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瑶惊呼了一声,秦连横也张大了嘴巴,他们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大魏京都位于中原腹地,北燕人若要杀到这里来,沿途要经过好几十座城镇、跋涉千万里,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齐靖安仿佛听出了二人的心声,“侯爷所率领的镇北大军已深入北燕腹地,此时骤失统帅,难保不会生乱,再加上殿下的征西大军也远在西疆戈壁,是以中原腹地空虚至极”说着,他目光一厉,缓缓扫过陈淑瑶和秦连横,问“如若让你们来当北燕国主,这时该当如何”
严肃的驸马爷气场当真强大,在他的扫视下,陈淑瑶止住了泪水,秦连横也闭上了嘴巴,他们都被震住了,双双噤若寒蝉真不愧是驸马爷,连气场都跟公主殿下有着“夫妻相”哎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当北燕国主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如果我是北燕国主,一定会趁此机会分兵二用,一方面死死地拖住深处燕境内的几十万魏军,另一边则派兵急袭大魏京都,在敌人的心口上狠插一刀”说到这里,齐靖安目露森然寒光,只稍稍瞥了秦连横一眼,这个曾经的豪侠就像只被火烧到屁股的兔子一般飞奔而去、去想办法把这个干系重大的消息传给夏侯宣了。
陈淑瑶也被齐靖安吓得没那么悲痛了,她定了定神,表情逐渐坚定了起来,朝齐靖安抱拳行了个军礼,然后就转身回家去了他们陈家的擎天柱、她的爷爷去世了,而父兄也全都离家在外、或是征战他乡或是镇守一方,所以此时此际,她陈淑瑶便是陈家的顶梁柱了,必须要坚强
而齐靖安呢身为大魏朝堂上一手遮了半边天的实权人物,他更要坚强,还要冷静、果决、洞察先机他身上的担子很重,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必须为自己征战未归的心上人抗住来自背后的所有压力
所以在接连送走了秦连横和陈淑瑶之后,齐靖安便立即入宫去找夏侯卓了,还用路途上的一点点时间打了个腹稿,准备施展他舌灿莲花的“神功”来说服才刚刚登基了个把月、连属于自己的年号都还没有一个的皇帝陛下
嘿,至于驸马爷说服皇帝的结果如何,还用问么
以齐靖安的本事,他连脾气反复的老皇帝都能摆平,又怎可能摆不平软弱无能的夏侯卓
“燕、燕贼就要杀过来了那、那可怎么是好”
听了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外加被妹夫的气势所震,夏侯卓对北燕人即将进犯京城的事基本上是确信不疑了,更被吓得脸白腿抖、呆滞茫然,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才好。
“陛下不必担忧,只需颁下两道圣旨,这个大问题马上就会变得没那么棘手了。”
御书房内,神色镇定的齐靖安微微一笑,稍稍安抚了夏侯卓惊惶不定的小心肝,然后便开始说重点了只听他款款而谈道“其一,陛下须得为陷于燕境内的几十万镇北大军确立一个新的统帅,越快越好,那样既可以安定军心,也可以反制燕贼,如若那新统帅是个有能力的,他甚至有可能做到在敌人的突袭队伍尚未杀至京城之前、便率军攻破燕贼的王庭”
夏侯卓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正该这么办,不如就让朕的皇妹去做这个新统帅吧”
做你妹啊齐靖安暗暗抽了抽嘴角,表面上则摆出一副十分恳切的表情,说“能得陛下如此看重,我与殿下都感激涕零。然则殿下当前远在西蛮,纵使他也很想拼尽全力以报陛下隆恩,却是实在无法插翅赶至北燕去担此重任,甚至当这消息传到殿下耳中之时,燕贼的突袭队伍只怕都已经杀过来了。”
齐靖安这话说的可是大大的实情,他家心上人就算再怎么厉害,终究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从西蛮的荒漠里飞到北燕的王庭附近那可是数万里的距离啊
再者说来,夏侯宣在西蛮那边的战况如何,这时都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京城呢,也许那边打得正激烈齐靖安真心认为,夏侯卓但凡还有一丁点儿脑子,都不该提出要让他的“皇妹”来挑起北边的担子吧
