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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衣故人 第7节

作者:起天末 字数:21627 更新:2021-12-29 12:36:29

    侧耳凝听时,里面一片寂静,可任羲翎很清楚,人就在里面。

    他耗费许多心力恳求任桓才允许他来这里一会儿,然而当他真的来到门口,却又不知应当怎样面对里面的人,要怎样同他说话了。有时两个人越是熟识,到这个时候反而愈觉有种难以打破的距离。

    “为什么不进来,你不就是为了来见我的么。”

    屋内传出了那个熟悉的音色,如同五行宝殿那日一般镇定清冷,往日里的轻快与戏谑已然被洗脱得一干二净。任羲翎顿了顿,终是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两人之间的阻隔。

    阴暗房间的角落中,装束仍然一丝不乱的容澜正静静地闭目盘腿打坐,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是否打坐修炼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这仅仅是他长年造就的习惯而已。门外光线渗进来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睁开双眼,目送着任羲翎逐渐靠近,又将那在他身后闭门的沉闷之声清晰地听在了耳中。

    禁室中很快再度恢复了完全的黑暗,两名少年相对而坐,仅仅有轻微的呼吸声在墙面上懒散地回响着。

    阴暗将容澜的双目衬托得更加明亮,任羲翎只感到自己被牢牢锁在了他的视野中,一动也不敢动。这种压迫性的注视让他感到有些呼吸困难,那目光中所蕴含的情感太过复杂了,根本辨不清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容澜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便垂下了眼睛,面容冷漠得有些木然。

    “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容澜”任羲翎喉咙发干,开口有些艰难。

    “三日后就要处刑了,你以为你过来能改变什么吗。”

    容澜无情的声音刺透了房间中的静寂,在这种时候他反而一点都不担心了。当最后的希望都被剥夺的时候,人们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激烈之后的平静,而这种平静,便是在知道结果已经被无法改变后的麻木与无所畏惧。

    任羲翎重重吐息一次,身体略微前倾凝视着对方,神情里刻画着他所能做到的极限的郑重与认真。

    “容澜,你听我说,”他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并不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只要你如实相告,他们会理解的。”

    他言简意赅地说完了这段话,可与其说他期待着对方的答复,倒不如说他害怕听到对方的答复。

    果不其然,容澜听罢,歪了歪头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阵,唇边掠出一声诡异的嗤笑。

    “如实相告我已经将事实坦明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你何必这样固执,明明就是还有回旋的余地,”任羲翎猛然抓住了他的双肩,几乎是在哀求,“你就和我爹说你是不小心碰到了,他会明白的至少不至于”

    容澜的眉头赫然压下,似是极其厌恶地甩开了任羲翎的双手,他捏紧的双拳青筋爆出,各种情绪在他的脸上扭曲成一团。

    “呵,不小心碰到的,你让我去这么说很好,我们的任少掌门真是聪明绝顶才能想出这种办法。果然,就连你也不肯信我。不信就不信,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扮什么慈悲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去管那档子闲事。”

    任羲翎急声道“不是的,容澜我怎么可能不信你,那个时候我们分明就是待在一起的,我”

    容澜讥讽道“信我是么,那你好好想想,在五行宝殿那里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任羲翎语塞,他自己的声音在脑内疯狂地缠绕回响着,那些一时冲动的产物,令他如今想来忏悔不已。

    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

    都是因为他不够冷静镇定,就在阴差阳错之间将面前这个少年亲手断送。

    如果他还能再回那五行宝殿一次,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再那样说,可他哪里还有重新回去的机会

    “对不起。”任羲翎从不知这句话还可以如此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都无法抬头去看一看容澜。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是有多么的懦弱与无能。每次都是这样,除了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无谓的道歉词句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过了半晌,容澜方才开口,语气近乎绝情“行了。我不想听你道歉,对不起这三个字在你这里未免太便宜了,随口就能说。”

    可任羲翎觉得,这种过分平静的反应比破口大骂他一顿令他还要难受。

    最痛的伤不是流血,是锥心;最深的责不是痛骂,是无声。

    容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任羲翎,答应我一件事。”

    任羲翎几乎是用尽全部勇气才得以抬眼望了望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三日后的处刑,阿湘若是执意要来,无论如何都给我把她堵回去,”他顿了顿,继续淡声道,“你,最好也别来。”

    任羲翎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容澜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眼梢分明就是流露出了一抹几近微不可查的凄凉之意。

    “我怕你受不住。”

    任羲翎还是去了。

    他原本还在担心如果容湘非要过去该如何是好,不过事实要来得容易许多,那女孩可能是太过悲痛了,任羲翎过去的时候她已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成泪人,一双漂亮的杏眼红肿不堪,这个样子就算别人要强行拉她过去都拉不动的。

    他来到演练场的时候,来看热闹的闲杂人等基本上都已经到齐了。他有些讶异也有些沉痛地发现来的人居然很不少,而且个个皆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他在人群中搜寻到了贾遇,那与他同龄的少年难得的没有面带嬉笑神色,而是极其严肃,两人目光对上之时,不约而同地苦笑了一声。

