,从小就横行霸道奉行武力的人自然说不过以写手出身,以网络骂客为业余职业的君少优。上一世,君少优只凭口舌之厉就能弄得庄麟多次灰头土脸,连功劳都不得不拱手相让,可见其言辞锋锐。

    如今不过是小试锋芒,就气的君柔然面色紫红,浑身哆嗦。当即一个巴掌打过来。

    君少优举止从容的后退两步,避开君柔然的巴掌。又抬手抓住了君柔然再次扬起的手臂,温颜笑道“我若是你,现在便好好回房想想自己究竟差在哪里。身为一个女人,还是个身份不算低微的女人,竟然自荐枕席甘为妾室都无人搭理,可见长姐做人失败到何种地步。你今年十七,到如今还没有议论婆家,您该不会是想剩在家里,女行子职,替长兄撑起家中门户吧”

    这话说的有点恶毒,算是委婉的诅咒君柔然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要在家当个老处女。当然,也可以招婿入赘的。不过这种明摆着是告诉别人君柔然嫁不出去,不得不以娘家势力招募赘婿的行为,更是丢护国公府的人。想必君瑞清那个最在乎家族发展的大族长,宁可把君柔然送到庙里当姑子,也绝不会同意招赘婿之事。

    君柔然的奶母丫鬟等瞧见君柔然落于下风,立刻簇拥上来要为君柔然解围。却被秋芙领着院子里的小丫头们上前拦住了。君少优赞赏的看了秋芙一眼。不论这个女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察言观色,借势而行的机灵倒是君少优极为喜欢的。

    林妈妈目光如刀的剜了眼挡着自己的小丫鬟,沉声说道“五郎君,您虽然被圣上指为永安王妃,可到底还是护国公府的庶子。还没嫁入永安王府就仗势欺人嫡姐,恐怕不太妥当。”

    “我就是仗势欺人,狐假虎威,你奈何的了我”君少优唇边扯出一抹假笑,干脆利落的威胁道“要么,你让母亲不顾圣旨毒死我。要么,等我嫁入永安王府后必定为长姐四处扬名。林妈妈以为如何”

    林妈妈悚然而惊,满脸义愤的盯着君少优,却不敢再多说一句。女子未出嫁前名声有多重要,自不必细说。这种责任,可不是她一个奶母能担当的。

    “君少优,你这个贱。人”见向来气势凌人的奶母也被君少优连消带打没了声势,气急之下的君柔然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君少优的名字。刺耳尖锐的声音让君少优不由自主的后仰着身子,放开桎梏君柔然的双手。倒退两步,无奈的说道“长姐,不是我说你。虽然大褚对待女子比前朝更为宽厚一些,可大户人家还是讲究三从四德,女训女戒。长姐还是趁着没出阁之前好好研习一下这些东西。将来嫁到夫家,哪怕是充充门面也好。”

    君少优说出此话倒是真心。上辈子君柔然就是行事太猖狂无忌,甚至在夫君纳妾一事上冲撞长辈公婆,族中族老才被人议论纷纷。例数大褚历代女子,彪悍跋扈的多了去了,不过向君柔然这种被夫家千夫所指的情况还是少数。所以君少优此番言论虽然不怀好意,但君柔然若是真能听进去,也算是她的收获。

    只可惜向来被人教养惯了的君柔然是断然听不进去的。哭着嗓音撂下一句“我要找阿娘为我做主”,人便如一阵旋风般离开了。

    其余丫鬟奶母气势已竭,自然更不能如何如何。最终还是林妈妈撂了句狠话,“必定请夫人为大娘子做主”,方才呼啦啦如鸟兽般散了。

    秋芙见状,凑上前来进言道“郎君这般行事,恐怕对您名声不利。”

    少不得让人讲究君少优气量狭窄,刚接了圣旨就耀武扬威,没有城府。

    君少优闻言,嗤笑一声,摇头不语。

    虽然不了解庄麟如何斡旋才能叫陛下答应求娶男妃。但对于永安王府而言,有一个得志便张扬且胸无城府的“女”主人,总好过多了一个城府深沉,滴水不漏的谋士。前世君少优不懂得木秀于林水满则溢的道理,处处锋芒毕露遭人忌讳。如今既然有暇,不妨多做些无伤大雅的蠢事。

    正所谓难得糊涂。人生一世,过那么精明干什么。

    、第八章

    国人向来都有“打了小子,引来老子”的优良传统。何况以杨黛眉护短的脾性,君少优也不觉得她会息事宁人。于是穿戴整齐在花厅里坐了片刻,果然瞧见陈妈妈并春樱一道儿前来。

    照例是秋芙先迎上去寒暄了几句。陈妈妈的脸色不太好,高仰着头以鼻孔看人,态度亦是冷冷淡淡的,言语指桑骂槐,充分表现出了兴师问罪的气势。秋芙碍于她是国公夫人身边的老人,又向来体面得脸,只好句句赔笑应对着。倒是春樱言笑晏晏,语句间甚是恭敬。只说“夫人有请五郎君前去问话”,便再无旁的言语。

    君少优冷眼旁观,只觉得院儿外几个人就跟唱戏似的,十分好笑。当即起身出了花厅。留意到他的身影,院子里的婆子丫鬟立刻躬身见礼,陈妈妈也放低了音量,垂首说道“夫人有命,请五郎君过去回话。”

    君少优颔首应道“有劳妈妈亲自过来传话。”

    陈妈妈冷哼一声,开口说道“不是奴婢倚老卖老,实在是郎君行事忒轻狂了些。如今圣旨刚下,郎君就不把嫡长姐放在眼中,也难怪夫人心里不舒服。您等会儿到了荣曦堂,好好儿的跟夫人赔罪认错,再给大娘子陪个不是,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有多大的过节。毕竟您还是护国公府的人,就算来日嫁了永安王府,没有娘家势力给您撑腰,终究是没底气。郎君您说呢”

    君少优整了整衣袖,神态闲惬的开口笑道“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一言一行自是代表了母亲。记得当日我被长姐推入荷花池中,还是妈妈去请了郎中问诊。少优在此先行道谢。”

    陈妈妈言语一滞,旋即面带犹疑的打量着君少优。半日,突然轻笑道“观郎君今日之机警,想必往日怯弱退让皆是藏拙之故。夫人跟我倒是看走眼了。”

