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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晋阳_第6分页

作者:吴沉水 字数:13100 更新:2021-12-29 12:13:31

    著,官应老病休一句,大妙,想不到,你才学这么好。”

    “哪里,那不是我写的。”萧墨存赶紧摆手撇清说“我只是值此星夜,心略有感,随口吟出罢了。”

    那人呵呵一笑,嘶哑的声调放缓,道“你适才多念了一遍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怎么,难道年纪轻轻的,已经有了退居山野的归隐之心了”

    “不敢,你说到归隐,我便想到进取。”萧墨存微微一笑,淡淡地说“世人个个寻思进取,挤破脑袋要做这人上之人,但是,何为进取呢高居庙堂,手握权柄,位极人臣,一呼百应,得到这的荣誉,是一种进取。良田百顷,锦衣玉食,仆役成群,娇妻美妾,得到这样的生活,也是一种进取。但是,人们似乎都忘了,这个世界的结构,就如高塔耸立,一层一层往上收,最后到达塔尖的,只有那么寥寥数人,大部分人都注定要充当塔层、塔基,或者根本连塔基都算不上,只能是那高塔下的一点小沙土。”

    那人一听,点头道“正因为这样,人人才要力争我夺,抢那权位上寥寥可数的几把椅子。”

    “是啊,”萧墨存叹了口气,说“我只是在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换一种进取的呢不涉庙堂,不落江湖,只身遨游天地之间,自由自在,心无挂碍,无有恐怖,来去之间,只做我自己。如沙鸥一样无拘无束,岂不妙哉。”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道“别忘了,沙鸥飞翔是自由,可天上水底,多少双眼睛盯住,只等这只笨鸟乐呵过头,一个不着意,立即会有飞禽猛兽伺机而动,分而食之。”

    萧墨存一呆,随即一笑,道“也是,没有天敌,沙鸥繁殖过多,也会成祸害。”

    “呃”那人没有听懂,问道“何为繁殖”

    “没什么,你说得对,我不羡慕沙鸥了。”萧墨存话音未落,只能牢门又一声“哐当”,小全儿拎着灯笼渐行渐近,跑到萧墨存牢门边,悄悄道“公子爷,等久了吧。换班的时辰快到,小的久候不得。这是您要的酒。”他将藏在怀里的一个小长嘴瓷瓶递过来,赫颜道“小的没用,只弄到这么点,公子尝了要觉着好,小的明儿个再想法”

    “没事,谢谢你,辛苦你了。”萧墨存接过瓶子,微笑道“快回去吧,今儿个晚上的事,让你当风险了。”

    “公子爷,这是小的本份。”小全儿答道,忽然嘿嘿一笑,说“公子爷,说句不怕您恼的话,这酒不是什么好物件,夜深露重的,您莫要贪杯啊。”

    “知道了,谢谢。”萧墨存点点头,说“那个,还是把灯笼留下吧。”

    “诶,小的知道了。”小全儿垫起脚尖,把灯笼挂在牢门顶上,又躬身行礼,这才匆匆离去。

    “你的酒。”萧墨存待小全儿走后,转头对那人说。

    耳边听得一阵锁链叮铛乱响,夹杂着挪动身躯的摩擦声,那人的声音,从两间监牢相隔的栅栏边响起“给我。”

    萧墨存走了过去,借着黯淡的灯笼,只见那人披头散发,胡子拉扎,根本瞧不清长相。只一双眼睛,隐藏于毛发丛中,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目光犀利如剑。萧墨存被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下一顿,递上酒瓶的手停在半空。

    “拔开盖子,递给我。”那人仍旧看着他,口气放缓。

    萧墨存拔了盖子,一股酒香涌了出来,手握瓷瓶,小心递过栅栏,那人并不接过,说了声“喂我。”

    “啊”

