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不知道乌云河里早上捞起了一具尸体”云珀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穿着一件鲛绡外衫。”
“穿着鲛绡就是我家老薛么”柏舒尖刻道,“他命有多硬我真不屑于跟你说,谁死都不可能是他死。”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们去认一下,此人会不会和他失踪有关系。”云珀也是气急,第一次硬跟柏舒对上,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扔在了桌上。
“这是什么意思”柏舒眼神凌厉地盯着云珀那张焦急的脸。
云珀没有答话,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层叠叠的油纸包,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根断掉的针,漆黑无光。
柏舒突然站起,以他从未有过的速度拾起了那两截被发丝缠在一起的断针。
乌云城见过此针的人不在少数,它是薛半夏成名的标志。
“玄冰。”
“那具尸体被泡得肿胀无比,无法辨认,鲛绡可以作假,可是这贴身的小包里放着的这枚断针一出现我们老大就晕过去了。”
云珀表情沉重,少年意气仿佛在一夜之间消散,随着乌云河前几日发的大水滚远。
柏舒收起那根针,扯了一截纱布谨慎地包起来。
“走。”
柏舒扯住云珀的衣襟,飞快出门。
薛藏雪是个喜欢独自行动的,但这几年四人在西海各国游历行医,表面上虽然总是薛藏雪站在最前面应对一切,但他们三个不知不觉中也成了薛藏雪能放下防备安心依靠的人。现在薛素衣负气离开,七娘还未传回消息,他就成了薛藏雪最后的后盾,不能慌,也绝对不能放弃。
云珀第一次见到柏舒这样严肃认真的表情,此刻他才真正确认他与薛藏雪的关系比平日里展现的更为要好。
不知为何,他有一些小小的嫉妒。
“尸体上有什么伤痕有什么异状”云珀问柏舒。
柏舒合上那具尸体的衣襟,站得笔直。
“一刀割喉,是把好刀,死前应当是毫无痛苦的,随后被火焰焚烧后再投入水中。”
“鲛绡为什么没被烧坏是后来穿上去的对不对”云珀似乎急于让死者的身份确认。
“因为他走的时候说,鲛绡老是被烧,这次要穿一件火浣纱。”
说完,柏舒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
没问题,这是之前那具没用上的身体,说明他还活着。
没问题,只有一枚断针,这是安全的信号,其他针都不在,说明他还能自己行动。
没问题,七娘那边还没有任何遇到危机的警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柏舒冷着脸没再说话,抱起尸体就往回走。他的嘴角紧紧抿着,脚步飞快,他要赶紧回药铺,不能错过雨中曲安定的声音。
云珀跟着柏舒跌跌撞撞,脑子里一片空白。柏舒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并没有云珀想象中的痛不欲生。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难过明明自己都这么想哭。
柏舒太冷血了他要去见弗晓,要去看弗老爹,他要去看那些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药铺门口,柏舒突然停下了脚步,云珀几乎撞在他的身上。
最后一场洪水消停之后,乌云城的冬季终于来了。
雨夹雪飘在空中,比雨更冰,比雪更有重,纷纷扬扬地落在了药铺门口那个人身上,云珀一抬首就看到了她。
那是个高挑的女子,正面对药铺大门站着。略紧身的绿色衣衫,窈窕的身形被一张白色狐狸毛厚披风半裹着。
柏舒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来,眼泪却糊了一脸。
她转过头来,甜甜一笑。
“哟,柏叔。”
云珀见到那个女子,总觉她长得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见云珀一直盯着自己,女子友好地点了个头“我叫郁彼星,是薛半夏的表妹。”
云珀恍然,那双浅褐色眼眸与薛藏雪可真是相像啊。
郁彼星接过柏舒手中的尸体,对着柏舒说“尸体给我吧,说不定以后还有点用处。七娘跟裳姐一起去了药王谷安胎,传信鸽我已留下,七娘会跟你联系。”
柏舒愣愣地看着那个女子,红着眼却又噙着笑,是喜是悲云珀不得而知,他终于在柏舒身上感受到了悲伤的气息。
“你不留在这儿”
“嗯,还有些事情要做,可能很长时间都”
“我跟你”
“你等着接孩子吧,”郁彼星打断了他,“当爹的人了,还跟年轻时候那么冲动么”
郁彼星指了指药铺门口的铃铛“已经响过了。”
“哦。”柏舒笑意大了些,云珀却觉得他更悲伤了。
“那,我就走了。”郁彼星说。
没有给柏舒说话的机会,郁彼星对着云珀和柏舒再次点头,这是告别的意思。
她抱着薛半夏的尸体转身很慢,却带起了风,披风下端的衣摆扬起片刻,又徐徐垂下。绿色明明应该是鲜活的,但被那白色的披风狠狠压住,竟透出异样的沉重感。
是了,那白色之所以沉重是因为薛医师在那里。那个人男人再也不会穿着绣花的鲛绡在城里晃悠了。
薛医师在他年轻的生命里仅仅出现了几个月,昙花一现般的短暂。但这个人温柔的笑容,柔和的嗓音,冰冷的手指,智慧的眼神,甚至捉弄人的戏虐神情都刻在了他的心里。想到今后在一不能听到那个人跟他生气,跟他胡扯,心中竟隐隐作痛,眼中又黯淡了几分。
云珀一直看着郁彼星的背影,等待着那白色的背影朝着他们挥手,但她没有。
云珀想,这副样子好像薛医师,他们离开的时候都不会回头的。挥手代表着再见,所以薛医师会挥手,而这个人并没有,是不是意味着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