    君少优轻笑一声,到底是狗仗人势之辈,刚刚装了这么一会儿,就你呀我呀的起来。君少优摇了摇头,突然说了一句跟目下情景完全无关的话。

    “听说晋昌坊的地价儿不错,临着大雁塔,勾着曲江池,再过两个月便是重阳,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倘使在坊中开两个茶楼酒肆接待往来游客,定能赚得不少银钱。妈妈以为然否”

    陈妈妈豁然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君少优。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不安。君少优好整以暇的甩了甩衣袖,开口说道“时候不早了,未免母亲等的太久,我先去给母亲请安。妈妈若是喜欢跟我屋里的丫头寒暄,但说无妨。”

    言毕,不再理会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陈妈妈,径自前往杨黛眉所住的荣曦堂。

    彼时正值晌午,暑热正盛,十来个穿红着绿的丫头都坐在台阶上回廊下散淡休息。瞧见君少优的身影,有起身问候一句的,也有不言不动不搭理的。君少优也不以为意,进了内堂直接寻杨黛眉说话。

    杨黛眉正搂着君柔然软语安抚,君柔然一双眼睛哭的红肿,依旧不依不饶的说着一些不好听的话。君少优缓步上前,躬身见礼道“给母亲请安,见过长姐。”

    君柔然冷哼一声,掉头埋进杨黛眉的怀里。搂着杨黛眉的胳膊道“阿娘,你要给我出气。”

    君少优莞尔,杨黛眉瞧见君少优漫不经心的形容,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挑眉便道“你如今翅膀硬了,仗着有永安王为你撑腰,蔑视长辈,欺、凌手足都不在话下。想是断定了我们也不能把你如何。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母亲倘使你眼中还有半点儿孝悌人伦,就给我跪下,给你长姐赔罪认错。”

    君柔然眼中闪过一抹幸灾乐祸,挑衅的看了君少优一眼。

    大褚礼教,三纲五常。晚辈不可拒绝长辈之吩咐,否则便是忤逆不孝。父母辈是可以告官追究的。

    君少优摇头轻笑。“古人有云父母不慈,则子女不孝。夫人无须以孝道压我。须知我如今被许配给永安王府,已然断了仕途经济之路。所谓名声好坏,于我而言竟是无关痛痒。夫人若不怕两败俱伤,尽可随意编排,或者写封状子去大理寺告我。只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倘使今后我听闻半点儿于我不利的流言,说不得母亲跟长姐的名声也要受些牵连了。”

    一个能放纵嫡女将庶子推到荷花池子里也不管不顾的嫡母,一个因为嫉妒就能在庶子的汤药里动手脚的国公夫人,一个逼迫着有理的庶子给没理的嫡女磕头认错的大妇

    君少优笑了笑,他相信京城官宦权贵之家对于后者的兴趣可能更大一些。

    “儿建议母亲在行事之前可以同父亲商议一二,免得将来事情闹大了令父亲措手不及,反而怪罪母亲。身为正室夫人,不能帮衬夫君管理家务,反而将家中丑事闹得沸沸扬扬,使护国公府成为京中笑谈。届时父亲一怒之下恼了母亲,岂不是儿的罪过。还有长姐,她今年十七,正是谈婚论嫁的好时候。倘或因为此事耽搁延误了一世的好姻缘,儿真是万死不能赎罪。”

    君少优站在当地,低眉敛目的进言。他的口里说着堪比刀锋的讥讽言辞,面上的表情却比任何时候都恭顺诚恳,好像他在谈论的是何等掏心窝子的好话忠言。君少优自以为此时不过展露了半成功力,饶是如此,依旧气的杨黛眉面色铁青。“你是在威胁我”

    “非也,儿这是在提醒母亲。倘或说的再明白一些,儿是与母亲做交易。”君少优弯了弯眉眼,眸子清冷却无一丝笑意。“以我的名声交换长姐和母亲的名声。我是个男人,只要不做官,名声好不好无所谓。所以认真算来,这门生意是我一个人换母亲和长姐两个人,我一个男人换两个女人。说不得是儿赔了。不过大家都是一家人,赔不赔赚不赚的,又不是市井商贩,用不着算的那么清楚。母亲以为然否”

    杨黛眉豁的站起身来,疾步走到君少优面前,冷笑道“你以为永安王喜欢你,向圣上请旨求娶你,你便高枕无忧,可以仗着永安王的宠爱在护国公府作威作福,那你就错了。”

    君少优毫不示弱,也上前一步笑道“还是那句话。母亲若是有能耐,不妨试试把这件婚事破坏掉。或者干脆釜底抽薪,将我毒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永安王既然能得知你我昨夜密谈之事,兴许也能知道些旁的。比如儿为何吃药多年身体也不见好转”

    杨黛眉面色一冷,看着君少优的目光也变得猜疑犹豫。

    君少优后退一步,软语说道“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虽身为男子,终究是要嫁到永安王府的。儿在护国公府时日无多,本不想横生枝节。望母亲体恤儿的心思,别将儿逼得退无可退。”

    “你要是退无可退,我岂不是连立锥之地都没了。”杨黛眉挑眉冷笑。沉吟半晌,终究是没了底气,转而问道“你想如何”

    “儿真的不想如何。只想孝敬父母,友爱兄长姊妹,安安稳稳的过我的日子,没人打扰是最好不过的。”君少优抬头瞥了君柔然一眼,开口说道。

    杨黛眉听着君少优指桑骂槐的话,柳眉倒竖,看样子是被气的不清。君柔然忍不住就要开口讥讽,被杨黛眉一把抓住了。这个女人少时嫁给君瑞清为妻,彼时君瑞清还是个满山转悠的毛头猎户。后来便逢天下大乱,君瑞清跟他老子背着一张弓便投奔了当时还是一城太守的高宗庄城。次后便是二十来年的混战。杨黛眉跟着君瑞清南征北战,没少吃苦受罪。虽然不通文墨,但见识不浅。自然知道这种事情撕开了脸面,最受伤害的还是她们母女两个。

    没有利益的事情杨黛眉从来不做。因此心中虽愤恨不已,行动举止依然干脆利落。

    “都是一家人,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知道你往日里跟柔然颇有嫌隙芥蒂,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君字。你父亲要是知道你们兄弟阋墙,姊妹不睦,心中也会伤心的。”

    君少优温颜笑道“母亲说的极是,儿受教了。”

    杨黛眉又拉着君少优的手杂七杂八寒暄几句,君少优笑言以对。约莫盏茶功夫,杨黛眉便道“你身子向来孱弱,今儿又没来得及午睡,恐怕受不住。暂且回去休息吧。”