    将要受难的是他们的同窗好友,可他们竟然还是来看了这种残忍的场面,而且不知为何。

    两名弟子领着容澜上了高台,将他用铁索束缚在了台中央一根木桩上,又在他左腕的烫印处系了一根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长索,将另外一头递给了台边满脸阴霾的任桓。

    容澜似是对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毫不畏惧,他淡然地藐视着两名弟子的动作,全程唇边挂着讥刺的冷笑。唯有在目光转到任羲翎这边的时候,神情微微动了动,随即立刻移开了视线,可任羲翎看不懂他那个表情的变化蕴含着怎样的意味。

    任羲翎只知触犯门规的弟子要被剥夺玄力逐出门派,可他从不知剥夺玄力的过程竟然如此凶残。他见任桓眉心紧拧地闭上了双眼,在指间的长索上一掐,连接着容澜手腕的长索即时闪动起了赤金色的暖光。

    玄力。

    而那看似极其温暖的光芒耀起的瞬间,容澜的表情僵滞在了脸上,随即面色陡然变得苍白。

    因为玄力已经深入体内,在剥离时那种强大的力流就会如同一把把利刃那样割裂血肉破体而出,所以这个过程完全可以被称为酷刑。很快,那少年的全身都闪动起了刺目的光束,每增加一道金光身上就多了一道迅速晕染开的血痕,喷薄而出的鲜血将身上的蓝衣,束缚的铁索以及背后的木桩尽数染红,触目惊心。

    容澜全身都在剧烈地痉挛着,他最初还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顽强地同那无法忍受的剧痛相抗,可很快嘴唇都被他咬破了,他似乎终于放弃了那点最后的尊严,仰天接连嘶吼出声声绝望而痛苦的悲鸣。

    那声音清晰而沉痛地刺入台下两名少年的耳中,贾遇双腿发软,嘴唇都白了,任羲翎则是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猛烈一晃险些坠倒,骇得贾遇连忙将他扶住。两个少年无助地倚靠在一起,身体仍是战栗不已。

    受刑的仅仅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观刑的亦然。

    折磨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容澜身上的玄力已然被剥离得所剩无几,他的衣服差不多已经被猩红染透,而他自己就连喊都喊不动了,头颅无力地垂在一边,双目无神,像个支离破碎的傀儡。

    当那温暖而冰冷的赤金色光芒终于沉寂下来的时候,任桓似乎也有点撑不住了,他面色铁青,甩开长索拂袖而去,留下两名弟子沉着脸上前慢慢解开少年身上的束缚。

    任羲翎彻底崩溃了,他推开贾遇,撞开堵在他面前的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台上,在容澜无力地瘫向地面之前将他一把锢入双臂之中。两人一个紧拥着另一个双双跪地,任羲翎干净的衣装也被容澜身上未干的血迹染得尽是血污,可他根本管不了这么多,因为在他指尖下那仍旧在微微痉挛着的躯体几乎感觉不出任何温度。

    在场的群众目睹这个堪称颠覆的景象,一片哗然,很多人的脸色都忽青忽红,极其难看。

    容澜起初还强撑着挣扎了两下,大约是在介意两个男子汉这么搂搂抱抱实在不成体统,那苍白的面颊还透出了一点点羞赧的血色。不过他见任羲翎似乎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索性放弃,任由被这么抱着支撑着身体,因为他也实在是一点力气都不剩了。

    “这下你高兴了吧。”

    他抬起沉重的头颅,几乎是拼了命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方才的刑罚中他的喉咙被惨叫撕裂得完全沙哑,无神的双眼中瞳孔已经涣散,身上就连一处完好的地方都没有。任羲翎听他这么说,心尖狠狠一抽,将双臂收得更紧了。

    “说什么高兴,”任羲翎难受得连声音都要发不出来,差不多就是用气声呢喃出了这样一句话,“你都这样了,我为何要高兴”

    “我要被赶出去了从今以后就没人会想着死活都要超越你了,难道不值得高兴吗,”容澜轻声玩笑着,声音里是极致的宁静,“可以安安心心做你的少掌门了,难道不值得高兴”

    任羲翎终于无法忍耐了,他已经压抑了不知多久,或许已经有几年的情感,在一瞬间尽数决堤。

    如果真的能就这样疯掉,大概会轻松许多了。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什么少掌门没有你一直想着要超越我我可能根本达不到今天这个修为可恶容澜你真是个白痴”

    他以迄今为止最大的音量呐喊出了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脸色皆是愈发诡异了几分。容澜是听得最清晰的那个,刹那间他的身体就如同被冻僵了那样,那被碎发混乱遮掩着的脸庞上,是前所未有的动摇。良久,他微微垂下了眉梢,眉眼间隐约有些温柔的神色。

    “能忍你这榆木脑袋这么多年,大约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痴吧。”

    任羲翎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周围的空气弥漫的都是容澜身上的血腥味,令人有些眩晕,也有些彻骨的寒。

    榆木脑袋是容澜对他的专属称呼,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别人这样称呼他,而他也不想听到别人这样称呼他。

