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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衣故人 第4节

作者:起天末 字数:22867 更新:2021-12-29 12:36:27

    吕执纶的话有如晴天霹雳,这一番下来,连同仅仅是在旁听的任羲羽三人都愣住了。

    “不要让他修炼可是吕前辈,天行门的功学是属于那种若不修炼很快便会退化的类型,哪怕仅仅有几天的停滞,也要荒”

    “住口,现在还没轮到你说话。”

    任羲羽过于震惊,一时间没有注意言辞便脱口而出,还未说完就被任桓严声斥责回去。吕执纶见状,不由得替任羲羽在心里鸣不平,这年轻人仅仅是将事实说出来了而已,任桓无需这么凶的。这原本不是任桓的风格,大约也是被任羲翎的事弄得有些烦躁了。

    “夫君息怒啊,羲羽他不过是为羲翎着想”

    徐夫人急得拉住丈夫的袖子,不想任桓根本就不睬她,心下登时凉了几分。今日的任桓实在是太不对劲了,以往就算心情再差也不会这样做,母子二人都因为任桓的奇怪表现而有些不知所措。

    “门主,请你先静一静,我这么说自有我的道理。”

    吕执纶见场面有些失控,连忙出言阻止,不想效果出人意料地好,屋内顿时便安静了下来。他终于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从容地继续讲下去。

    “诸位定是以为羲翎近日功学有如此大的退步是因为他懒于修炼了吧,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否则之后他也不会因为修炼过于拼命而晕倒。至于之前门主所猜想的他可能遇见了什么事,才是修为退步的真正原因。”

    对于要不要说这些话,吕执纶已经在内心思虑了很久,三番五次修改的腹稿也总是不满意。眼见任羲翎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他明白再拖延下去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还不如硬着头皮直接上,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羲翎他,果然是遇到什么事了么。”任羲羽很是不安,他早就发觉试炼那日他兄弟的状态非常奇怪,后来父子三人长谈时,说出的话更是令人费解。

    那种样子,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隐瞒着什么,可是任羲翎却怎样都不肯承认。

    “羲翎他不是不愿承认,而是他不知道应当怎样承认,”吕执纶的手指轻轻把玩着佩剑上的珠穗,一边思考着怎样表达要稳妥些,“因为当时羲翎自己都对状况一头雾水。”

    任桓粗犷的眉梢骤然扬起,徐夫人见状,被吓得瑟缩了一下。

    “你说他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执纶,我是很想听你继续分析,但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在这里废话。”任桓强压愠色道。

    “废话没错,我承认我不太会说话,不过今日所讲,还请门主万万要耐着性子听完才是。”

    吕执纶的瞳仁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辉,他压低眉头,瞬间温和的气质被敛去大半。

    “羲翎他当时在你们面前没有说出来的话,之后却全都对我说了。你们知道为何吗,很简单,因为他无法信任你们。”

    没有料到,这句话刚一出来,任桓的反应却是异常激烈,他握成拳的手狠狠砸在了几案上,茶盏和茶碟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哀鸣。

    “我是他的父亲,羲羽是他的兄长,凭什么他不信任我们”

    吕执纶道“我没说他不信任你们的人格,他只是不敢信任你们能够妥善处理此事。”

    “妥善处理”任羲羽不解道。

    吕执纶微微一笑。

    “没错,因为你们二人处事太随意了,基本上从来不考虑后果。”

    这一句将任羲羽说得哑口无言,他还真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处事方式是怎样的,基本上就是脑海中一旦出现一个想法,第一时间就会去实施。他向来都认为这是一种杀伐果断的表现,是令他自己颇为自豪的处事方式,颇有其父之风,却未想到在吕执纶眼中这反而意味着莽撞。

    吕执纶注意到了任羲羽表情的变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那我便直接说了吧。那日羲翎告诉我,他可能遭了圣蛊门的暗算。”

    果然,他这一句话出来,在场的三人脸色齐齐变了,任桓更是紧握的双手大幅度地抽动了一下。

    “圣蛊门”他的声音充满了不敢置信,这消息对他的冲击力太大,他几乎都要当场晕死过去。

    然而,几乎就是在下一刻,他的瞳仁之中瞬间怒火蒸腾。

    “吕执纶他傻你也跟着傻是吗,圣蛊门他们现在怎么还会有那个胆量动我们天行门的人,还是我的儿子这话他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说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任羲羽见状失声道“爹,你别冲动啊”

    此刻任桓正处于暴怒阶段,根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直接冲过去一把揪住吕执纶的领子对着他怒声咆哮。吕执纶根本没打算跟着他发怒,对于任桓的不分青红皂白仅仅是报以一声冷笑。

    “任天戟,你也不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羲翎他为何不告诉你还不就是因为在担心会出现此刻的情况。身为门主,你难道不懂么,你若冲动便恰好中了圣蛊门的下怀。还有不久前青龙真玉那件事,你真的如此轻易就相信了那仅仅是个意外门主大人,我看应该好好想想的是你吧,究竟谁才是最傻的那个。”

    一席话就像给任桓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抓住吕执纶领子的手停住了,任桓眼白上还充斥着血丝,瞳孔中却是激烈的动摇。

    “我在想什么”癫狂过后的突然冷静让他头脑空白,呢喃着不知在对谁说话,“我到底在说什么”

    徐夫人和任羲羽早已过去将他搀回来坐下,给他灌了一杯茶下肚才让他冷静下来,吕执纶默默关注着三人的动静,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他故意放慢速度整理了许久,而其余三人自知理亏,始终毫无怨言地静坐等着他。

