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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晋阳_第73分页

作者:吴沉水 字数:13368 更新:2021-12-29 12:14:18

    生最得意事莫过于美人坐拥,肆意妄为,红绡帐底春宵苦短,温柔乡内夜夜销魂,这等快活,世上几人能有,自然是似神仙,更胜似神仙。

    可惜那都是他遇着林凛之前的事,自从遇上那前世的冤家,江湖上少了神仙医师,倒多了华发医师。谁承想,他一头黑发变成华发后,那昔日放诞不羁的浪子,如今收心养性,脸上少了邪性,多了沧桑,少了跳脱,多了内敛深沉,满心满眼,只为那一人相思萦绕,痴迷沉醉。

    白析皓向来是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里管旁人如何看待。他想风流倜傥便到处留情,想情有独钟便守着一人心满意足。他历经千辛万苦,终算得以与心上人在一起,只恨不得朝朝欢好缱眷,日日耳鬓厮磨,压根也想不到先前那些个不入流的事;且林凛为人,面子上着是温煦纯良,然内里却宁折不弯,平日偶然谈到这类风流侠客,言语间多不以为然,白析皓如何敢告诉他自己那些往事来自找麻烦

    如此日复一日,过得温馨祥和,虽间或有些小烦恼,偶尔也发生点小口角,然白析皓爱林凛至深,断不舍得令他受委屈,林凛又生性豁达不拘小节,有些分歧,往往却能一笑置之,且怜白析皓为他付出许多,想起颇多歉疚心疼,倒直将他当成小宝儿般哄。白家老号并众侍从瞧着白析皓不假言辞,面若冰霜,又对林凛呵护备至,从头打理到脚,遂以为这两人中,必定白析皓是决断之人。然近身接触他二人的袁绍之、琴秋等人,却知这江湖传闻中阎王爷要给三分薄面的神医白析皓,在自己爱人面前,宛若退化成稚龄幼童,动不动便恬着脸装疯卖傻,闹闹别扭引林凛来哄他。久而久之,连邬智雄等管事的都知道,若有要事,回白爷无用,回公子爷才能杀伐决断。

    这一日八月下旬,已过中秋,白府内反倒张灯结彩,较平时更为忙碌。偌大的正厅挂上大幅寿字,白府老管事的早早丫鬟小子将这里弄得干干净净,当地摆上紫檀面红木大圆桌,上面早已摆好碗筷等物,就等主人入座,即可开席。少顷,却听一阵笑语飘来,白析皓携着林凛,后随着袁绍之、琴秋、小宝儿等人,一路说笑,走了过来。老管事忙迎上前去,禀报可入席,林凛微笑致谢,引了众人一一落座。待众人坐定,丫鬟们送上净手铜盆,林凛略浸浸手,微笑道“今日析皓生辰,大伙只管尽兴。”

    “可有好酒”袁绍之忙问了一句。

    “自然有,”林凛笑道“锦芳自京师托人给我送了名酿,袁大哥尝尝。”

    袁绍之喜颜于色,笑道“快,菜肴随意,要紧上酒。”

    林凛哈哈一笑,转头道“听袁爷吩咐,先上酒吧。”

    白析皓瞪了他一眼,骂道“今儿个我生日,你喝什么要我说,别给他喝,没得便宜了这老小子。”

    袁绍之早已闻得酒香,跑了过去自丫鬟手中将酒壶接过,自己先倒了一杯,凑近去深深吸了一口,大赞道“二十年的江州曲陵,果然妙哇,小凛,你那妹子着实了得,这酒极为难得,她都能给你弄来,好本事,好本事。”

    锦芳精明能干,居中斡旋的本事,到得袁绍之这里,均比不上弄一坛成年佳酿,林凛哑然失笑,亲自站起接过酒壶,自白析皓起,替众人一一斟酒,举起杯子对白析皓道“析皓,今儿个我无备礼物,只此薄酒一杯,为你祝寿,干”

    白析皓一把按住他的手,笑道“你在我身边,白析皓已是夫复何求了。莫要学袁绍之那等蛮子,动不动就干杯,我们浅斟低酣即可。”他举起杯子饮了一口。

    小宝儿笑嘻嘻站了起来,高举杯子道“白神医,小宝儿敬您,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琴秋扑哧一笑,道“你家公子爷只要乖乖地呆在白神医见得到的地方,他便能自我圆满,如何需要东海南山这等福寿”