    容澜轻微扭动了几下身体,似乎是被抱得太紧了,有些不适。

    “任羲翎你松松手,不觉得害臊吗。”

    “我都快要见不到你了,还在意什么害不害臊。”任羲翎低声埋怨了一句,虽然觉得肉麻得要死,却也管不得这么多了。

    果不其然,容澜听到他这句话当即打了个寒颤。

    “甚好甚好,任少掌门居然得了我的真传,本白痴倍感荣幸。”

    容澜哑着嗓子,却仍不忘记说笑,任羲翎闻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一时间两个少年就那样搂抱着笑成一团。

    笑的时候,真的很痛。

    “任羲翎,”容澜收了笑声,低低唤了对方一句,“对不起。”

    任羲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眼中莫名开始滚热起来。

    “我终究还是没能让你等到被我战胜的那一天。此生,永不相见了。”

    “罢了,你又没有经历过,怎么可能理解。”

    “我知道我不聪明,但是我我会努力去理解的。”

    “啰嗦。”

    “你要是睡不着就出去走走,别连累我也睡不着。”

    “你不是也没有睡着么,怎么你不出去”

    “这是我们两人的帐子,我凭什么出去。”

    “”

    “榆木脑袋。”

    “我可能真的是个煞星,和我亲近的人早晚要被我害死,保不准哪天就会克死你。你若还想好好活着,便离我远点吧。”

    “容澜你够了什么煞星,什么克死我就算我命定了要被你害死,我也不会远离你”

    “真蠢”

    “不想让别人那么疏离地称呼你,那难道要称呼你澜君”

    “任羲翎你是不是想死”

    “好好好,我不叫你澜君,我叫你澜叫你澜总行了吧。”

    “可恶容澜你真是个白痴”

    “能忍你这榆木脑袋这么多年,大约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痴吧。”

    “任羲翎,对不起。此生,永不相见了。”

    笑颜,怒容,悲意,苦情。

    两个人的过往,原来承载了如此之多。

    任羲翎仍然在深秋的凉意中跪在五行宝殿前,那青龙真玉的雍容光华,七年以来从未变过。

    只是不知何时,那张年轻的面容已然落满了湿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有点想哭

    第28章 篇十一 寒暑一

    “容澜。”

    任羲翎低声唤出了那个他有足足七年未曾唤过的姓名。

    在五行宝殿前,他将一切都想起来了,如潮的记忆走马观花般掠过脑海,汹涌到岸边,拍得支离破碎。

    他好像终于能够明白为何那个身着圣蛊门衣装的年轻人会流露出那样的表情了,因为就在两人即将离别的前夕,他就在这五行宝殿中负了容澜,再怎样补救也无济于事。

    容澜对他说过两次不再相见,头一遭是少年时处刑过后,第二遭是以秦泠的身份与他离别之前。可二人不知是阴差阳错抑或有意而为之,总是不断地再度见面。

    只是,七年的等待实在是太久了。

    前不久青龙真玉被触动之时,也正令他回忆起了容澜被冤并成为众矢之的的那一日,一时间心头被极度的哀恸所占据,才酿成了之后的种种。

    他也终于记起了那场梦,那是两人分别前夕容澜对他说过的最后几句话,只是所包含的情感截然不同。

    那泯心蛊,应当就是令他失忆的源头了。只是他依然不明白,容澜当时为何要让他失忆,又为何要伪造一个秦泠的身份出来。

    还有容澜所需的赤天蛛

    记忆完全恢复后,那种恼人的头痛总算是不再缠着他了,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纠结在脑中,令他觉得很是烦躁。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就算用尽一切办法,也必须要尽快找到容澜才行,他得将容澜对他做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问清楚。

    但令他最为烦乱而费解的,还是七年前他对容澜做出的那些堪称难以启齿的举动。

    任羲翎站起身来,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脸上竟然全是半干的泪痕,想到自己仅仅是因为念起旧事就掉眼泪,一时间羞愧交加,连忙胡乱擦拭起来。谁知正欲转身回去,就见到吕执纶正带着一脸僵硬而别扭的表情在他面前负手而立。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难不难看。怎么,看来你是全想起来了”

    此刻任羲翎不太想说话,他的喉咙实在是被方才的哽咽弄得很难受,便敷衍地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想起来了。吕执纶叹息一声,他知道那段记忆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何况那时的任羲翎还仅仅是个孩子,当时容澜离开后任羲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从阴影中走出来,因此后来大家都尽量不在他面前提及容澜与他的事,过了大约一两年他的生活才重新回归平衡。

    “想起来也好,至少以后如果什么时候再碰到那小子不会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样。不过,为何你会突然失忆呢”

    任羲翎想了一会儿,终于谨慎开口道“应当是他以秦泠的身份救我那次的时候,给我下了个什么蛊才令我失忆的。他似乎是有意想要让我忘记他。”

    吕执纶听到他的回答,闭目沉思,觉得眼下的状况的确是有点意思。

    若说容澜仅仅是不想再与任羲翎见面,那么只要存些心思躲着就好了,毕竟容澜是去了圣蛊门,而且已经成功躲了七年,没有必要这次非得亲自现身来给任羲翎下什么蛊。可如今不但突然出现只为下蛊,还将自己的身份都伪装起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