    直到衣领上最后一道褶皱也被他抚平,吕执纶破天荒地喝完了杯中剩余的冷茶,重新端坐好,方才脸上那种横眉冷对早就一扫而空。他抬起眼来,轻描淡写地扫过任桓那张刚刚平静下来的面庞。

    “至于之后应该怎样处理,我想无需我多费口舌了吧。”

    第17章 篇七 乱神二

    “吕前辈”

    吕执纶几乎是前脚刚迈出任桓的房间,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那个年轻的声音,任羲羽果然跟了出来,他也很给面子地停了脚步。

    “何事”

    任羲羽性格豪爽,没有丝毫停顿便几步来到了他面前,郑重开口道“吕前辈,羲羽有事相谈。不过,我希望可以借一步说话。”

    吕执纶点头道“如你所愿。”

    他自是明白任羲羽的用意,这里离任桓的住处还是太近了,他们这些修功之人五感都甚为灵敏,年轻人想同他谈的定然是一些不方便任桓听到的话题,自然还是走得远些比较好。

    二人一路沉默地走着,路上偶尔碰见的几名子弟,尽管都恭恭敬敬地行礼了,却是无一例外地悄悄向他们投射过来了惊奇而诧异的目光,毕竟这两人走在一起的场景,着实少见。

    不知不觉中二人便来到了天行门的后园,吕执纶向四周微微环顾一圈,转过身来面对着身旁的年轻人,面上依旧挂着那个熟悉的笑容。

    “这里应该够远了,说吧,有什么事”

    任羲羽站定脚步,提气郑重开口。

    “吕前辈,你今日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么有关羲翎还有圣蛊门。”

    吕执纶挑了挑眉“你不信我”

    “不敢。我只是觉得,圣蛊门做出这种事,根本就是师出无名。虽说两个门派的确是互相仇视,可最近以来天行门根本就什么都没做,他们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来对付我兄弟”

    任羲羽有些激动地道,声音中充满了不敢置信和微微的恨意。

    吕执纶何尝没有如此想过,而且直到如今他也还没有想出来为何那日任羲翎会突然对他说那些话。根据任羲翎的描述,那些的确像是圣蛊门的手法,然而他们却又没有狠下杀手,这才是最诡异最令人担忧的地方,或许在这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更加深不可测的目的也说不定。

    而任羲翎出事,恰好发生在青龙真玉被触动之后,这一连串的事件未免太巧合了。

    吕执纶压了压眉头。

    实在是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守云,你先静一静。我方才在门主那里就已经讲了,此时冲动,或许会正中圣蛊门的下怀,也许他们正是想令我们门派内部大乱,从而趁机做出什么举动,”因为同任羲羽不够熟络,吕执纶还是正式些地称了他的字,“何况他们会突然这样,不一定是因为天行门对他们做了什么,我倒觉得,更有可能是圣蛊门内部有变。”

    “就算他们内部有变,也没必要牵连到天行门啊。”任羲羽忿忿道。

    吕执纶不由得苦笑一声,任羲羽都这么大了,平日里示人的都是一副英朗威猛正气凛然的少掌门形象,唯独一冲动就变得极其幼稚,这一点简直同他父亲年轻时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吕执纶平静地道。

    任羲羽神色一滞,那双硬气的眸子里掠过一瞬的迷茫。

    “吕前辈,你的意思是”

    “十年前的五门之乱,你可还记得是如何发生的么。”

    十年前。

    五门之乱。

    刹那间任羲羽只觉犹如惊雷贯体,全身都剧烈地撼动了一下,双眼因突如其来的动摇和惊恐而猛然睁大。他登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几乎虚脱,连着向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大概没几个人能比他对那段历史更清楚印象也更深了,而那时的他比现在还小许多,那件事在他记忆中烙下的印记令他每次想起都会阵阵心悸。

    此刻,他鲜明地感受到自己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吕执纶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脸色隐隐发白,嘴唇也在微微战栗着。

    “为何”任羲羽颤声道,“吕前辈你为何要提及此事”

    明明他过了许久才让自己忘却的,明明他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的。

    吕执纶早就料到年轻人会是这样的反应,而他也不得不有些愧疚的承认,他的用意正是要年轻人重新回忆起那段往事,回忆起那段被恐惧与不甘所支配的痛苦。

    他必须得强迫自己跨过这道坎,因为面前还有一道更高的在等着他。

    “我只是觉得,现在是让你重新去想想这件事的时候了。”吕执纶低声道。

    “吕前辈,你知道我不愿去想它的。”

    任羲羽的头痛得要命,吕执纶对他说出这种过分的话已经足够让他厌恶这个男人,但是他厌恶不起来,也没有资格去厌恶。

    之所以会这么痛苦,并不是他人的错,而是自己的懦弱。

    “我知道,并且很清楚,”吕执纶上前几步扶住了年轻人的身躯,“再说那件事之后,痛苦的也不止你一个人,所有人都没想到会那样,所有人也都不想那样。”

    他顿了顿“门主曾经同我说,他对不起你。”

    任羲羽颤动的身子终于定住了,他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来望向吕执纶,对上的却是一双宁静而真诚的目光。

    “我爹他”

    任桓大概这辈子就没几次承认过错误,他本来也没做过什么错事,而且就算有过失误,他作为一门之主,也无人胆敢苛责他。

    可他就因为那件或许根本都算不上是他的错误的事,向他的儿子道了歉。

    “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也就够了。守云,你深知那种感觉有多难受,你应当不想让别人经历和你一样的事吧。”

