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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衣故人 第2节

作者:起天末 字数:27875 更新:2021-12-29 12:36:25

    “知道你是为何而来么”

    “我”任羲翎抿了抿嘴角,有些困难地说道,“羲翎自知方才的表现让父亲极其不满,此番前来,是为领罚的。”

    任桓轻哼一声,将最后一口茶水喝完,盖好杯盖放在了一旁,那声音显得比以往要稍重了些。

    “看来你是明白的,那么你自己说吧,方才的考试,究竟是怎么回事。”

    任羲羽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他的兄弟,见到的却是他置于膝上捏成拳头的手在那里微微颤抖,终于不忍地别过头去。

    任羲翎不知应当如何解释,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之间修为会骤降到如此地步,明明之前欠下的修炼他都在这几日补回来了,而且令他更为不解的是今晨他哥哥居然连他在运力都感觉不到,他自知自己的玄力一向较为内敛,不易呈现在体表,可是以前任羲羽总是可以准确地判断出他的玄力情况。容湘也是,在触碰过他手腕的时候那种惊慌失措的表情,任谁都不可能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他的玄力水平已经下降到别人根本感觉不出了。

    此前中毒并且为秦泠所救之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到如今他依旧是这样想的。他潜意识里已经十分能够确定那是圣蛊门所为,他不想说是因为他不愿让两门之间的关系更为恶化,既然他的生命没有受害,便没有必要徒增别人的担心。

    “爹,我真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昨晚的时候一切还很正常。”考虑许久,他只得给出这么一个含糊的回答。

    任桓的神色并没有缓和,相反微微眯起了双眼,任羲翎认得这种表情,这是他在努力压抑怒火的表情,是极度危险的前兆,不由得心尖抽动了一下。

    “昨晚你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么,有谁能为你证明昨晚一切正常”

    任羲翎无从回答,他昨晚的确是自己独处一室,何况谁也不会无聊到无事就让别人帮自己检查玄力状况,他本身思考问题就慢,此番任桓的连续轰炸,已经让他头脑彻底懵了。

    “爹,这应当是意外,羲翎他向来不会懒于修炼,我想这次应当是发挥失常而已,您就别为难他了。”任羲羽终究是看不下去,虽然他也很迷惑,还是抢着帮任羲翎回答了。

    “我们天行门的考试,向来不会有意外之说。他的实力应当是怎样我很清楚,就算是意外,也总该有个意外的源头,”任桓冷冷答道,语气不容置喙,“任羲翎,你如实回答我,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任羲翎心里一凉,任桓不愧是一门之主,终究是被他发现了。但是他知道,他绝不能说,如果说了,事态必然会向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或许就连秦泠都会被怀疑到。想到这里,他狠下心来,孤注一掷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任羲翎抬起头,直面着任桓冰冷的目光,“我也着实不明白为何在我身上会出现这种情况,您要罚的话,尽管罚吧,任羲翎谨遵父命。”

    任桓没有答话,一双冷若冰霜的深邃瞳孔牢牢将他锁在视野之中,两人毕竟是父子,两对眼睛相似到极致,恍惚间令任羲翎有种自己在看自己的错觉,不过他父亲那双眼睛之中犹如千斤重的霸气与强势,让他觉得自己极其渺小。尽管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回望,哪怕后脑已经麻得让他无法思考。

    “我不想罚你。不过你回去给我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和我说实话。”

    父子之间的对峙不知持续了多久,最终,任桓冷哼一声,首先移开了视线。他摆了摆手,留给他儿子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好歹算是赦免了。任羲羽见状,起身向父亲行了告辞礼,忙拉着一旁还有些失神的任羲翎离开了住处。

    第6章 篇二 未明三

    兄弟两个刚刚离去,便有张脸悄然从旁侧隔间的门口探出一半,似乎在窥视什么,过了许久,那个女子的身影终于缓步踱出,她年纪已不轻,却是风韵犹存,正是任桓的妻子徐珩。她走近丈夫所在的几案旁,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端着的托盘放下,一双玉手劝慰般地轻轻搭在了任桓放在桌上的左手上。

    “夫君,莫要再气了,趁热赶紧把这参汤喝了吧。”徐珩软言相劝道,她生着一张极尽温柔的面孔,眉梢和眼角都是稍稍下垂的,嘴唇的轮廓十分柔和,未施粉黛,而又自带一种独特的贤良韵味,与他丈夫那刚劲有力的五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桓见到妻子,紧锁的眉头似是略微舒展了些。

    “今日这参汤还是免了吧,火气太重。”任桓有些无奈地回答,煮参汤这等工作,原本直接交予杂役做就可以,然而徐珩担心人多手杂,从拣参到熬炖必定要亲自经手才放心。任桓本是不想辜负她这一片心意,奈何今日已经被他儿子弄得心火颇重,不适合再饮用这种补汤了。

    徐珩没再说什么,谦和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方才兄弟二人还在这里的时候她就一直藏在门边听了,情况也知道了大概,如今她的心绪,也并没有放松到哪里去。

    “夫君,羲翎他可能确实没有羲羽那么聪明懂事,但他也是无心之失,这种事情说两句也就过去了,无需太过挂心。”

    任羲翎因为是次子,从出生之时就不如他兄长那样受任桓的重视。天资尚可,却是远远没有达到任桓心目中应有的水平,近几年来性子又是越发沉默内敛,分明就是偏离了掌门所应具有的气质,逐渐地令任桓对他的意见愈发大了。

    徐珩则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对她的两个儿子都非常满意。任羲羽天资过人,大气豪爽,颇有其父之风,自不必说;任羲翎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倒是更有些她的影子,偶尔会有些犯傻,在她眼里看来亦是十分可爱。每每任羲翎又做了什么让任桓不快之事,都是她帮忙解围,任桓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好对任羲翎太过严苛,只是总是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感到可惜。