    这有个典故,话说某天早晨起来,白神医忽而不见了林公子,竟然心急火燎,召集了整个宅子的奴才分头找去,自己施展轻功,上蹿下跳,最终林凛却只是在正房暖阁内试穿新做冬衣而已,白析皓只需一步跨去,便能看到。偏生他惶急之下,竟四下寻找,唯独忘了好好找找房里。众人一听,想起这个事,均哈哈大笑。

    白析皓难得有些赧颜,冷冷道“琴秋,你看来身子欠佳,不如再回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罢。”

    琴秋笑容一顿,立即道“诸位,白神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时不见如丧魂落魄,又岂是凡夫俗子所能及来,白神医,”他端起酒杯,正色道“祝你和小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白析皓脸色稍和缓,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林凛摇头微笑,正待说话,却听得厅外一人飞扑而来,朗声笑道“白神医过生辰,又怎能少了我徐三助兴的份”

    白析皓眉头一皱,嫌恶道“不敢,白析皓当不起徐三爷这个礼,徐三爷还是请回吧。”

    “这如何使得。”徐达升说话间已闯入前厅,大咧咧坐下,一面吆喝丫鬟替他添碗筷,一面笑道“白神医,你别说得太快,我老徐才刚替你挡了一件大麻烦,你要是知道了,怕得备上等席面宴请于我。”

    “白某那点小事,如何敢劳动徐三爷。”白析皓不耐地扬起眉毛,不客气地道“请回吧,你在这,小宝儿定吃得不开心,他不开心,凛凛定会担心,凛凛一担心,那便是我不开心,所以,徐三爷,您赶紧的,打哪来回哪去吧。”

    徐达升哈哈一笑,夹起一块红烧猪蹄大嚼起来,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斜着眼笑道“白析皓,你不想知道,我为你解决了什么麻烦”

    白析皓冷笑道“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是我解决不了,而你解决得了的。”

    “是么那还真是多了。”徐达升笑呵呵地道“比如醉春楼。”

    白析皓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忙收敛了视线,道“不知你说些什么,算了,今日我生辰,便算积德,坐下一起吃吧。”

    徐达升也不计较,笑嘻嘻地又夹了一条烧鸭腿,啃了起来,啃完了,方意犹未尽地放下骨头,凑到小宝儿身边去笑道“宝儿,好久不见,可想哥哥不曾。”

    小宝儿往后缩了缩,戒备地道“不,不想。”

    徐达升立即装出一副苦瓜脸,道“你哥我可是日思夜想,想着我的乖弟弟如今也开始学配药了,不知这东西用不用得上,这不,日夜兼程地给你送了来,你瞧。”

    他将身后包裹解下,只见里头用干净纸包着一物,又郑重其事地解开,立即飘出一阵沁鼻幽香,林凛奇道“什么东西,如此好闻”

    白析皓笑道“不过紫兰草,咱们铺子比这名贵的药材不知多少,只这几日用完了,小宝儿学炼的丸药中正好缺了这一味。”

    林凛点头,微笑道“如此有心,小宝儿,你还不谢谢你哥惦记着。”

    小宝儿却站了起来,大声道“主子,我不谢他,他,他才没安好心,他,他”小孩儿骤然涨红了脸,忽而眼圈一红,垂头扁着嘴道“主子”

    林凛瞧这光景,知他们二人必定有猫腻,多半是这徐达升不知有怎么作弄小宝儿,心里一软,放下箸蹙眉道“徐三爷,这便是你的不是了。这孩子心眼实诚,单纯善良,你若帮着心疼也就罢了,若总存着嬉戏作弄之心,恕咱们奉陪不起”

    徐达升却如被踩尾巴一般跳了起来,嚷嚷道“我老徐怎会欺负于他,林凛,当日水陆道场,几百双眼睛看着,小宝儿早认了我作哥哥,由得你反悔么什么奉陪不起,我明儿个便带小宝儿离了你这,我们才是奉陪不起”