    那便是容澜想要利用任羲翎来帮他做什么事了,只是因为担心任羲翎发现他已经是圣蛊门人心生厌恶而拒绝帮助才做了这么多防患措施。

    可,真的是这样而已吗

    吕执纶压了压眉头,总觉得自己的推断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七年前五行宝殿那日,他在场,容澜受刑那日,他也在场,并且将之后两名少年的互动看得清清楚楚。

    他非常能够理解二人当时的感情,并且他觉得,以容澜的性子,断然不会仅仅因为彼此是敌对身份而担心会被任羲翎嫌恶或憎恨。容澜的性格一直很傲,这种思想对于他来说太过作践自己了。

    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师父”

    “啊,怎么了”吕执纶随口应道。

    任羲翎哭笑不得“师父你刚才想什么呢,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

    吕执纶提起的嘴角僵在了脸上,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在想起两个孩子以前凑在一处的时候总是特别有意思,突然就有点怀念起来。

    如果他们什么时候还能重新像原来那样相处就好了。

    他连忙整顿表情收敛笑意,刻意板起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却只让他那张脸显得更好笑而已。

    “嗯,说正事。门主之前明明说过不准再来这边的,我还在后面喊了你半天,你居然敢不听为师的话。”

    任羲翎奇道“可是师父你自己不是也来了吗”

    “”

    吕执纶居然在他这个徒弟面前,再度体会了一把无言以对的感觉。

    “你爱怎样便怎样吧,我是管不了你了。”

    他不知是气恼,郁闷还是无奈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转身走了。任羲翎望着他师父那负手缓缓离去的身影,想着他绝对是又要回去喝闷酒了,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说起来,若不是吕执纶及时给他灌了那杯白玉酿,他可能到现在都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更别提还能有那个胆量到这里来找寻记忆了。

    任羲翎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毫无前兆地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话,可那音量和说的内容,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召唤某个隐匿于什么地方的人。

    “跟了我多久了”

    空气静默得有些可怕,任羲翎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偏了偏头,余光恰好扫到从一个低矮房舍的墙角处鬼鬼祟祟转出来的人影。那人出来之后,仍旧是一言不发,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无从开口。

    任羲翎轻轻叹息一声“我还不至于连他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那人的身体顿了顿,终于败下阵来,缓缓向任羲翎的方向靠近了些,却像是任羲翎身上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似的,在走了几步之后便死活都不肯继续了。

    “羲翎哥。”

    容湘迟疑着小声道,深深低着头不敢看他。

    任羲翎转过身来,见容湘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便主动向她走过去,可容湘似乎很害怕似的,他每前进一步她就略显慌张地后退一步,目光一直在四处躲闪,就是不愿对上任羲翎的目光。

    任羲翎有些尴尬地压了压嘴角,站定脚步,果然,容湘也不再继续后退了,双眼却是仍旧不敢抬一抬。

    “阿湘,”任羲翎无可奈何中温言道,“你究竟在躲我什么”

    “我没有。”容湘虽知这样也只是欲盖弥彰,仍是狡辩道。

    任羲翎有些不悦了,微微压低了眼睑“阿湘,这样很没意思。”

    容湘今日真是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其实他早就发觉了容湘的诡异行径。此前容湘为了不跟丢,必须将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能够感知到对方气息的远近,可如此一来,任羲翎自然也能够感知到她的气息。

    在那片树林中的时候,因为没有闲杂人等的干扰,他越发确定了。

    容湘没有答话,大约算是默认了。

    “你为何要跟着我”

    “”

    任羲翎是真的不想冲她发火,不过也许是因为突然间有那么多回忆冲入脑海令他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再加上容湘又一直是这样一副躲躲闪闪拒绝交流的态度,此刻他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

    良久,任羲翎徐徐启唇,语气显得有些冷“你都看见了对不对。”

    容湘猛然瑟缩了一下,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勉强点了点头。

    “羲翎哥,若不是我主动跟着你,你就绝对不打算告诉我了是不是,”容湘的声音充满了辛酸,“你回来之后首先去找的就是吕前辈,是不是就算你遇到了我哥哥也不会告诉我”

    任羲翎脸色微沉“你误会了。”

    容湘表情复杂地咬了咬嘴唇,别过脸去,衣摆在她的双手中被捏紧出道道褶皱。

    “那个叫秦芸的女人,我怎么都觉得她居心叵测。为何她非要在羲翎哥面前道出我哥的真实身份,又刻意泄露什么泯心蛊之类显得好像她特别着急想让羲翎哥赶紧想起我哥那样,可这都是你们二人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来管”

    任羲翎也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总觉得,容澜在那时的突然出现、真实身份的揭晓以及种种,似乎都是由秦芸状似意外却又分明是自然而然引导而出的,那她到底

    “阿湘,你之后,是不是单独见了你哥哥”任羲翎突然发问。

    容湘的嘴唇霎时间有点泛白,如同什么重大的秘密被硬生生撞破那样。

    “我”