    “若不是今日之事实在荒谬,我也不想对他大加指责。你也别太惯着他了,迟早要被你惯坏。”任桓仍在气头上,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他固然知道这些都不是妻子的错,奈何又找不出其他原因,只能稍微委屈下徐珩了。

    徐珩垂首无言,若非实在看不下去,丈夫也绝不会轻易对她不满,这样一来,就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是否也该稍微改变下对任羲翎的教育方式了。

    “羲翎这孩子,怎么就被你我二人养成了这样。”良久,任桓深深叹息道。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今年真是有诸多不顺,不顺得有些过了。

    不仅是任羲翎莫名其妙地没有通过晋升试炼,今年天行门例行的弟子选拔也是相当寂寥,竟找不出一个符合要求的。一天的选拔下来,负责的弟子们已经疲劳得很,再加上无甚收获,一个个的都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回去给我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同我说实话。”

    任桓最后留下的话语回荡在耳畔,就连兄长在与他分别之时留给他的那个目光都含着一抹责备,任羲翎此刻是真的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他从来就没想过这种无缘无故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已经一边踱步一边绞尽脑汁思索了很久,可仍旧没有一点头绪。

    是不是他真的应该把前几日发生过的事情如实告诉某个人可是,他能同谁说呢,有哪个人能够足够让他信任到推心置腹

    父亲任桓是断然不行的,他的脾气暴躁,容易冲动,有时就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任羲翎甚至在内心中已经将他放在了所有选择的最后。至于任羲羽,虽然兄弟两人关系亲密,但他和任桓的性格多少有些相似,任羲翎相信若就这样轻易告诉他的兄长,大约任桓也会在同一时间就立即知晓了。

    那么容湘和贾遇呢同他们讲倒是无需担心被任桓知道,但是他们没什么主见,真的说出来也对他自身不会有什么帮助。

    他想要找的人,是能够安静地倾听他说出一切,并且能够冷静地与他一同分析状况,帮助他解决问题的人,思来想去,他竟然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羲翎啊,发什么呆呢。”

    那是个极其熟悉的中年男人的声线,咬字清晰,音色清亮,带着很足的元气,仿佛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就已经能想象到说话人的表情是怎样的。然而,这个声音还是让任羲翎反应了一会儿,毕竟有一阵时间没有听到过了。下意识地回身,目光之中映出的果然是那个在天行门中唯一可以不着苍蓝色衣装的男人。

    “师父,你回来了”

    吕执纶此前一直在外云游,已经有不短的时间没有回来了,如今他的徒弟早已成年,从数年前就开始自己修炼了,自是不必整日里盯住他的。

    任羲翎依旧是懂事地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吕执纶与他约定过没有主动说的事就不要随便问,因为师徒有别云云。任羲翎虽然一直觉得他这种做法着实是有些无趣,不过既然吕执纶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是不会违背师命的。

    “我原本以为师父要再过几日才回来的。”任羲翎道。

    “今日是弟子晋选的日子,自然要回来看看热闹,”吕执纶笑答,“是否觉得为师很是为老不尊”

    任羲翎脸上的正经神情险些要绷不住“师父你哪里老了,明明才刚过不惑之年好么”

    虽说也不算年轻,好歹是要比任桓年轻了不少的。在整个门派中,吕执纶是同辈的师父中最年轻的,甚至几乎都可是说是天行门前所未有的最年轻的师父了。而且因为长期修炼有助于驻颜,面容至今看起来才不过三十余岁的模样。

    “说起来今日应当也是你晋升考试的日子吧,表现如何”吕执纶似是也觉得这个话题很没意思,便主动聊起了其他的,他方才远远见到任羲翎的时候便觉出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是否与考试有关。

    听吕执纶提起这个话题,任羲翎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尽人意。”

    “不尽人意么,没得到晋升的机会”吕执纶也是有些意外,他当然明白天行门的考试有多么令人头疼,不过以任羲翎的水平,六年升一等总归没什么大问题,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劝说道,“有何要紧,这次不行就三年之后再参加,反正每次能晋等的本来也就那么几个,就算”

    “师父,我的确是没能晋等,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不料他还未说完,却难得地被任羲翎打断了,这孩子平日里不会做出这些越矩之事,这令吕执纶不得不猜想事情是否真的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简单。

    “你且讲来。”

    任羲翎深吸一口气,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从他兄长无法感知到他玄力的异样一直讲到了不久前才刚刚结束的父子三人长谈,最开始的时候还能保持镇定,可是越往后说面色就越发难看,吕执纶在旁边瞧着,内心升起一股隐隐的担忧。

    “那么,究竟是发生过什么没有”待任羲翎说完,吕执纶就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直接再度逼问过去。对于他这个徒弟的性格他不能再清楚,任羲翎就是那种只有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才能从他口中得到真相的人,吕执纶心知自己这么做实然很不厚道,也不无惭愧,只是为了套出事实他也别无选择了。

    吕执纶那向来都很和善的双眼此刻则是刺出了两道犀利的锋芒,芒尖距离任羲翎如此之近,他甚至觉得,那两道锐利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他刺穿。不知为何,在师父面前他总是没法将自己武装起来,任羲翎的嘴角抽了抽,终于败下阵来。

    “师父,我”他压低声音说道,“我可能是遭了圣蛊门的暗算了。”

