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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相 第13节

作者:太子姑娘 字数:23236 更新:2021-12-29 11:01:13

    大军临行前,高巍对宋羿千叮咛万嘱咐,只坚守,不迎敌。而后看了看随行的李洪义,见他身边果然跟着李洪辉,安心不少,微不可见从李洪辉点点头,李洪辉坐在马上,身体略微前倾,低头躬身回礼。

    号角齐鸣,烈风阵阵,卷起滚滚风尘,李洪义迎着烈日黄沙,走向虚无缥缈的未来。那时他并不知道,前方将遇到的,不仅是漫天的烽烟和战火,还有往昔并肩作战的兄弟与挚友。

    命运的齿轮已缓缓转动,风云际会,将相相遇。

    宋羿大军先于使团到达泾州驻扎,与突厥遥遥相望,僵持了好几日,只等丞相一行人入敌营谈判。这天听报邵相来了,宋羿急忙带领高级将领出营迎接。

    使团行至泾州,见远处翻腾起滚滚尘埃,哒哒马蹄声不绝于耳。邵安抬眼望去,第一眼就看见他魂牵梦绕的哥哥,一如往年,手持银枪,威风凛凛的策马而来。

    那群人到使团面前,整齐下马,动作一致单膝跪地,邵安心一颤,急忙上前让众将起身。

    宋羿礼节性的说道“末将来迟,丞相恕罪。”

    邵安淡淡笑道“没有关系,将军戍边辛苦了。”

    宋羿曾听父亲宋綦说,邵相难缠。如今一见却没想到他这么容易说话,顿时怔了怔,不知如何接口。而邵安却没注意到宋将军的尴尬,他动声色的打量随行的将领,各个脸生的很,除了李洪义。

    而李洪义混在人群中,大大方方的看着邵安,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在他的不多的记忆里,这是第三次见到邵安,却觉得倾盖如故,仿遇故人。

    “此次议和事关重大,不知将军是否挑选了将领带队护送。”倪泓羽心系差事,忙不迭的问道。

    “这是当然。这几位将领各个身经百战,武艺高强。”遂逐一向各位大人介绍诸将的姓名官职。

    随着宋羿的介绍,邵安的视线缓缓滑过众将,最终落在李洪义身上。他抬手,打断宋羿后续的话,看着哥哥轻轻笑起,“那就劳烦李将军了。”

    “什么是我”倏然被选中,李洪义又惊又喜,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身边的武将踩了他一脚,才想起要讲点体面话,“啊哦谢、谢丞相。恩末将、末将一定保护好丞相安全。”

    又见哥哥的呆样,邵安忍不住嘴角上翘,不由地回想往昔,哥哥那时也不会说场面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一点长进。然而若真的能有长进,李洪义就不是李洪义了。

    宋羿生怕李洪义惹到邵相,忙转移话题,热情招呼道“想必长途跋涉,诸位大人也累了,不如大家早点进营休息,明日再谈正事不迟。末将已收拾出几间民宅,略备粗茶淡饭,战时条件简陋,丞相莫怪。”

    邵安眼角微挑,玩味的看着宋羿,这般玲珑剔透,比他的父亲宋綦会做人多了。父与子相差如此之大,不知宋綦是因年老而变得固执,还是本性保守不懂变通。

    面对不拘小节的李洪义,宋羿真不知道该从何教导他了。那么多将军挑谁不好,真没想通邵安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大大咧咧的人谈判中的危险不像打仗时那样,全都藏在暗处。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是这么个理。

    可李洪义会见微知著吗会察言观色吗会防范于未然吗宋羿按按发痛的太阳穴,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怎么才能让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人,生出七窍玲珑心来呢

    别说几天,就算给一百年,李洪义也不会通七窍。幸好李洪辉忽然找他,请求与哥哥同行,宋羿当即同意,毕竟有个机灵的弟弟在旁提点,李洪义也不至于犯大糊涂了。

    三日后,使团整装待发,启程前往敌营。

    第四十八章百密一疏疏思疏虑,千虑一得得功得名二

    是夜,北境突厥军营。

    被扣的使团全都关在了简陋的牢房中,外面重重重兵看守,里面一群人三三两两各自聚在一起,表情肃穆的席地而坐。

    他们是在某天的深夜被抓,当时很多人还在睡梦中,光着身子就被赶入了牢房。突厥人前天待他们还好好的,不知因何骤然翻脸,连一点前兆都没有。使团刚被关起来时,一个个惊慌失措,可关了好几天不见突厥人再有进一步的动静,遂渐渐安静下来,被动的接受命运的安排。

    在关押期间,蒋嘉闵三番五次试图与送饭的士兵交谈,旁敲侧击的询问外面形势,可突厥士兵从不与其说话。故而他对外界的消息是毫不知情,此刻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只能从日出日落,判断被关了多长时日。

    已近半个月了,突厥人仿佛是忘了他们似的,既不杀也不放,就让他们呆在房内,惶惶不可终日。可没想到这天忽然有了动静,一群蛮子粗鲁的将他们提出牢房,押上囚车,不知要前往何方。

    蒋嘉闵和董祈明两人共乘同一囚车,礼部其余官员也是两两关押,跟在他们之后。大伙一路上风餐露宿,又被敌人严密看管,简直屈辱到了极致。然董祈明仍有闲心观赏风景,令在一旁的蒋嘉闵看得都无言以对了。

    因争夺礼部尚书的位置,蒋嘉闵和董祈明交杂着各种恩怨情仇,如今二人却不得不一起挤在窄小逼仄的囚车中,同食同寝,同甘共苦,甚至会肩并肩腿碰腿,各种尴尬。然而在周围都是重兵押运情形下,唯有身边的这个人能信任依托。国仇家恨下,个人恩怨何足挂齿。

    几天后,突厥兵见他们还算老实,也不再日夜监守了。董祈明趁夜深人静,偷偷对上司说“蒋大人,发现没,我们是一直向南走,快到泾州了。”