    林凛微微一笑道“是,当日情急,认你作兄长也是权宜之计。然此事你可曾禀报父母,开祠堂设香案禀告列祖列宗或是乡里设宴,广而告之,让小宝儿入你们徐家族谱,改为姓徐或能拿出兄长之尊,爱护关怀,让宝儿真心实意唤你一声哥哥”

    天启朝人最重宗族祖宗,当日晋阳公子认锦芳作义妹,皇帝要为此事特地颁了圣旨,又命钦天监择了吉日,祭祀了太庙,行郡主礼,赏郡主品阶服饰等等,如此才全了华阳郡主的名分。徐达升被林凛问得哑口无言,满脸尴尬,林凛笑笑道“还是说,徐三爷于此事本就无心,既如此咱们也不高攀,宝儿出去,是我林某的得意门生,是白家老号的小少爷,天鹰堡的小主子,未必便不如作徐家名不正言不顺的四爷。”

    徐达升恼羞成怒,一拍案几,站起喝道“老子做事,什么时候藏头缩尾,老子就是看上这小孩儿了怎么着,看上了还怎么认作兄弟也不知你怎么教的,你与白析皓整日里亲热不避嫌,这孩子却如小卫道士一般古板正经,老子不过亲了个嘴儿,便如此惊慌失措,避之如蛇蝎”

    众人面色古怪,均忍笑得辛苦,小宝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又羞又气,狠狠推了徐达升一把,叫道“你还说,你还说,都是你不好,我再也不要见你了,再也不要了”他一抹眼泪,转身一溜烟跑掉。徐达升大急,忙欲追赶,喊道“宝儿,你别气,哥哥这不是被逼了么”

    林凛朝琴秋使了个眼色,琴秋倏忽站起,拦住徐达升,笑道“徐三爷,这偷吃不抹嘴便罢了,还能大庭广众嚷嚷出来,小可今日可真是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徐三爷,不知您平日练的是什么功”

    徐达升一愣,道“什么什么功”

    “这么厉害的金刚罩铁面功,小可仰慕之极,自然要好好打探了名目,回头加紧修炼去呀。”

    他此话一说,众人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徐达升却丝毫不以为意,嘿嘿一笑道“这你们便有所不知,老子待谁好,有心跟谁在一块,本就正大光明,敢对着天地祖宗发誓赌咒,老子这不叫厚脸皮,老子这叫豁达实诚,你们几个,谁敢能老子似的,就站着吆喝一句,某某人,老子便是喜欢你,怎么的吧。你们谁敢”

    他这话正中了席间几人心病,琴秋神情一黯,倒不好说什么了。白析皓却无所顾虑,站起来便道“这有何不敢”

    林凛一愣,忙道“析皓,别跟他一块疯。”

    徐达升哈哈大笑,叉腰运气,朗声道“小宝儿,哥喜欢你,要跟你在一处,你快快应承哥哥,哥带你逍遥江湖去。”

    他声音中加了深厚内力,传出甚远,只怕整个宅子都能听到。白析皓微微一笑,不顾林凛扯着他的衣袖,也朗声道“凛凛,我喜欢你,这一世只愿与你一起――”

    林凛大窘,脸颊红似火烧,见众人眼睛齐齐看着自己,只得勉强笑道“呵呵,那个,中气还挺足。”

    袁绍之掌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众人瞧着林公子难得一见吃瘪的模样,均丝毫不给面子,笑得个人仰马翻。徐达升一路笑,一路拍着桌子道“白神医,论起脸皮厚,徐某甘拜下风。才刚你这声吼,这宅子内外,怕都听到。小宝儿本就是小孩子,无甚要紧,林公子却有一大摊子事,这下好了,自明日起十天半月内要称病不见客,不然怎么对着下人发号施令”

    白析皓握着林凛的手,满不在乎道“有什么要避的,我白析皓便是这样的人,要受不了,他们也不配当我们白家的伙计”

    林凛却涨红了脸,咬牙道“徐达升,你不安好心是吧没问题,从明日起,小宝儿跟着我读书习字,修心养性,你别来打扰孩子用功”

    徐达升一愣,苦着脸道“林凛,不带你这么捣乱的――”