    任羲羽不明所以,却仍旧是点了下头。

    “那么,若这是你真心所想,答应我一件事。”

    吕执纶收回手,重新负在身后,似乎将他所有的信任都托付在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好好护着你兄弟,千万不要让他受到圣蛊门的戕害,无论何时。”

    天行门,实在是没有资本再失去一个人了。

    任羲羽听到这话,心里被极大触动,好好整理了一番心情之后,他站直身体,郑重地向吕执纶行了一礼。

    “我明白。任羲羽发誓,无论我自己怎样,都会护好他。”

    年轻人真是好啊,至少还能热血沸腾。吕执纶望着任羲羽坚定的表情,不由得在心内暗叹,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激烈的情绪了,如果可以,他还真的想要回去重新年轻一把,再好好享受一番那段可以随意发誓、随意扯皮、即便被骂轻狂也可以一笑置之的日子。

    “那吕前辈,虽然保护羲翎是我的责任,但是吕前辈你至少也是他的师父啊,为何自己不去护着他”

    吕执纶正沉迷于自己的臆想之中,忽地被任羲羽一句话拉回了现实。

    “我何尝不想护着他,是我护不了啊,”吕执纶故作轻松道,“我之前尝试过保护别人,可总是失败,还不如直接撒手不管了,至少良心还好受一点。”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其实谁不是这样,总是夸大其词地说什么一定能够保护好别人,到最后却总是食言总是失败,久而久之的内心也就麻木了,明明看到别人深陷危难却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任羲羽也不是很能保证他绝对能够护好他的兄弟,他只能尽力而为,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吕前辈。”

    “还有事么”

    任羲羽缓声道“我还想请教一下有关青龙真玉的事。”

    青龙真玉啊吕执纶说了这许多话,其实已经有些疲倦了,可任羲羽这么一说,倒是令他又提起了点精神。

    “吕前辈,这青龙真玉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为何能够让五门为它争夺到无休无止”

    吕执纶的眸色暗了暗,他背过身去,声音也跟着沉了几分。

    “呵,这个,”他冷笑一声,“我也很想知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第二波回忆杀

    第18章 篇八 易水一

    腕上的阴阳图印记翻起一层热浪,少年的身躯在空中急速辗转穿梭着,直直地便向斜前方挺进过去。

    任羲翎眼见对方攻势猛烈,则是丝毫也不怯,长期与对方练习让他对这些攻击套路早已烂熟于胸。他看出对方的攻击目标在自己腿部,就向左侧跃空一个灵巧的侧翻,行云流水地又接上一个前滑步,右掌恰好有力地拍击在了对方的后心上。对方躲闪不及,元素相克的巨大冲力令他直扑到地上,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都沾了细碎的泥土,显得有些狼狈。

    见到向来有些洁癖的容澜因为身上被弄脏而一脸不爽的模样,任羲翎终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刚刚才站直身体的容澜见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敢笑,有些恼怒地一脚招呼了上去。任羲翎自知理亏,并不闪躲,乖乖让他踹在了侧腰上,意料之中被踹得踉跄倒地,这下两人的外衣上皆染了尘,勉强算是扯平了。

    尘土落在天行门的蓝衣上很是显眼,容澜低头瞧着身上的污糟有些无奈,拍了半天才勉强只剩下一点印子,回身走到演练场边的水池旁,捞起几把洗掉了脸上的灰尘,再整整头发,转身又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两年过去,他长高了些,脸上也褪去了些许与他那过分成熟的性格很不搭的稚气,固然身上还是穿着那套火等子弟的服饰,与刚入门时相比俨然不是同一段气质了。

    不知是否是因为在朝夕相处之间已然变得熟络起来,容澜虽然平日里依旧总是以奚落别人泼人冷水为乐,却在说话时眉眼的线条偶尔会稍微柔化下来,那种满含讽刺的冷笑在他脸上出现的频率似乎也比最初要少了些。

    其实明明就是知道该怎么好好笑的嘛。任羲翎时常会在心里嘟囔着。

    “容澜,你身法还是有挺大进步的,玄力也”

    “行了任羲翎,没必要自欺欺人。我输了就是我输了。”

    任羲翎见容澜有一次败在了自己手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正欲劝他别放在心上,就被对方一口回绝,根本不给他这个面子。

    任羲翎内心清楚得很,容澜他心气极高,被别人压制定然会让他很不舒服,但是他向来不喜欢表露自己的真实心情,就算内心再怎么不甘,也绝对不会让别人看出来。

    “其实师父他已经和我说过了,”容澜淡然说道,“我的五经六脉比起常人来通畅得不可思议,对于修习内功难得地非常有天分。但与此同时也有一个要命的弱点,就是我对于元素的感知和运行似乎总也得不到显著突破。”

    天行门的玄功最重要的部分就是与元素相关,若是在元素的感知方面并不擅长,那也就意味着就算再怎样用功也是达不到很高的修炼境界的。

    “你是说”

    “我的体质,实际上是与天行门的功学相冲的,”容澜平静地望着前方,“师父显然早就发现了,他还问过我,要不要继续在天行门修炼下去。”

    任羲翎这才意识到之前他所一直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是在哪里。容澜当初是以天才的身份被选入的天行门,若他的实力真的有那么强大,就算比任羲翎要小上一岁,也总不至于每次两人在切磋的时候都落于下风,原来这才是真实原因。