    “圣蛊门”吕执纶眉头一压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在四周迅速扫了一圈,将任羲翎扯到了一个更为偏僻的角落去,神情极度严肃。任羲翎在刚刚说完那句话就悔恨不及,如此一来,也就相当于他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如实供出,而在吕执纶的注视下,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秦泠”吕执纶听到这个名字,一瞬间脸上充满了狐疑,“有关此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任羲翎一阵语塞,他才发现对于这个年轻人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可能也就是他很会看病想到这里任羲翎忽然觉得十分可笑,还说什么秦兄弟的恩情不会忘,他什么都不知道,硬要摆出一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模样有什么用简直太虚伪了。

    “羲翎,我不是有意要质疑你,但是你说的这个人,他的姓氏可是秦。”吕执纶见他不说话,又再度推进了一步。不过可惜的是,他这个傻徒弟貌似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提示里暗藏着什么样的深意,仍旧是一脸发懵的状态。

    “师父,我知道啊,那又如何”

    “秦,是圣蛊门的本家姓氏,难道这个还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么。”吕执纶眉梢抽了抽,对于任羲翎的迟钝终于要忍不下去了。

    听到师父的话,任羲翎似是反而放松下来,嘴角也重新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师父,你难道不觉得,如果他真的是圣蛊门中人,为了避免让我起疑,不是应当换个姓氏要来得好些吗”

    “”

    吕执纶笑也不是骂也不是,他是真的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了,任羲翎从小就将别人的思想考虑得太过简单,如今都这么大了,怎么反而似乎脑子变得更慢了呢,还是说,是真的有什么原因让他能够如此确认那个叫秦泠的人对他没有恶意

    罢了,那秦泠好歹是替他解了毒,不过是否别有用意就不清楚了。好在双方离得远,彼此之间也没法再怎么样。吕执纶思忖着,心下稍微轻松了些。

    “有关你玄功的问题,莫要着急,暂且先看看,若过了几日还是不行你我二人再作商议也不迟,眼下这个状况,我也的确是不明白,”吕执纶道,“不过经过今日之事门主应当是对你有些不满,近几日,还是少去见他的好。”

    任羲翎点了点头,低声道“师父,你是相信我的吧。”

    “什么”吕执纶被他这句无头无脑的话弄得有些不解。

    “相信这一切不是我的错。”

    吕执纶注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如此犹豫的语气和作态,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有些苦恼,不过是出去云游了一阵,怎的回来就发生了这么多麻烦事,他真的不知应当如何面对任羲翎现在这副样子。

    “如今在这天行门中,我能完全相信的也只有师父了。”

    这话有种难以言表的熟悉感,让吕执纶内心有了一瞬间的动容,他看着一点精神都没有的任羲翎,无奈地暗叹了一声。

    “我信你。”

    他教过的徒弟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第7章 篇三 珠泪一

    “羲翎哥,你已经去找吕前辈聊过了么”

    容湘走在任羲翎身边,二人正一同去位于天行门中央的练功场所,那里是从资历极深的长老到新进的每一个天行门弟子都可以去训练的,没有任何限制。弟子们在这里,也可以抛开他们对于身份尊卑的一切想法,就算是等级不同的弟子也可以互相切磋。等级稍微低些的新人大多喜欢去找比他们资质更高的前辈指导,这样也确实有利于他们的进步,而等级高些的弟子在和低等弟子比试的时候,也能够发现他们自身在基础上不够牢靠的地方。

    原本容湘也应当是吕执纶门下的弟子,不过后来掌门夫人因为中意她的灵巧可爱而经常亲手进行传授,慢慢地容湘就彻底转成了夫人徐珩门下的子弟,因此最终吕执纶与容湘也只能算是个名义上的师徒关系。很久之前容湘就不再对吕执纶以师父相称了,吕执纶对此也并不介怀,毕竟基本没有教过她什么东西,没有理由还厚着脸皮让人家叫自己师父。

    如今容湘已然换上了司衣间新制的土等弟子门派服装,修身的蓝色劲装衣裙上绣着些代表土元素的褐色暗纹,看着任羲翎还穿着那套只有水白色暗纹的旧衣,她怎么都觉得心头很不是滋味,毕竟这样一来就反衬得任羲翎更加暗淡无光了。现在他本应与她穿着同样的服饰,甚至两人的等级应当互换才对。

    “师父说,我在我爹面前多有失仪,让我以后要注意才好,”任羲翎思考了一会儿才接话,他想起了吕执纶对他的警告,“大概这次我爹是真的对我很失望了。”

    “吕前辈说得没错,所以羲翎哥最近还是尽量少去见门主了吧,也许过一段时间他就能气消了,”容湘听罢,轻声安慰道,“不过羲翎哥那天的表现真的是很出人意料啊,之后还出现过那种现象么”

    这个问题任羲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之后他虽然也在继续练功,却都只是独自在房里修炼而已,毕竟经历了那种事,打击过大,短时间内他还并没有出来找别人切磋的心情,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自己会再度当众出丑。那次考试之后,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任羲翎总感觉旁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疏离了,尤其是熟识的那些老前辈,都好像对他这个未来的门派继承人的表现很是不满,一个个的眼神都很是冷漠。

    他今天难得同意陪容湘出来,不过是因为容湘说她似乎终于参透了阴阳阵第二阶段的奥秘,想要出来试试手。任羲翎很少会拒绝别人的邀请,就算心里略有不愿,还是跟着过来了。

    “不是很晓得,可能是因为那次考试前几天一直在拼命加紧练功所以没有休息好吧。最近的训练还算适度,大概身体状况也能有所恢复,一会儿阿湘介不介意陪我练一把”

    “当然不介意,我今天其实就是为了拉羲翎哥出来而已,那什么破阴阳阵我根本就没弄明白”

    “傻丫头。”