    林凛冷哼一声,道“我是为你好,小宝儿可不像你这么没脸没皮,你让他如此出丑,不赶紧躲两日,真等着他跟你翻脸决裂么”

    众人瞧着徐达升一脸敢怒不敢言,又哄堂大笑,正闹着,忽见邬智雄神情古怪,跑进大厅,陪着笑脸道“打扰各位的性质了,爷,请移步,小的有事禀报。”

    白析皓头也不抬,淡淡地道“有什么事不能即刻回禀说吧。”

    “不是,爷,您过来,”邬智雄一脸尴尬,道“这事,不宜,那个,爷,您还是过来吧。”

    白析皓奇道“到底何事我事无不可对凛凛言,你直说便是。”

    林凛也微笑道“邬老大,能让你如此为难,必是要事,不若说出来大伙听听,也能帮着出个主意。”

    邬智雄看看众人,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着道“爷,那小的便说了”

    “说吧。”

    “您过后可不许责怪小的。”

    “嗦什么”白析皓一皱眉,冷冷扫了他一眼。

    “柳惜惜柳姑娘找上门来了,才刚小的本已道爷不在,云游四方,归期不定,哪知话音未落,便听见爷的声音。柳姑娘这下不依,定要进来,您从前吩咐过,不得阻难她,小的这也是没办法”

    白析皓一呆,道“哪个柳惜惜”

    徐达升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醉花楼红遍江南的名妓柳惜惜,白兄,连我这等大老粗都知晓,您装什么糊涂话说这女人真好本事,我于道上本已派人阻了她,故意引着她往岔路上去,她这么快就找对了地方,不简单哪。”

    林凛微微一笑,缓缓地问“不知这柳惜惜来此,意欲何为”

    袁绍之看了白析皓一脸惶急,心里不忍,便道“想来也无事吧,旧日白老弟救过她一回,她来谢救命之恩也未可知。”

    白析皓陪笑道“袁大哥所言极是,我本就说不用她如此多礼,救人乃医师天职,哪里用得着她巴巴来谢。邬智雄,你替我婉言谢谢她,就说心意已领,然不必多礼,请她回去吧。”

    邬智雄忙道“是是,小的这就去打发了。”

    他转身刚要走,却听林凛淡淡地道“站着。”

    邬智雄一哆嗦,不敢下去,他服侍林凛已久,对这公子爷不动声色的威仪领教甚多,忙垂手站好,却听林凛淡淡道“天色已晚,让人家女孩儿如何回去收拾偏院,先安顿人住下。”

    他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拱手道“林凛略有不适,先行退席,大伙反正不是外人,自便吧。”

    白析皓上前拉住他的手,急道“凛凛,你听我说”

    林凛一把抽出手,冷声道“不必,”他对着众人微微一笑,道“诸位晚安。”

    “凛凛――”白析皓还待说,却被他一个犀利眼神,堵住话语,只得眼睁睁瞧着他翩然而去。袁绍之按住他的肩,笑道“我去与他说说,你别忙,此时你过去了,事情越说越乱。”

    白析皓一阵烦躁,拂袖摔翻碗碟,道“若是旁人,我也能哄得来,只是他的性子如此刚强,我,我”

    袁绍之笑笑道“你以前的女人上了门,无异于打了他一耳光,生气也是正常。你莫急,小凛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气头上过了,自然就好了。”

    下部 番外――生辰中

    袁绍之一路往西,拐过池塘上九曲的回廊,片刻便到白析皓与林凛所在地楼阁,上挂一匾,写着“点苍”二字,正是林凛龙飞凤舞的手笔。但袁绍之知道,旁边一行行书,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与皓大醉欣然提笔之流,却是白析皓的手迹,这两人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写一块匾额,也你我不分。他轻轻一笑,正待叩门而入,却听见嘎吱一声,那门自内打开,林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地道“袁大哥,怎么你还兼做说客”

    袁绍之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只是今夜月色甚好,我找你对酌而已。”

    林凛道“赏月饮酒,只合肆意之人,要与我这等闷人一道,只能饮茶。”

    袁绍之一愣,苦笑道“那,那就饮茶吧,反正也是饮。”