    “泾州岂不是和长安近在咫尺”蒋嘉闵不曾到过泾州,哪里会知道身在何处,听董祈明一说,才明白过来,怪不得他一路上四处乱瞅,原来是在辨认方向。

    天空繁星漫天,猎猎寒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吹来,两人蜷缩在囚车中默默无语许久。朝廷的形势不容乐观,他们的处境极其危险。要是突厥一个不高兴,很有可能斩使臣祭旗。

    两人长吁短叹一阵,随后声音渐渐低落。前路莫测,恍惚中蒋嘉闵似乎看见路的尽头闪闪发亮的闸刀,指望这条路能再长的,走的再慢点,时光能够停滞不前。

    可惜囚车依旧不紧不慢的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着,咕隆隆的响声像吟唱一首古老而凄凉的歌谣。而他们只能任由摆布,无奈又平静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幸而前路并没想象中的那么悲惨绝望,在他们前往泾州的路上时,邵安一行人早已到达敌营议和。

    谈判前,下马威是必不可少的,从邵安一行人出现在突厥军营开始,突厥太子阿史那颉柯斯利早已精心准备好了“欢迎仪式”。

    晨曦中,突厥三万大军列戈而阵,身穿战甲,手握长枪,如青松般笔直的站立在辕门。

    邵安一行人骑马飞驰而来,至辕门下马。刚要进门,忽闻号角齐鸣,突厥兵一抖长枪,银光划过,刀锋所向直指使团。

    李洪义断喝一声,“唰”的一声本能抽刀,护在邵安身前。后面的护卫见状,都跟了“呼啦”一下围成一圈,将使团保护起来。双方剑拔弩张,目光凶狠的怒视敌人。

    邵安却伸出手,按住李洪义的手腕,示意他放下兵器。李洪义哪里肯放,黝黑的眼睛深处,满满的都是担心与愤怒。邵安见哥哥又一次为自己挺身而出,不由的怔了怔,随即想到此处不是多愁善感的地方,忙收敛心神,用力拨开哥哥,径直向前走去。

    突厥兵集体高声大喝,声声震耳。他们端着枪一步步地逼近邵安,每踏出一步,都能造出地动山摇的气势。然邵安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目光直视正前方,毫无惧色的从杀气腾腾的军阵中间的通道穿行,彷如闲庭信步。没想到他一介清雅文士,竟能有这种胆气,令站在帅帐门前的颉柯斯利,也忍不住暗暗在心里叫声好。

    见丞相无畏无惧,后面的人也就吃了定心丸。倪泓羽和李洪义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其余的使者们在护卫的保护下,也都顺利进营了。

    行至帅帐前,突厥护卫拦住他们,硬生生道“不得佩带武器。”

    李洪义一听又想骂人了,被身边的李洪辉死死抓住胳膊,企图让他不要妄动。邵安轻蔑一笑,“没想到堂堂突厥太子,竟然胆小如鼠,连我们这么点人都怕。”

    守将哪说得过能言善辩的邵安,只会恶狠狠的怒视他们,却说不出一句话。

    见手下吃瘪,颉柯斯利亲自上阵,“远到是客,没那么多讲究。不过你们人数太多,我这小小大帐难容啊。”

    邵安见他退了一步,自己也顺势下台阶,只带了李洪义、李洪辉,以及所有使团进帐。至于其他护卫,则守在门外。

    谈判开始。

    颉柯斯利与邵安面对面的坐下,宽大的桌子将两人隔得很远,遥遥相对,两人身后站满了文臣武将,虽然人数众多,但各个庄严肃穆,帐内鸦雀无声,寂静异常。

    “来使可是丞相邵安”颉柯斯利率先发问,打破沉寂。他眼角轻挑,语气不屑一顾。

    “正是。”邵安见他明知故问,也反问道,“在座可是突厥太子”

    颉柯斯利冷哼一声,不接话茬。

    邵安眯眼,“难道不是颉柯斯利”

    君辱臣死,一外使竟敢如此嚣张,欺凌到太子爷头上。突厥武将纷纷抽刀,“大胆,竟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

    洪义洪辉也不甘示弱,拔刀当胸,盯着对方一举一动。

    倒是颉柯斯利挥手制止自己的人,饶有趣味的打量这位年轻的宰相,看来游戏是越来越好玩了。

    邵安也下令收刀,而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淡淡然道“时值仲夏,想必草原上蓊蓊郁郁,草木茂盛。太子殿下怎么不在你们突厥大草原上狩猎,反倒来泾州吹风”

    “草原的草再茂盛,也比不过中原的山清水秀。”

    “原来太子想要游览名胜,何必要带这么多人,光路费恐怕就花销巨大吧。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太子远道而来,我朝岂有拒之门外之理必定派礼部得力官员领着太子由南到北,由东到西,江南春花,大漠黄沙,一一看遍。”

    一言戳中颉柯斯利的要害。泱泱大国尚且耗费不起如此军资,难道突厥就耗得起西瓯虽承诺过事后平分夺到的财产人口,甚至土地,但前提是西北战事顺利。可据探知来报,现在高巍仍旧步步紧逼,围魏救赵之计算失败了。

    颉柯斯利摊摊手滑稽的笑道“我们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在场的人也都哈哈大笑,虽说是句玩笑,但大家心知肚明,突厥开始要钱要物了。

    “我朝皇帝慷慨,当然不能让太子殿下空手而归,已命本官备好薄礼,不知能否入殿下的眼。”说罢令副使倪泓羽拿出单子,交于突厥。

    颉柯斯利大致浏览一遍,对方开出的条件的确很有诚意,然而比起西瓯的却少很多。可一方是触手可及的切实利益,一方是镜花水月的江山诱惑。该如何取舍,他着实得细细思量一番了。

    “想必来使舟车劳顿,今日暂议到这吧。本太子已备好酒菜,为来使接风。”

