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将军,阁下领兵在此,又是做什么呢”
大笑“我的武备,不就是将军您么”
倪俭愣住。过一会儿,讪讪道“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心想千万记住,不可以跟殿下抬杠,不可以跟小岳抬杠,不可以跟庄令辰抬杠再加一个不可以跟李子释抬杠。
想到小岳,灵机一动。眼前这位忒有学问,正好请教请教。回头见了岳铮,便可大大炫耀一番,扬眉吐气。
弯腰拱手“还请子释直呼倪俭姓名。有一句圣人之言,这个曾经被殿下罚抄几十次。问过好些人,始终不是很明白,能不能麻烦子释给说说”
“未知是哪一句”
““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这里头别的都好懂,唯独“临事而惧”四个字,一直想不通。”
子释收起笑容,道“阿文阿章,给倪将军看座。小歌小曲,沏茶来。”
七月十一。
倪俭三下五除二啃完了早饭,兴冲冲往主帅营帐而去。
昨天听李子释讲道理说故事,不觉待了整个上午。下午巡视一圈,再进去传达王爷消息,人家一招呼,便忍不住又坐下了。顺带还跟着李府众人蹭了一份病号特餐。倪将军吃得舔嘴抹舌之余,心中大得意。除了王爷殿下,还有谁享受过这等贵宾待遇只是这病号特餐,病号本人反而没吃多少。不过,在倪俭看来,李子释已经是神仙一级的人物。神仙都是不吃饭的,倒也没觉得多奇怪。
吃罢晚饭,一圈人接着讲故事。子释兴致勃勃,子归也不催他。小姐不发话,文章歌曲四个便陪着。结果倪将军一口气听故事听到半夜,大呼过瘾。一觉醒来,想起昨天的谈话,很是不可思议。也不知有多久没这么老老实实坐下来,坐这么长时间过了。一天工夫,脑子里居然好像空了不少,颇有些要赶紧填点什么进去才行的感觉。
早上传讯的快马终于到来,立即前去汇报。走到营帐门前,却被两个丫鬟挡住。虽说是姑娘家,跟主子同样身着男装,腰悬刀箭,模样架势一点不差。
“少爷不舒服呢。有劳将军稍待。”话说得客气,语调却有些不善。几个忠仆明知道少爷不舒服跟倪将军没什么关系,却不约而同迁怒到他身上。要不是他昨日一整天唠叨啰嗦,害少爷累着了,怎么会病症刚好一点便又复发
“啊”倪将军对“不舒服”三个字没啥概念,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李文出来了,手里端着托盘。见门口三个人一齐望向自己,黯然摇头,轻声道“刚吃一点儿,又都吐了。前儿晚上,加上昨天怕是两夜没能睡着”
倪俭呆了呆,嚷道“不吃饭,也不睡觉,哪怕真是神仙也不成哪怎么搞的”
李文沉默片刻,忿忿然“怎么搞的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们王爷殿下”
“啊”倪俭茫然,“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转身撩开帘子,两步跨进去,“子释”
“倪兄。”子释靠着蒲团半躺在褥子上翻书,看见他,扶着子归的手坐起来。
“你是不是担心殿下所以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定睛看他,泛着淡蓝光泽的眼底纵横几道血丝,整张脸跟他手上翻开的书页一个颜色。倪将军鲜有这般看人的经验,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本来还觉得王爷留下自己守大本营,是个过于轻松的任务,这时才发现可能超乎想象的艰巨。
一把将书抽出来“别看了我告诉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才送来的消息,赵琚带着残兵败将从南山口退到行宫,被我们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再怎么死撑,也就这一两天的事。靖北王是什么人你没跟他打过仗所以不知道,要不是手下留情再留情,这西京城早该换主儿了”