    见到她这个反应,任羲翎心内已然明了了七八分。兄妹两个在那种情况下单独见面,不管是谁都绝不会还有什么闲心叙旧,而之前不久,容澜才刚刚与他进行过一场根本算不上愉快的对话。

    “阿湘,这很重要,请你一定如实回答我。”

    任羲翎开口道,表情严肃而诚恳。

    作者有话要说

    手感奇差的一章,我今天没吃药

    最讨厌这种过渡章

    下章继续搞事

    第29章 篇十一 寒暑二

    “来了”

    不过数步开外的前方,淡然而矜傲地伫立着一个身着玄紫色衣袍的修长身影,部分束起的长发上斜斜缀着一枚精雕细琢的银饰,抹着薄薄的华贵而冰冷的柔光。他开口之时,声音竟还融着点柔和的温度。

    来人没有回答,默不作声地再度前行了几步。容澜似是对眼下的情况有点迷茫,带些犹豫与疑惑地转身过去,在看到那个穿着一身苍蓝服色的高挑男子时,不动如冰山的脸庞上飞快地划过一瞬精彩异常的混杂颜色。

    容澜强行将面色恢复原状,寒声责问道“任鸿亦”

    任羲翎定了身姿,从容回答“要不然就还是称我任羲翎,要不然就像秦泠时期那样称我鸿亦兄。任鸿亦不是你该叫的。”

    容澜的眉尖狠狠抽动了一阵,仿佛在拼力忍耐着什么,终究化为脸上一层微不可查的愠色。

    “别同我提秦泠。”

    “好的。”

    任羲翎立即诚恳地答道,面上仍是一派宁静平和,暗里早已忍笑忍得几欲捧腹。容澜必定是想起他以秦泠的身份出现在任羲翎面前时那些十分不符合他一贯形象的作风了,没准还觉得甚是羞耻,尤其是两人在接药碗时的那个场景,大概会成了他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的污点。

    过了许久,容澜的表情看起来才稍微正常一些,他将任羲翎上下审视了一番,仍是以极为冷淡的声音开口,上次见的时候声音中那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丝动容已然消失殆尽。

    “怎么来的是你”

    任羲翎当即反问“难道你忍心让你的亲妹妹陪你一同涉险”

    容澜被他噎住,看着任羲翎那一脸状似无辜的表情,竟头一遭在对方面前无从占得上风。

    “她都告诉你了。”良久,容澜沉声道,语气有些悔恨,不知是在责怪自己太大意,还是在责怪容湘没能守住信用。

    “你别气她,是我自己问出来的。看一看她那个表情就知道你们之间绝对发生过什么,那个姑娘,心思在脸上从来都藏不住。”

    任羲翎随口回答,同时一直在偷偷观察对方的反应。容澜面上明显笼罩着一层黑气,双手也一直处在一种想要握成拳狠狠朝他打过去的状态,可是他说的一点没错句句在理,竟让容澜根本找不到理由出手。

    容澜似是也对两人眼下的形式很清楚,缓缓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双手也换成了负在身后的姿势,唇角很自然地勾起了一个轻蔑的弧度。

    “那好。既然你如此喜欢管闲事又不怕死,我当然盛情难却,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赤天蛛可不是给小孩的玩具。”

    任羲翎的面容比刚才更平静了“我既然来了,这些自然无需你多费口舌相告。”

    容澜冷哼一声,狠狠向他摔了个白眼过去,抬脚径自便走。任羲翎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跟上。

    此时两人正行在位于天行门西南侧不远处的紫麟山上,这里植被繁盛,尤其盛产天下独有亦是人人称誉的名茶紫麟烟。

    根据圣蛊门人手一本的宝书毒经所载,赤天蛛八十年成熟,百年一产子,极为难得,而依照此蛛在地图上的标记,恰恰便是在这紫麟山上的一个石窟之中。

    虽说这紫麟山与天行门挨得很近,可任羲翎也不得不承认他从未来过这片地界,何况此山本就地势复杂,山路亦是被各类在秋日的萧瑟之中变得冷硬的植物茎秆所覆盖遮掩,行动很是困难。可容澜却像是轻车熟路一般,对各条主道岔道都非常熟悉,也不等后面的人,行走之间犹如脚底生风,任羲翎得走三步跑两步才能勉强跟上。

    终于,在任羲翎忙着拨开眼前的枯枝烂叶寻找出路时,他听见容澜在自己前方仅仅几步的位置说了一句“到了。”

    任羲翎掸掉身上的败叶散枝来到容澜身旁,当那个巨大的石窟出现在视野中时,他只觉心脏飞速上移在嗓眼撞击了一下,禁不住狠狠吞了一口唾沫。

    他的确考虑过像赤天蛛这种能存活数百甚至上千年的毒物,体型自是不会小到哪里去,可当他真的亲眼见到这石窟并想象着居宿在里面的东西的时候,虽然没有产生逃避心理,却仍是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震撼。

    容澜用余光瞄到他猛烈滑动了一轮的喉结,阴声嘲道“怎么,方才还在那里逞英雄,现在怕了”