“啊,”于是夏侯卓又茫然了,“那除了皇妹以外,还有其他的好人选吗”
齐靖安垂头拱手道“依臣浅见,当从此时正处在燕境之内、熟悉镇北大军情况的将军们中间挑出一个最合适的”
夏侯卓的眼睛再一次亮了起来,“那就选表哥吧”皇帝陛下连镇北大军里的其他将军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唯一熟识的就是纪彦平了。
表你个头啊,齐靖安简直无语了,纪彦平是专管后勤军需的辅将军啊,让他来当几十万大军的新统帅有人会听他的才怪了
事实上,齐靖安是想让陆天石来当这个新统帅的陆天石的统军能力早就得到了夫夫俩的认可,而且他为人聪明识相,还有个身为猛将的弟弟,只要给他机会,不怕他控不住场子。
好在夏侯卓提到纪彦平也只是一时兴起,不等齐靖安再来一次委婉的反对,皇帝陛下就否决了自己刚说的话,“不行不行,表哥他做不来的,还是靖安你来说吧,你觉得谁最合适”
齐靖安暗暗吐出了一口气来,沉稳道“今年春,陈侯爷曾向朝廷举荐过一批作战有功者升任将军,当时纪表哥也在其中,但最得陈侯爷赏识的,还属一个名为陆天石的青年臣相信陈侯爷统军几十年的眼光,故此举荐陆天石。”
听听驸马爷这话说的,基本上就是举荐自家小弟的最高境界了即便以陆天石的资历和军职级别还远远达不到出任新统帅的资格,但他是陈侯爷看中的可造之材嘛,现如今陈侯爷都为国捐躯了,且让他来暂时顶一顶,可不是合情合理么
而且齐靖安还用“语言的艺术”误导了夏侯卓,就仿佛他跟陆天石一点都不熟,只是在很客观地举荐陈侯爷看好的人而已
驸马爷都做到这个地步了,皇帝陛下怎么可能还不入彀
就这样,在齐靖安的“说服”和“怂恿”之下,夏侯卓当即提笔写了一道圣旨,进封陆天石为二品骁勇将军,并敕令其暂领全军、进剿燕贼云云刚一写完,夏侯卓顺手就把圣旨递给了齐靖安。
直至齐靖安把圣旨卷好收了起来,夏侯卓才猛然反应过来,“等等,这道圣旨是不是应该交由枢密院来传发宣诏”
“那是自然,”齐靖安镇定自若道“臣会把这圣旨转交给枢密院的,如若院丞、院使们对新统帅的人选尚有异议,正好可以在明日的朝会上再行讨论。”
夏侯卓点了点头,但他显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明明应该由太监来把这道圣旨送去枢密院的,何须劳烦驸马爷专门去走一趟
可齐靖安不等夏侯卓迟钝的脑子转转弯,他就接着说道“要解决燕贼袭京的问题,镇北大军只能算是后招,因为在新统帅被枢密院正式任命之前,燕贼的突袭队伍就大可以绕开镇北大军以及坚固的宁京城,突破山平关、余庆关,直奔京城而来了”
说到这里,齐靖安缓缓跪下,恳切道“所以,臣的第二个提议,是一个逾越之请,诚请陛下敕令京郊大营的将士们整军待发,只等朝廷甫一确定合适的统帅人选,就挥军向北、扼守永定关,做足准备迎击即将来犯的燕贼”
夏侯卓眨了眨眼,手撑着下巴沉吟道“靖安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你也知道,要调京郊大营的兵马,须得枢密院首肯,所以这件事还是等到明日的朝会上,再与群臣详作商议吧”
夏侯卓虽然傻兮兮的,但对京郊大营的兵马归属还是有一点儿敏感度的,而齐靖安也料到他这个“逾越之请”很难得到满足,所以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客套几句就告退了。
匆匆赶回驸马府,齐靖安立即把秦连横又唤了回来,“怎么样,事情都安排下去了依你估计,殿下大约还要多久才能收到消息”
“由于事态紧急,所以我已将西北部的暗线都动用了起来,一切顺利的话,殿下或可在二十天之后就收到消息。”
齐靖安点了点头,先前他的信件都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送达夏侯宣手上,所以这一次,秦连横真是已经竭尽全力了。
“辛苦了,连横,这里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立即去办。”齐靖安把先前从夏侯卓那里“顺”来的圣旨递向秦连横,说“我记得你手下有这方面的人才,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这圣旨仿制一道,然后你就派人将其加急送往镇北军中,交给陆天石”