    “多谢太子殿下。”邵安也不推辞,他有点是耐心,等突厥太子好好考量。

    酒足饭饱后,突厥太子说已准备好了帐篷,请丞相小住几日。

    按理说,此举无任何不妥,但前有突厥扣押使臣的先例,现在又让他们住下,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几分不安。

    邵安却不怕,他明有李洪义这样的护卫,暗有张三这等隐卫。一明一暗,一内一外,严防死守,料想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邵相都说留下了,其余人哪敢说不只好战战兢兢的缩在帐篷里,心惊胆战的度过了第一夜。

    第四十九章百密一疏疏思疏虑,千虑一得得功得名三

    西北边境,烽烟四起,战火连天。高巍势如破竹,沿渭河一路而下,接连收复西北渭州、岷州等地。但好景不长,当大军等打到金城下时,战况突然逆转。

    西瓯以固若金汤的金城作为据点,打坚守战。高巍一时攻打不下,屯兵城下,以待战机。

    然而高巍等得起,邵安却等不起了。

    毕竟与突厥谈判的主动权,其实是掌握在千里之外的西北战场。如今突厥在观望,故而议和的筹码全靠高巍将军。西北战事顺利,则谈判顺利;西北战事失利,则谈判失利。邵安与高巍,一交一伐,双管齐下,方能成事。

    可惜在即将功成之际,西瓯又扳回一局。于是前几日还热情好客的突厥太子,立马冷若霜冰,拒不见人,果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使团面临着巨大的危机,所幸还没有到扣押的地步,邵安当机立断,命令使团中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呆在帐篷中静候消息。

    此外,邵安让人给颉柯斯利带话,请求再次会晤。

    颉柯斯利装模作样的婉拒几次后,终于答应再次商谈。

    这次谈判,突厥文臣武将全部到场,而邵安却只带了李洪义一人,颇有单刀赴会的架势。

    颉柯斯利见状,再一次为其胆气叫好。双方落座,颉柯斯利开门见山的逼问道“丞相可知西北战事”

    “略知一二。”尽管邵安身在敌营,但外面有张三随时传递消息,自然知道西北战况不利。

    “高巍将军用兵如神,一路过关斩将好不威风。但若是贪功冒进,不慎中了敌人圈套,可就功亏一篑了。”颉柯斯利幸灾乐祸的说道,“就像现在,高巍攻不下金城,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洪义听他如此说自己的上将,顿时火冒三丈,双手握拳,手指关节“嘎嘎”作响。要不是邵安早有先见之明,提前按住他的手腕,否则此刻突厥太子的脑袋在不在还很难说呢。

    “高将军谨慎小心,怎么可能会误入圈套”邵安依旧神情自若,“在我看来,不过是西瓯负隅顽抗,乃一时之阻,且容他们垂死挣扎几日罢了。”

    “丞相也太过于乐观了吧。可能是不知兵事,不懂形势之严峻。”颉柯斯利身为武人,从来都看不起掉书袋的文臣们,果然文武相轻,是不分国界不分种族的。

    可惜他们料错了,邵安是知兵事的,且不是粗懂,而是精通。

    邵安读书杂,对兵书也很有兴趣,什么孙子兵法、六韬、三略等通通读过。当年在安王府时,他常与李洪义在地上堆沙盘,两人各自为阵,互相对抗,一起演练阵法。后随安王出征,看得多见识广了,对兵法则有更深一层的理解感悟。

    皇帝对邵安的军事才能很是器重,否则打西瓯时,也不会听取邵安的意见。但任谁也没想到,邵安最后一次的出谋划策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偏差。若不是因为那次失误,或许他不会弃武从文,官拜丞相,而是哥哥帐下的一名军师幕僚。

    然命运永远不会毫无差错的往既定方向前进,总会在某个岔路口突地一转,偏离大道千里之外,不知拐向何方。

    邵安嘴角微扬,目光落在颉柯斯利身后悬挂的巨幅地图上,“金城南北群山环抱,东西黄河穿城而过,是易守难攻的绝佳地形。高将军受阻于此,情有可原。然西瓯深入中原,补给困难。若高将军从左右两侧包围,切断敌方运粮路径,长期僵持下去,则金城不攻自破。”

    这点邵安能想到,突厥太子自然也能想到。他唯一猜错的是,邵安竟然能一语点破,其眼光之锐利,一点不像只会之乎者也的文臣。李洪义站在一旁,听了邵安的讲解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突厥其余将领,则也或多或少的点头称是。

    颉柯斯利仍不服输,拿起长剑走到地图前,比划道“如果我突厥由此处向西,从后包围高巍军团。丞相何解”

    邵安微微皱眉,若突厥这样做,形成反包围之势,高巍则会十分被动,腹背受敌。他向皇帝提出议和,也正是怕突厥由西进军,与西瓯东西相应,夹击我军。故而才采取一拉一打的战略,令高巍无后顾之忧。

    “太子不会这样做,这样做太过愚蠢了。”即使心中万般焦虑,但邵安面上也不露分毫端疑,“金城,是离突厥近,还是离西瓯近太子您费心费神打下金城,却要眼睁睁的看它划入西瓯境内。何苦为他人做嫁衣”

    “本太子可用金城换其余城池,这点就不劳丞相费心了。”

    “新西瓯王野心勃勃,有吞并中原之心。若中原亡,下一步恐怕是攻打突厥。唇亡齿寒的道理,太子不会不懂吧”

    颉柯斯利的脸色黑了几层,邵安击中了他的软肋。的确,突厥并非完全相信西瓯,西瓯也非真的那样大公无私。

    邵安起身离案,走到地图前,熟练自然的抽出李洪义腰间佩刀。奇怪的是李洪义丝毫没有反应,任由他抽刀也不加阻止,觉得彼此间有种特别的默契及信任。

    邵安以刀当棍,在图上指点道“西瓯能许给太子的,无非是岷州、渭州两地。很遗憾,这两州已收复,想必太子要空欢喜一场了。太子或许觉得,可以用金城交换西瓯这一大片草原,但本官认为,西瓯不会为一小小金城,而将自家草原牛羊拱手相送。”