    林凛微微一笑,回头道“小宝儿,将家伙什都摆院子里来,我请袁大哥尝尝露台秋。”

    屋里转来小宝儿的答应声,未及,便见他带着另外两名丫鬟将茶具摆好,点燃炭炉,握着蒲扇在一旁轻轻扇着。袁绍之等得好不耐烦,见状跨步上去,欲一把抢过小宝儿手中的扇子,道“我来我来,你小胳膊没力气,烧个水等半日。”

    小宝儿夺回蒲扇,闷闷地道“这里头是山顶甘泉,最不能猛火烧开,不然茶味道就不同了。”

    林凛微笑道“让他弄吧,袁大哥,请坐。”

    袁绍之摸摸鼻子,踱到他跟前,一同坐在院内石台的鼓凳上,看了眼一直锁着眉,一脸严肃的小宝儿,低声笑道“这孩子不会还在生徐三的气吧”

    林凛笑道“不算生气,大抵,是还没想明白,等他想明白了,自然就好了。”

    “那你呢,几时不气,几时想明白”

    林凛笑而不答,姿态优雅地摆开一溜茶具,少顷,小宝儿将水烧开,拿棉布裹了送过来,林凛道了谢,亲自注水洗茶,再沸水注入,烧灌杯盏,一套复杂的工序耍将开来,直看得袁绍之直了眼,待到一杯芬芳扑鼻的茶送到眼前,方回了神,称谢,也不怕烫,迫不及待饮了一口,只觉一股清冽之气直冲肺腑,登时将五脏六腑中的沉浊一扫而光。袁绍之赞叹一声,又饮了一口,这回方觉唇齿留香,茶味萦绕久久不散,他惊诧地道“这什么茶,如此好喝”

    “极品露台秋呢,便是进贡皇宫,一年统共得不过一斤,”小宝儿认真地道“加上我家主子煮茶功夫天下一绝,你现下尝到,真是有福了。”

    “小猴儿,不用你拍马屁也有你的份。”林凛笑着将另一杯茶沏出,注入茶盏,道“喝吧,给你的。”

    小宝儿笑了起来,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活泼,端起来喝了一口,吐吐舌道“好烫。”

    林凛微笑道“教了你多少回,闻香吹起也是品茶一道,你偏要牛嚼牡丹,这下怪谁”

    小宝儿呵呵傻笑,端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林凛含笑看他,正想说什么,却听袁绍之沉吟道“小凛,这茶从何而来”

    林凛淡淡地道“还能从何而来,这等贵重东西,民间如何能有,自然是来自那处取天下供养之地。锦芳每季都命人给我捎来,我这的吃穿用度,都快赶上宫里了。”

    袁绍之笑道“你妹子挂心于你,也是应当。”

    林凛苦笑一下,轻轻摇头道“袁大哥有所不知,宗室子弟吃穿用度,均有明制,逾矩乃大不敬罪名,锦芳身份只是郡主,诰命只为三品,如何用得到这些我着人打探的是,这等东西,皆从皇宫内院,直接赏赐而来。”

    袁绍之一惊,道“莫非皇帝还贼心不死”

    林凛蹙眉,良久方缓缓道“天威难测。”

    袁绍之拍拍他的肩膀,道“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往多少难事都过来了,这点子事,难不倒咱们。”

    林凛含笑点头,迟疑了一下,道“我倒是不怕,只是析皓,析皓都知道这些,可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袁绍之瞧他眉目中略有忧色,忙宽慰他道“这不是更好省得他嗦嗦找不痛快。”

    林凛轻叹一口气,手指轻叩桌面,犹豫着道“袁大哥,析皓对我,从未如此,内院赏赐,他明明心里不痛快,却不说一句;徐三是不是传些慕锐的话来,他不喜欢,却仍是沉默不语;今夜之事也是如此,”他抬起头,目光悠远,慢慢地道“那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只消他直言一句,我又何曾会介意但他仍是装着若无其事,想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袁绍之拍拍他的肩膀,道“他也是,小心着你。”

    林凛站了起来,叹息道“可我不愿他如此小心翼翼。”他一顿,忽而道“袁大哥,你觉着我这点苍阁如何”