“”
秦连横本想说些什么表示一下他的惊讶,但既然他自己的下巴都已经惊得脱臼了,就干脆什么也别说了,照办就是反正驸马爷这么霸气,天塌下来就由他顶着吧。
接过圣旨,秦连横转身就走,齐靖安却是在他背后又多嘱咐了几句“无论今天能不能仿制好,都一定要把这原件给我送回来,我还要拿去交给枢密院呢实在赶不及的话,你就让他们先印个模子然后照着做,用不着太精细,能唬唬那些没什么见识的军汉就行了。”
秦连横脚底一个踉跄,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朝驸马爷竖起了大拇指。
、第八十四章 倚仗
齐靖安淡定地送走了对他连连表示叹服的秦连横,心里并无太大波澜。在其位而谋其政,他既已站到了现在这个高位上,就要有敢做敢为的勇气。
更何况,虽说是事急从权,齐靖安也是有所倚仗的别忘了,在驸马府的后院里,还住着一位太上皇呢。
“父皇,今天天气不错,雪后初晴,我们一起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吧。”
齐靖安亲自把太上皇从床上扶到一辆特制的有轮木椅上坐着,然后就推着他的老丈人来到了院子里。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他们一老一少、一坐一走,缓慢地散着步。院子里的池塘已经被薄冰覆盖了,但偶尔还能看见游鱼的影子在冰面下晃过,这番景致似乎带着点儿“绝境生机”的意味,令人颇有感触。
太上皇此时的气色真是相当不错,甚至比他以前一边胡乱地当着皇帝、一边愚蠢地服食丹药的时候更为滋润,可见齐靖安对他的照顾真是用了心的。
“前日里我又得了一个好话本,给了王总管去排演,到今天应该能出台子戏了,父皇可有兴趣赏看赏看”
齐靖安有多贤惠,那可真不是吹出来的,自从把太上皇接到身边以后,他不仅下了大功夫、请了多名良医来调理对方的身体,还安排了多种多样的娱乐活动来丰富太上皇的精神世界,真正做到了“身心合一、双管齐下”,也难怪太上皇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更红润,精神也越发的好了。
“不、不看戏,要、要下棋。”太上皇咕咕哝哝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口齿虽然还是不怎么清楚,但也有了一些长进,尤其是他还摸索出了“简洁明了”的表达方式,让人越来越能准确地理解到他的想法了。
齐靖安点了点头,颇为随意地说“反正我今天也没别的事要做了,就陪你杀上几局罢。”
随着太上皇越来越习惯用简单的几个字来表达意思,齐靖安跟他老人家说话的时候也越来越自然而随便了,什么敬辞啊、套话的,驸马爷是能省则省、省得多费口水。
而失了大权、瘫痪在床的太上皇也正好不再爱听那些奉承话了,齐靖安这样对他,反而让他更加觉得轻松自如、豁达舒坦,他们翁婿之间的感情也更显亲近了。
“几、几局怎么够,要几、几十局”
“呿,几十局,我倒是没问题,就看你了,如果你连输了几局之后,又像前几次那样大喊大闹着不要跟我玩了,那以后我就都不陪你下棋了。”
在齐靖安看来,太上皇这是返朴归真、变成个老小孩了,这样的岳父显然比以前那个端着架子、动不动就要让他浪费很多口水外加跪来跪去的岳父要好上不少,所以他这个做人女婿的也可以多添几分真心实意的孝心了。
感情嘛,都是相处出来的,说真的,在太上皇还是皇帝的时候,他跟儿子儿媳、女儿女婿的相处时间能有多少本来就挺少了,还时时刻刻充斥着虚伪的笑容和虚假的恭敬,久而久之,亲人之间的感情都磨光了,也难怪在皇宫里忤逆的事情屡现不鲜了。
而现在呢,太上皇离开了皇宫,住到了女儿女婿的家里,体会到了贴近普通人的家居生活,心情得到了放松,人也清醒了不少越是清醒,他越是觉得自己这个女婿真是好啊,才华和能力都是毫无疑问的棒,更重要的是心肠好啊,对他这个瘫痪的老人家既孝顺又贴心,简直比他的亲生儿子全部加起来还要好上几十倍
不过嘛,对于儿子不孝的这件事,从前的皇帝只会发怒怨怼,可现在的太上皇却懂得反思了回顾起这二十多年的皇帝生涯,自己不仅在政事上迷迷糊糊,对儿子们的教养也是完完全全的失败了,他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父
可惜事到如今,悔悟和弥补都已不怎么来得及了,太上皇只能回顾往昔、唏嘘感慨,并庆幸自己难得开了一次慧眼、就挑了这么一个顶好的女婿