    “况且本官以为,金城的僵持局面不日便解。”邵安更进一步的说道,“高将军无论采用包围战,还是攻坚战,都可令西瓯一败涂地。反观西瓯,如今龟缩于城内,攻不敢攻,守不能守,如何能赢”

    颉柯斯利盯着地图良久,似乎要盯出个洞来,最后发现邵安之言无懈可击,只得从另一方面反驳道“西瓯游牧民族,全民皆兵,骑射俱佳。你们中土人,怎可与之相比”

    邵安蓦然笑了,“突厥太子怎知,我朝无人如今我国兵力强盛,猛将辈出,就说我身边这位小将,武艺也绝不在各位将军之下。”

    此话一出,帐内敌将哪能善罢甘休,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道“来使什么意思,太小看我们突厥了吧。”

    “他那么年轻,怎么能和我们比”

    “就是,小子,有胆量跟爷爷我比试比试吗”

    “太子,他们太过嚣张,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突厥的厉害。”

    李洪义忽然插话“比就比,谁怕谁”

    这次邵安没有阻止李洪义的冲动,只是看了一眼颉柯斯利,恰巧颉柯斯利也正含笑看他。邵安问道“太子以为如何”

    “谈了这么久,看场比武,也甚有趣。”颉柯斯利胸有成竹的对手下说,“我的左将军去和他过过招。记住,切磋而已,点到为止,不得伤人性命。”

    点将台上,邵安和太子并排而坐,随意寒暄。周围站着一圈突厥武将,看着场地中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个个无非是等着看弱小的中原人是如何被左将军打败,好好挫一下其锐气。邵安则不动声色,静等比武开始。

    点将台下,李洪义与突厥左将军摩拳擦掌,正在各自挑选合适的兵器,积极备战中。

    邵安细观那名左将军,只见他身长八尺有余,全身都是大块肌肉,气势汹汹的持双锤走上比武台,仿佛他每走一步地面要抖三抖。

    再看李洪义时,邵安心中不由泛起一丝苦涩,算来已很久未看过哥哥的战场雄姿了。哥哥失忆后,只余他一人在过去的记忆里熬着,备受离别之苦。若不是此次议和,哥哥为护卫,恐怕想要如此相近,也是难事。国难当前,却成就了他和哥哥短暂的相处相伴,也算是苦中作乐吧。

    正在邵安思绪游离之时,李洪义已经选好了兵器。他没有用自己最熟练的刀,反倒选了长枪。邵安自是明白哥哥选长枪的用意,但不知为何心中略感不安,也不知这不安因何而来。

    只见李洪义耍了个枪花,而后施展轻功,脚尖点地,几步跳到台上,如乘风飞入。虽说李洪义的身材高而瘦削,十分匀称,但与大块头相比,则略显得瘦弱了几分。

    “咚咚咚”鼓声三响,比武开始。

    左将军转转脖子,活动活动筋骨,不屑的看着对手。而后出其不意的欺身上来,右手抡锤直击对方,李洪义侧身一跳避开了。

    左将军绕到左面,左锤出击,李洪义再闪。左将军正面攻击,李洪义再退。邵安见状十分得意,哥哥即使谈不上身轻如燕倒,但和全身都是肌肉的大块头比起来,便灵活百倍。几番下来,左将军连哥哥的衣角都没碰到,还累的气喘吁吁。

    “轻功不错。”颉柯斯利偏头对邵安点评道,言下之意却是笑其畏战,只会躲闪。

    邵安含笑不答,哥哥的武艺到底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又打几回合后,左将军的耐心消耗殆尽,挥舞着双锤一顿乱击。李洪义这下没有闪避,抖动枪杆,迎面回击。

    兵器交接的瞬间,金属的震鸣声如针一样刺耳,两人都异常凶猛,紧追不放。双方时而进攻时而防守,一招快过一招,令台上诸人心惊肉跳的。忽闻“咣”的一声,李洪义的枪被对方双锤给卡住了。

    左将军轻蔑一笑,双臂用力,使劲向下压枪杆。李洪义想抽出枪,奈何左肩胛的旧伤未愈,左臂完全使不上劲,只能靠右手苦苦支撑着。

    眼见枪杆越压越弯,几欲折断,周围的突厥武将开始叫好。李洪义听着敌方的欢呼声,心一点点往下沉如此第一局便被突厥打成败势,岂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国威若败了,不仅颜面扫地,对议和的局面也非常不利。

    想到此,李洪义骤然大喝了一声,拼着肩伤裂开的剧痛,双臂用力转动枪杆,顺势带动对方铁锤,向上甩出。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兵器摩擦声,大块头双锤脱手,跌跌撞撞地倒退几步,而两个铁锤呼啸着飞向天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仰对天空,直到“砰”的一声,两铁锤并排落下,头朝下深深扎进了土里,至于柄端还在“嗡嗡”颤动着。

    众人发出一阵惊叹声,眼看着李洪义败局已定,却不想他能绝地反击,硬生生架起了双锤,挑飞兵器,挽回劣势。

    左将军倍感受辱,赤手空拳向李洪义扑来。李洪义死死咬住下唇,这番用力已将他肩伤崩开,感觉里面的肉被刀绞般一阵辣痛,甚至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向下流。幸好他身着黑衣,血迹并不明显。他咬紧牙关,单手出枪,“唰唰”几枪横扫对方下盘,最终一个回马枪,枪头直指对方咽喉。

    第一局,李洪义胜

    第五十章百密一疏疏思疏虑,千虑一得得功得名四

    左将军落败,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将军,还是普通突厥士兵,皆面上无光。太子身边的一名年轻武将第一个沉不住气,左腿往后一蹬,弹跳而起,飞入比武台,双手抱拳道“玷铎向壮士请教”