    他突然感到一种无名的淡淡失落,说起来,他还真的挺想见识一下被容澜这个内功天才击败的感觉,可是因为对方体质的弱点,令他总也没这个机会。此刻容澜又说出了吕执纶曾经问过他要不要在天行门中继续的言论,显然这个问题不是一般的严重,更加令他产生了隐隐的不安感。

    “容澜,你别太难受了。”任羲翎低声道。

    “难受我为什么要难受。”

    容澜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轻蔑与笑意,他的脸上竟然带着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笑容,嘴角轻轻上扬,显露着张狂的飞扬神采。

    “若是这样便更好了,至少能够证明我现在的成绩不是源于天分而是我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了。”

    他的目光中彰显着极端的桀骜与坚毅,令那比他还要稍微高些的少年心跳猛烈地撼动了一下。

    “任羲翎,你忘了么。当初是我娘非要我来天行门的,虽然不知为何,不过一定有她的道理。”

    任羲翎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还可以有这样强大的力度。

    “我才不会离开天行门。任羲翎你记住,总有一天,我要用我的实力超过你。”

    容澜双手叉腰,那姿态犹如在下战书,任羲翎注视了他一阵,终于放松地笑了,用力点了下头。

    “愿意奉陪”

    两个少年稍作休整,相对而立,又是一副要开战的架势,就在此时耳畔响起了一个痞痞的声音,不知何时他们身边就多了另外的人。

    “我算是见识到了,你俩连练习都这么狠,这要是真打起来还了得”

    两道无语的眼神聚集在那个在他们身边看热闹的少年身上,那副称得上俊秀的样貌正挂着不知是哭还是笑的纠结表情,分明就是那个成日里喜欢以“本少”自称的贾遇。

    贾遇是与容澜在同一届进入天行门的,入门时才将将满十二。更巧合的是两人竟然都是仅入门两年就已经在门派中无人不晓,容澜自是因为被掌门和吕执纶判定为“天才”,贾遇则是出了名的古灵精怪,不但懒于修炼,又因为家里还算小有名气便能勉强算是个富家公子,因此天生便是个风流性子。年长些的师姐都能被他的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又见他生得俊俏可爱,常常喜欢留些好吃的带给他。至于年龄相近的女孩子,更是已经被撩拨了个遍,容湘自是也没能幸免,只不过每次去找容湘换来的不是点心糖果而是一顿揍罢了。虽说如此,这小子依旧甘之如饴,还装模作样地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不过这小子大约的确是有些魅力和本事,尤其特别会说俏皮话,久而久之地容湘也开始觉得他挺有意思,莫名其妙地就逐渐同他玩到了一处,而此刻容湘也正正地就跟在他身边。

    “哥哥,羲翎哥。”容湘似乎很开心地唤道。

    “阿湘。”任羲翎亦是微笑着应道,容澜则没有应她,一直狠狠盯着贾遇那边,眉头紧皱。

    “贾大少爷,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整天除了吃睡就知道招惹姑娘吗”容澜向来看不惯他这懒散聒噪的作风,脸色微黑,“给我离阿湘远一点。”

    “哎呦我的澜君你可别这么说我,让本少情何以堪啊,”贾遇腆着脸过去作亲热状地揽住容澜的肩道,“我就是想和她们玩玩罢了,而且你看你家湘妹子分明就挺喜欢我,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容澜一向不喜别人碰他,嘴角抽了抽,终是忍无可忍,手一挥将贾遇甩到了一边。

    “无耻谁是你澜君,是不是容湘几日没打你皮痒了”

    贾遇被他直接甩开,大约也是对方用力猛了些被弄疼了,脸上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将容澜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个白眼就翻了过去。任羲翎见状,笑意忍不住再次爆发,谁知刚笑没两声,就被容澜踹了今天的第二脚。

    “任羲翎你再笑,真是够了一个两个的有完没完。”

    容澜口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根本也没生气,他还不至于无聊到在这种鸡毛蒜皮上跟人较劲。四人谈笑间气氛极为融洽,他眉眼的线条不自觉地又柔和了几分。

    贾遇大约也是被自己方才的作怪恶心得够呛,又笑又咳弄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许久才能重新开口道“罢了罢了,算我输。不过澜君你先听我说,没准我除了和姑娘玩还真的懂点什么你们不知道的东西。”

    贾遇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带着几人来到演练场旁的草地上围成一圈坐下,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

    “你们可知,所谓的青龙真玉”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倒是真的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任羲翎来了兴趣,出于好奇不禁问道“那是什么”

    “哈哈哈哈,没听说过吧,孤陋寡闻的可悲家伙们,”贾遇得意忘形,叉手狂笑,“且让本少给你们普及普及”

    “要说就赶紧说,如果你只是为了显摆你那点小道消息的话,我没时间陪你。”

    容澜冷声说完,真的作势要走,贾遇一看急了,赶忙将他按了回去。

    “好好好,我不卖关子了我说就是澜君你也真是的,一天到晚凶巴巴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张脸了。”

    容澜的眉头压了压,似乎在强忍着一拳揍上去的冲动,唬得贾遇赶紧收敛嬉笑神色,一本正经地讲了起来。

    “你们应该都知道,我家的背景不简单吧。我家里也不是只有钱,对于江湖之事还是知道不少的。好像是几年前了吧,那次我们家里来了客,我当时在房间里就听到他们在讨论这个叫青龙真玉的东西。据说是上万年前有一青龙神兽,汲取天地万物之精华灵气之后不慎被镇压在会稽那边的青龙巅上,后来兽体幻化成一块玉石,就是如今在江湖中颇具盛名的青龙真玉了。五门中凌霄门就地处会稽,当时是他们首先挖出这块玉石的,只可惜”贾遇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如今这青龙真玉却已不在他们手上了。”

