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抽出了那把剑,嫌弃地看了一眼,随手扔在地上。又回头将薛藏雪扶到地上坐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甚至还非常温柔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站起,转身离开。
“回西洲吧,这个地方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他的脚步一点都没迟疑,就像从前他朝着薛藏雪走去的时候那样,脊背挺直,坚定地朝着信仰走去一般。
相遇与分离,他从来都是如此果决,毫不犹豫,他的生命中只有自己,只有光明堂,从来就没薛藏雪。
对,从来都没有。
所以他没有再回头。
薛藏雪坐在地上,血顺着他的身体流到褐色的泥土里蔓延开来,这一次,是他自己的血,跟其他人血的颜色也没什么区别。
过去的薛藏雪就这样一直看着树上落下的重华花瓣,甚至可以清楚地预测哪一片将会以哪一种形式落下,什么时候被雨打落,什么时候掉进水坑。
就好像这一幕,他已经重温过无数遍,无数遍对话,无数遍疼痛。
而将来的薛藏雪依然会从每一个角度,在每一段时间,重温每一个细节,把这个故事来来回回,看得麻木。
如果,还有将来的话。
这明明是重华花开的阳春三月,竟忽然,有些冷。
树下,薛藏雪的眼神变得悠远而飘忽,瞳孔渐渐涣散,所以这是要死去了么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碎成一片一片,然后再散开成为光尘,渐渐脱离开身体,渐渐远去。
远方,薛藏雪感觉自己像个看客,看着别人的故事而泪流满面。
他想起他在宁裳华那里看过的采微江湖录西洲卷晦明教会节录,上面说西洲大陆光明堂偷设百余执法者卧底灵犀大陆,历时数年,扎根传教,意图控制灵犀。
灵犀1002年,光明堂光明使者为取得名兵利器瓦解,灵犀武林,流窜于中原各小国之间,伤人无数。
灵犀1003年,光明堂使邪术控制中原多国,皇族、江湖人士、普通百姓均被控制,灵犀危机前所未有。
还有近些年才敢翻阅的采微江湖录无颜篇,依旧是灵犀1002年,西洲大陆悄然启动光明倾覆计划,妄图在三年内倾覆灵犀大陆。
公子无颜无意窥得其中秘密,时玉妃剪水剑法初成,大半年内毁去西洲大陆设在灵犀的光明堂七处分堂,杀执法者十六名,使者无数,战斗之处血流成河,震惊世人。
同年8月,公子无颜于十渊炎狼谷猎鹿镇对战光明堂执法者十人,使者一百八十七人。此后其遭遇执法者之首飞镰将军埋伏,对战后将军率部下离去,死残者均被弃于猎鹿镇。
公子无颜失踪。
原来公子无颜不是失踪了,而是已经死了啊。
薛藏雪觉得背脊很凉,很想靠着什么东西让心平静下来。
应该靠着什么呢
那棵树可以么
很久很久以后,坐在重华树下的薛藏雪突然动了一下,从袖子里缓缓摸出个小瓶,手指颤抖地取出一颗丹药吃了下去,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他的意识非常恍惚,有时候醒来会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干涸的河床里,全身上下全是擦伤,火辣辣地疼。
有时候会在几十里无人的荒原中,被大雨淋醒。
也不知道如此清醒昏迷又清醒的状态持续了多久,他只知道,只要醒来,就得拼命走远,力竭倒下,再醒来再倒下。
某一次,他发觉胸口很疼,伤口崩开了,缓缓打开那被血浸透的衣襟。
原来是一只碎掉的风铃,原来藏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再次割伤了他。
恍惚中一个声音在耳畔,温柔得让人落泪。
“收好这个风铃,每当风铃声响起的时候,就代表我在想你。”
薛藏雪望着天空,眼中干涸无泪,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是晴天么
天空依然是蓝色的,没有云彩,没有飞鸟,没有温度,四周寂静安然,可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东西。
许久之后,他突然微微张嘴,没有一点声音。
啊,我知道了。
风。
没有风。
不会再有风了。
薛藏雪双袖一展,真气狂舞,比之刚才不知道恐怖了多少倍。
当年令中原江湖闻风丧胆的内力在西海乌云城再次出现
呼啸着的怒涛狂澜,夹杂着啸风暴雪席卷而来,草木都含悲
其凄厉之态让整个乌云城感到战栗,更别说城主府附近的人,几乎没人能逃出这种震慑。
无声的世界开始崩塌。
隐藏在幻花镜之后的琴声乱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刮响在远方响起,尔后再次归于平静。
薛素衣护着七窍流血的白絮屏仅仅就在三丈之外。
墨泽兰的身影从琴声消失的地方出现,像一只大鸟。
急切的面容越来越近。
时间又回到了现在,空间又回到了乌云城。
薛藏雪的发丝还扬在空中,衣衫浮动,明朗的五官显得有些艳丽,仿佛魔神入世。
“藏雪。”墨泽兰停在了薛藏雪十步之外。
薛藏雪斜睨墨泽兰,一瞬间竟让人看出来神佛的无情相。
这个薛藏雪不对劲,墨泽兰踟蹰着不敢上前。
薛藏雪到底经历什么幻境,突然如此陌生
他突然有些后悔。
刚才竟然起了玩心,想要看看薛藏雪吃瘪的样子,故意让薛藏雪进入了第二局音攻,然后看他傻傻地站在街边还想着如何在之后嘲笑他。
他后悔了。
“刚才,是你再叫我”
终于,薛藏雪又回到了半阖着眼,不温不火的样子,刚才的一场纷乱就像是一场戏剧。
“嗯,你进入了多重幻境”
“时间,过了多久”薛藏雪并没有回答墨泽兰。
“一盏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