    任羲翎看到容湘依旧是那般调皮模样,心念着至少她没有收到自己的影响而消沉,甚是欣慰,忍不住笑出声来,却是猝不及防被人一把勾住了脖子。

    “哎哟哟,这不是我们任羲翎大人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隐之”任羲翎把这家伙挂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掰开,脸上尽是无奈,一眼见到贾遇身上同样穿着土等弟子的服饰,不由越发觉得自己在他们之间就像个局外人了。

    贾遇在看到任羲翎的衣装的时候顿了一下,显然才意识到在他和容湘二人之间任羲翎的身份显得尤为尴尬,虽然他是很想跟容湘再挨得近些,不过到底还是很识趣地退让了几步,让几人之间的距离稍微变得自然了一些。

    “突然想稍微练习一下对阵,就过来了,”任羲翎平静地回答,“你要没什么事就自己去练吧,让容湘陪我就好。”

    “别啊,何必劳烦容湘姑娘呢,再说你要是一个失手伤了人家可就是罪过了,”贾遇说道,脸上挂着一个狡黠的笑容,“不若本少陪你过几招可好”

    任羲翎一阵无语。

    容湘在一旁观望着二人的互动,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玩笑着一脚踢在贾遇的小腿肚上。力度绝对算不上中,贾遇则是摆出了夸张的疼得呲牙咧嘴的表情。

    “什么就罪过,我看你不过就是不想让我陪羲翎哥练习罢,再说本少什么的,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当着这么多前辈的面还这么称呼自己丢不丢人。”

    最终任羲翎还是同意让贾遇代替容湘与他练习了,为了不被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打扰,三人找了演练场中相对僻静一点的角落练习。他们稍微考虑了一下,便决定还是从上次任羲翎失足所在的五行阵法上开始,五行阵法是天行门中最基础的阵法,也可以说是整个天行门玄力体系的根基所在。

    贾遇稍微整顿了一下衣装,率先站出来摆好了架势。之前他已经进行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了,如今体内的玄力正是最旺盛沸腾的时候,考虑到任羲翎才刚来不久,他便让任羲翎先开始运功从而使得身体能够进入状态。任羲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闭上双眼以右手的两指搭上左腕上的烫印,随着烫印闪烁起一阵赤金色的暖光,沉眠的玄力开始从左腕处打通经脉,逐渐弥散到了整个身躯。任羲翎感到一股热流在体内的脉络中汹涌滚动着,明白玄力已经准备好发挥作用了。

    他向贾遇一点头,对方便已知晓,两人双双开始布置着自己的阵法。

    若是与门派之外的人打斗,那么对手元素所在的部位通常都是固定的,因此攻击的套路也比较单一,不过若到了门派内弟子切磋,因为双方都可以随意改动元素在体内的所在地,从攻击到防御便可以有五花八门的变化,精妙绝伦。正因为这种变化多端的攻击路数,天行门弟子必须要对于对手的五行阵十分敏感,否则错失一击亦可致命。

    贾遇开始有动静了,只见他猛然睁开双眼,足下一点便向右前方迅速冲了过去,任羲翎连忙以一个急转身滑步躲过了他的攻击范围,同时催动玄力进入动中冥想状态,飞快地感知思考着贾遇的阵法。他感知到了贾遇身上有几个部分潜伏着暗力,早已明白他仅仅是弄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单层阵而已,如此一来便要方便许多。很快他便看准了贾遇小腹是代表水,几个疾步逼近便想要用他暗藏着土元素的手肘猫身顶过去,却不料这贾遇的身体竟柔韧得可怕,小腹稍微一缩就顺势向后滚了两圈,又是双手一撑,便凌空跃起,几个常人简直无法做到的动作之后,他已出现在任羲翎侧后的空中。任羲翎一惊,正欲推测他会怎样出击,却感到后心一痛,贾遇的左脚已然重重踏在了他的后背上。

    任羲翎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方式中击,他在胸口安放的是金元素,而之前他判断的对方脚上分明是木元素,在五行规律中,无论如何木都无法克金。就在此时他胸口一阵剧烈的积郁,竟然一口腥甜的鲜红就喷了出来,让他头晕目眩,险些跪倒在地,吓得旁边两人赶紧冲过去扶住他。

    “鸿亦喂任羲翎你怎么回事”

    “羲翎哥,你没事吧”容湘惊惶之余,用略有鄙视的眼光看了一眼贾遇,“喂,我说切磋也不是这么个切磋法吧,都不知道控制点下手力度吗”

    贾遇平白受了容湘劈头盖脸的一通指责,心下有些委屈却又无从辩解。他见任羲翎的脸色在唇角血迹的映衬之下显得越发苍白,甚至也开始怀疑是不是方才他下手真的太重了。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他原本以为任羲翎就算躲不过去至少也能用内力化解大半,况且那一击他根本连五成的力道都没用到,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任羲翎不但没能避开,甚至也没有主动去化解,而是生生受了这一击。

    任羲翎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用衣袖抹去了嘴边残留的血迹,对两人温和地笑了笑,又过了许久才终于能够说出话来,声音则还是有气无力的。

    “我没关系,只是情况比我想象中要严重了些,休息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他避开了两人担忧的目光,心中如同万重海浪汹涌着。

    其实他清楚得很,这一击已经对他造成了轻微的内伤,否则以他的修为总不至于造成吐血的程度。刚刚那一场比试亦不知是福是祸,至少他已经明确了,他的玄功已大大不如以前。

    究竟为何,会衰退至此

    第8章 篇三 珠泪二

    任羲翎将自己锁在房间中,那种深刻透骨的无力感缠绕住了他的全身。

    他后背靠着墙面半瘫在地上,也没有换下前襟还染着暗红血迹的衣衫。两个时辰前在演练场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那是不能逃避的事实,他自己也很明白除了面对之外别无他法。现在的境况变得比先前还要更加糟糕,这种事他不能告诉任何人,父亲任桓已经对他产生不满,贾遇与他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能无话不谈的地步,至于容湘,他只知道告诉她只会多毁掉一个人的心情。