    贾遇说得天花乱坠,竟将三人的注意力都尽数引了过去。他们还以为这小子定然又是要借着身份优势信口胡诌云云,不想这次说的这一段,着实不像现编出来,真的令他们很难不信。

    “不在凌霄门那里了那现在在哪儿”容湘睁大双眼问道。

    贾遇道“据说现在是在孤尘门内。”

    “孤尘门”容澜有些意外,“为什么会在那里”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是偷听来的,也不是很清楚。”贾遇摊手。

    容澜闻言,似是低吟了几句什么,一直在安安静静听着的任羲翎则是陷入了沉思。

    他对于其余五门的内情也只能说是略知一二而已。在五门之中,孤尘向来都最不被看好,很多人都以提起这个门派为耻,甚至还为其冠上了“窃人功学”这个一听就没什么好意图的名号。个中原因说来也有些可笑,只是因为在人们的认知当中孤尘门并没有他们的独门功学,门派中所有的弟子都可以四处云游,学习任何他们想学的东西。孤尘门既然能够跻身五门之中,想来也不可能真的一点没有自己的独门本事,说是“博采众长”要合适一些,以“窃人功学”来形容,未免太过残忍了。

    不过,谁也无法否认孤尘门是五门之中最弱的。这青龙真玉作为江湖一大名物,怎的可能谁想要就能有,如今却能落到孤尘门手中,着实令人不解。

    然而,任羲翎却没有机会再思考下去了,因为就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演练场上的“昭钟”被轰然鸣响。

    第19章 篇八 易水二

    “昭钟”乃是天行门有要事时用来集合子弟们的鸣钟,而此时昭钟鸣响,显然意味着掌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相告了。

    四名少年对视一眼,站起身来。其余弟子也停止了演练,都训练有素地向那边集合而去。掌门任桓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身边却没有跟着吕执纶,任羲翎这才想起,今日他们从训练开始,就一直没有见到师父,此刻又在集会中缺席,实在不是他的风格,不知他去了哪里。

    “羲翎”

    听到别人唤他,任羲翎下意识地扭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了望,只见不远处任羲羽似乎也刚刚结束训练,正与师兄孙迁一同向他们这边靠近。任羲羽和孙迁是同一师门下的子弟,自然日常的训练都是一起做的。

    “羲翎,你们今日的练习可还顺利”孙迁温和地笑道。

    “也就那样吧,”任羲翎道,“师兄你们呢”

    孙迁看了看身边的任羲羽,似乎正要在他后脑上拍去,慌得任羲羽连忙惊恐地抱住头,满脸的怨念。

    “孙师兄你别打我了,会打傻的”

    “胡说什么,连我都打不过你,你还担心被打傻”孙迁转身朝着任羲翎道,“羲羽他太厉害,我大约这辈子都赢不了他了。”

    任羲羽似乎有些不满“你可是师兄啊,怎么可能赢不过我,肯定在偷偷让着我是不是”

    孙迁笑道“说过没有了。你比我强就是比我强,不必谦虚。”

    任羲羽气不过,扭过头去不再理他。容澜偏头向这边扫了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台上的任桓将手一扬,登时场上便一片肃穆,都严肃地望着等他发话。

    任桓清了清喉咙,朗声开口“诸位,此次召大家来,乃是与凌霄门和孤尘门有关。”

    任羲翎、容澜以及容湘闻言,齐齐一脸惊异地盯住了贾遇。贾遇也是目瞪口呆,压着嗓子哀嚎道“不是,我真的不清楚,怎么我说什么就来什么啊”

    “前日凌霄门不知为何突然对孤尘门发动奇袭,孤尘门不得已向我们求助,本人自是答应了。因此我需要约五十名子弟同我一起去支援孤尘门,三日之后出发。”

    容澜稍微向任羲翎那边靠近了些,低声道“青龙真玉。”

    任羲翎点了点头。能让凌霄门和孤尘门兵戎相见的原因,除了青龙真玉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了,依照贾遇的说法,应当在几年之前青龙真玉就已经归了孤尘门,为何凌霄门却忽然要对孤尘门发动袭击,这么一想倒是有些师出无名了。

    毕竟是五门之事,天行门肯定不能袖手旁观,人家都求助上门了,更是责无旁贷。弟子们的呼应十分积极,很快便凑齐了任桓所需要的人数,准备物资亦是效率极高,三日之后,准时出发。

    此刻,任羲羽正瞧着紧紧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少年,很是头疼地扶住了额头。

    “我说你们两个小孩儿非跟来做什么,是还没被我爹骂够吗”

    “任师兄自己都尚未成年,好像没有资格说我们小孩儿吧。”

    任羲翎看到容澜满脸正经地胡说八道,这答复却又有道理得让人无法反驳,忍笑忍得极其辛苦。当时容澜对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任桓同意带他们二人一起,于是两人商量了半日,又在任桓面前软磨硬泡了将近一个时辰,被任桓骂到耳朵起茧,总算是勉意答应带他们两个来了。不过倒也多亏了他们两个非要跟来,令原本没有机会来的任羲羽和孙迁也得以同来照顾他们,顺便凑热闹。任羲羽今年十八岁,严格来说也还是个孩子,却被迫接下了这个看护俩小屁孩的任务,就算大部分事都轮不到他管也还是令他叫苦不迭。