    君少优躬身告辞。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荣曦堂,君柔然忍不住叫道“阿娘。”

    杨黛眉神情疲惫的揉按着眉间,摇头说道“今非昔比,母亲自然要为你的长久做打算。庶子小儿,且让他猖狂几天就是。”

    、第九章

    君少优自内堂出来的时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俱都起身侍立,言谈举止甚为恭敬,全然没有方才之疏忽怠慢。君少优莞尔一笑,只觉国公夫人房里的下人也同她一样,有意思的紧。

    陈妈妈站在阶矶之上,瞧着君少优欲言又止。君少优恍若未觉,径自出了荣曦堂。午后骄阳似火,天气炙热,迎面便是一股热浪袭来,叫人神思倦怠,昏昏欲睡。然君少优的前身身体孱弱,终日在卧榻缠绵,如今好容易出来行走一次,反倒觉得精神的很,并没有回房补眠的冲动。

    君少优站在当地沉吟片刻,转身往府上东南角的稼轩院而去。

    顺着荣曦堂门前铺就的青石砖径一路逶迤向南,横穿后花园子,四周景致不过是杨柳依依,芳草萋萋,奇花异草,争妍斗艳,契阔堂皇之处,自不必细说。只是越往东南,越是偏僻幽静。一时到了稼轩院,更是静谧无声,落针可闻。君少优迈进院门,入眼便瞧见沈姨娘的贴身丫鬟碧溪和陈姨娘的贴身丫鬟燕喜并肩坐在回廊下,正低头做针黹。时不时耳语几句,掩口轻笑。

    瞧见君少优的身影,两人反倒唬了一大跳。碧溪连忙迎上前来,躬身见礼,笑问“郎君怎么大晌午的过来稼轩院,叫姨娘知道,又该心疼郎君不仔细身子了。”

    君少优微微一笑,开口问道“闲来无事便想来瞧瞧姨娘,姨娘睡了吗”

    “只是倒在床上假寐。姨娘的身子郎君也知道,白日若是睡了一时半刻,晚上就该睡不着了。因此并不敢睡。”说着,连忙把君少优让进屋内。早在里间听闻外头动静的沈姨娘已经迎到门口,拽着君少优的衣袖在案几前跪坐,一叠声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大晌午的天,不在房里睡觉,折腾什么。”

    “只是有些想念姨娘了。”君少优说着,伸手拉过正吩咐碧溪端茶倒水上点心的沈姨娘,温声笑道“别张罗了,阿娘陪我坐一会儿吧。”

    沈青棉心中微滞,旋即伸手捂住君少优的唇,左右看了看,低声喝道“不是说好了要叫姨娘的嘛,怎么又叫错了。”

    “不打紧。”君少优摇了摇头,伸手握住沈青棉的手,开口安抚道“阿娘放心,我只在私下称呼几句,大褚最重孝道,夫人又向来注重名声。总不会因我私底下称呼阿娘两句便大动干戈。”

    重活一世,君少优得到的最深刻的教训就是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回事儿,也不要试图讨好所有人。珍惜曾经对你好的,远离曾经伤害过你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在鲜花着锦时看着热闹,真正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有多少人袖手旁观,有多少人明哲保身。下剩的那些义无反顾出手相帮的人,才是最值得结交的。

    “大动干戈倒是不会,不过她心里头不高兴,岂不又要横生枝节。”沈青棉轻叹一声,拍着君少优的胳膊轻笑道“只要有心,嘴上称呼什么都无所谓。这世间嘴甜心苦的人太多了,反而是嘴苦心甜的人少。我儿与我做这样一对母子,倒也不错。”

    说罢,嫣然一笑。灵动的风华与温婉悉数聚在眼角眉梢。被岁月蹉跎了的容颜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绝色风姿。君少优看着面前这位素有前朝第一美人之称的生母,心下一阵唏嘘。

    “阿娘放心,这一世,我定会好好保护阿娘,替阿娘挣个诰命回来。让您风风光光的,再不受杨黛眉的气。”

    他已经想好,等到嫁入永安王府之后,便用一些手上还没来得及曝光的机密配方与庄麟做交易,定要给沈青棉挣个诰命回来。

    上一世,君少优普一穿越就忙着站稳脚跟,扬名立威。无形中便将其余事情都疏忽了。等到小有薄名可以松口气的时候,才发现沈青棉的身子已经虚弱的不像话,只挨到他高中状元那一刻便撒手而去。

    当年君少优不懂后宅阴私,听信了太医的话,以为沈青棉是重病缠身不治而亡。心中虽然伤痛遗憾,却并没有多少疑虑。后来阴差阳错知道国公夫人曾在自己前身的药里动过手脚,便猜测沈青棉的死也有猫腻,只是时过境迁,杨黛眉又行事缜密,跟在沈姨娘身边服侍的下人或死或被发卖,君少优查的很是吃力。待要水落石出之际,又被新帝庄周和平阳公主联手算计,麾下羽翼损失惨重,弄得他焦头烂额,顾此失彼。及至最后功败垂成,白绫断命,再没有机会将沈姨娘的事情问个清明。

    如今重活一世,君少优还有机会弥补上一世的疏漏。还有机会报答这个呕心沥血教导自己读书进学的女人。不论沈青棉是真的身子虚弱重病缠身,还是有人从中作梗,君少优都不会允许前世的悲剧在自己眼前再一次发生。

    想到这里,君少优有些感性的伸手握住沈青棉的手,开口笑道“等到我在永安王府安顿妥当,便将阿娘接过去不断小住。有我在身边护着,定不会让旁人欺负阿娘。”

    沈青棉忍俊不禁,摇头笑道“傻小子又说混账话。你阿娘一日是护国公的姨娘,一辈子都是护国公的姨娘。你要是真那么做,首先你父亲就饶不了你。”

    君少优听着沈青棉的话,莞尔一笑。他经历了上辈子一场轮回,虽然泰半时候都过的稀里糊涂。但某些规矩礼仪还是懂得的。虽说生了子嗣的姨娘不好离府,不过他自信以君瑞清的功利计较,只要自己能付得起代价,此事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想到这里,君少优心情甚好的说道“阿娘,我好像从来都不知道阿娘以前的事情。甚至连阿娘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您不如现下跟我说说,等将来有机会了我也好着手安排。”