时值冬日的午后,最易让人生出懒骨,齐靖安慢悠悠地推着太上皇来到院子里的八角亭,亭中的石桌上摆着一副象棋,棋子在棋盘上和棋盘边叠叠放放,由此还能依稀分辨出上次他们下棋时的棋路走向。
见状,太上皇含含糊糊地笑道“媳妇不在家,你、你小子就连棋盘都懒得收拾了”
“是啊,所以他还是赶紧回来为妙,不然这家里面还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提及心上人,齐靖安不自禁地就弯了弯嘴角。
太上皇不说话了,默默地看着齐靖安在他对面坐下、把棋子按序摆好,这才迟疑地开口道“你、你话里有话”
岳父果然很有长进啊,齐靖安耸了耸肩,指着棋盘道“确实有些事要跟你说,我们边走棋边聊吧。”说着,他就径自走了一步炮二平五。
太上皇眨了眨眼,“帮我走马、马二进三。”
就这样,他们翁婿俩便下起了棋来,太上皇虽然不能动,但他光用嘴巴指挥着女婿帮他“干活儿”也挺愉快的。
不过,随着齐靖安把大魏当前的形势逐条分析清楚,太上皇就完全愉快不起来了,他大瞪着眼,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朝竟、竟至于斯”
在此之前,太上皇虽已意识到了,在几代魏帝的“折腾”下,大魏朝野上下都出现了一些问题、而且还都挺棘手的。但他真是全没想过,堂堂泱泱大国,竟是眼看着就要被敌人杀到京都来了
心头油然而生一股惭愧之情,太上皇忽然想到他将来嗝屁了、见到了列祖列宗们的英灵,他只怕会被愤怒的老祖宗们扔进油锅里煮了吃吧
“你、你小子这、这么聪明,肯定有、有办法应、应对这个危机吧”太上皇眼巴巴地看着自家能干的女婿,心虚气短,说起话来更磕巴了。
“那要视危机大小而定,”齐靖安认真地看着棋盘,头也不抬,淡淡道“经过陈侯爷的消耗,北燕举国上下的正规军加在一起也就只剩下五六十万了,如果他们的国主只分出一半以下的兵力来袭我大魏京都,单凭着京郊大营的十余万人,要扛到殿下从西蛮回军来援应是不成问题的。”
说到这里,不等太上皇略舒一口气,齐靖安又说“可若是那北燕国主敢于破釜成舟,派个四五十万人过来,再让北燕的几十万民夫壮丁统统到战场上出力、拼死拖住镇北军回援的脚步,那就真是悬了,不仅是我不一定能扛得住,就是扛到殿下回来了,我们也不一定能打得赢置诸死地而后生的燕贼二三十万兵力的差距可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还有哀兵必胜的说法”
“那、那我们赶紧提前做准备啊,我们也征、征个几十万的壮丁,再从南方调兵过来”太上皇急了,说话都顺溜了很多。
齐靖安呵地一笑,摊了摊手,“父皇啊,别说什么征召壮丁、从南方调兵了,那都是远水难救近火。现在最要紧的是,连京郊大营都还不归我管呢,将士们都不听我的指挥,教我怎么提前做准备”说着他顿了顿,又得意地嘿了一声,“不过,我会束手无策么其实我也做了一些事的,只是不能对外宣扬但看你老人家这么着急,我就偷偷告诉你好了。”
于是齐靖安便把他矫诏的事儿说给了太上皇听
别看驸马爷语气轻松,实际上他心底里还是紧紧地绷着的。他这么做,显然是想要试探一下心上人的老爹如果太上皇能够理解他矫诏的这一码事,那他心上人男扮女装的那一码事是不是也有机会“被理解”了呢
太上皇表情呆滞地听完了女婿胆大包天的行径,又发了一会儿呆,终于长长叹道“如果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就好了”
齐靖安真没料到太上皇竟会忽然这么说,这是什么脑回路但他立时反应过来,眉梢一挑,哼笑道“是又怎样,你想把皇位传给我”
哼,既然有此良机,他干脆放开胆子使劲试探
太上皇也没料到齐靖安竟会口无遮拦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反应力可就慢得多了,好半晌后,他才低声咕哝道“废、废话,那是当然了,我、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哪、哪里比得上你”
“哎,虽然父皇你这么说,真的让我很感动,但你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嘛,阿宣就比我厉害啊。”齐靖安笑眯眯道。