    任羲羽原本和容澜的关系不算亲密,这几日来倒是领教足了容澜膈应人的功夫,又因为同他弟弟一样口齿说不上伶俐,言辞辩论中永远占不得上风,三番五次被气得几欲吐血。若不是有孙迁在旁边耐心调解,他大概早就疯掉了。

    任羲翎看了看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其他弟子们,因为年龄比较小,他们自然是处在掌门身后和其他弟子之间最安全的位置,就算是前后夹击也不至于首当其冲。他们身后的弟子并没有如同以往那样穿着天行门的劲装,而是统一换上了浅褐色装束。任桓为了使凌霄门在远处看不出他们是来支援的外门弟子,便让弟子们穿上了孤尘门的门派色。最初弟子们自然是不愿的,不过既然是掌门的命令,他们也不会违逆。

    此刻那些弟子们脸上都是清一色的严峻,在那表层下还有紧张与兴奋。

    天行与孤尘相距实在太远,因此孤尘门掌门答应他们会尽量将战线拉至与蜀地更近些的地方,拖来拖去,战线竟到达了汉阳一带。

    任桓显然打算速战速决,因为正面交锋正是天行门功学的魅力所在。他们准备的物资绝对足够,但也不算多,毕竟他们只是来支援的。任桓早在出发之前就已明确告知,如果能够成功当然好,但是若在物资消耗接近完毕之时还未结束,一定要直接回去不要恋战。

    他们将营地驻扎在了与汉阳距离比较合适的位置,既能够保证可以随时发动突袭,又不会因深入战地而无法及时撤回。任桓并没有经历过很多战乱,此次却意外地对战略战术之类十分精通,令所有人都大大惊讶了一番。

    “容澜,你说我们这次支援能成功么”

    “成功不成功的,都不关我们的事,反正出力的又不是我们。”

    两名少年躺在帐内,夜已渐深,营地内寂静得只能听见微弱的虫鸣。其他弟子都已熟睡,只是二人就如同第一天练功的前夜那样,再度不约而同地失眠了。

    任羲翎无言地望着头顶,被封住的帐顶让他看不到星空,忽然就有些想念在门派中常见的那些熟悉的星斗。此时正值夏日,夜晚并不算凉爽,反而甚是燥热,仅着单薄的中衣都不安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容澜,你为什么说一定要我们两个也过来啊。睡在这种地方,你真的不觉得难受”

    “天天待在门派里,你难道不觉得无聊像你这种一天到晚除了傻呆呆练功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还是多出来见识见识比较好。”容澜安稳合目答道,语气活像个小大人。

    任羲翎被他噎得一呛,反驳道“什么话说得跟你知道的比我多多少一样。”

    容澜呵呵一笑“我不过是将事实说出来而已。”

    “”

    论口舌功夫,任羲翎是断然比不过容澜的,只能强压憋屈躺好。两人的呼吸在小小的帐内交错起伏,让人愈发躁动。任羲翎终于忍不住一把拉开盖在身上的外衣坐起身来,看着身边容澜安静地卧在那里的样子,心中升腾起一股没来由的烦躁。

    “你要是睡不着就出去走走,别连累我也睡不着。”

    容澜偏过头抛下一句,重新合上了双眼。明明他根本没有入眠,反而说的像是任羲翎扰了他清觉一样,任羲翎见他这个态度,心下越发不爽,语气不禁变得有些冲起来。

    “你不是也没有睡着么,怎么你不出去”

    “这是我们两人的帐子,我凭什么出去。”

    任羲翎被他堵得说不出话,纠结了半天到底是出去还是留下,低头一看容澜正眼含戏谑地盯着他,干脆赌气又躺回去,猛地拉上外衣一直遮到了头顶。

    “榆木脑袋。”

    他突然听见容澜低笑着说了这么一句,有点愣住了。这话怎么听都饱含着嘲讽意味,形容在他身上又是出奇的合适,竟让他根本无法反驳,就连生气都气不起来。他一时间不知当作如何反应,便仍旧保持那个姿势躺在那里装死。

    容澜说完这句之后便再也没有发言,总算让他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仿佛世界中留下的仅有耳中血液在缓慢流动的声音。过了不知多久,衣衫的布料终究是捂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再也耐不住,将衣服一把从脑袋上扯了下来,几百年没有呼吸那样地用力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却意外地发觉容澜依旧没有动静,便扭头看了过去。不料这一看,那刚刚吸到一半的气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容澜睡着的样子极为宁静,他的身体侧卧着,手很规矩地放在脸前的位置,指尖微微蜷起,呼吸时身体都几乎看不出来有什么起伏。不过最独特的还是他沉眠之时的表情,通常人在睡觉时面部都是处于最放松的状态,他的眉心则是微微拧起的,唇角也轻抿着,似乎就连睡着时精神都极为紧张。任羲翎看着他这副样子,感觉自己的心尖似乎也同他的眉头一并揪起了。