    任羲翎勉力将自己的五官扮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怎么可能。”

    容澜没睬他,径自将手伸进荷包里摸出一个小玉瓶,从里面倒出一枚乌黑的丹药递到任羲翎面前。

    “把这个吃了,能避毒。赤天蛛毒性很强,我可不想你这个拖油瓶还什么都没干就死在这儿。”

    任羲翎一阵怨念,几年不见容澜的嘴真是愈发毒了,就不能说点好话么,难道就这么盼着他死虽说如此,他到底也不想真的死在这鬼地方,便接过来吞了。那药的味道很独特,要说苦也的确是真苦,可苦中又沁着丝丝清凉凉的味道,他的表情都被这苦味弄得扭曲了,体内却逐渐弥散开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通畅。

    “你自己不用吃”他见容澜没有再倒另外一粒出来,不禁奇道。

    “动动脑子行不行。我是圣蛊门的,长年以来与各种毒物接触,毒素早浸入骨髓,还怕什么毒,你见过哪个圣蛊门人动不动吃解药的。”容澜如同看白痴那样地看着他,眼中满是鄙夷。

    任羲翎顿足,心中连骂自己真是蠢到家,人明明就是穿着圣蛊门的服饰站在自己身边,怎的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或许他潜意识里,还以为对方仍旧是天行门那个耀眼的少年。可惜,人还是那个人,却早已不再穿着那熟悉的苍蓝劲装了。

    “对了,你怕不怕蛇。”他正心念着,就闻容澜突然发声。

    “呃倒是不怕。”

    “那就好。”

    容澜唇角微微一扬,一时间那张阴暗了几个时辰的面孔染上了一抹明亮的色彩,晃得任羲翎怔了怔,然而当他看清从对方袖口中甩出的东西时,觉得自己头皮登时炸了。

    那是一青一黑两条缠绕在一起的小蛇,蛇身仅有约两指粗细,身上鳞片油亮,显然被照顾养护得很好,两对琥珀般的金色蛇眼很大,远远望上去竟然还有那么点无辜可爱的神情。任羲翎的确是不怕蛇,可眼见着容澜居然将蛇就那么藏在袍袖里,仍是惊悚不已。

    “你你你怎么”任羲翎本能地退了好几步,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我怎么带蛇出来很简单,猎杀赤天蛛不是闹着玩的,里面太暗容易发生变故,咱们谁都不能贸然进去,还是让蛇把那玩意儿引出来方便。”

    容澜有点无聊地回答了他的疑问,半跪下来用指背在两条蛇的蛇头上怜惜地抚了几下,又逗弄似的轻吹了声口哨。只见那两条小蛇的蛇吻亲密地蹭了蹭,仍旧是缠绕着,迅猛地向石窟游动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双蛇的动作都被任羲翎看在眼中,一个细节也没有漏过,看着看着,他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耳朵开始发烫了。

    怎么回事,他居然被两条蛇给

    虽然他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状态,可他就是觉得眼下的情形真的是极其诡异。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容澜的清冷声音终于将他从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着调思想拉了出来,抬手摸上去,脸颊不知何时竟已烫得要燃起来,身边容澜正满脸费解地盯着他。

    “没有,有点热。”他装模作样地在额角上擦拭着,哪里有什么汗,面上愈发羞惭地滚热了几分。

    这下容澜看他的眼神不像在看白痴了,像在看个病人。

    “这个天你跟我说热,没事吧你。”

    可就在此时,两人的对话被石窟中回响着的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打断了。容澜猛然站直了身躯,即刻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双眼中闪动起极端兴奋的光芒。

    “呵,终于有点意思了。”

    任羲翎见状,连忙整顿精神,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偌大的石窟洞口,随时准备迎接将要从里面出来的不管什么东西。很快,从洞中轰然撞出了一只简直可以说是庞然大物的巨型蜘蛛,足足有一人之高,再算上身长脚长,体型极其骇人,通体黑色,上面零星布着犹如烈焰雷电的赤色红纹。那青黑两蛇正双双缠绕在蜘蛛脚上,金色的蛇眼微眯,吐着蛇信轮番发出尖锐的咝咝声。

    眼下的场景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任羲翎虽早有准备,仍是被惊得脚底一软,连忙力灌双腿强行站稳,开始迅速思考该怎样对付眼前这只巨蛛。双目一凝,他意外地感知到这赤天蛛的体内也蕴含着金木水火土五元素,虽然与人体结构不相类似,却也勉强能够组成一个奇形怪状的阵法。

    此时原本用天行门的玄功最符合他的身份,何况容澜已经给他吃了避毒丹,应理说对这赤天蛛随意触碰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他现在玄功水平已大大不如以前,若是强行开打只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甚至还有可能连累身边的人。

    而且若是用远远不够的玄力上去打,容澜不可能不会觉出异样,如此一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和对方解释。容澜离开天行门之后,他相当于是秉承着两人的希望与意志一路走到了现在,可如今他的修为已然