    “喂我,我拿不了。”那人动了动桎梏在木枷上的手指头,声线转低,语调中带着难耐和渴望。萧墨存迟疑了一下,凑近木栅栏,将瓶子对准了那人龟裂的唇。

    他拿瓶子的手一顿,即被那人牢牢抓住。萧墨存刚刚经历过皇帝的事,对他人的触碰格外敏感,手一僵,顷刻就想甩开,哪知手上竟如套了个精钢圈,哪里挣得了。他低头,见那人如饮琼浆,大口大口地就着他的手喝酒,脸上纵横的也不知是鞭痕还是拳棒伤痕,心下一软,不再用力,反倒将瓶子托高,方便他饮酒。

    那人片刻就将一瓶酒喝得干干净净,放开萧墨存的手,长长吁出一口气说“胭脂红,你那仆人,竟然给你找这种娘们喝的酒。”

    萧墨存夺回瓶子,说“知足吧你。”

    那人轻笑了一声,说“不过也是,让我给你找酒,我也找这一类型的。”

    萧墨存说“你不会有这种机会,因为我不会喝酒。”

    “你不会喝”那人摇摇蓬松的头,说“对酒当歌,快意恩仇,这种乐趣要没有了,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萧墨存淡淡一笑,将瓶子仔细靠着墙脚放好,按了按太阳穴说“放浪形骸,纵情声色,是一种享受;但,听松涛过耳,揽两袖清风,也没有什么不惬意的地方。”

    “你倒是随遇而安得紧哪。”那人道“怪不得在这牢狱之中,你也能这么怡然自得。”

    萧墨存轻叹了口气,说“我是没有办法,只能当成来这度假了,难不成,还要在这里担惊受怕,寻死觅活不成”

    那人闻言,呵呵笑了起来,叮咛当啷地晃动铁锁链,说“照你这么一说,我这身上套着的捞什子,也该视为强身健体,锻炼意志之功用了”

    “正是。”萧墨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恭喜兄台,来日出狱之时,便是你脱胎换骨之日。”

    “说得好等我出去之日,定是脱胎换骨之时。”那人喝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借了酒劲,原先连挪动都万分艰难的身躯,此时竟然靠着木栅栏,慢慢站了起来。萧墨存诧异得退了两步,那人不满意地说“怕什么,我是老虎,看吃了你。”

    萧墨存哑然失笑,走前了两步。

    那人吩咐道“再过来点。”

    萧墨存迟疑了一下,见对方宛若无害的动物园动物,便又向前走了两步。哪知道刚刚靠近木栅栏,那人原本搭在木枷上的手忽然抓过他的手,一把扣住他腕上的脉门。

    第章

    随着那五根炙热的手指扣上,萧墨存吓了一跳,随即沉下脸,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一双利刃一样的眼睛直直在他脸上、身上巡了几个来回,那目光太尖锐,萧墨存只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衣裳,赤裸裸曝露人前一般难堪。他心里一阵恼怒,提高声音,厉声喝问“你要干什么放手”

    那人不予理睬,却反手一勾,也不知道真的,萧墨存顿觉一股寒气自脉门蜿蜒而上,顷刻间整个手臂冰冷麻痹,更不可思议的是,这股寒气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手臂攀附过去,顺过肩膀,肺部,片刻之后,整个半边身子如堕冰窖,冷得他都快忍不住打起寒战来。

    萧墨存心下大骇,这是怎么回事从未遇到过的诡异事情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令他霎时间头脑空白,他惊惧起来,凭本能想要甩开那个人的手,但对方的手指却如水蛭一般牢牢吸附在自己手腕上。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萧墨存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咬紧嘴唇,拼命抵御这股古怪的寒气,可没有用,不出一会,他便全身颤抖,寒冷钻入骨髓,仿佛整个内部脏器都结上一层冰。他并不傻,惊惧过后,立刻明白了这个男人定然是用了什么传说中的邪门功夫或点穴种蛊之类,才导致身体发生这种变化。

    那个男人直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倔强及痛苦挣扎的痕迹。在萧墨存几乎以为要被冻僵之际,低哼了一下,五指舒张,握上他的手腕,顿时,一股暖流又如小蛇一样匍匐而来,暖流所过之处,那种如被寒冰裹体的冷逐渐被驱散开,萧墨存简直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个古代人,在自己身体内变魔术一样玩冰火九重天,等到暖流冲开最后一点寒意,男人手一松,萧墨存差点跌到地上,这才发现,原来刚刚自己全身绷得太紧,这一下一放松,脚下一软,险些站不住。