    他自己也曾经说过在这天行门中能够唯一信任的只有师父吕执纶,不过吕执纶毕竟也是局外之人,对导致任羲翎变成这样的原因也不会比任羲翎自己要更加清楚,依照吕执纶的说法不过就是暂时先观察观察。如今观察结果出来了,他却无法去同吕执纶说。

    他已经将与贾遇的对战重新回想了多遍,似乎已经差不多懂得了状况。没有考虑到贾遇的灵活程度另说,不过他在那场练习中确确实实地在判断阵法中出现了失误,他原本以为以贾遇布在脚上的木元素是无法克制自己后心的金元素的,这点没有错,但是他在匆忙中没有注意到贾遇竟在中途悄然将脚上的木元素调换成了火元素,依照五行相克,火自然是能够克金的。这种中途偷换阵法的做法在对战中很常用,也是任羲翎很喜欢用的一种手段,而且按照他的水平很少会出现无法及时感知变化的情况。在他硬接了贾遇那一击之后,竟然会受内伤到如此严重的程度,可见他无论是玄力还是内力都已经出现了大幅度的退步,他分明在坚持日日修炼,居然还是每况愈下。

    最可怕的变化,便是这无形的变化。

    他双目无神,何曾会想到有一天竟然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当贾遇和容湘两人一边一个地扶着衣衫上还带着血迹的他走出演练场时,人们眼中那抹怜悯、讥讽与冷漠让他阵阵心寒。天行门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未来的少掌门在练习中受伤了,这个已经沦为一介凡夫的可怜人大概是没什么戏唱了。

    作为江湖五门中首门的弟子,被废去功力基本上也就等同于一个废人。江湖表面上平和,其实谁人都知五门之间多少都存在着些许芥蒂。若某天会因为功力全然萎靡而被赶出门派,绝不会有其他任何一门会收留他。再加上还有擅长暗杀并且对天行门恨之入骨的圣蛊门存在,也许他出去没多久就会命丧黄泉,这一点,不久之前他才刚刚经历过一次。

    任羲翎毕竟是掌门任桓的儿子,以他这个身份不会被轻易赶出去,不过显然任桓已经对他有些疏远了,就算掌门的第一继承人不是他,任桓也绝不会容忍他的儿子变成这副颓废的德行。不仅是毁了他儿子在旁人面前的形象,对他自己的声名也多少会有些影响,若因为人多嘴杂将此事传出门外,那天行门也就别想在这江湖中独霸一方了。

    自江湖统一来已过了十年之久,想必其余门派定都暗生反心,只是忌惮于天行门的严威才没有过于放肆,天行门自然不能再着紧要关头给他们一个策反的机会,若是江湖再度陷入混战,天知又会有多少无辜生灵葬送于此。

    想至此处,任羲翎不免露出了苦笑。他万万没想到恰好就在他最适宜修炼,修为最有可能暴增的年纪会遭遇这等不幸。之前在演练场时还存在着以为稍事调息便可恢复的心理,却不想状况只是越发恶化,在地上打坐一阵之后居然都无法自行站起来。贾遇不得已才给他稍微渡了些内力过去为他疗伤,这才在两人的搀扶中勉强回到处所。

    他想了想,用发凉的手指慢慢从腰带上解下那把玄铁匕首,握住刀柄呆呆地注视着。这匕首可说是短刀中的极品,数年之前吕执纶送给他的时候只说那是他亲手锻造而成,可未曾说过为何会锻造,又是何时锻造,若他没有见过这匕首,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师父还留有这一手,真堪深藏不露。

    玄螭,玄色螭吻,可吞万物的神兽。任羲翎默念着,心中陡然腾升起一股敬畏,亦不知自己是否配得上这玄螭,从这匕首到了他手上,他都没有使用过,于是有点可笑地觉得这东西赠与他果真是浪费了。

    这二十余年的生命,终究是落为笑柄。以他目前的状况,修为尽失是迟早的事,可以说现在的他已经和废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就算勉强再继续修炼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常言事不过三,常人如果接连受到三次严重打击,基本上必定都会绝望了,如今任羲翎就是这样的状况,晋升考试失败、父亲对他失望、练习中受伤,并且不知何时就有可能修为完全衰败,就算内心再强大也是撑不过去的,何况他又并不属于那类人。

    玄螭的刀刃缓缓靠上了左腕的皮肤,他闭上了双眼。如果就这么割下去,应该一切的麻烦都能化解了,他不用再担忧着自己的功力完全消散的那一天,任桓也不会因为他儿子修为尽废而名声受损,五门也就

    猛地耳边听到“铛”的一声脆响,随着房间的们被破开的声音,只见一物飞来直接砸在了匕首上,任羲翎正体虚还没什么力气,那玄螭匕首竟被击飞数尺,左腕毫发未伤。任羲翎当场愣住,带着余悸望向匕首落地的位置,旁边不远处就滚着方才打掉匕首的物体,定睛看时竟是一颗用作配饰的夜明珠。

    “愚蠢,我送你玄螭可不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吕执纶从容地迈步进来,手上还握着断了的佩剑带,任羲翎恍然意识到那夜明珠原来是从那佩剑的绳带上拆下来的,怪不得如此眼熟。

    “师父”任羲翎惊魂未定,“你怎么”

    “你想问我怎的会知道你在这里还要做出这等蠢事是吗若容湘晚去一步,我现在看到的可能就是一具尸首。”