    李洪义抿嘴打量来人,见他身形娇小,步法轻盈,十分干练的模样。玷铎随手从武器架上抽出银枪,比划了两下后,走向对手。

    李洪义咬紧嘴唇,略微活动下左臂,最终决定弃枪取刀,刀锋泛出微弱的蓝光,映照着他的脸色越发惨白。

    点将台上,邵安微微张了下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死死的盯着哥哥的左臂。武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李洪义却用弯刀对银枪,就必须得接近对方才能进行攻击,易防不易攻。

    鼓声再次响起,双方开打。

    玷铎一抖银枪,连续而又快速的刺向李洪义。李洪义右臂挥刀,几个格挡,封住对方凌厉迅猛的攻势。

    玷铎的枪术以快闻名,此刻见场上银枪翻飞,时挑、时刺、时拨,时挡,一招一式风声遒劲,令人眼花缭乱。

    双方皆是以快打快,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所倚仗的仅仅是各自无数次在生死关头的经验与本能,若非如此,一招不慎,生死胜负则在顷刻之间。

    李洪义采取后发制人,却能后发而先至。刀在他手上如同长了眼睛,每次都能稳稳的格住了对方袭击,而后寻求对方的破绽,发起攻击。

    邵安紧张的看着场内打斗,他敏锐的发现,哥哥全靠右手灵活的挥刀,左臂几乎没有动过。的确,因为李洪义刚才的逞强,导致伤口裂开,肩膀如同被撕裂般,剧痛钻心。现在拖着受伤的手臂,无力硬拼,只能用犀利的刀法补助,勉强维持。

    过了百余招,对方大概看到了机会,知道李洪义不敢用左手去挡,招招直攻左侧。李洪义迂回避闪,绕着他转了几圈。对方却变本加厉,逼得他毫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还击。

    但李洪义的左臂到底不如右臂灵活,更何况玷铎是专攻左侧的。故而李洪义的左肩不可避免挨了好几枪,使得左臂又痛又沉,根本抬不起来。他身受重伤,内力耗尽,仅凭着一口气紧连过他几十招,以现在的状况,哪能这么拼打一时局势突变,李洪义明显有些体力不支,而对方却能好整以暇的优雅出击。

    邵安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只见李洪义左手无力的下垂,甚至微微颤抖。他深知哥哥隐忍的性子,当年在战场上,受再重伤也不会喊出一声。如今在对敌之时,左手居然会控制不住地颤抖,将弱点暴露给敌人。

    刀枪再次交击,火星四溅,对方忽然改变策略,不再抓住左侧不放,而是上下左右全面攻击。李洪义一时不明白对手的打法,一时间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对方越战越勇,趁其不备时,枪杆横扫下盘。李洪义一时不防,小腿、膝盖、背部等连挨了好几下。

    邵安虽不习武,但和哥哥混久了,也能看出点门道来。如今形势敌强我弱,哥哥唯有小心防护,与之周旋;甚至可示弱,以令对方放松警惕,从而寻找其漏洞,一击攻破。

    李洪义踉跄几步,刀法杂乱无章,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了。玷铎心中暗笑,加猛攻势,企图一击将李洪义拿下。然事不如人愿,李洪义虽处弱势,但防守紧密,次次化解了玷铎的攻击。玷铎一气之下,挥动枪杆,强行直戳洪义胸口。

    李洪义一惊,侧身躲过。玷铎见其左侧暴露,枪身一弹,打中他的左臂。转瞬之间李洪义避无可避,手臂中招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见计谋得逞,玷铎仰头哈哈大笑,轻蔑之意表露无疑。李洪义疼的满头大汗,目光依旧坚决又认真的盯着对手,绝不认输。

    玷铎被他盯得烦躁,再次提枪打算速战速决。两人刀枪相交,忽然李洪义趁其不备,欺身上前,左手抓住了玷铎的枪杆。

    玷铎不敢置信的望着这一突变,心中诧异,难道李洪义受伤是假明明见他左面衣衫浸湿,近处甚至能看出隐隐血迹,不似作伪。

    的确,李洪义受伤是真。但真正到了你死我活之际,拼的是命。即使此刻他的左臂已经疼得没了知觉,但仍铁钳般抓紧枪杆,决不放弃。汗水伴着血水慢慢冒出,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捞出,全身湿透。

    玷铎双手紧握,用力抽枪,他就不信自己的力气不如李洪义。可事实摆在面前,枪杆如被钉死般,纹丝不动。

    李洪义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反手逆斩,玷铎心头一震,忙腾出右手护住要害。李洪义暗喜是好机会,乘机踏上枪杆,伸腿连踹玷铎胸口,令其节节后退。

    玷铎被逼退到比武台的边缘处,眼见收势不住要跌落台下,他急忙以枪戳地,止住去势。李洪义自然不会给对手机会,持刀由上往下劈,玷铎急忙双手握枪,挡住面门。

    可惜玷铎又判断错了,未想到李洪义这一刀行至半空,中途忽变,改为由左往右横斩对方胸腹。

    玷铎一惊,想用枪杆抵挡,却已失去先机。唯有后退一步,方能避开凌厉的刀锋。可惜他已身处边界,无路可退了。

    最终,玷铎狼狈的跌落台下。第二局,李洪义再胜。

    点将台上一阵沉默,几位将领怒气冲天,却不得不服李洪义的武艺和坚韧;突厥太子以手抚额沉思良久,也无话可说了。至于邵安,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过李洪义的左臂,脸上毫无胜利后的喜悦之色。

    “太子殿下,让末将来。”又有不怕死的请求挑战。

    “太子。”邵安忽然发话,“已经连打两场,李将军也该休息了,到此为止吧。”

    颉柯斯利自然也看出李洪义已受伤,故而道“不必再比了,突厥男儿愿赌服输。邵相,我们愿意议和。”

    当夜,李洪义帐外。

    “谁”李洪义听到门外有动静,掀帘一看,原来是邵安,“是你”

    “我不能来吗”邵安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随后反客为主的率先进入帐内,四下瞅瞅道,“李洪辉呢”