    任羲翎想到此处,硬着头皮咬了咬牙,一把掣出了腰间那从未使用过的玄螭。

    师父,这次帮我一把。他暗暗念了一声,正欲冲上去,蓦然间一个冰冷的物体被塞进了他的左手之中,他匆忙间下意识握住,垂头一瞧,与他右手里紧持的东西别无二异。

    容澜竟然将自己那把玄螭给了他

    任羲翎的目光僵滞在容澜冷峻的侧颜上,一时间倍感震慑,忘了行动,忘了说话,甚至无法思考。

    “用我的,上面淬了毒,小心点。”

    容澜冷冷朝他一瞥,那神情,是真的认真起来了。

    “还有,别乱动,听我指令。”

    作者有话要说

    虐狗节快乐

    明天夫夫正式携手打怪

    第30章 篇十一 寒暑三

    那句简练的话语就如同什么有力的咒诀那样,任羲翎当时就乖乖立在原地不动了,脑中滞涩的思维却终于重新得以运转起来。

    方才容澜仅仅是见到他拿出了玄螭,就毫不犹豫将自己的那把递了过来,甚至都没有过问他这异常的举动是何情况。虽说那把毒匕首确实杀伤力要更强一些,可不闻不问绝对不是容澜的作风。

    任羲翎感到喉口一紧。

    他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不过容澜在递过匕首一直到说完那几句话之后就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铄矍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从洞窟中闯出的那只庞然大物,眼珠偶尔骨碌碌转动几下,似乎在迅速考虑着对策。

    忽然间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口哨从容澜的唇边吹响,原本纠缠在赤天蛛腿脚上的双蛇听到主人对它们的呼唤,身体齐齐一挺,立即脱战向二人这边游动过来。容澜蹲身下去将两条小蛇重新收回袖中,始终警觉地盯着赤天蛛的动作。

    赤天蛛突然失去了与它缠斗的敌手,一时间没了攻击目标,晕头晕脑地陷入了短暂的发懵状态。容澜见状,恶嘲般地无声冷笑一阵,向任羲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手指早已从荷包中娴熟地摸出一枚小巧的蛇形银哨,含入唇间。

    虫哨

    任羲翎此前见过圣蛊门人用这种银哨御虫,当时便认出来了。只是他之前所见的都是用虫哨召唤他们自己养的蛊虫或分散在四野的小型虫子,难不成容澜打算用这小小的虫哨来控制赤天蛛未免太冒险了吧。

    容澜则是根本无视了他那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挥手示意他退后,唇边吐息发力,不假思索吹出了一段九转回还的哨音虫语,极尽柔和。

    任羲翎以为他只不过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出的下策,谁知那原本在无头无脑乱转的巨型蜘蛛在听到哨音之后,身体竟然僵了一下,而后缓缓将那前段衔着两颗毒牙的丑陋头部转向了两人的方向,赤红色的双眼闪出了嗜血的凶光。

    那双眼显现的光芒着实骇人,两人登时不约而同地顿了顿。容澜则是微微颔首,眼神越发冷峻了几分,看样子事态发展与他计划的不尽相同。任羲翎见他这副样子,心下已了然七八分,想必他原本是想借哨音将赤天蛛的紧张状态缓和下来,不想反而将它激怒了。

    容澜一试不成,也没乱了手脚,只见他稳稳心神,立身提气,这一次从银哨中传出了一声悠长阴戾的爆破音,响彻云霄。任羲翎听罢心中一惊,这种尖锐的调子,明显是催动战意的,难不成是在引诱赤天蛛主动来攻击他们

    容澜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事实证明,任羲翎想错了,容澜这样吹的确是为了催动战意,只不过催动的对象不是赤天蛛。很快,两人四周窸窸窣窣地响起了细微的声响,那声响越来越大,任羲翎低头一瞧,只见不知何时周围已经有无数虫子破土而出,逐渐集合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团。

    这场景和声音着实是有些瘆人,任羲翎只觉腿脚发麻,险些站立不稳,容澜却在此时飞快地探手在他肩上扶了一把帮他稳住身形,同时口中哨音不断,愈发凌厉激昂,指挥着虫子大军向赤天蛛的方向铺天盖地汹涌而去。

    那些各种各样的虫子直直扑到了赤天蛛身上,几乎将那偌大的身躯包裹得水泄不通,啃得啃咬的咬,发出一波又一波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皲裂声。容澜终于取了唇边的哨子,这才得以低声开口说话。

    “没想到这里虫子还不少。以赤天蛛的毒性,它们大约是撑不住多久的,不过只要能给我们争取出足够的时间就行。”

    容澜说完,咬破手指飞速在左掌上龙飞凤舞地描画起来。任羲翎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不过大概是个封印之类,他的视线时不时瞄向赤天蛛那边的群虫恶战,容澜说得没错,这巨型蜘蛛的毒性着实不是儿戏,很多虫子刚刚沾到它体表就立刻毒发而死,不过几瞬之间,成百上千的虫子大军只余了十之三四。

    容澜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画完了掌上的图印,对任羲翎低语道“一会儿我去把封印拍在赤天蛛身上,它会有很短时间的僵硬状态。等我喊你,你就立刻用我的玄螭去刺有封印的地方,它没死就别拔出来。”