    沈青棉微微一愣,旋即怅然说道“都不知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君少优眉头一皱,颇为不甘,沈青棉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转而说道“陛下下旨赐婚的事情,我在后院儿也有所耳闻。这么多年,我避着夫人的耳目暗中教导你读书进学,本想让你将来脱离国公府自己挣个前程。岂料世事无常,不想你竟有这般姻缘。不过读书能使人明理静气,就算不为仕途经济,多读些圣贤书也是好的。你切莫因此就自怨自艾,落了功课。”

    君少优闻言,只觉得心中暖暖的。前世他刚刚穿越那会儿,于诗书方面并不甚精通,又没有资格入国子监进学,再加上杨黛眉刻意拦阻,科考温习之路走得十分艰苦。要不是沈青棉暗中悉心教导,再加上慢慢融合了前身的记忆,君少优恐怕真的会放弃科举寻找旁的捷径。因此君少优对沈青棉十分感激。

    想到上一世自己的怀疑,君少优心中一动,压低了嗓音问道“阿娘,你的汤药里面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沈青棉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皱眉叹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风言风语别叫夫人知道你说过这些话,不然,又该起风波了。”

    君少优想了想,开口说道“阿娘,我的药里曾被人动过手脚。”

    沈青棉抬眼看着君少优,沉默半晌,移开眼睛轻叹道“不过是些君臣佐使配方上的玄虚,虽让人虚不受补,但并不会害了人命。也许对我儿来说,虚弱一些反而更安全。”

    看到君少优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沈青棉伸手摩挲着君少优的脸颊,温颜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人的天资才干要跟他所处的环境和自保能力相匹配,否则便如小儿怀抱赤金于街上行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娘之前疏忽了。自你七岁那年无缘无故得了一场风寒,阿娘便晓得杨黛眉的心思。不过是不想让你有所建树,免得威胁到她亲生儿子的地位。所以这么多年阿娘叫你韬光隐晦,扮愚藏拙,不过是顺了她的意愿。只要你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威胁,杨黛眉不会对你如何。毕竟,杨黛眉那样一个注重名声的人,不到万万不得已,不会肆无忌惮铤而走险,叫人知道她毒杀庶子的。”

    “那阿娘呢”君少优脱口问道“阿娘是不是也晓得自己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却从来不说。”

    “我的事情与你的事情不同。正室与姬妾天生就是死敌,就算我本无意,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分了她丈夫的宠爱,因此不论她怎么对我我都不觉得奇怪。”沈青棉默然片刻,看着君少优一脸的惊疑,开口安抚道“不过你放心,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杨黛眉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跟她相识大半辈子,这点儿成算还是有的。”

    又道“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必乱打听。你只需晓得若有一天阿娘真的去了,那也是阿娘心甘情愿,与人无尤。你也不必做些极端的事情扰了阿娘死后的清净。只要你能好好的活着,阿娘便是死也瞑目了。”

    君少优神色茫然的看着沈青棉,女人的一举一动一如记忆中的娴静温婉,就连眸中的了然平静也跟记忆中没有差别。她依旧淡然跪坐于前,表情恬静安宁,可是君少优突然就觉得此时此刻的沈青棉郁郁不得释怀。那种自身体深处散发出的无望气息从娇小的身躯里漫延,使她看上去仿佛是一尊没了生命气息的绝美雕像,虽然活着,但已经没了魂魄。空空洞洞的,让人看着就觉伤悲。

    君少优想了想,鬼使神差的许诺道“阿娘,你要好好的活着。等待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带着阿娘离开护国公府。阿娘不喜欢这里,那我们就永远离开。”

    沈青棉微微一愣,然后展颜笑道“小孩子不要浑说。仔细你父亲知道了罚你跪祠堂。”

    之后,便拉着君少优的手嘱咐道“虽然你是男儿,不过几个月后就要嫁入永安王府。该知道的一些事宜姨娘还是仔细跟你说说才是”

    君少优翻了翻白眼,不庄重的模样惹得沈青棉肃颜训斥了几句。虽不想知道这些琐碎娘儿们的东西,可架不住沈青棉一腔热忱,絮絮叨叨。两人在房里唧咕了一整个下午,直到金乌西垂在稼轩院吃了晚饭才起身告辞。

    彼时已至掌灯十分,府中的粗使婆子提着一桶桶灯油火烛聚集在回廊栏杆前后,照例点灯。不过片刻,廊檐屋角以及后花园子内的树梢石栏上皆点上了各色灯笼。一串串如银色巨龙,在微暗的夜色里一直绵延到远方。

    大褚王朝的府邸宅院与唐朝的建筑风格有些类似,便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将房子建的越大越好。比如君少优目下所住的护国公府,占地面积至少也得有个七八十亩。君少优所住的葳蕤院在护国公府的西北角,距离稼轩院少说也得有十来里地。

    来时天光正好,君少优兴致又高,遂绕的后花园子步行,回时却觉身上懒怠,遂行到荷花池子前吩咐驾船的船娘直接将自己送回葳蕤院。若是平时,船娘少不得开口埋怨几句,牵扯些倒三不着两的废话。今日倒是二话不说便引着君少优入船前行。君少优晓得这又是圣人赐婚的后遗症,并不以为意。

    只是好笑于自己上辈子同庄麟水火不容,这辈子倒是拉着永安王府的大旗做虎皮,在护国公府威风起来。

    这样的感觉是上辈子只手空拳靠自己打下江山的君少优从未有过的,如今倒是颇有几分新奇。

    怪不得世人都喜欢被人捧在手掌心里宠着的感觉确实不错。

    君少优脑中凭空想出这么个念头,旋即摇头自嘲。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庄麟如此苦心,必定所图甚大。届时说不得要算计到他的骨头渣子里,才能还了今日的威风。

    踩着夜色回到自己的葳蕤院,秋芙正举着灯笼站在门前张望。君少优见状,不觉开口笑问“怎么不进屋里头等着,在这站着做什么”

    秋芙提着裙裾走下台阶,凑到君少优跟前低声说道“夫人屋里的陈妈妈自半个时辰前就过来了,说是要给郎君请安。我说郎君不在,陈妈妈也不肯听。只守在里头等着,如今都喝了四五遍茶汤了。”

    君少优闻言,轻勾嘴角。他便知道,中午他说了那么句话,心中有鬼的陈妈妈定然是不踏实的。果不其然,找到这里来了。

    、第十章

    君少优在秋芙并几个小丫鬟的簇拥下进了院子,小丫头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响自然惊动了还在偏厅里等着的陈妈妈。连忙放下手中杯盏,陈妈妈理了理身上衣衫,头上鬓发,出门见礼道“奴婢给五郎君请安。”

