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藏雪睁开了眼睛,对自己依然站在魏小红的面前的现实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他问“从你说话的时候你就开始织梦了对么”
魏小红的铁琴虽然只剩下两根弦,乐声还是没有停下,缓慢沉声的,和他说话的声音频率非常同步,只是有些气息不稳,看来也是受了些内伤。
虽然两人之间碰撞并没有太大恶意,受伤都不算严重,但高手过招,哪有那么轻易就能控制好分寸。
“是啊,不过你很奇怪,说你武力值超群,却比任何一个人都容易进入幻境。说你武心不稳,但你又不会在幻境过分沉溺和挣扎,比任何人都要轻松破除幻境。如果我是采微阁的人,应该会非常好奇你的功法。”
“他们一直很好奇。不过我想,他们会更好奇,为什么那两个杀手学了点皮毛音攻就可以到达织梦境界。这个事实太可怕了,对那些从小有天分的乐师非常不公平,但如果是你教的我也只能认栽。”
“你遭了道”魏小红透出点幸灾乐祸,“他们才不是织梦者,如果你遭了道也别难过,他们不过仗着有幻花镜而已,没那个镜子,这两人联手在你手上也过不了十招。”
“哦幻花镜还能和音攻一起用有点意思。”薛藏雪手抵在唇边,似乎在思考幻花镜的真实功能到底有多厉害。
“不过,我很好奇,”魏小红的胖手按在琴弦之上,琴声戛然而止,等着大而明亮的眼睛看向薛藏雪,语气带着古怪的疑问“明明这是你最想回去的过去,你竟然不愿意回去”
薛藏雪也学着他的样子瞪大了眼,惊讶道“魏小红,你竟然超脱了织梦”
乐师的织梦境界是个很玄乎的境界。
刚窥到此境界之时,乐师能做的就是将听音者带回过去的回忆里,所有的情节都是听音者自己最浅薄的记忆,不能变化,就像多年前花翎羽的穿花曲。
当乐师技艺逐渐纯熟,就可以像花翎羽的解尘那样,放出听音者藏起来的不怎么回想的记忆,并且放大记忆中他最不想面对的情绪。
织梦的顶级手段,也就是将听音者所有隐藏的记忆都引出来,选择最黑暗或者最欢喜的片段重新编织,织就一段新梦境,乐师甚至可以行走在梦境中,控制听音者的喜怒哀乐,让其情绪大起大落最终崩溃,就像那日幻花镜中薛藏雪所经历的一样。
魏小红这种知道梦境内容的境界当然是织梦的顶级境界,但这些梦境内容根本就不属于薛藏雪的记忆,而是魏小红亲手为他打造的梦,只有超脱织梦境界,才能够如此游刃有余地支配薛藏雪这种高手。
“没有没有,”魏小红摆摆手,透出点小骄傲,道“我还是织梦者,只不过这江湖上没有比我更厉害的织梦者了而已,哈哈。”
“你既然已经到了此等水平,又为何要教促织和螳螂去杀那些人特别是沙罗,明明就是最无辜的姑娘。”
“你说那个风尘女子她们这种人啊,跟我们乐师所追求的其实是很相似的,为的是身体精神能享受到愉悦。可是她们却走错了方向,围着那些肮脏的人,做着下贱的、堕落的肉体生意,她们这样怎么去追求精神上的愉悦呢所以就算一个接一个死掉也不算什么。他们要杀,那就去杀好了。”
薛藏雪道“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怎样的情况,至少,在乌云城,每一个歌姬、舞娘乃至,都不仅仅是这个身份。她们是母亲,是女儿,是姐妹,或者家徒四壁,或者离乡背井,为了生存而挣扎,唱曲跳舞讨好别人那是她们赚钱的唯一途径,绝对不是为了堕落而堕落。在我心里,这里的每一个女子都不是肮脏的。相比之下,双手沾满他们鲜血的你们,才脏得不堪入目,令人恶心。”
魏小红缓慢道“不不不,我不会让她们的血碰到我,哪怕让我在她们面前弹奏音乐我都不屑于。”
“那是谁奏的哭女谁奏的死婴谁告诉你亡音铃所在谁让你取出魑魅魍魉曲”
“你不是乐师怎么晓得亡音铃”魏小红很奇怪地看着薛藏雪。
“告诉你亡音铃所在的人都能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知道”薛藏雪揣起手望着天空中丝毫没有散去的乌云。
“你还知道些什么”魏小红把断弦的琴放到一边,身体前倾。
薛藏雪仿佛没看到他的样子,道“亡灵十三音每一首曲子都讲述了一个亡灵的故事,曲名大多未知。这些曲子从来只有下四铃在江湖偶有流传,多数都被女干邪之人所用,逢出必见血,早些年被采微阁收去,这些年江湖都安稳了很多。”
“那,又怎么知道是我取出来的”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扩张,眼神又深了许多。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制服采微阁的十六位音痴,从他们手里取出魑魅魍魉曲,那这个人一定是你,音杀帝王魏小红。”
薛藏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嚯”
“不过呢”
“不过什么”
“下四铃太下乘了,啧啧。”薛藏雪摇摇头,表示自己很高傲,很是看不上那曲子。
“你见过上乘的中四铃还是上四铃”魏小红睁大了那双无辜黑亮的玻璃球似的圆眼睛,红润的嘴唇也配合地撅出了一个惊讶的圆。
“全部。”薛藏雪笑得非常诚恳。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才发现,昨天发错章了
罪过罪过,赶紧补上
第42章 八方之柬
乌云城,沉香药铺,地下室。
花翎羽被黑着脸的柏叔领下楼的时候很有些忐忑。
七弦晚照断裂之后,花翎羽仿佛被琴弦崩坏时那仿若哀泣的震荡所感,从一场大梦中惊醒,在沉香药铺柴房窝了半个多月,眼中那股偏执被涤荡开去,似乎又变回了多年前那个翩翩公子,不过沧桑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