太上皇显然没能领悟到齐靖安这话中的隐藏意思,更没注意到女婿喊的是“阿宣”而不是“媗妹”,他兀自遗憾道“媗、媗儿她、她也很好,可惜是个女孩子”他现在真心觉得,如果他唯一的女儿能变成儿子,那就好了,那他就完全不必担心列祖列宗会跟他秋后算账了
齐靖安瞅着太上皇那遗憾的表情,眼珠子转了两转,笑着说“好啦,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我会把能做的事都尽量做了,最后是成是败,就看老天的意思了至于现在嘛,我们还是继续下棋吧,喏,我将军了,该你走了。”
“”
、第八十五章 愤怒
翌日朝会,一应情形正如齐靖安所料枢密院的一众人等急吼吼地蹦了出来,全盘否定了他所推举的陆天石,甚至还把陆凌两兄弟身具西蛮血统的这一“重大”情报给甩了出来看他们那既愤慨又嘲讽的表情,似乎是想借此机会狠扇驸马爷两巴掌、让他在皇帝面前丢个大丑
可齐靖安却始终淡定如初,只咬准“英雄不问出身”这个论点,任由枢密院的那群人再怎么挑衅,他自岿然不动本来就是嘛,齐靖安有什么可着急的秦连横昨夜就把“另一道圣旨”快马急送往镇北军中了,无论枢密院再怎么唧唧歪歪,也完全影响不到他的计划,所以他只当是在看猴戏就行了。
就这样,当大半个朝会的时间都过去了以后,齐靖安与枢密院众人依旧没能达成一致意见,仍在你来我往地言语交锋,以致于勤政殿内的气氛都跟菜市场差不多了。
其余那些插不上话的大臣们、连同皇帝在内,一开始都还抱着围观看戏的心思,可看着看着,他们就感觉到自己的头开始涨大了。
“怎么还没吵出个结果来啊哎,吵得我头都晕了,这个破皇帝还真是不好当啊,而且也很没劲”
心里这样想着,皇帝陛下偷偷地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额角,先瞅瞅以一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一派淡定高手风范的妹夫,再看看一向自诩“帝党”、各个脸红脖子粗的枢密院众人,夏侯卓暗暗翻了个白眼,摆手道“好了好了,诸位爱卿且都冷静一下吧,此事压后再议,别伤了自己人的和气嘛。”
既然皇帝都出面和稀泥了,枢密院的那一伙人自是消停了,齐靖安也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权当是给大舅哥一点儿面子,于是陆天石的这件事就这么被搁置了,呵。
“还有其它的事情需要当廷共议吗”
夏侯卓才舒了半口气、习惯性地说出这句话来,齐靖安便又出列了
“镇北大军失了统帅,依臣判断,燕贼有很大的可能会趁机南下、急袭京都,故此,我们应当立即把附近城镇的粮草全数统筹起来,并让京郊大营的十余万将士们提前备战,甚至还可以主动出击、令大军开拔至永定关扼守要塞”
得,又要开吵了,夏侯卓默默地捂住了双眼。
毫无疑问,齐靖安的这个提议又被枢密院的那一群人给否决了。从他们的立场上来看,大魏举国上下的军力都应该归他们来统一调度,这是中宗皇帝在历经了“康郑之乱”后立下的定国安邦之“良策”,为的就是防止掌兵之人犯上作乱。就连紧急调用大军的虎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一分为二的。
因此,枢密院的那些人最是反感领军的将帅自作主张了,而郭老将军、镇北侯以及公主殿下都干过这样的事儿,所以他们会对齐靖安和颜悦色才怪了更何况今时今日,驸马爷的两个提议还接连触及到了枢密院的忌讳呢。
“燕贼想要绕开我大魏的几十万大军南下突袭,来一记袭魏救燕,谈何容易”
齐靖安才把提议说了出来,甚至还未详述他的判断理由,枢密院的某人就慨然出列,斜眼觑着齐靖安,冷哼道“驸马爷,你这分明是在危言耸听啊,而且你已身为代相,竟然还想要染指军权,居心何在”
这话说得真是诛心,就连素来没什么主见的夏侯卓也听得变了脸色。
“我什么居心都没有,惟有报效主君、守卫家国的一片丹心”齐靖安周身的气势猛然飙升,锐目如刀地盯着出声的那个家伙,斩钉截铁道“如果一定要是枢密院的人、才有机会调兵遣将守卫国都那我就此辞去代相之职,并请陛下肯准,让我加入枢密院、听凭各位大人的指挥”
齐靖安此言一出,勤政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一众大臣心念电转、思绪纷纭有人震惊、有人沉思,也有人茫茫然不知所以
驸马爷今儿这是怎么了这种尖锐而具有强烈压迫感的说话风格,跟他以往的那种温文稳健的风格也相差太远了吧