    君少优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面前身段放低,态度十分谦卑恭顺的陈妈妈,开口笑道“这么晚了,陈妈妈不在夫人跟前服侍,到我这葳蕤院做什么”

    陈妈妈开口赔笑道“奴给五郎君请安赔罪。早上是奴说话不玲珑,得罪五郎君之处,还望郎君大人有大量,原谅些个。”

    君少优嗤笑,随意在院中站定,挑眉笑问“陈妈妈今日说出这番话,想必不是夫人的意思吧”

    陈妈妈脸上一红,知道君少优是在讥讽她早时狐假虎威,当着他的面充主子拿大之举。遂低头见罪道“老奴是猪油蒙了心胡沁,今后万万不敢了。”

    说罢,再次环首看了看周围簇拥着的小丫鬟们,欲言又止。

    君少优轻笑,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陈妈妈做了这么一出戏,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晌午那两句话。对于她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君少优心如明镜,却也并不如何在意。不过以他的身份经历,倒是犯不着认真跟家里的奴仆周旋算计,说两句话敲打敲打也就罢了。再折腾下去,那就是他自己器小了。

    当即摆了摆手,君少优一脸如沐春风的笑道“陈妈妈是夫人跟前的老人,为家中下人做表率,规矩体统自是从来不错的。只是咱们家的规矩,长辈跟前使唤久了的人终究比旁的下人有些体面。陈妈妈跟着夫人十来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偶尔矜功自伐亦是情理之中。这般认真道歉,倒让少优觉得无所适从了。”

    陈妈妈不过是在荒年被家里买来的丫头,能在所有家生子中脱颖而出得到杨黛眉的信任和器重,自然是心比比干,七窍玲珑。听到君少优此番话,立刻笑着接道“郎君这话严重了。奴就是奴,主就是主。老奴虽然在夫人跟前服侍了很多年,可那是老奴的本分。岂能因此便恃宠生骄不尊重主子,更不会叫人因此就揣度郎君跟夫人如何如何。奴本是真心敬重郎君,倘或因此横生枝节给郎君带来麻烦,岂不是怒的不是”

    君少优展颜笑道“陈妈妈心思剔透,能够闻一而知三,不愧是夫人跟前最得意的人。”

    上一世君少优并不懂得后宅腌臜,只在家中奴仆狗眼看人低的时候训斥几句,之后君少优与嫡母不合的消息就莫名其妙在府中传开。

    这一世,君少优未雨绸缪,先是威胁后是敲打,想必陈妈妈会看清形势,知道怎么做对她自己更好。

    不再理会当地立着躬身赔笑的陈妈妈,君少优转身进了房中。陈妈妈犹豫片刻,也跟着进去。看到秋芙端着茶具过来,立刻伸手接过来放在案几上。并亲自拧了条锦帕递给君少优,口中说道“天气闷热,郎君擦擦汗消消暑气。”

    君少优含笑谢道“有劳妈妈。”

    又转身向秋芙吩咐道“请妈妈坐。”

    秋芙欠身应了,吩咐小丫头子搬个小杌子过来。陈妈妈再三告罪,方才兢兢战战的坐了上去。开口谄笑道“不知郎君可否有暇,奴想跟郎君说两句话。”

    君少优知道晾她晾的差不多了,遂摆手示意秋芙等人退下。待屋内只剩下彼此二人的时候,陈妈妈顺势从小杌子上滑下,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哀求道“还请五郎君救我。”

    君少优心知肚明,面上却极为诧异的问道“妈妈这是做什么,您是积古的老人,又是夫人跟前一等一的得意人,这般行事,我可受不住。”

    当即欠身,作势要扶陈妈妈起来。

    陈妈妈知道君少优既然肯跟她斡旋这半日,想必是没有拆穿那事的意思。又想到君少优能在那时说出那么一句话,必是得了准确的消息。遂把心一横,直接说道“好叫郎君知道。我那口子得夫人的青眼,能帮着夫人打点她的嫁妆铺子”

    说到这里,又斯斯艾艾的,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君少优心中好笑,直接说道“听家中老人说,夫人早先经历过战乱纷扰,吃过不少苦也遭过不少罪,遇上荒年困顿时更是连草根树皮都吃来果腹,因此于银钱方面看的比较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夫人既然能把她的嫁妆铺子都交由冯管事打点,想必也是极为看重陈妈妈。这是陈妈妈的福气。”

    陈妈妈苦笑连连。原本是她的福气,不过倘使叫夫人知道了她男人在打点铺子的时候中饱私囊,暗中藏掖,恐怕就不是她的福气了。

    陈妈妈想到继冯五之前的那位管事正是因为贪墨事发,被夫人盛怒之下扭送官府,全家发卖到西北苦寒之地做劳力,一家子都受牵连,更是不寒而栗。连连叩头道“还请五郎君救我。”

    万万不能让夫人知道冯五贪墨了她的收益,并悄悄在晋昌坊开铺子的事情。

    君少优将人扶起来,笑眯眯说道“我与陈妈妈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多嘴多舌。何况我已然奉旨嫁人,没几个月就要离开护国公府,更犯不着在此时与妈妈过不去。妈妈以为然否”

    陈妈妈目光闪烁,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敢问郎君可有事情吩咐老奴”

    君少优轻笑,再次欣赏起陈妈妈的识时务来。他也不藏着掖着,索性开口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体弱多病,缠绵病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想必陈妈妈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别无所求,只希望我走之后,陈妈妈能稍微看顾着沈姨娘,以全我身为人子想要奉养母亲的心意。”

    陈妈妈心下一松,君少优的要求虽然有些麻烦,但与她而言却也不是太为难的事情。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郎君放心,只要府里有奴一日,断然不会让沈姨娘出了差错。”

    陈妈妈这话说的有些轻狂,乍听下来,好像她一个奴婢竟然比主子还得力,能夸下如此海口。不过经历过上辈子的君少优却知道陈妈妈没有半点儿虚言。在这个男主人只顾外头不顾家,女主人又十分看重陈妈妈的护国公府,这位积古的老奴仆当真能做到她夸下的海口只要她愿意,定然能保住沈青棉平安无事。

    君少优展颜笑道“如此,有劳妈妈了。”

    稍微沉吟片刻,又含笑补充道“其实我心中已有成算,只是想劳烦陈妈妈一年而已。陈妈妈只要辛苦这一年时光,之后便无需费心了。”