    吕执纶无奈地摇头叹气,也没把那夜明珠再捡回来,把佩剑带随便系了几下重新背回背上。

    容湘她果然还是察觉到什么了吗任羲翎用手抵住额头,看来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如果吕执纶没有阻止他自戕或许反而更好了,如今他反而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她了。

    “之前我和你说过的那些,你全都忘了么,怎的就这样容易想不开”吕执纶的表情很严肃,“何况你究竟在想什么,难道求死就能解决问题么。还是说你觉得,你这条命就这么不值钱”

    任羲翎低下头,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懦弱,面对师父的谴责,他知道自己无法反驳这个事实,虽说他也不想这样,但是每每一到关键时刻事情就无法按照他的意愿发展。

    “你不就是担忧功力退步会造成的后果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谁都有遇到瓶颈的时候,若遇到瓶颈就要一心寻死,那这世上就剩不下什么人了。”

    “师父你不懂,我现在已经无药可救了。”

    “在试过所有办法之前不要轻易言败,”吕执纶声音不算响亮,但充满了凛冽,“羲翎,你再好好回忆一下,究竟还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令你觉得很不对劲的事情。或许这些细节正是让你丢失修为的源头。”

    任羲翎再度沉默了,师父说得简单,做起来可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近几日他一直都在绞尽脑汁回想他与秦泠相处那几日究竟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却并没有什么收获。隐藏在那些日常中的细节,他有很多都不记得了,如今就连秦泠那张年轻的面容都开始在记忆中缓缓淡去。

    “师父,你不必再说了,多说也无用。”

    任羲翎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师父,那眼神里有一种透彻的寞落,吕执纶以坚毅的眼神回望他,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走到任羲翎身边也靠墙坐下。

    “也罢,我承认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过你死了倒是了结得干净,你可曾想过你身边那些人要如何”

    吕执纶见任羲翎没有答话,也不睬他,便径自说下去了。

    “容湘那孩子,可是真的很在乎你啊。”

    任羲翎只觉心口阵阵地发疼,他自然是知道的,否则容湘也不会在发觉他不对劲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去找吕执纶,她本不必做到这个程度的,因为他根本不配她这样的关心。任羲翎不敢想象如果刚才他真的就那样一时冲动,容湘要怎样独自面对。他不忍看到她孑然一身的样子。

    “阿湘”

    有时任羲翎是真的不明白,为何容湘会对他在意到那种程度,而他自己又为何会对容湘产生一种早已超出友情,反而是类似亲人之间的情感。

    容湘一直都是管他叫羲翎哥的。

    吕执纶看了看身边的年轻人,神色很平静,眉眼间隐隐漂浮着阴晴不定的意味。

    “羲翎,其实这样的事,我真的不想经历两次。”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忆杀,少年受君出没

    第9章 篇四 晨铎一

    “今年的新人,还真是了不得啊。”

    “说得正是啊,尤其是那俩孩子,简直就是破例了。”

    “还这么小就能入门,让我们这些前辈情何以堪。”

    天行门的演练场附近,才刚刚进行完今年的晋选,几个负责事务的弟子还在那里忙碌地收拾着凌乱的桌台。每三年一次的晋选都是天行门最重要的活动之一,通常都会吸引很多弟子来看今年都有些怎么样的新人加入。不过他们可不能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新人晋选完毕之后,很快就该轮到他们自己的晋等考试了,他们自己的考试显然要比在这里凑热闹要重要得多。

    此时人群已经散去大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才刚刚准备离开,看他们那种不紧不慢的样子,丝毫也不像正要上赶着去考试的状态。闲聊的只言片语在空气中懒散地飘着,听他们的说法,今年的新人似乎不容小觑,不由得让人颇感好奇天行门中究竟进来了何方神圣。

    “师兄们辛苦了,你们不用参加晋升考试么”

    一个有些稚嫩的嗓音传入了正在收拾东西的几名弟子的耳中,纷纷抬头看去,却见桌台前不远处立着一名少年,他身着一袭齐整的苍蓝色劲装,上面精致地绣着些浅红色的暗纹,乃是火等子弟的服饰。他身姿极为挺拔,脸上带着一个极其惹人怜爱的明朗笑容。

    “哎,这不是羲翎么,你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家伙来此作甚”

    答话的那人正是同其他弟子一起在这里帮忙的孙迁,他年纪很轻,大约只有二十岁左右,声音清亮而温和,面容也给人一种很强的亲和力,面颊线条构成的棱角稍显圆柔,俊朗之中透着温雅,温雅之中又含着干练,让人怎么看都讨厌不起来。他在同门之中人缘极好,掌门任桓亦对这个弟子十分满意。

    另外几个弟子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垂头丧气。

    “孙迁他是主动跟门主请命过来的,不过我们这些年纪稍微大点的,还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能力不够才来打杂的嘛。羲翎你可不知,这土等升木等可是一个大坎,我们几个都觉得今年自己反正过不去,还不如多修炼几年再说,反正这土等的身份在门派里也不算差了。”

    任羲翎这才注意到除了年纪尚轻的孙迁仅仅是水等,其余弟子基本都已经是土等的身份,令孙迁衣衫暗纹的水白色调在几人之中显得尤为明快。

    “土等算什么,师兄们的目标难道不应当是金等才对么”那时的任羲翎还很天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其他人听到任羲翎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同时忍俊不禁起来,孙迁弯下腰来,面带笑意地在任羲翎头上揉了揉。

    “羲翎,你可别这么说,要知道在天行门之中想要达到金等弟子的级别可是极难的,门派内从来就没能同时存在十个以上。”

    任羲翎有些不服气“那又怎样,我将来肯定会成为那十个之一。”