    他勉力站直,直视男人野兽一般炯炯发亮的眼睛,心里把这王八蛋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才渐渐缓过气来,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冷冷地道“直说吧,你干了什么,你想怎么样”

    那人不答,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忽然冒出一句“谁打的”

    “什么”

    “脸,谁打的”

    萧墨存抚上脸颊,才想起这上面还有皇帝弄出来的指印,冷声道“不要转移话题。”

    “身上的痕迹,也是同一个人弄的”那人不理,仍又凉凉地问。

    萧墨存转脸不答。

    “你被人强了”那人步步紧逼地问。

    萧墨存只觉脑海里轰的一下,脸烧了起来。他想起了来自皇帝的强迫侮辱,再联系到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卑劣行径,一天之内,竟然接二连三遇到这种倒霉事,心里顿时大怒,挺直了脊梁,冷硬地道“请问,这与阁下有关吗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事我又有什么义务要回答你”

    “你没有被强。”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中带了笃定“你这样的,想必,要强的人,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萧墨存深呼吸了几下,提醒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不要被这个人激怒,丧失掉谈判的先机。他此刻倒没有察觉身体有何不妥,但谁知道中国古代民间会隐藏多少神秘的武功或符咒

    那人饶有兴味地观察他,半响才道“我刚刚,给你注入了一股玄寒之气。”

    萧墨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双目清明,回复一脸云淡风轻,他露出倦怠的神色,也不理会那人,转身坐到自己的稻草床上。

    “你不问,这股玄寒之气会怎样”那人好奇起来。

    “没什么好问的,顾名思义,寒气入体,然后只有仰仗你才能解脱,而你这么做的目的,除了威逼,没有其他。”萧墨存又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

    “差不多,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我要拿这个威逼你什么”

    “威逼什么”萧墨存自嘲一笑,说“你不外乎想出去,利用我与才刚那个小衙役认识,在他身上寻这越狱之计。只可惜你未免高估了我,我算什么,自身难保的人,那小衙役也不过能行些酒菜的方便,真要做什么事,他一是帮不了,二个就算帮得了,那孩子只怕还没行动,自己先吓得尿了裤子。”

    “错了。”

    “错那你要什么”

    那男子笑了起来“那股子玄寒之气,需连续五日,用纯阳内力化解。”他顿了顿,声音愉快地补充“我只是,想要你连续五日,都让你的仆人送酒进来,然后,再由你亲手喂我喝,如此而已。”

    他口气中不掩轻佻,萧墨存听后,面色愈沉,冷冷地讥讽道“这点小事,兄台吩咐就是,又何须拿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证明你盖世神功”

    那人却丝毫不以为意,道“成事不拘方法,我只是要确保你一定会这么做,况且,五日后我必定为你花去这道寒气,也算不得难为你。”

    萧墨存不再说话,觉得跟这个隔壁自以为是的王八蛋简直无话可说。事到如今,也只能怪自己蠢,大牢是什么地方,关进来的哪里会是什么善茬自己竟然在这里,还有交朋结友的闲情逸致,还傻乎乎为此人弄酒,错出己身,也怨不得他人。

    他长长叹了口气,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牢中不辨日月晨昏,只在那斗大的一角天窗中,得以瞥见蓝天或星夜的一角。萧墨存昏昏沉沉地从稻草床上爬起,头发凌乱了,他也挽不回去,索性全部解下披在肩后。他扶着床沿坐起,脑袋一片空白,梦里自己身下似乎还是一向熟悉的dunoio床垫,醒来时,鼻端却传来受潮稻草的霉烂味,睁眼一看,牢狱森然,周遭萧索,分明仍在演出那场不尽人意的穿越戏码,只是演到这份上,却已经人我不分,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愣愣想着现如今,自己到底还算是林凛,亦或是晋阳公子萧墨存。

    远处传来一声开锁的哐当声,一阵脚步声传来,不用看,萧墨存就知道是王福全那孩子来了。果然,他一手提了粗陶罐,一手提了食盒走过来,见他醒了,脸露喜色,唤了声“公子爷,您起来啦。”