    言下之意,一年之后君少优定然能妥善安排沈青棉。不论是将她接出护国公府还是旁的安排

    陈妈妈眨了眨眼睛,心中再次衡量起来。也许,这个迷得永安王五迷三道执意求娶的五郎君,当真有与夫人分庭抗礼的本钱也未可知。反正自己的把柄已经被人掌握在手中。与其不甘不愿受人辖制,还不如趁此机会表白一番,好叫君少优也领了自己一番心意。

    这么想着,陈妈妈立刻说道“郎君此番嫁到永安王府,虽说王爷此时对您痴心一片,可难保长情。倘或他有朝一日又恋上别的小娘,郎君身为男儿身,无法孕育子嗣,将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陈妈妈所言甚是。”君少优听着陈妈妈一番话,有些闹不清她究竟是何意思。

    只听陈妈妈继续说道“郎君有所不知。这女人跟男人不同,女人嫁到夫家,时日长久后夫君是指望不上的。首要的便是膝下子嗣,其次便是娘家支持,再次便是嫁妆丰厚。郎君身为男子,这第一条自然无法实现。不过这第二条和第三条奴还是有把握能襄助郎君的。”

    言毕,陈妈妈很是自得的挺了挺胸膛,略带矜持的说道“不是老奴自夸,老奴在夫人跟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倘使老奴在夫人耳边多劝几句,夫人为了长远计,定会大力帮扶郎君在永安王府受得重用。届时郎君行事就要方便多了。”

    在陈妈妈看来,向人示好与做生意没有不同。双方要明码标价侃在实处。做好事不留名的事情可不是陈妈妈会做的。她但凡做了一分事情,总期望着旁人能领十分情才是。

    君少优心中恍然,嗤笑不已。陈妈妈所说这番话,不过是建立在他在永安王府受人看重的基础上。世上从来锦山添花易,陈妈妈这种人,君少优上辈子见多了。你得意的时候便围在你身边做出一副忠心耿耿休戚与共的模样,倒也没少帮你做事。可一旦你失意败落那一天,最先抽身而退的也是这帮人。明哲保身袖手旁观的还算有良心,那些翻脸不认人落井下石的君少优也不是没见过。

    世人趋利避害乃是天性,君少优历经一世早已看的通透。因此他并未觉得陈妈妈的心思如何不好。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总得为了自己做打算。能为了别人把自己置于险境的人实在少有。换位思考,君少优也未必能做到如此,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君少优不太可能做到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要求旁人。

    只是,对于这种人也要看的清楚分明一些。别对他们报太大希望。

    司马迁曾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凡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君少优自认不是君子,此事不妨行小人之径。只把眼前的陈妈妈当做利益同盟者,有吩咐时可以勾结,没吩咐时多防备一二也就是了。

    这么想着,君少优弯了弯眼睛,十分恳切的开口笑道“如此,又要麻烦陈妈妈了。”

    陈妈妈见君少优骤然变了颜色,心知自己一番示好终有效果,连连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绝对不麻烦。”

    有意把陈妈妈发展为自己的合作者,君少优少不得为陈妈妈的处境考虑一二。她今日过来的时候心忧后事,难免有疏漏之处。而君少优心知陈妈妈于杨黛眉而言就是智囊的角色,一心想着离间杨黛眉和陈妈妈的关系,等着两人狗咬狗一嘴毛,也并没有吩咐下人收敛行事。想必这会儿陈妈妈在院里伏低做小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只怕杨黛眉心中已生隔膜。

    君少优心中思量,遂把自己的猜测讲与陈妈妈听。却见陈妈妈一脸矜持,自得说道“还请郎君放心。老奴在夫人跟前服侍了十来年,最了解夫人的脾性。老奴自信能打消夫人的疑虑,断不会耽搁郎君今后的大事。”

    君少优微微一笑,既然陈妈妈胸有成竹,他也不必太过思量。左不过是安插在杨黛眉身边的一枚棋子,有用处自是极好的,倘或没了用处也不耽搁什么。就以此事瞧瞧陈妈妈的心机手段,倒也无妨。

    本着礼尚往来的心思,君少优故作贴心的提点道“陈妈妈行事向来谨慎小心,我自然没有不放心。只须提点妈妈一句,上午我与陈妈妈闲聊时,夫人身边的春樱姐姐就在一旁。倘或她听到了一星半点儿,又结合晚间妈妈的行事联想到什么,与夫人说嘴。陈妈妈虽然不在乎这些小事,可终究难缠。”

    陈妈妈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君少优暗中轻笑。上辈子他因春樱与旁人明显不同的友好态度,对于此人总是另眼相待,更为优容。可最后从探子口里得知,似乎沈青棉的请医问药之事杨黛眉全权交由春樱处理

    君少优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这一世他要确保沈青棉安然无恙,少不得要对不起这位温顺贤良的“春樱姐姐”了。

    、第十一章

    没过几日,君少优便听闻国公夫人将身边的大丫鬟春樱指给陈妈妈之子冯源禄为妻,并恩典冯源禄外放为良民的消息。一时阖家奴仆分外艳羡陈妈妈的风光体面,纷纷称赞夫人之贤德仁善,待下宽厚。杨黛眉一时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君少优正在练字的身形微微一顿,细细思量过后,不觉莞尔一笑。

    看来他倒是小觑了陈妈妈这个人。

    在君少优看来,当日他挑明春樱有泄露机密之嫌,便是想逼迫陈妈妈出手对付春樱,届时鹬蚌相争,无论谁赢谁输,都是断了杨黛眉一条臂膀。于君少优而言,并无损失。

    岂料陈妈妈心思更为缜密周全,居然有能力求得杨黛眉将春樱指给她儿子。到时两家并为一家,春樱只要不傻,自然不会在杨黛眉跟前说她公爹的不是。少不得还要在杨黛眉疑虑之时多为其描补剥白一二。陈妈妈此举,不但化解了一场极为可能出现的权利纷争,还为自己拉拢了一大助力。到时婆媳两个里应外合,更能把杨黛眉牢牢握于鼓掌之间。

    这化敌为友的本事,令君少优甚为叹服。

    且另有陈妈妈借机求杨黛眉恩典冯源禄外放一事,不但为私下藏掖的晋昌坊铺子过了明路,更为自己儿子谋了个前程。又为杨黛眉搏得一份贤名讨她的欢喜,更巩固了自己在夫人跟前第一得意人的位置。一箭数雕,果然不可小觑。