    “哈哈哈,羲翎啊,这话谁说都用不着你说。就算你将来自己成不了咱们门主也肯定会扶你上去的。”

    另一个弟子调侃道,其余的人不一例外皆是附和,笑成一片,气氛好不欢乐。任羲翎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言论,一时间不知当如何应答了,只能面露窘色不安地站在那里。孙迁见状,连忙蹲身下去安慰性地握了握少年的小手,他的手很温暖,让任羲翎狂跳的心脏稍微平静了下来。

    “师兄,你们也别逗他玩了,他还小,这种玩笑开不得的,”孙迁和颜悦色地劝道,目光则是温柔地望着任羲翎,“你哥哥羲羽呢,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任羲翎摇了摇头“是我觉得无聊自己来的,今早哥哥就出去了,不知道他在哪里。”

    “明白了。那你如果什么时候见到羲羽了,就同他讲一声他的弹弓我已经帮他修好了,有时间的话来我这里取就好。”

    “嗯,我知道了,孙师兄。”任羲翎很乖巧地点头道,惹得孙迁又禁不住在他的发顶上揉弄了一把,这才起身重新回去同其他师兄们一起收拾。

    任羲翎见这里似乎没有他什么事了,只得百无聊赖地离开。念起昨日父亲才刚刚带他见了为他安排的师父,两人还不是很熟,便信步往他师父的住处走去,想着在修炼之前先让两人的关系再熟络几分也不坏。不想还未到师父房间,已经远远望到那年龄三十上下的男人正朝自己迎面走来,身边还跟着两个未曾见过的小小身影。任羲翎心下疑惑,却也没太过在意,只是很自然地过去向男人行了礼。

    “任羲翎见过师父。”

    吕执纶见那少年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倒是有些猝不及防,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笑骂着让他起身。

    “这才刚见过一面,还没拜师呢,这么急作甚,”吕执纶上下端详了那名少年一番,只见他衣着打扮很是得体,小小年纪眉宇间便描绘着些清俊的韵味,同时继承了父亲的英朗和母亲的精致,是块美男子的好坯,“你方才可曾见过新来的弟子了”

    “回师父,羲翎过去的时候晋选已经结束了,并未见到。”

    吕执纶闻言,思量了一阵,眼神掠过跟在身边的两名少年,信手将他们轻轻推到了任羲翎面前。

    “也好,今年入门的也就这两个还有点意思,正好门主也把他们两个分到我这里了,先互相认识认识,以后也好相处。”

    任羲翎这才将目光移向面前这一男一女两名少年,男孩子约莫与他差不多年纪,女孩子还要稍微年幼些。令他惊讶的是这两个孩子都生得甚是俊俏,眉眼间还含着些相似的神韵,看样子像是兄妹。他想起不久前还听闻前辈们聊起今年那两个“了不得”的孩子,想必是他俩无疑了。至于所谓的破例,则是因为天行门规定非本家子弟加入至少也得十二岁,不过看这两个少年无论如何都尚未到达既定的年龄标准,亦不知他们究竟是有什么本事让任桓破了例。

    他又仔细看了看两名少年,虽然穿着朴素,全身上下倒是整洁得很。若无视掉他们身上那粗布衣裳,两人并排立在那里简直就是宛若天人。女孩子五官甜美、乖巧灵动;至于那男孩子的气质则是颇有些独特,身板笔挺,眼形有些丹凤的轮廓,明朗的瞳仁融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孤傲,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种神情似乎显得过于成熟了些,不过最为特别的还是他比起常人略淡的发色,同样令他的眉毛也不像通常的男孩子那样清晰浓黑,让他的面容如同笼罩了一层薄雾,显得飘渺而不真实。

    男孩注意到任羲翎的视线,也稍稍抬头回看了他,但是仿佛对于这种过分专注的审视有些不满,很快便移开了目光拒绝对视。初见便碰壁的任羲翎有点尴尬,考虑再三,终于决定由他自己来打破这份沉默。

    “我我是任羲翎,天行门门主次子,今年十二岁,”他犹豫着开口道,这种极富个性的孩子他还是头一遭见,不是很清楚应当怎样同他交流,“能和两位拜在同一师门下三生有幸,之后便请多指教了。”

    那女孩子最初还有些怕生,不过见到任羲翎说话时略显笨拙的样子,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气氛顿时就缓和了不少,旁边的吕执纶也长舒了一口气。

    “我叫容湘,今年九岁,旁边这个是我哥哥。我们两个本来是平民家的孩子,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天资,不过门主真的是个特别好的人,竟然真的就答应我们入门了。”

    任羲翎不敢苟同,对于他的父亲任桓,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比他更了解。他一向对挑选弟子的要求极其严格,若真如眼前这女孩说的那样二人根本就没什么天资,就算是因为考虑到他们年纪小,也绝不会苟且同意,这两个孩子根本就是极有可能天资过人而不自知。

    “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你看人家都这么热情。”

    容湘见旁边的少年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小声埋怨了一句,那少年微闭双眼稍有些不耐地轻叹一声,这才低声说了第一句话出来。

    “容澜,十一岁,刚才阿湘都说完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这还真的太有个性了。任羲翎不由得暗暗咋舌,他目前的生活已经足够无聊了,若是以后真的要天天面对这么个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人,他觉得自己早晚要被逼疯掉。

    不过说起来这个叫容澜的家伙,怎么会拥有与平常少年如此不同的性格呢,好像是被完全扭曲了一样,任羲翎用余光瞧着又扭过头去的少年那冷漠的侧颜,轻轻皱起了眉头。

    “不错不错,看来你们相处得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嘛。”