又转头教育子归“公主殿下,不是我说你,虽然他是大哥你是妹妹,像这种情形,犯犯上又怎么了这么不吃不喝不睡觉,真打算成仙啊咳王爷回来叫我怎么交待”
子归接过他递来的书,摇摇头,低声应一句“将军,请你不要说了。”
太复杂,太曲折,太多隐情,太多无奈。而言语,太过贫乏。除了默默陪伴在大哥身边,她已不知还能做什么。
子释倒是笑了“谢谢倪兄。所谓“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倪兄是勇者,所以不担心。昨天倪兄问何为“临事而惧”,眼前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你看我自寻烦恼,我却是没有办法。要说到底担心什么,既是为你们王爷,也不是。权且就当都是为他罢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倪兄乃天生勇士,或者,什么时候爱了,大概能有幸尝一尝这临事而惧的滋味呵呵”
被倪俭这么一搅和,情绪冲淡不少。心头放松,登时迷迷糊糊歪了下去。
子归送倪俭出去,倪大将军忽然想起自己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忙道“今儿一大早,西京百姓开了城门。还请公主殿下指示,赶紧派人进城找大夫罢”
中午,大夫请是请来了,却是士兵们从家里直接绑到马上抓来的。
可怜谭自喻虽说布衣之身,向来深得敬重,年过花甲,几曾受过这般惊吓好在他意志坚强,身板硬朗,被几个凶神恶煞般的西戎兵从马上提下来,刚站稳,便负手昂头,傲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我谭某为蛮夷强盗诊治,却是做梦”
等到被推进营帐,才知道是给西戎人的重要俘虏看病。再瞧见李文李章,才知道这重要俘虏原来竟是老熟人。朝里的事情,他一个民间郎中如何知晓谭府又在北城,很多信息相对滞后,自然是文章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子释昏昏沉沉的躺着,想睡睡不着,想醒醒不过来。隐约听见阿文阿章哄得谭先生着急忙慌把脉开方,取穴下针,倒还有心思走神君子可欺以方,难罔以非其道。谭先生是义士,这么骗他,回头想明白,只怕要怄死。唉
这一天子归压根儿没露面。谭自喻不遗余力,立志让饱受敌人精神摧残折磨的李大人早日康复。开罢方子,快马即刻往谭府取药。又用金针入穴止吐,指挥文章二人把汤水药汁强行灌下去。直至入夜,才由西戎兵押着安顿歇息。
谭先生刚走,子归便进来看子释。
“大哥”这事儿办得实在是有些不厚道。然而大哥终于把药和食物都咽下去,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高兴。
子释拍拍她的手,闭着眼睛笑笑。身体似乎又慢慢变回自己的了,那种无端端沉重难言的压迫感,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虚弱感,随着体力的回归,正在渐渐减轻。
心想睡一觉,好好睡一觉,等他回来。
李歌忽然探头进来,看见小姐还在和少爷说话,才道“倪将军来了,小姐见不见”
这个时候来,必是南边有了最新消息。
“怎么不见快请。”
倪俭放轻脚步走进营帐,压着声音开口,神情语气却极兴奋“打下来了公主殿下,啊,子释,没睡呢” 嗓门放大,“午后就打下来了,送信的刚到。说是咱们的人已经进驻南山行宫”
子释问“是打下来的还是赵琚降的”
“呃”
虽然和预想有些出入,但西京最终顺利拿下,城中不损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满城百姓毫发无伤,此番行动可说大获全胜。倪将军心道一座行宫而已,打的还是降的,有什么区别
“怎么着也得先打嘛打到没法打,就只好开门降了。不过”倪俭觉得细节无关紧要,但是似乎也没有必要刻意隐瞒,于是接着道,“是太子赵昶领着宗室百官降的,赵琚,唉,赵琚在寝殿里自焚了。听说光救火抢东西就折腾半天,真是,死了也不让人消停”