    萧墨存点点头,站了起来,一阵头昏目眩,他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等眩晕感过去后,方稳稳走到牢门前,微笑着看王福全。

    “公子爷,我给您送了点清水来,牢里不比往日,洗漱擦脸,却也可以将就。这是您的早饭,小人特特熬的高梁粥,黏稠细滑,最是爽口不过的了,您”他抬头看了萧墨存一眼,低声说“公子爷,外边,有位姐姐带着丫鬟,天天地守着,上下打点疏通,变着法想进来瞧您。可万岁爷的圣旨在那,谁也不敢放她们进来”

    萧墨存精神一振,想到这姑娘并丫鬟,再无他人,必定是锦芳与梅香。这两个女孩子,为着自己,两天来也不知担心成什么样。依着梅香的性子,必定是要以泪洗面的;锦芳略好些,可到底是个弱女子,上下哀告无门,也不知平白受了多少闲气。他心里一痛,略微一沉吟,对王福全说“小全儿,现如今,我的情况是生死未卜,她们在外面什么都不知道,白白替我担心,我心里,十分的不忍。你,你能不能”说到这里,他起来踌躇,只定定地看着王福全,美目黯然,哀伤而又带了些期盼。

    这眼光太凄美,王福全哪受得了,脸上不由一红,忙垂首道“小人,愿任凭公子差遣。”

    萧墨存扯了扯衣服,撕下一片衣襟,这是那天出府进宫之时,锦芳亲自帮他换上的蓝缎珠绣藤萝纹袍子。这袍子与其他几件衣裳均是他穿越过来后,根据自己的偏好重新裁制,那藤萝绣得雅致清新,绣样,也是锦芳特特找人画来。这样一件头一遭上身的衣裳,这会早已破烂不堪褶皱遍生,萧墨存苦笑了一下,摸了摸撕下的衣襟处,残落的藤萝枝蔓,递过去给王福全道“把这个给她们,她们见了,就知道,我还活着。”

    王福全接了过去,郑重收在怀里,点头道“公子爷放心,小的拼上这颗脑袋,也定会替您把话带到。”

    “万事小心,量力而行,”萧墨存道“就算送不到,也没什么,我不怪你。”

    “不,公子爷,小的定会不辱使命的。”王福全答道“公子爷,其他的衙役大哥很快就过来,没事的话,小的先行告退了。”

    “等等。”萧墨存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迟疑了一会,说“帮我再弄瓶酒来,昨儿个晚上那种就好。”

    “公子爷,您喜欢喝啊”王福全高兴起了,笑得灿烂“我还以为您不喜欢呢,他们都说那酒软绵绵的,入口又甜,您既喝着好,小的以后都给您送来。”

    萧墨存含糊地点头,挥挥手说“你先去吧,小心点,知道吗”

    “嗯,公子爷放心。”王福全用力地点了下头,躬身离开了牢房。

    牢里的时间过得极为漫长,狭隘的空间变得格外空旷,萧墨存略微梳洗,进了些东西之后,便坐在木桌前面,拿食指蘸了水,在桌面上一笔一画回忆着前世记忆中的名家书法。时间分秒从身上流淌过去,那大盗邻居曾经在隔壁朝他大声嚷嚷,口气既像调笑,又像挑衅,只是无论他说什么,萧墨存均一概不理。一天时间便这样度过。其间曾有别的衙役送些牢饭进来,没多久,便听到江洋大盗一边吃东西,一边骂骂咧咧。到了稍晚,萧墨存只觉手足冰凉,头上按捺不住一阵抽疼。那股无影无踪的寒气,在腰腹部慢慢凝聚起来,无比诡异地向四周蔓延开去。他初时还极力忍耐,到了后来,整个人蜷在床上,缩成一团,也抵挡不住那股子寒气向全身蔓延。愈到后来,萧墨存觉得那寒气愈像一片片薄细的冰刀,正以其刃,慢慢地切割自己的五脏六腑。