    君少优微微一笑,将写坏了的一张大字团成一团扔进篓里。秋芙站在一旁侍立,开口笑道“真不晓得当日郎君跟陈妈妈说了什么,竟叫陈妈妈想出了替儿子求娶春樱姐姐的好手段。春樱姐姐可是夫人最看重的大丫头,现下夫人房里使唤的丫头泰半都是春樱姐姐调、教出来的,大家对她更是敬重。如今被陈妈妈讨去做了儿媳,今后两家里应外合,在府中更是说一不二了。难得陈妈妈如今又看重郎君,她得了意,郎君行事自然方便。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如此助力,郎君好计谋。”

    君少优展颜笑道“不过是随意说两句家常话,谁知道陈妈妈想到哪里去了,竟琢磨出这个主意来。”

    这倒是真话,陈妈妈的手段当真叫他刮目相看。

    秋芙眨了眨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晦涩猜疑。沉默片刻,低眉敛目的说道“春樱姐姐聪慧机灵,又口齿伶俐,自然能讨得夫人的欢心看重。哪里像奴婢这般笨嘴拙舌的,不能替主子分忧。听说冯家的小子被恩典外放,夫人看重陈妈妈,放出冯家小子的时候给了他不少银钱叫他安身立命。如今府中谁不称颂夫人仁德宽厚,对待下人甚好。春樱姐姐服侍了夫人一场,夫人舍不得她,只说让她嫁过去后依然盘头在夫人跟前当差。这白日风光当差,晚上归家便自己做主子,也算是她的一番造化了。”

    言语之间,有种说不清的意味在里头,似是遗憾又是羡慕。再加上最后一丝若有还无的叹息声,更添了两分怅然。

    君少优漫不经心的瞥了秋芙一眼,开口笑道“你若是有钟意的人,也可以同我说个明白。你我主仆一场,念在你服侍我许多年的情分上,总不能叫你只羡慕外人风光。”

    秋芙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开口说道“郎君说笑了。奴怎会有私相授受之举,令郎君蒙羞。”

    “男欢女爱本就是平常之事,何况以秋芙姐姐的脾性,自然能做到发乎情止乎礼,又何谈私相授受。”君少优盯着秋芙越发娇俏清秀的容颜,调笑道“咱们大褚风气开放,并不似前朝那般拘泥刻板。秋芙姐姐很不必如此谨慎小心。也不知哪个小子有福气能得姐姐的青眼。届时我也向夫人求个恩典,断不会让你过的比春樱姐姐差就是了。”

    秋芙抬眼笑问“郎君如此说,可是认真嫌弃奴婢愚笨,不配服侍在郎君身边”

    君少优笑道“怎么会。只是你尽心服侍了我一场,我总要为你的终身大事考虑。”

    秋芙脸上闪过一丝羞怯,亮白小巧的贝齿咬着下唇,斯斯艾艾的说道“郎君若是不嫌弃,奴婢愿意陪嫁到永安王府,生生世世服侍郎君才好呢。”

    君少优淡然微笑,并不如何在意。只开口提点道“女儿家在涉及到婚姻大事的方面总是羞涩扭捏不好直接开口。你倘或有别的想法,又不好意思跟我说,可以叫你老子娘来求见我。你尽心尽力在我跟前服侍这么多年,这点儿心意我还是能做到的。”

    秋芙神色略带迟疑的打量着君少优。只觉得这人的言谈举止太过认真,可神情却又是漫不经心的。秋芙有些捉摸不透,不知道君少优这一番话究竟是闲来说笑还是真有此意。沉默片刻,秋芙欠身说道“奴婢生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今后前程如何,单凭郎君吩咐。”

    君少优摇头哂笑,只觉得秋芙果然是秋芙,行事举止一如从前那般喜欢讨巧。她总是能恰到好处的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然后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再做出最为妥帖且留有余地的选择。这份谨小慎微,是当年的君少优极为赞赏心疼的,而这份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君少优总是学不来。

    秋芙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君少优,试图辨别出君少优的真实心意。却见他面无表情神思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秋芙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一抹沉吟,旋即蹑手蹑脚的走到案几旁边,动作轻缓的为之铺纸研磨。神态温婉,举止娴静。叫人观之便觉得宁心静气。

    细微的砚墨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想起,君少优回过神来,反而觉得一阵心浮气乱,旋即摆手示意秋芙先行退下,他想自己个儿静静的呆一会儿。

    秋芙身形一僵,脸上闪过一丝郁郁不安,旋即乖巧的躬身告退。还不忘伸手帮君少优合上门扉,细致体贴之处,甚为尽责。

    君少优身形一松,颓然的趴在桌案上。有些人有些事,一旦起了芥蒂便如千千结上系了个死扣,再怎么努力都解不开了。正如前世秋芙寻不到源头的背叛,曾经让君少优疑惑不解,终日琢磨。结果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反倒是心中的隔阂越来越深。到了如今,哪怕君少优明知此时的秋芙并无贰心,却也不敢将信任托付。就怕有朝一日秋芙又心动反水,叫人防不胜防。

    这种若有若无的生疏隔阂,想必秋芙也察觉到了。所以这几日举动更为谨小慎微,心思更为婉转玲珑。哪怕随意说笑一句,她也能在脑子里过三四遍,琢磨着这当中是否另有深意。

    君少优几辈子都是个率性简单的人。秋芙的种种举动无形中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叫他深刻的意识到,两人是再也回不去曾经那种默契无间。

    君少优发现,自己无法对秋芙放下戒心。虽然这种猜忌对于今生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的秋芙来说,并不公平。可是于君少优而言,这世间早就没了公平。有的,不过是人心。只可惜人心叵测,君少优是个鲁钝愚笨的人,他总是琢磨不透人心向背。

    所以君少优只好用些心思帮秋芙寻个她觉得可心的人家,再为她置办一副丰厚的嫁妆,也算全了两人两辈子的主仆情分。

    正在沉吟间,君少优陡然听到外头一阵帘陇响动,有人在外头道喜不迭。君少优抹了一把脸,起身出了书房。只见陈妈妈立在当地,满面欣喜,正拉着秋芙的手不住说着一些讨采头的好话。秋芙亦是满面堆笑的寒暄斡旋,两人眼尖的瞧见君少优的身影,连忙过来道喜。满院子的大小丫头婆子也都簇拥着过来凑热闹。

    众多女人吵吵嚷嚷的声音震得君少优有些头疼,旋即按了按太阳穴,展颜笑道“你们都说什么呢,七嘴八舌的,我一句也没听清。”

    陈妈妈笑不拢嘴的欠身说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前头小子传话来说永安王已经派了媒人送雁请期,郎君的婚期定了,就在八月初八。那可是个好日子。”