    “我弟弟他守夜去了。”

    邵安的耳朵自动屏蔽“弟弟”二字,偏头望向李洪义的左臂,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李洪义下意识的瞅了瞅自己的左肩,没想通居然连邵安这类文臣,也能看出他受伤了。故不再掩饰,摇头道“哦,没事。”

    “我带了药,你擦擦。”邵安从怀里掏出瓷瓶,递给李洪义。

    “啊多谢”李洪义颇为受宠若惊的接过,细细一看,乃是上好的金创药。

    邵安倚靠在桌子前,端详着李洪义的一举一动,看他单手又撕又扯的乱解着左臂的绷带,还是和以前一样笨手笨脚。邵安忍俊不禁,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十分熟练的拆解纱布。

    李洪义愣了愣,却没说什么,费劲的抬起左臂,配合邵安的动作。随着纱布一层层的解开,邵安的眉头也越皱越紧,开始几层还是洁白无瑕,到了后面,白布上渗出大片淋漓的鲜血,便知伤得颇重。

    绷带完全撕开后,邵安倒吸一口冷气,只见皮肉翻卷,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他不由骂道“这么重的伤叫没事你这条胳膊不想要了是吧。”

    这又气又急的语气,简直和李洪辉没两样。李洪义心底渐渐产生一种异样的错觉,仿佛他和邵安就该这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而非如陌路人般,礼貌却疏离。

    邵安也察觉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妥,正忐忑不安的凝视哥哥的侧影,未想哥哥蓦然转头,两人目光触碰,邵安一惊之下,避闪不及,狼狈的甩头移开了视线。

    李洪义不明所以,只能感受到邵安的担心,故安慰道“看着严重,其实不疼。”

    邵安闻言心头更不是滋味,怪自己让哥哥带伤比武,一时内疚悔恨,只得默默给他清洗污血,重新敷药包扎。

    “安儿”李洪义忽然来这么一句,吓得邵安手一抖,脸上神情变幻不定。

    “安儿”这一声,李洪义喊得比刚才要响亮得多,他侧头,双目炯炯的望着邵安,目光中透着坚定。

    邵安心情复杂的看哥哥一眼,随即低垂眼睑,“怎么突然这样叫我”

    “那次见面,你说可以这样叫的。”李洪义说的是很久之前宫中相遇那次。

    邵安自是记得,他和李洪义的每次相遇,甚至和他每回说过的一字一句,全都记忆犹新。他惴惴不安的看着哥哥期待的眼睛,很清楚哥哥现在心中所想。可如今已成骑虎难下之局,他唯有苦笑道“人前别这样叫。”

    李洪义闻言,眼中的光芒黯淡了,“我知道了。”果然,是他想多了。邵安,终究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第五十一章百密一疏疏思疏虑,千虑一得得功得名五

    经过艰苦的战斗,高巍终于收复西北,将西瓯赶出中原地界。消息传入京城,举国欢庆。邵安得知后,着手准备与突厥的最终谈判。

    一切进行的顺风顺水,可邵安总觉得心头仍然压着块大石头,总觉得事情进展的太过顺利。若说有什么不妥,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这种顺利令人不安。

    果然,就在双方商议议和条件差不多的时候,天降噩耗。

    “什么时候伤亡多少”突厥太子是第一个知道的,顿时惊的四肢冰冷,脑子反应也变得迟钝许多,在极度的震惊中缓不过神。

    报信者据实道“昨儿夜里发生的事,使团伤了大半,还好死的不多,只有几个。可是,他们的领头,那个蒋大人,惨死刀下。”

    “蒋、嘉、闵”颉柯斯利对此人有印象,当时他来谈判,只觉得是个前怕狼后怕虎的老头,扶不上墙的阿斗。故而他才敢那么硬气的关押使团,当软柿子捏。

    虽然看不起蒋嘉闵,但颉柯斯利从没想过要杀他,现在正当议和关键时刻,居然就出了岔子。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踹了报信者一脚,“怎么这样大意让你们押送,你们就是这样押的要是邵安问我要人,我拿什么给他”

    报信者被踢翻在地,唯唯诺诺不敢出声。颉柯斯利深吸几口气,对他说“听着,派足兵力,把没死的通通给我完完整整的送过来。还有,这件事先给我瞒着,尤其不能告诉那些中原使者。”

    “是、是。”报信者连连点头,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子殿下,其余使者送过来,安置何处”

    “找个隐蔽的民宅,让他们先住下。记住,一定保证他们的安全。再发生这种事情,提头来见。”

    打发走报信人,颉柯斯利依旧心情烦躁,在大帐中焦躁的来来回回的转圈。这次的使团被袭事件非同小可,甚至关系到正在进行的议和。

    玷铎深更半夜接到太子急召,满脸狐疑的进帐,单膝跪地道“太子殿下。”

    “你来了。”颉柯斯利看到玷铎,心情稍微好一点,上前扶起他,简言道,“使团出事了。”

    玷铎更加茫然,邵安他们不是好好的吗可等太子讲明前因后果,玷铎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皱眉问道“此事,该如何向邵安解释”

    玷铎忍不住骂道“这摆明着就是西瓯干的,解释什么他娘的惯会使阴招,破坏议和。”

    “你我都明白是西瓯干的,但他们会信吗总之,人是被我们扣下的,现在死了,这屎盆子算是扣在我们头上了。”

    “既然说不清了,干脆就不说了。大不了开战,谁怕谁”

    这话要是放在在前几天,颉柯斯利毫不质疑。可现在西瓯大败,如丧家之犬般退出中原,滚回老家。突厥势单力薄,如何能与气势正盛的高巍军抗衡

    与此同时,邵安在张三等隐卫的帮助下,及时的得知了此事。

    “蒋大人,可惜了。”邵安听到噩耗,胸口堵得慌,觉得是自己间接的害了蒋嘉闵,“本来安排他入礼部,是想让他安享晚年。唉,人算不如天算,居然会摊上这事,反误了性命。”