    这简直不啻为一场看不见血的凌迟,萧墨存再苦苦压抑,也忍不住从喉咙底发出痛极呻吟的声音。他痛到意识都有些模糊了,猛听到一个人厉声喝道“过来”

    是那个始作俑者的声音,萧墨存含恨瞪过去,想着与这人几乎都不算认识,更谈不上冤仇,不过为了那点酒瘾,这人居然就下这样的狠手,他心底发狠,咬着牙,硬是扭过头去。

    “快点给我过来,你他妈想死啊”那人继续暴喝。

    萧墨存只觉体内脏器都要被绞碎冻僵,全身却诡异地不停冒出冷汗,他原还硬着一口气,可这疼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心里正懊悔,猛然间,却听得那人口气中,带了一丝令人诧异的焦急。萧墨存心念一转,忍着疼,转过头去,颤抖着声音,微弱地说“谁,谁知道,你还会有什么手段,等,等着我。”

    “快过来少废话”那人站了起来,全身锁链叮铛乱响。

    萧墨存汗如雨淋,咬着牙道“我,我宁死,也,也不受制于人。”

    “你”那人一时语塞,顿了顿,再看萧墨存疼到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模样,吸了口气,狂傲地道“笑话,我真要挟制你,自然会有让你心服口服的法子,现在你给我过来,不要让我再说多一次”

    萧墨存心下一松,痛楚再度无孔不入,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那人,手还没伸过去,整个人即摔了下来。天旋地转之间,耳边听得一阵锁链响起,那人的声音嘶哑而迫切“把手给我”

    他强打精神,将手伸过去,立即就被一双手掌接住,手掌宽大间,带了一丝令他贪恋的温暖,随即,一股淡淡的暖流从两人相握之处蜿蜒而上。萧墨存躺在地上,线条优美的脖颈微微向上仰起,闭上眼,在暖流击退身体内的冰天雪地之际,忍不住舒服地低吟出声。

    那人手一顿,寒气差点反噬而上,幸好他立即收敛心神,暖流得以缓缓而下,片刻之后,即驱散了全身的寒冷之感。那种千刀万剐的酷刑一过,萧墨存只觉像经历一场殊死搏斗一般,浑身无力,软绵绵地躺在地上,微眯着眼,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人仍握着他的手不放,目光炯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萧墨存脸上一凛,抽回自己的手,慢慢爬了起来,掸掸身上的衣服道“我不会道谢的。”

    那人低低一笑,道“我也不敢指望你来道谢。”他顿了顿,说“还有四次,你最好,一发作,就靠过来。”

    萧墨存不答话,略微整理了下仪容,正想说什么,忽听得牢门外间一阵响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接着,过道尽头传来一阵开锁拉门的声音,有人问了什么,有人回答了什么。萧墨存眉头一皱,转过头去看了那大盗邻居一眼,对方摇摇头,示意于己无关。此时,一阵脚步声蜂拥传来,萧墨存侧耳一听,一个淡淡的微笑噙上嘴角,逆光望去,竟然如三月梨花乍然开放,冰雕玉琢,美不胜收。

    第章

    萧宏图掏出丝帕,掩着口鼻,跟在天牢监守身后,小心地踏进那阴暗潮湿的牢房。

    听到晋阳公子被皇上下了大牢这个消息时,他正在王府里接过王妃递来的一杯茶,王妃是他的结发夫妻,与这个王朝王族里几乎所有的结发夫妻一样,他们每月十五,在正妻的房里度过。他记得当时,自己正将茶杯接到手里,慢慢吹开上面的浮沫,轻轻抿了一口,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在公子府中喝到的“青松雾”,两下一比,不由皱眉道“这是什么茶,怎的没滋没味。”

    “是王爷平日常喝的六安茶,往常都喝的好好的,今儿个怎么倒挑起毛病来”王妃的笑容有些黯然,萧宏图注意到她今日的妆面化得比平日浓,珠翠满头,绮罗裹体,可冷眼一看,却让人觉得那亮色都让这身衣裳和首饰夺了去,人倒显得越发憔悴黯淡。他打量着自己的王妃,疑惑不知从何时开始,当年那个脸色红润的少女,就让这光鲜的服饰,一点一点夺去属于自身的亮采,年月一久,那亮采便黯淡无边,那眼里嘴角一抹令他怜惜的娇憨神色,逐渐的,为小心翼翼的谨慎和皇室女眷,千篇一律的雍容华贵所取代。