    这点苍阁乃白析皓为林凛特地建造,一花一木,一桌一几,条案挂屏,地毡香炉,无不精心挑选,贵重不足,却雅致有余。袁绍之略微诧异,但仍据实答道“只怕神仙也住得了。”

    林凛苦笑道“里头所有玩意儿,均是析皓亲自挑选置办,全是我喜爱之物。”

    “这不好吗”袁绍之笑了起来,道“析皓待你,可真费尽心思了。”

    “可他自己呢他喜欢什么他爱什么”林凛垂头,微微握了拳头道“我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他如此压抑自己,一年两年还好说,长此以往呢他原该睥睨肆意,我行我素,洒脱不羁,江湖传言中的神仙医师,不就是那样的吗可你瞧瞧他,如今处处留神,刻刻担心,我,我真不知,他与我在一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袁绍之一怕桌子,打断他道“小凛,这便是你的不是了。”

    林凛点头,黯然道“我确实不好”

    “不是这个,”袁绍之募地站起,道“你的不是,在于只瞧见这期间的隐忍退让,却忘了,白析皓到底为了什么如此委屈求全。”

    林涨红了脸,嗫嚅道“我自然知道他为何”

    袁绍之笑了笑,温言道“你未必知道。小凛,我一直将你视为亲人,宛若我老袁孤独一生,临老了,却多了个子侄,今儿个晚上,袁大哥倚老卖老,有几句不入耳的话,要说来你听,你别介意。”

    林凛忙正色道“怎么会,袁大哥赐教,林凛不胜感激。”

    袁绍之道“你智略横生,谈吐风仪,性情又淡泊冷清,且宽宥恭谨,入庙堂,则为国之栋梁,隐山林则为龙浅高士,你这样的人,白老弟怎能不紧张忧心,怎能不小心翼翼守着你怕你拘束,离了你却怕你顷刻间了无踪迹。”他轻轻一笑,道“你道神仙医师,如何变得满目烟尘,束手束脚他是怕了呀。”

    林凛睁大眼,讶然道“我,我,我不是说过,天大的事,自有我来担着,他莫非信我不过”

    “非也,他信不过自己。”袁绍之笑道“患得患失,牵肠挂肚,这等小女儿心思,只怕白老弟一样不落。然我现下说的不是他,我要说的是你。”

    “愿闻其详。”

    袁绍之施施然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饮了一口,道“小凛,你这茶冷却一分,便少了一分味道,还不若饮酒,冷暖皆有滋味。”他笑了笑,道“莫非,是我错了”

    “也不算错,”袁绍之道“只你要为他好,便不若做些事来令他放心,至于怎么做,你这么聪明,便无需老袁聒噪了。”

    林凛微微一笑,站起作揖道“多谢袁大哥。”

    袁绍之大咧咧受了他的礼,忽而道“我今夜,觉着自己很嗦,莫非真的老了。”

    “怎会”林凛坐了下来,命一旁的小宝儿重新煮水,笑道“袁大哥正当壮年,便莫学那闺阁儿女伤春悲秋了。”

    袁绍之哈哈大笑,然目光哀伤,缓缓地道“小凛,莫要轻言别离,千万记住。”

    林凛略微诧异,一想却知,袁绍之是有感而发,他不动声色地摆弄茶具,道“是,林凛谨记。”

    袁绍之笑了笑,道“你别瞧我老袁如今吊儿郎当的模样,年轻时也是俊俏后生,走在道上,十里八村的小姑娘大媳妇均会偷偷看我,逢年过节也爱绣个荷包手绢送来与我。”

    林凛微笑道“袁大哥如今也风采依旧,无需妄自菲薄。”

    袁绍之摇手道“不然,老了。”

    “这么多姑娘家,你可有中意的”

    “怎么没有。”袁绍之微笑道“我打小就中意她,两家人住得近,一处玩耍,一处长大,我心中有她,她心中有我,虽未曾定亲,然早早的,她便与我说过非君不嫁。”