    张三没有那么多的伤怀,只是心中憋闷,怒责道“突厥蛮夷竟敢杀我使团,真是无法无天。还议什么和,这种蛮夷,就该狠狠打”

    “不是突厥人杀的。”邵安笃定道,“要是突厥干的,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和谈时杀,突厥太子没这么傻。”

    “那是谁杀的西瓯”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给我们通报消息。”

    张三没听懂,毕竟他只看到了表面现象,不像邵安想的那么深,因而问道“即使不是他们杀人,但看管不力是肯定的。他们怕不好交代故迟迟不报,这有什么问题”

    邵安语气沉重的解释道,“我怕他们会破罐子破摔,单方面中止议和。”

    张三大惊,万没想到会有这种后果,“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邵安不再出声,默认了张三的话。此时此刻,若突厥狗急跳墙,恐怕不光是扣押使团那么简单了。

    邵安陷入紧张之际,突厥太子也在自己的帅帐中快速思考着。

    诚然,刚才玷铎的话并非毫无道理。当下情形,真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要么服软做小给天朝赔罪,要么索性撕破脸,大干一场。以突厥汉子豪放不羁的性格,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可颉柯斯利突然出声,“不不能战。”

    玷铎未料到以太子火爆的个性会说出这种话,忙问他“为何”

    “这一战就正好中了西瓯的圈套。”

    “西瓯有什么圈套”

    “挑拨离间,破坏议和。”颉柯斯利也算个人物,没多久就想通西瓯的阴谋了,他斩钉截铁道,“必须马上告知邵安此事,本太子亲自向邵安负荆请罪。”

    “太子”玷铎急唤道,可颉柯斯利不再回头,大步流星的奔向使节营帐。

    “得马上去见太子。”最终,邵安这边也做出了决断,匆忙披衣出门,未曾想迎头便撞上了孤身前来的颉柯斯利。

    见状,邵安终于松了口气,蓦然笑了。

    请太子入帐后,邵安心虚的四处瞟两眼,发现张三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能在不惊动突厥太子的情况下溜了,这轻功果然不是白练的。邵安几不可察的笑了笑,随后神色如常的坐定,与颉柯斯利谈至深夜。

    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如何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的。只知道这一夜过后,终于敲定了拖延许久的和议大事,正式定盟签约。

    幸而双方都是深明大义之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没有乱了分寸,误入西瓯设的离间之计。事后邵安回想时,仍能吓出一头冷汗,这回的确是他疏忽大意了。要是他一入西瓯就提出释放人质,而非想等到议和成功后再去要人,蒋嘉闵一行人也不会遭此厄运,西瓯也不会有此可乘之机。

    邵安与颉柯斯利达成共识,接下来要搞定自己这方。可等他说完事情经过,使团中所有人都震惊了。

    “蒋大人乃堂堂礼部尚书,竟然惨死。我们要为他向突厥太子讨个公道。”

    邵安再三强调,“不是突厥杀的,是西瓯。”

    “没凭没据的,怎么能证明不是突厥所害”

    “使团遇害,邵相却轻易放过突厥。下官回朝后,如何向圣上交代”

    “即使不是他们杀的,但看守不力之责,也该赔罪。”

    听完他们咄咄逼人的话语,邵安心中鄙夷万分,现在一个个化身维护正义之人,等将突厥逼急了,在敌人的屠刀下,不知还能否说出这番大义之言。

    “够了”邵安一拍桌子,“非要把突厥逼入死路吗那么你们就是下一个蒋大人。”言毕,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官员,潇洒离去。

    三日后,幸存的使者们由突厥重重保卫,护送入泾州,邵安和颉柯斯利一起在辕门迎接。只见使团经此劫难,伤亡惨重,人人脸上疲惫不堪。尤其当看到蒋嘉闵及所有遇难者的遗体时,在场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默哀。

    董祈明是幸存者之一,经过了血腥暗杀,他的面容憔悴了许多。历经万难,再见到同胞同僚,哪怕是给他穿过小鞋的邵安,亦觉亲切。他红肿的双目涌出泪水,对丞相下拜,只说了句,“邵相,下官回来了。”

    邵安对这个难辨敌友的人,亦不是滋味,甚至无话可说。最后只得扶起他,安抚了一句,“幸苦了。”

    使团队伍中渐渐传来低微的啜泣声,是悲痛的、颤抖的、压抑的这一声声呜咽,犹如重锤狠狠的砸在邵安的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肩上担着的,是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是两国百姓的性命,是天下太平。

    安顿好这些人后,邵安专门见了董祈明,询问当时遇袭的经过。

    据当事者讲,他们是深夜突然被扣的。其后不知关押了多久,又押他们前往泾州。中途先坐囚车,后上马车。等快入泾州时,再度停下囚入民宅数日,期间不幸于民宅中遇袭。

    “欺人太甚”邵安听完后怒不可遏,他没料到突厥居然敢像对待囚徒似的,对待堂堂天朝使臣。

    董祈明经历生死后,对其余的看淡了许多,“邵相,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忍耐,退一步海阔天空。”

    “看清楚是谁干的吗”

    “他们虽然身着突厥服饰,但下官私以为,是西瓯假扮的。”

    邵安明知故问,“是么何以见得”

    “打斗撕扯中,下官看到他们的靴子,是狼皮做的。还有腰间配饰,居然是用狼骨。”董祈明拿出他在慌乱中捡到的一件饰品,递给邵安,“突厥是以狼为图腾的,他们对狼的崇敬,不下于对他们的可汗。突厥人是决不会杀狼捕狼的。”

    邵安点头道“你很聪明,此物可以做物证。如今虽说没有破坏两国议和,然我朝面上无光。要是有了物证证明是西瓯做的,对突厥,对我朝皆是一大幸事。只是”

    董祈明苦笑一下,清楚邵安欲言又止的含义。这话他作为丞相到底不好说出口,只能由自己说,“至于其他事,下官不会计较。”