    难道年月这种东西,就如铲子一样,一层一层,将人外在的光鲜铲去么他又莫名其妙想起公子府内那个美若艳阳的男人,那个人,却正好相反,年月一层层铲去的,是原本的青涩和懵懂狠绝的神情。他原本就是这天启朝数一数二的美男子,那种美,以前还为逐日增加的阴鹜寒凉所遮盖,可上次一看,却宛如刚刚撬开的海底珍珠一样,整个人散发着由内而外的柔美光辉。这样一个美人,观之已令人心醉,更难堪占有把玩

    他想到这里,心跳骤然有些加速,急忙抛开这个念头,与自己的王妃随意说着闲话。正说到王妃今日入宫见闻时,他接到了宫里的消息晋阳公子冒犯天颜,已经被皇帝投进了天牢。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他的茶水不禁溢了出来,溅湿了那身锦缎常服。王妃惊呼,忙着拿绢子替他擦拭。他推开了她的手,想了想,说“这事蹊跷。”

    王妃察颜观色地看着他的脸,笑道“妾身今儿个在宫里,也听说了这个事。我说句不该说的,这晋阳公子啊,也太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了,冒犯天颜是迟早的事,如今受点教训,也是好的。”

    萧宏图心底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挥挥手道“你懂什么呀。”

    “王爷,”王妃不紧不慢地道“晋阳公子如今与裕王府也没多大牵连,早些年咱们跟裕王爷那些旧情,也念不到如今,您,可不要”

    “放肆,我做什么,还要你来指点不成”萧宏图重重放下茶杯。

    “王爷息怒。”王妃赶紧站了起来,低头赔礼。

    “罢了,”萧宏图掸掸衣裳,道“十五事多,外头那些人恐怕照应不及,我过去瞧瞧。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王爷,妾身已经备下您爱吃的野鸽子汤,文火候了两个时辰了,您好歹”王妃抬起头来,眼里有说不出的惶急。

    “不必了,春寒料峭的,你自己用,也是好的。”他站了起来,刻意忽略王妃脸上藏不住的幽怨,转身踏出了厢房。

    出了庭院,还来不及穿过月洞,就听见底下人通报“王爷,宫里来旨了。”

    萧宏图微笑了一下,整顿了衣裳出去,跪下接旨,宫里来的公公朗声宣道“皇上口谕,着景王萧宏图即可进宫议事。”

    萧宏图叩头领旨,将那套准备好的朝服换上,跟着那位太监进了宫。

    他进了宫,才知道叫他商议的,是漠北边境流寇和防务等棘手问题。皇帝心情不好,脸色阴沉,他垂首而立,悄悄打量着自己的王兄,模糊间忽然有个感觉,皇帝的怒气,只怕有大半,来自那个投入天牢的晋阳公子。

    他听着朝务,心底却琢磨着,按理说萧墨存风华更甚往日,此后定是圣恩眷宠的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萧墨存得罪了他一向奋力巴结的大靠山

    一连三日,皇帝不曾提起萧墨存的事,他不说,萧宏图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三日里,大臣们就契阔边境的防务问题吵得沸沸扬扬,皇帝初时还耐着性子在一旁静静聆听,到了后来,他发了雷霆之怒,将大臣们一味避重就轻的奏折通通摔到地板上,让满朝文武慌得手脚,连连下跪口呼“皇上息怒。”

    萧宏图知道,无论是刘丞相一派,还是吕太尉一派,或者是不偏不倚的御史一派,都没有一个人,说出皇帝想说的话来。

    这日退朝后,他被人拦了轿子,拦他的姑娘,倒也脸熟,是萧墨存私底下认的义妹,素日进晋阳公子府多有接待的锦芳姑娘。

    萧宏图知晓她的来意,这三日,晋阳公子府内一片愁云惨雾,人心惶惶,底下人乱成一锅粥,散布谣言、趁机作乱、以下犯上,什么事没有。这个总管事毕竟丫鬟出身,压住了这里,压不住那里,加上忙着打点疏通,实在分身乏力。