    大约是做什么噩梦了吧,任羲翎心想,觉得容澜的内心可能真的是装了太多东西,根本不像他表现在外的那样对什么都无所谓。

    任羲翎凝视了他一会儿,动静尽量小地翻了个身,在湿热的空气中逐渐陷入了昏睡。

    数日过去,两门之间的冲突并没有缓解,反而越发激烈了。孤尘门的掌门在百忙之中曾经偷潜出来与他们会面,起初任羲翎还在讶异于掌门竟然如此年轻,之后在交谈中,他逐渐了解到凌霄门此次挑起战争果然是为青龙真玉一事。听那年轻掌门肖岸所说,青龙真玉原本就应归属凌霄门,只是当时他们还没有了解到那神物的价值,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不慎被孤尘门的上一任掌门,也就是肖岸的父亲用一个并不算珍贵的法器换去了。等他们意识过来的时候,掌门已换了人,肖岸本是想直接将青龙真玉还回去了事,不想交涉失败,凌霄门不由分说便打了过来。

    任羲翎不明白孤尘门为何偏偏要来找天行门帮手,如今除了正在交战的孤尘和凌霄,天行、圣蛊与洪荒三门正处在三足鼎立的形式,按理说孤尘门找这三门之中任何一门都是一样的,而且孤尘门和天行门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凌霄门修的是剑功,剑气从数十尺开外便可进行锐利的攻击,配合着门派的雪白剑袍,辗转舞动之中极为潇洒好看,被誉为五门之中最为美观的功学。天行门的玄功则是标准的近战功学,凌霄门那边攻击十分密集,根本令他们很难近身,占不到任何优势,至于孤尘门就更可怜了,完全就是一堆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杂学,就连固定的攻击路数都没有,几日下来,孤尘这边完全没能夺得上风。

    任桓亲自领着弟子们去携手孤尘门对抗凌霄门,孙迁以及任羲羽自是陪着任羲翎和容澜守在营地。实际上任羲羽何尝不想亲眼见识下父亲和师兄们战斗时的英姿,却又没机会见到,就把气都撒在两个少年身上,一天到晚的都没什么好脸色。

    “粮草和药草似乎只够十余日的了,若不能尽快了结,看来我们就只有撤退了。”

    孙迁清点完剩余的物资,平静而无奈地说出了这个有些残酷的事实。任羲羽兄弟二人听后,都沉默了。虽说任桓给的指令是打不过就放弃,可是若真的就此撤退,损失的不仅是孤尘门,还有天行门的名誉。

    “粮草我们是没办法,不过,”容澜指向了不远处的那片树林,“那林子看着草木繁茂,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找到药草之类。”

    孙迁听罢喜道“那便甚好,容澜,你似乎是懂得不少药草知识的吧,不然你去和我一同找找。羲羽,你就和羲翎在这边等着我们,应该没问题的吧”

    “当然没问题,孙师兄你尽管放心吧。”任羲羽不假思索道。

    任羲翎目送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也想同去,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容澜,我见你同羲翎关系不错,怎的平日里不爱说话呢,我对你都不是很了解。”孙迁低头望着身边的少年道。

    “我的话,孙师兄不必太过了解。”容澜同他极为不熟,回答时语气也是淡淡的,对生人惯于的冷淡反应,他从来就没变过。

    孙迁性格温和,听到他这样答话丝毫也没生气,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你别看羲羽现在是这副豪放爽利的模样,我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比你还沉默。所以说,人都是会变的,或许容澜你将来也”

    “孙师兄,我不会变的,也不想变,”容澜毫不留情打断,“我的事不用孙师兄来操心。”

    孙迁依旧温和地笑着,正欲说话,忽地面色骤然一变,瞳仁中闪出一道极为警觉锐利的光芒,将容澜用力推离了身边。

    “当心”

    这一掌竟动用了玄力,容澜被推开数尺之外,他虽功力尚浅,在受力之前也隐隐觉出了那道诡异的破风之声,心下一沉。

    暗器。

    容澜强撑着稳住身形,多亏方才那一推,他毫发未损,不过待他定睛看过去时,却见孙迁已然跪倒在地,脸色灰白,面前的地面上染透了还在从他唇角缓缓滴落的暗色血液。

    “孙师兄”

    容澜踉跄着奔过去跪在他身边,眼神停滞在孙迁微散的领口附近,肤色苍白的脖颈上刺着根小小的短针,周围已然起了一小片泛着紫黑的血点,他的嘴唇登时褪去了一层血色。

    血蒺藜。

    这种草他并不熟悉,但是通过辨认症状也勉强能够猜得出来,鲜明地提醒着他这分明不是简单的暗器。

    “毒杀”

    轻声呢喃着这两个字,容澜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第20章 篇八 易水三

    等任羲羽再见到孙迁和旁边满脸阴霾的容澜的时候,脸色顿时一片煞白,身形剧烈地晃了晃,被他兄弟扶住才勉强站稳。

    “孙师兄孙师兄他没事的吧,只是昏过去了对不对”他颤声道,急急地蹲身下去握住孙迁的手腕去试他的脉搏。可他的手指抖动得太厉害了,摸了半天也没找对脉搏的位置,在旁人看来几乎就是在孙迁的手腕上无谓地滑动。

    容澜顿了顿,冷声道“没用的,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任羲羽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小心地扶过孙迁微微偏过去的头颅,眼神躲闪许久,终于落在了那张线条柔和的脸上,双目轻合,极为安宁,若忽视他毫无血色的肌肤和唇边残留的深色血迹,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孙师兄我知道你只是太累了,你先睡,睡醒了再看我。”任羲羽的嘴角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过那笑容出现在如此扭曲的面孔上,真的比哭还要难看。

    容澜道“任师兄,他已经醒不过来了,你何必这样”

    “你管得着我”