    君少优摇头轻笑,他还以为有什么大喜的事儿。却原来不过是他嫁人的日子定了。又不是即刻就要嫁人,瞧瞧把大家乐的。

    陈妈妈瞧着君少优不以为然,有心示好。遂凑上前来堆笑道“夫人对郎君的婚事可着紧的很。前头的消息刚刚传来,夫人便乐得赏了阖族下人三个月的利钱。说是府上好容易有了喜事,叫大家都跟着乐和乐和。这几日夫人忙着给郎君置办嫁妆事宜,几乎夜夜都不好睡。只说要把郎君风风光光的嫁到永安王府。叫人瞧瞧咱们护国公府的气魄呢”

    言下之意,是叫君少优不必操心嫁妆的事情。就凭杨黛眉这么一通嚷嚷,这嫁妆必定只厚不薄。左右府里二郎君和大娘子都还未曾婚嫁,杨黛眉兴许要借此事来个赔本赚吆喝,也叫外人瞧瞧她的贤良淑德,对待庶出子女比对待自己亲生的也不遑多让。如此名声有了,家世不俗,一双儿女议亲的时候会更容易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杨黛眉就算是想在君少优的嫁妆上刻薄小气也不能够。毕竟是陛下亲自下旨赐婚,满京城的豪门仕宦可都拿眼睛盯着呢。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倘使护国公府在嫁妆的事情上扭扭捏捏的,恐怕会让陛下觉得护国公府对于这桩婚事十分不满。届时扫了皇帝的颜面,又惹怒满心火热的永安王,可比任何事情都麻烦。

    既然不甘不愿也得置办丰厚嫁妆,还不如索性做得心甘情愿一些。省得叫外人看了热闹。想必陈妈妈也是以此为借口劝说杨黛眉的。

    君少优眨了眨眼睛,瞬间明白了此刻情形。虽然他自负熟谙经济之道,对银钱一事并不如何在意。但想到最最小气俭省的杨黛眉可能为了这笔丰厚的嫁妆心疼的满心淌血夜不能寐,君少优便觉得心中大快。当即开口笑道“夫人向来对我们这些庶出子女视如己出,少优感激不已。此事又劳夫人费神了。”

    “都是自家人,郎君何必外道。”陈妈妈笑着寒暄几句,又说了一大车“夫人贤德”“夫人宽厚”的场面话,赢得君少优感恩戴德声声道恩,方才心满意足的回去复命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府中上下为君少优出嫁之事忙的是鸡飞狗跳。展眼八月在迩,又有礼部来人确定规格礼制。事关皇室威严,于细微处亦不可轻忽怠慢,免得贻笑大方。到了最后,阖家上下除了终日无所事事的当事人外,竟连外男君瑞清都坐卧不宁,成日里跟礼部、工部接洽,共同商讨昏礼事宜。并整日盼着初八早早到来,“将君少优尽快打发出门,还我护国公府一个清静”。

    在这样的心思下,苦苦期盼的八月初八终于姗姗而来。

    、第十二章

    大褚王朝的婚嫁习俗,乃是在黄昏时刻方才举行婚礼。所以君少优早间起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房里人着急忙慌人仰马翻的备嫁场景。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该洒扫的洒扫,该置办东西的置办东西,一切事宜进行的有条不紊。

    君少优呆愣愣的坐在床榻上,不觉便想到了上辈子自己求娶平阳公主的场景。彼时君少优刚过了殿试,博得状元头彩,正是风光得意扬眉吐气之时。因平日里忙着埋头苦读立一番事业,对于大褚的习俗风情只是一知半解。误以为大褚的婚嫁习惯和后世差不多,都要忙忙活活闹将一整天。因此辗转反侧一夜不曾好睡,等到外头天光微亮月明星稀之时就慌忙起身催促家下人准备迎亲事宜,为此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之后自己对公主一往情深,猴急着就要把人迎娶进门的消息沸沸扬扬传遍京中。引得亲朋好友竞相调笑。晚间进宫迎娶公主的时候,平阳还红着一张脸面羞羞答答的埋怨自己,只说因自己行事轻浮,叫她被一群姊妹手帕交好一通打趣,真真叫人羞死了。

    没等说完话,一群公主贵女莺莺燕燕便簇拥着过来,口里不断调笑着状元郎果然是风流倜傥,不拘一格,行事作为颇有先朝名士之风范。难得对公主情深意重,连一个白日都等待不得,巴巴儿的求着把人立时接回家中宠爱方好。还问要不要求大家伙儿手下留情,让郎君快些把公主接回家去。

    听的君少优更是满头满脸的大汗,一叠声的服软告饶。平阳公主也在恼羞之下不住的拿着粉拳捶打他。君少优当时只觉得惊慌失措,不好意思,心里却是甜甜蜜蜜很是充盈的。

    如今时过境迁,明了大褚风俗礼仪的君少优再也不会闹出当年那些举止失仪的笑话。只是面上云淡风轻,镇定自若了,心里却觉得空牢牢的,一点儿也不踏实。

    守在外间的秋芙留意到里面的动静,连忙走进来服侍君少优穿衣洗漱,口里还不住说道“郎君倒是好耐性儿,奴婢昨儿一宿都没怎么睡过呢。”

    君少优接过秋芙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脸,古井无波的说道“这有什么不好睡的。迎亲的仪仗要等到晚上才来,你就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也耽误不了正事。”

    “话也不是这么说。倘或是寻常的迎亲嫁娶,奴婢也不至于这样。可郎君却不同,这可是奉旨嫁入王府呢。大褚朝开国以来,以男儿身嫁入王府的,郎君可是独一份儿,由不得奴婢心中忐忑。”秋芙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窥着君少优,嘴里嘟囔道“也不知道王府里头的规矩大不大,郎君过的能否如意顺遂。这护国公府就是千般不好,总归是郎君生活十来年的地方。自今日去了王府,好在永安王对郎君十分看重。想必府中的下人也不敢不敬重郎君。”

    君少优沉默不语。一时被秋芙的话刺痛内心,纵然他这几日百般劝慰自己要随遇而安,可内宅规矩到底与外头不同。想到自今日起自己一身荣耀安危竟然要靠另一个男人的施舍,一身荣辱都与另一个男人休戚相关,君少优便觉得郁郁不能开怀。

    秋芙见状,顿悔失言。讪讪的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劝解。

    君少优瞧见秋芙不知所措的模样,摆手说道“饿了,叫下人传饭来。”

    “是。”秋芙微微欠身,立刻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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