但就在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也有人在暗暗发笑,那就是国丈徐峄此人一直认为自己是夏侯卓登基为帝的第一大功臣,然而在夏侯卓登基以后,徐峄虽也稍稍升了官,却是并没有很得重用,反而是齐靖安一跃而起,摘取了那颗最大最甜的、名为“文官之首”的果实所以这位国丈很不爽啊,看女婿不爽、看着被女婿重用的齐靖安更不爽,还有他的女儿,那也是个不争气的,明明都当上皇后了,反而却有了失宠的迹象,连枕头风也吹不起来了,真是太教他失望了。
而如今呢齐靖安竟是公然在朝堂上说出这样的话来,表面上听着大义凛然,可实际上却带着威胁和自视甚高的隐藏含义,这难道不会让皇帝觉得他太嚣张么这简直就是在自毁长城嘛,徐峄暗自偷笑不已,肚子里的幸灾乐祸之情几乎快要满溢出来了。
可紧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齐靖安非但不收敛几分、向皇帝表表忠心以缓和一下气氛,反而更加嚣张地抬起手来,指着枢密院的那一群人,凛然喝道“然则,如若燕贼当真绕过了镇北大军,来犯京都,枢密院便有失察之过、甚至是误国误民的大罪,届时又该如何”
顿时,枢密院的那些家伙们脸都憋成了酱色,但他们却再不敢吱声了。官员嘛,都是这样,一到该背责任的时候就萎了。
场中又一次出现了僵持,不同于刚才的吵闹,现在的沉默却更让人觉得闹心,夏侯卓暗暗哀叹了一声,只得再一次仗着他身为皇帝的脸面来和稀泥,让双方各退一步,等前线的军情传来以后再做决议。
再然后嘛,这场朝会就结束了。
夏侯卓才一宣布退朝,齐靖安就板着一张脸拂袖而去了,真是嚣张到了一种境界。但他的这种态度,外加夫夫俩从前的光辉战绩打底,反倒让不少人相信了他的判断,即使枢密院还没松口,某些管粮、管军械的官员们也已暗暗下定了决心,要马上开始做些准备了
大多数人总还是更愿意追随强者的。想当初,夏侯宣还在京城时,齐靖安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那是因为公主殿下本身就够强悍了,驸马爷就该和气一点儿,免得让旁人觉得他们夫夫俩太有“攻击性”、不好相与。然而当夏侯宣离京远去,京城里又接连发生大事、人心浮动时,驸马爷果断强势起来,就很符合“天时”了如果他依旧温温和和的,不说别人了,就连公主殿下的小弟们都未必会买他的账,真到了紧要关头,没几个人支持他,那可怎么办
所以齐靖安才会可劲地霸气侧漏,因为他心里门儿清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再不嚣张、再不强势,更待何时
至于夏侯卓会不会对他有意见呿,谁在乎等北燕人真的杀到京城脚下,夏侯卓还能坐得稳皇位才怪了
像他这样软弱无能的皇帝,若是放在和平年代,大臣们也许忍忍就算了;可如今的大魏显然是内忧外患一大堆,朝堂上的人也不都是睁眼瞎啊,他们还能忍耐多久
别的不说,就说今天的这场和稀泥的朝会吧,简直就是个大笑话,搞了半天就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切都等前线的军情传来以后,看看情况再考虑该怎么办吧。
这不就跟“等到下雨之后再来讨论要不要浪费木材去修屋顶”是一个道理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事实上,就连枢密院里的那群人,也未必都对齐靖安的推断嗤之以鼻、完全不信。但官场中人嘛,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心存侥幸,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反过来说,如果皇帝足够强势,直接拍板决定要整军备战的话,他们肯定会牢牢地闭上嘴巴、屁颠屁颠地筹措粮草去了。
所以说,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里,皇帝本人的素质对于整个国家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那还用问么