    邵安叹口气,看着精明能干的董祈明,他心中颇为悔恨。早知道就该让他领团,以他的机智,或许使团便不会被扣了。

    可惜一切都晚了,邵安追悔莫及,怪只怪自己当初不信任董祈明,令蒋嘉闵损命。

    证物呈上后,虽然不能直接证明是西瓯捣的鬼,但突厥的嫌疑算是彻底洗清了。颉柯斯利极其高兴,说一定要在邵安临走前设宴,款待两批使臣。

    使团内部,矛盾也随之化解了。毕竟他们对同僚蒋嘉闵,不过是点头之交。他们一心只希望议和成功,回国后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如此而已。

    唯有邵安,听了董祈明的诉说,对突厥所作所为极其厌恶。使团代表国家,他们却肆意侮辱使团,则是对朝廷的侮辱。他表面风轻云淡,胸中却有口恶气难咽。

    几日后,谈判结束,邵安即将启程。

    颉柯斯利果真信守承诺,杀牛宰羊,大宴来宾。席间言笑晏晏,把酒甚欢。太子和邵安二人互相敬酒,促膝而谈,如故友知交般,推心置腹,仿佛先前拔剑弩张的局面不曾发生。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醉意,气氛也渐渐热闹开来。唯有董祈明孤身偏坐一隅,一言不发。他饱经艰辛,人略微清瘦了些,容色也更沉静,如一汪死水,默默坐于席间独自饮酒。

    然邵安却能从他波澜不惊神色中,察觉到其内心的熊熊怒火。毕竟突厥无礼在先,将他们如猪狗般囚禁,事后对此毫无表示,甚至连半分歉意也没有。这些人白白受辱,怎能不恨

    以前因董疾的缘故,邵安对其颇有偏见。不过经此事后,他才发现此人性子隐忍,且顾全大局。是以大丈夫能忍天下之不能忍,方能为天下之不能为之事。

    “太子,听闻突厥游猎民族,草原男儿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

    颉柯斯利酒兴正酣,听了邵安恭维更加开怀,“那是当然。”

    “是吗本官很想开开眼界,见识一下突厥高超的骑术。”邵安语气诚恳的说,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冷笑。

    第五十二章百密一疏疏思疏虑,千虑一得得功得名六

    颉柯斯利并没察觉有何不对,将酒杯一掷,豪爽道“突厥的武士们,全体出帐上马,拿出你们真本事,给各位使者看看。”

    太子振臂一挥,突厥武将纷纷响应,争先恐后出帐骑马。有人甚至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东倒西歪,真不知道还能不能骑马。

    邵安淡淡然的笑了笑,也起身示意使团们一起出去观赏。

    正当秋高气爽,暑热渐退之际。蔚蓝的天空浩瀚宁静,白云徜徉其间,悠然自得。突厥选的驻扎之处,地势平坦而辽阔。瑟瑟西风中杂着几分冰凉的水气,带来浓重的寒意迎面扑来。

    然而这丝毫不影响草原男儿的热情,他们一上马背,就如喝了烈酒般如痴如醉。胯下的马儿昂首嘶叫,跃跃欲试。

    口令一下,十几匹良驹“嗖”的一下窜了出去,周围众人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突厥汉子自幼练习骑技,各个马术高超,比赛初期,马儿们齐头并进,不分胜负。

    赛道上挤满了突厥士兵,皆拍掌大叫。赛至中途,终于有两匹白马脱颖而出,遥遥领先。到终点前一刻,一人连挥几鞭,促马狂奔,领先一步,夺得魁首,人群欢腾。

    突厥太子自豪的看着手下,对邵安道“不知中原人骑术如何,上次见识了你们李将军的武艺,这回不如让他下场,再露两手”

    邵安可不想哥哥逞强赛马,令他伤势加重,便婉拒道“我泱泱大国,马术好的不止李洪义一人。”

    “哦看来邵相手下藏龙卧虎,不知是哪位少年英才”

    邵安扫视自己带来的护卫们,思量着由谁上场。护卫们早就听到刚刚太子和丞相的讨论,此刻全部低下头,因畏惧突厥之彪悍,故心底打鼓,逡巡不前。

    “末将愿意一试。”有人打破了沉默,邵安定眼一看,原来是李洪辉。

    突厥太子见他是一个比李洪义还小的孩子,赞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邵安一看是李洪辉,眉毛微挑,随即微垂眼睑,隐藏所有情绪,只是命人牵来自己的黑马,对其道“这马叫千影,最有灵性。”说罢走上前,将缰绳递予他。

    李洪辉忙低声推辞道“末将有自己的坐骑。”

    邵安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态度坚决的把缰绳硬塞在他手中。

    千影的乌黑锃亮的鬃毛在一群棕色、白色的马中最为明显,令人眼前一亮。就连见多识广的颉柯斯利,也对此马赞美不止。

    邵安谦逊的回了几句,两人又将目光转回赛马场。毕竟,马再好,也是由人来控制的。

    赛马开始。

    千影的确不负众望,起步时略胜一筹,最先冲了出去。但李洪辉是第一次骑千影,人与马还不熟,故而他歪歪斜斜的坐在马上,左右摇摆得很厉害。

    李洪义紧张的盯着弟弟,这么久了,还未能制服那匹马,真恨不能替他上去比赛。其实先前李洪辉对他说过,自己骑术一般。可他以为只是谦词,没想到真的是很一般啊。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李洪辉,要是一般的马儿,自然很好控制。但是千影是有脾性的,的确很难驯服。

    邵安看着李洪辉磕磕绊绊策马奔驰的样子,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骑千影的情景。

    那是永康十五年,李洪义与安儿结拜已有一年

    这些日子,安儿一直在跟李洪义学习骑马。虽不能说是精于骑术,但也可以策马驰驱了。李洪义看安儿骑术算是有模有样了,说要让他见识一下,便带他来到了马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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