    任羲羽忽地爆发出了一声怒吼,再抬起脸的时候双眼已经爬满了血丝,还有隐隐的泪液渗出。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着,居高临下地瞪了容澜一阵,猛地扯住了他的领口。容澜蹙眉闷哼一声,却也没有反抗,任由他的无故施暴。

    “容澜,你他妈是个煞星吧为什么孙师兄他偏偏跟你一起就出事,是不是谁跟你一起都没好结果”

    “”

    “是不是反正出事的不是你师兄,你就觉得无所谓”

    “”

    “回答我”

    任羲翎终于看不下去,扯住任羲羽的手臂想要将两人拉开,不料任羲羽怒火攻心,心头一阵激荡,回身一记响亮的耳光便重重甩了过去。

    任羲翎整个人都僵住了,过了许久才轻轻触碰了一下受伤的左脸,上面已然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掌印。容澜见状,那张犹如冰山的面孔露出了极短一瞬的错愕神情。

    清脆的耳光声和手上的痛楚似乎把任羲羽自己也打醒了,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冲动中做了什么,垂头视线落在疼痛到热辣的手掌,指尖终是小幅度地颤抖起来,揪住容澜领口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哥,你冷静点了么”任羲翎顾不上自己被打得生疼,连忙上前道,却是被任羲羽一把推开了。

    “任羲翎,”他的嗓音因为过度激烈的情绪而变得沙哑,“你离我远点,我不想打你,但是我怕控制不住。”

    “哥,如果打我能让你好受点,那你就打吧,”任羲翎低声道,“只是别再把气撒在容澜身上了,这不是他的错。”

    容澜的嘴唇轻微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能开口,只是不忍地别过了头去。

    “你们两个,走远点,”任羲羽重重吐了口气,摆了摆手,“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任羲翎迟疑了一下,没有多话,扯起容澜离开了。

    两名少年一路沉默着,不知走了多久,那片营地在视野之中变得越来越小。任羲翎心乱如麻,脸颊上的疼痛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烦躁,他的脚步愈发加快,几乎都要跑起来了,而此时他的心中,真的猛然涌现出一股想要狂奔的欲望。

    “任羲翎,放手。”

    容澜冷淡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他一回头,才发现自己仍在紧握着对方的手腕,下意识地松了手。两人面对面站着,一言不发,各有自己的心绪。

    “任羲翎,我”久之,容澜低声道,“方才的事,对不起。”

    任羲翎还是头一遭见到容澜道歉,心中五味混杂,非常别扭。在他心中,这根本不是面前这个少年会有的行为,一时间手足无措,言辞也越发笨拙了。

    “你别这么说,我哥他有点冲动,这事真的不该怪你。”

    “任羲翎,你何必替我说话,”容澜冷笑一声,“你哥说得不是没道理,我可能真的是个煞星,和我亲近的人早晚要被我害死。我已经克死了我爹娘,克死了孙师兄,保不准哪天就会克死你。你若还想好好活着,便离我远点吧。”

    任羲翎本就心里很不快了,如今听他竟也说这些丧气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任他平日里性子再温和也忍不住抬高了音量。

    “容澜你够了什么煞星,什么克死我就算我命定了要被你害死,我也不会远离你你难道忘了吗,我曾说过会努力去理解你,可是现在我对你根本都还不了解你就让我滚,太不够兄弟了吧”

    任羲翎情急之下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既没注意言辞,逻辑亦是一塌糊涂,可容澜被他这些破碎的语句劈头盖脸地一通砸下来,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平日里的能说会道,此刻毫无用武之地。

    “你”

    任羲翎挺胸提气,一字一句道“我还在等着被你打败的那一天呢。”

    容澜怔怔地望了他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真蠢”

    就算你是我命定了的克星,我也不会远离你。

    说过会去了解你,在全部了解之前我就不会滚。

    我会一直等着败在你手下的那一天。

    至于究竟是童言无忌,还是对某人发自肺腑的宣誓,都已不再重要了。

    孙迁入殓那日,过于厚重的阴云几乎一直蔓延到了天际。将雨未雨之时,空气中淤积着沉闷的湿气,压迫在心上喉头,令人喘不过气来。

    那日所有天行门中人皆穿着白衣素服,演练场变成了哀悼场,他们颔首跪地,肃静得就连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任羲羽无声无息地跪在一旁,双眼通红,眼梢还挂着干涸的泪痕,让人看了很是揪心。

    男儿有泪不轻弹,任羲羽这一生仅有的那几行泪水,大约尽数都交付在孙迁身上了。

    任羲翎还是首次亲眼见到别人在他面前殒命,虽然说不上像他哥哥那样的悲痛欲绝,到底还是觉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压着那样的滞涩难受。他很清楚孙迁对于任羲羽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伴随了他多年的师兄和挚友,任羲羽同孙迁,比同自己这个弟弟还要亲密。

    但是毕竟殒命的不是他身边的人,此时的任羲翎还是不能完全懂得他哥哥正在经历着什么,而他,也真的不想懂。

    毕竟谁也不会真的想要体会一把所珍惜的人就这样离自己而去的感受。

    容澜就跪在他身边,面色极为平静,大约是经历过双亲的过世都已经习惯了,在外人看来他的表情甚至堪称冷漠。可是任羲翎分明就是看到了,容澜的瞳孔之中不时掠过了几瞬的动摇。

    他一定还在认为那是他的错吧,任羲翎暗暗想道,孙迁也的确是为了保护他才中的暗器。能为一个根本称不上熟络的少年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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