    萧宏图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应该避嫌离开,不理会这些事情才是。但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萧墨存那张惹祸的脸,那水榭当中,幽怨低沉的歌声,那日阳光底下,令他晃神的笑脸,他便心头一热,还来不及反应,却发觉自己已然下了轿,见到了锦芳。

    眼前的少女脸上虽诸多憔悴,却也有意料之外的坚毅之色。萧宏图想起,这丫鬟原是自己府内的人,那一年,萧墨存刚刚分府建衙,他怜那孩子年纪尚小,身边的人,名为下人,实为探子,便将王妃身边一个二等的小丫头送了过去。如今,当年的小丫头已亭亭玉立,站在旧主面前,恭敬而不卑不亢,也不知萧墨存到底如何调教,行事之间,倒有种隐隐的大气。

    萧宏图没有多说话,只负手站着,听锦芳陈述利弊,言明相救萧墨存。他有些诧异,这女孩并没有意料之中的苦苦哀求,反倒条理清晰,将一件棘手的麻烦事,硬是剖析说双方互利的事情。但萧宏图久居庙堂之上,什么样的巧舌如簧没有见过,这不足以打动他,真正让他有所触动的,反倒是一块衣襟。

    一块撕下来的蓝锻衣襟。

    “这是公子爷从牢里托人带给奴婢的,衣襟衣襟,襟景谐音,他说的是,让奴婢来找景王爷您啊,我们公子爷,虽然看着冷面冷心,可那心底,实在是把您当成唯一可以信赖求救的人啊。”

    摩挲着这块缎子柔软的质地,想着那风华绝代的男子,他莫名地怦然心跳,攥紧了手,一言不发,坐上轿子离开。

    于是,当天晚上,他拿了先帝御赐的九龙夺珠金牌,去了天牢。

    天牢比起民间的牢狱,可能要干净许多,但那常年不见阳光的阴寒之气,那种扑鼻而来的发霉味道,仍然让萧宏图掏出丝帕,掩住了口鼻。

    来的时候,他特地挑选了件不起眼的灰鼠皮斗篷,兜着的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脸,绕是如此,当他亮出先帝唯一御赐给皇子的九龙夺珠金牌时,那牢狱护军统领,仍然吃了一大惊,跪下去恭敬行了礼。

    萧宏图心底有些不耐烦,更多的是对那扇紧闭的牢门之内,对要见到那个人,有些按捺不住的迫切。他打断了该统领的话,只说了一句“不用你,找个手下,悄悄的,引我去见晋阳公子。”

    那统领不敢怠慢,亲自吩咐了可靠的下属,掌了灯,拿了钥匙,领了萧宏图,穿过狭长而幽暗的过道,打开另一扇牢门,领他来到内里一处牢房前,守军低头回道“启禀爷,晋阳公子就囚禁于此。”

    萧宏图点头,示意他下去,才不急不慢地抬头,却只第一眼,就被牢房中的人深深吸引住。

    他身上的衣服明明皱褶破烂,狼狈不堪;头发明明披散身后,有些凌乱纷飞;他的脸色,明明苍白中带着憔悴,犹如浸透了水的上等青瓷,隐隐露着冷淡和疏离;他的眼睛,明明没有当日看来那么神采奕奕,流淌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站在那里,朝你淡淡微笑,你却会莫名觉得,牢里的光线骤然间提亮了;那原本挥之不去的阴暗冷湿,仿佛在骤然间,可以被忽略,可以被忍受,仿佛雨落寂地,仿佛风过花隙。

    他仿佛等待了许久,看见萧宏图,微微一笑后,轻声道“王叔,你来了。”

    他的口气,就像是他们约好了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起品茶踏青一样。

    萧宏图情不自禁,露出许久未见的温柔笑容,对那个监守道“开门,退下。”

    门开了,萧宏图走了进去,视线没舍得从他身上移开,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气色不好,怎么回事病了么”

    他说完这话,才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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