“你说什么”子释猛然坐起。眼前一阵黑幕金星,子归赶紧扶住他。
“倪兄,你是说赵昶投降,赵琚自焚了”
“是传来的消息,就是这样。”
“不对。”子释低头思忖,“不对。这里一定有问题。”抓着子归的胳膊就要起身。
“大哥”子归急道,“大哥,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看看。”
“不行”
“是啊,”倪俭帮腔,“能有什么问题就算有问题,你现在去看顶什么用再说”试试在百度搜索“”
子释不理他们,挣扎着站起来“我们这就进城,从北门到南山行宫,穿城取直道最快。阿文阿章,给我备车”
“大哥我不答应。你现在这样,怎么能”
“子归,你听我说”一阵反胃,侧身弯腰,之前灌下去的那点汤水药汁尽数吐在唾壶里。几个人吓得赶紧伺候他,什么话都顾不上说了。
吐个干净,反而觉着舒爽些。漱了口,定定神,道“子归,天下谁都可能自焚,那个人绝不会是赵琚。”子归还没回答,李文李章听见这话,一齐点头。
“除非有人把赵琚绑在龙椅上浇油点火这会儿谁还有这份闲心否则,自焚的那个,肯定不是他。自焚的既然不是皇帝,”环视一圈,最后盯住倪俭,“那么,皇帝到哪里去了”
倪俭想啊难道死的不是赵琚围了半天,结果却让锦夏皇帝跑了,这确实是大问题,不妙糟糕之至
“所以,我一定要去看看。倪将军,请下令吧。早一点行动,便多一分机会,说不定就能够挽回。”轻轻一笑,“锦夏皇帝跑了,华荣王爷还没进去,咱们此刻进城,你这几千亲卫军,最是拉风气派,我便沾你光过过瘾”
倪俭转头看子归。
子归却明白大哥最后这句看似玩笑,实际特地说给自己听,证明此行并无危险。
然而,是奔波劳碌危险还是担忧焦虑更危险稍稍犹豫,一跺脚“好备车,进城”
就听倪俭哈哈道“子释不是要拉风气派我这靖北王亲卫军统领,亲自给你驾车如何这可够拉风够气派了吧”
是夜,靖北王亲卫军自北安门入西京。由城北向城南一路直行,所过之处,人畜惊惶,争相避让,果然拉风又气派。
中途居然撞上好几起明火执仗抢夺劫掠的勾当,见西戎军队出现,纷纷如鸟兽散。
原来赵琚初九日偷偷弃城南撤,戒严的都卫司士兵断后,拖到半夜才走。直到初十白天,南城百姓才发现,不但皇宫和崇政、崇德坊各处府衙一片空旷,恩荣、恩泽坊里官宦大家的宅子也多数成了空壳。很快,满城百姓都知道皇帝领着百官逃跑了。十一日清早,便有人干脆开了城门,大伙儿提心吊胆等着。谁知西戎军依旧老老实实驻扎在门外,倒是原先羁留城下的居民们迫不及待赶着回家吃饭睡觉。
一城人好几天高度紧张兼惊恐,这下子突然处于毫无监管的绝对自由状态,难免精神失常。那些个窃贼恶霸、地痞流氓、街巷混混、闹市闲人瞬间成为激活的病毒,变本加厉无法无天,迅速酿出声势。加上趁机报仇的泄愤的捣乱的揩油的不过一天时间,许多人口聚居地段打砸抢成风,整个城市眼看陷入骚动混乱。
遇见第三起当街抢劫,子释对子归道“倪将军跟我去行宫,你带些人巡城平乱,张贴安民告示。必要的时候,砍几颗脑袋挂一挂。”
子归四顾看看,点头。
倪俭问“三千人够不够”
公主殿下淡淡道“震慑平民而已,五百人就够了。”
耶
倪将军骤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气场。
坚持留下三千人,领着剩下的兵马继续飞奔向南,才一刹那反应过来那不就是打仗时候靖北王身上同样的气场么
忽听子释在身后道“倪兄放心。当初西京城里的坏人,听见谢子归三个字,都要立即脚底抹油夹着尾巴逃的。呵呵,这丫头”
深夜,子释和倪俭终于赶到鸾章苑行宫。前哨飞马报讯,亲卫军笔直冲进宫门,倪统领驾着车停在皇帝寝殿门前。
门廊柱子都熏黑了,建筑基本完好无损,看样子没真正着起来。然而浓烟未散,焦臭难闻,掺杂着宫墙内外无数死尸血肉的味道,陡然扑面而来,子释差点当场背过去。
才跨上台阶,长生已经出来“子释,你怎么”
“不是赵琚。”强压下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