    任羲翎只来得及重重点了下头,就见容澜已然重新将虫哨含入口中,随着一声急转直下的调子鸣响,那些仍在无谓地上赶着送死的群虫飞速撤离了赤天蛛的身遭。容澜眉头压了压,双眼刺出一道锋利的冷光,几步跃身而上。

    他在赤天蛛的身侧急速地移动着,灵活不输当年,明明运用的是圣蛊门的身法,却怎么看来都仍然带着些天行门功夫的影子,那毕竟是他从儿时便开始练习的功学,深入骨髓的影响不是那样轻易就能伴随着玄力被一同剥除的。

    任羲翎在旁边安静地观望着,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瞬间变得很重很重。

    赤天蛛攻势比那身着紫衣的年轻人只强不弱,只是身躯实在太过庞大,直接大大减小了它的灵活性。每次容澜明明早已移去了另外一个方向,它的头部却仍指在容澜上一个动作的方位,被遛得团团转,对那令人恼火的敌人就连碰都碰不到,几只粗大的蜘蛛脚杂乱无章地甩抽着,十余尺之外都能感受到它狂暴的怒气。

    “愚蠢。”

    即便是在如此紧迫的态势,容澜仍是对一只蜘蛛都不忘冷嘲热讽,足底轻巧一点,一个翻身跃上了赤天蛛头顶,涂了血印的左手在它头胸交界处最为脆弱的部分狠狠按了下去。血液刚刚碰到赤天蛛之时,它那庞大的身躯就茫然地晃了晃,居然真的僵在那里动不了了。

    容澜从蜘蛛的另一侧落下,顺势一个滑步闪开,厉声喝道“任羲翎”

    这边任羲翎早已蓄势待发,接到容澜号令,立即冲上。两人的动作衔接堪称行云流水,容澜刚刚离开他就直接一跃半跪上了赤天蛛的身体,将容澜那把淬有剧毒的玄螭狠狠刺进了血印处的嫩肉里,直没刀柄。赤天蛛发不出惨叫,可它那巨大的身体却开始猛烈地抽搐起来,险些将任羲翎甩落,他咬牙紧抓住玄螭,硬是死活没被赤天蛛摔下来。

    容澜闪开后也没只顾着在一旁看好戏,轻盈的袍袖飘逸飞扬,各式令人眼花缭乱的毒镖暗器从指间轮番射出,刺瞎了蛛眼,刺麻了蛛嘴,又接连封了它所有的重要关节。赤天蛛在两个年轻人的合力打压之下,终于在一阵剧烈的痉挛后彻底瘫软不动了。

    任羲翎一直等到赤天蛛再无动静,这才长舒一口气,拔掉玄螭跃下了蛛身。来到容澜面前,他才发觉赤天蛛暗紫色的毒血已经浸满了手中对方的玄螭,就连自己的双手与身上的蓝衣也溅上了不少,很是明显刺眼。若不是吃了容澜给的避毒丹,这么多毒血染上绝对一命呜呼。他看着那脏兮兮的匕首略有惭愧,刚想拿出手帕来擦,对方却已先一步夺了回去。

    “不必了,反正一会儿还要用。”

    容澜淡淡回答,径自走到赤天蛛跟前,举起玄螭用力割开了那硬邦邦的胸腹部分,登时混着辛辣毒液气味的血腥气四溢。任羲翎眼见着他一脸嫌弃却又毫不犹豫地伸手在那一团深紫的血肉模糊中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非常柔软甚至随时有可能碎裂的青色囊袋出来,装进了另一个稍微大些的玉瓶中,又摸出自己的手帕,将手上连同匕首上的血污一并拭净,十分嫌恶地直接丢弃一旁。

    “赤天蛛毒囊,”容澜声音平平解释道,“这才是我要找的东西。”

    他扭头看了看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的任羲翎,带着满面的冷淡,微微欠了身。

    “今日多谢出手相助,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

    容澜言罢,转身欲走。任羲翎忽感心头被一阵复杂而强烈的情绪所占据,他虽然知道容澜此刻大约是真的不想见到他,是真的不想同他说话,可他更知道,容澜这一走,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或许这辈子都终将沦为陌路。

    他不能让容澜走,他还有很多事没有问清,还有很多心思没有明了。

    他不甘。

    “澜。”

    任羲翎今日第一次唤了对方,用这仅仅是第二次使用的称呼轻声唤了他,而容澜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到目前为止都很稳定的身躯被微微地撼动了。

    任羲翎的气息有些波动,心跳有些紊乱。他不晓得容澜是否还记得两人之间的那一段;就算记得,又愿不愿意重新想起;就算愿意想起,还能不能接受。

    七年的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久之,他听闻容澜涩声应了一句“你全都想起来了”

    “是。”任羲翎垂首道。

    容澜依旧背对着他,低声笑得有些辛酸。

    “也对。你若是没想起我来,怎的会这么好心来陪我玩命。”

    “正因我想起你了,才不得不来陪你玩命,”任羲翎往前迈了一步,强行稳住声线道,“我若是保不住你,那很多事情就没人能告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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