    林凛心里微微难过,这是个注定悲剧的故事,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笑道“青梅竹马,绕床弄青梅,真羡煞旁人。”袁绍之目光黯然道“是啊,可惜我老了方明白青梅竹马,何等珍贵。然那是却年少轻狂,自信男儿志在四方,且痴迷剑术,总觉着,她反正铁定是我媳妇儿,便且等上两年,再娶她不迟。哪里想过,这世上弱肉强食,变故横生,纵使武功天下第一,到头来,却不过仓惶回首,物是人非。”

    “袁大哥――”林凛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没事,”袁绍之强笑道“听我这老头子唠叨年轻时那点事,你烦了吧”

    林凛笑着道“怎会,我荣幸之至。”他接过小宝儿呈上的水壶,重新泡茶,等了一会,放倒出淡色茶汤,道“袁大哥试试,这二道茶,可比头一道的好。”

    袁绍之称谢接过,慢慢细品,颔首道“确实不同,甘香清冽,尤甚之前。”

    小宝儿却好奇地道“袁爷,您那位青梅竹马,后来怎样了您为何不娶她”

    林凛轻斥道“宝儿,莫要打探人的私事。”

    袁绍之笑着摇摇头,道“今儿个晚上我兴致好,与你们说说也无妨。”他淡淡地道“我那未过门的媳妇,貌美无双,便是我后来走南闯北,却不曾见过容貌胜她的女子。你们想,女孩儿顶着那样一张脸,委实祸害,我在的时候还好些,我一不在,打她主意的人太多,且我们两家,家境虽殷实,却不过乡绅,如何斗得过豪强氏族更遑论皇亲国戚”

    小宝儿忙道“那,那她叫人抢去了”

    袁绍之苦笑道“若是那样,还有冤可说,那州府拿了她一家老小性命威胁,逼她自荐为采办秀女,后又因容貌出众,被京师内某权臣相中,纳入府中做了姬妾。”

    小宝儿奇道“州府老爷不是得秉公执法么如何能胁迫于她”

    “秉公执法”袁绍之嗤笑道“那等州府官员,倒真是按着律令办事,你附近若有盗案,他能指着府衙上门拘了你,美其名曰盗贼嫌疑,押你入监;你家方圆十里若死了乞丐,他也能派着衙役抓你,说你苛待乡里,致人死命。小老百姓能怎么办告还无处告,管管相护倒在其次,要紧的是,律令中明白写着,州府大人有拘拿嫌疑,惩戒恶绅之权。”

    小宝儿怒道“岂有此理,这狗官好生可恶后来呢袁大哥,你还不拿剑去将媳妇抢回来”

    林凛闻言一笑,知道小宝儿这些日子老跟徐达升混在一块,或多或少,学了点那江湖匪气,便伸手过去,握住小孩儿气得发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袁绍之凄然一笑,道“我怎么不抢只是有些事情,晚了便是晚了,再血刃仇人,大闹京师,又能如何她终究是嫁作他人妇,且还生了孩儿,我便是将那逼迫她的人阖府上下,杀个干干净净,又能如何我还不是害死了她,害她的孩儿年幼丧母,从小备受欺凌”

    他一连说了两个“又能如何”,语气中带了说不出的遗憾悲恸,小宝儿已然听得眼眶微湿,林凛也心情沉重,忽而想到一事,道“那个离魂刀,便是自那时结下的冤仇”

    袁绍之点头,黯然道“正是,那权臣家中豢养高手甚多,我剑术再精,却也难敌众人,浴血奋战了一天一夜,终究还是逃了出来。那权臣怒其爱妾之死,一连追捕了我好些年,及到他病重逝世,这道追杀令,才算渐渐叫人忘了。”

    小宝儿按捺良久,终究忍不住问“那,那女人是怎么死的”

    “服毒自尽。”袁绍之哑声道“她说自己已失贞洁,还为那人生了孽种,早便备了毒药,只是一直等我,待见了我一面,便了无牵挂。”他长叹一声,忽而站起,伸伸胳膊道“好了,唠叨得也够久了,我还是回去,你早点歇着。”

    林凛忙站起道“袁大哥慢走。”

    袁绍之走了两步,忽而回头道“小宝儿,你随我一道走。”

    “哦。”小宝儿乖乖地上前跟着走了一段,忽而奇道“袁大哥,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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