“哎,我的殿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齐靖安气势汹汹地走到宫门口,正好便有稀稀落落的雪花从天上飘洒了下来。他脚步一顿,想到去年冬天的这个时候,他刚和心上人一起凯旋回京,婚事也顺利地定下了,两人在京城里约会,甜甜蜜蜜的,那可真叫一个幸福。下意识地朝西北方望了一眼,却只看见满目萧瑟的冬景,齐靖安暗暗叹了一声,然后就钻进马车,回府去了。
在之后七八天的时间里,齐靖安一直称病不出,连朝会也不去了,就窝在家里跟太上皇一起看看戏、下下棋
直到这一天,当第一封加急战报送达京城以后,就仿佛有一道蓄闸已久的洪水忽然爆发了一般,第二封、第三封仅在大半天的时间里,就有十几封战报接连抵京,全是告急信、求救信、示警信燕贼真的杀过来了
因为消息传递的延迟性,所以事实上,当镇北侯逝世的消息还在传来京城的路上时,北燕人就已经发动了他们果断分兵,留下一小部分兵力拼死拖住群龙无首的镇北大军,大部分兵力就直冲大魏京都而来了
而且北燕人的行事风格远比大魏朝廷要雷厉风行得多了,只在近二十来天的时间里就行军过千里,按这速度,他们杀到京城也就是十天左右的事了
“启奏陛下,燕贼来势甚急、一路之上几无停顿,只在冀州攻下一城以补充粮草,如今就快杀到濮阳府了”
“陛下,我们必须早作打算啊”
“陛下,京郊大营已紧急集结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该任命谁来统帅大军呢”
勤政殿内,夏侯卓看着闹哄哄的群臣,听着一个个坏消息,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看向沉默肃立的妹夫靖安真是厉害啊,先前的预料完全应验了,那么现在大家伙儿究竟应该怎么办,还来问他做什么,问靖安就好了嘛
可夏侯卓还未开口,一把焦躁而洪亮的声音就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还能怎么办北燕出动了五十万大军来袭京城啊,我们还能怎么办任由谁来当统帅都不可能力挽狂澜,只会把京郊的十余万将士白白赔出去”
一时间,全场俱静。
说话之人正是国丈徐峄,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跳脚道“为今之计,正该护送陛下尽早渡江南下,借大江之天险来渡此劫难,然后再集结南方的兵民之力反扑回来”
“”
听徐峄这么一说,包括夏侯卓在内的一部分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是啊,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燕贼此番破釜沉舟,挟五十万大军急扑而来,单凭京郊大营那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十余万人,怎么可能挡得住
而且五十万大军是什么概念,虽说夏侯卓软弱又无能,他好歹也是从小接受正统皇子教育长大的五十万大军啊,即便是他那威武霸气的妹妹能够及时率领二十万兵马回援,也很可能一败涂地
所以还是走吧、逃吧,夏侯卓忍不住这样想着脸面才值几个钱,还是小命最重要啊,想当初中宗皇帝不是也逃了吗可后来还被誉为力挽狂澜的中兴之主呢
可是想到这里,夏侯卓又有些迟疑了真的要逃吗世人谁不知道,中宗皇帝能够力挽狂澜,全靠昭圣长公主神勇无敌啊,要不然大魏早就亡国了,哪里还会有今天
而今天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一旦他们举朝南迁,拿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当朝长公主惨定了当北燕的那五十万大军在京城里扑了个空,他们肯定会改道杀向大魏的征西大军,而且说不定还能玩一招出其不意,以极小的代价就把二十万魏军连同威名赫赫的大魏长公主一起干掉
就算夏侯宣早有心理准备,不至于中计落败,可他手下的兵马也肯定会因为朝廷渡江南下的行为而军心浮动,境况远不如回援京都之后再行苦战。还有镇北大军也同样危险了,简而言之,朝廷一旦跑掉,就是自毁根基,并白白送给北燕一个分而击破大魏的镇北、征西两军的绝佳战机,外加江北的百万沃土
在那之后,当北燕人在江北站稳了脚跟,即使朝廷收拢了南方的军力,再想杀回故都也难了。
所以,真的可以逃吗夏侯卓动了动嘴唇,犹豫迟疑,嗫嚅地发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