    吕执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道,任羲翎和容湘也都轻松地跟着笑起来,唯有容澜仍旧是那样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如此一来,就连向来平和的任羲翎内心也升腾起一股烦躁与不满。

    自己未来的师父说话都这副样子,他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

    “再过几日门主应当就会为你们安排拜师仪式了,不过现在能跟着我学的只有任羲翎和容澜二人,容湘年纪太小,这么早开始修炼容易伤身,”吕执纶道,“不过你可以先在旁边观摩并研习基本要领,过个两三年再开始修炼也不迟。”

    “可是师父,我想和哥哥一起修炼嘛”容湘委屈地歪着头,拽着容澜的衣袖扭动着不放手。

    “阿湘,别胡闹,”容澜冷冷抽开自己的衣袖,低声斥责道,“师父说得没错,你若是因为急于修炼而伤了身导致以后都无法修炼,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任羲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兄妹俩的互动,心中的滋味难以言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生生夹进两人之间的外人那样,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只知道,自己所熟悉的生活节奏,就要被这样打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受君现身

    第10章 篇四 晨铎二

    “弟子拜见师父。”

    两名少年在拜师堂中已经对吕执纶行过拜师礼,不过在吕执纶将他们带回处所后,二人又坚持拜了第二次,没有了无关之人的观望,这一次似乎比在拜师堂中还要显得更为诚恳一些。仍有些稚嫩的嗓音说着郑重的词句,让吕执纶心底产生了一种别样的触动。

    容澜站直身体整了整衣衫,他已然换了装束,一身蓝底红纹的合身劲装,头发一丝不苟高高束于脑后,俨然便是天行门火等弟子的模样,比之前穿着旧衣时越发显得傲气逼人。仅仅是整顿了仪容,在旁人看来已然成了完全不同的一段风姿。

    今日拜师的仅有两人而已,掌门夫人徐氏在见过容湘之后颇为喜爱,便决定亲自照顾并传授她功学,吕执纶并没有什么异议,倒是乐得清闲。毕竟他现今还觉得两个弟子就足够他劳心费神的了,何况容湘是女孩,由徐夫人来照应,还能更加方便一些。

    吕执纶负手立于一旁,看着身前并排站着的两个少年,本就身量相近,又穿着同样的服饰,精神焕发,宛若一对兄弟。此二人,一个是现任掌门的儿子,一个是仅仅十一岁就得以入门并允许修炼的天才,将来必定能有所作为,吕执纶表面上各种嫌麻烦,实际上内心对这两个孩子还是颇为满意的。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地开口道“你们两个很幸运了,要知道你们可是我教的第一批徒弟。”

    实际上对于任桓的安排,吕执纶自己也颇为感到不解。他来到天行门说不上很久,因为年纪尚轻,任桓从来没有将弟子分到过他门下,可这头一遭收的学生就是上品,而且一来就是两个,真真是令他有些猝不及防。能不能将这两个孩子带好,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真是不清楚任桓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任羲翎有点发愣地望着他,旁边的容澜则是抱起双臂,似乎还轻轻冷笑了一声。吕执纶有些尴尬,又是一阵掩饰般地狂咳,这才磨磨蹭蹭地取过从方才就一直放在榻上的那个乌木匣打开匣盖,里面是用金褐色丝绸包裹起来的什么东西。吕执纶将那布包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似是极为虔诚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终于扯掉了那块丝绸,柔软的绸缎之下,赫然闪出了两道玄色金属的逼人冷光。

    吕执纶将那两把通体乌黑漂亮的匕首在两手中各托一把分别递给两个孩子,两名少年迟疑着接在手中,脸上都现出了些许迷茫的神色。

    “这个,是我送给你们的拜师礼,”吕执纶道,似乎竟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是我以前亲手锻造的,两把一套,称为玄螭。”

    任羲翎接过那匕首在手中轻轻掂量了几下,沉甸甸的很有手感,乃是用纯正的玄铁锻造而成。刀刃锋利,刀柄上精细地雕刻着神兽螭吻的立体图样,造就了一种集浑厚与别致于一体的美感,令人赏心悦目。

    “师父,一般都是徒弟要给师父送拜师礼,为什么反而是师父给我们两个送东西呢”任羲翎疑惑道。

    吕执纶亦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干笑了两声“大约因为我不是一般的师父吧不然门主也不会让还这么年轻的我就来教你们不是”

    他正想着自己得脸皮多厚才能说出这种话,却听见容澜淡声接过了话头“果然不是一般的师父,否则也不会这么不要脸。”

    这话在任羲翎听来显得尤为刺耳,强压着内心的不满扭头望过去,只见容澜毫不在意地端详了一阵自己那把玄螭,玩弄几下顺手佩在了腰带上。原本任羲翎还在想他这么没大没小绝对是要得罪吕执纶了,谁知吕执纶面上根本没有丝毫不悦,甚至似乎对容澜这种特立独行的性格挺感兴趣,还挺欣赏的。

    “容澜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很不要脸,不过脸乃身外之物,要它也没用,”吕执纶的眼神流连在任羲翎手中那把匕首上,话锋一转,变得有些伤感起来,“说起来它们还是我最珍惜的两把,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锻造其他的了。”

    “这个玄玄螭,对师父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任羲翎抚摸着刀柄上面的花纹,显然这是相当陈旧的东西了,令他不得不去推敲这玄螭的来历。

    吕执纶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不过终究还是吞了回去。容澜倒是终于肯赏脸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男人,此刻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复杂的神情三分凝重,三分怀念,还有些凄清落寞的意味。

    “师父你本来不是天行门的人吧。”

    容澜毫无前兆地冒出来这么一句,就见吕执纶的脸色变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猝然扭头死死盯住了那个少年,任羲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到了,却仍旧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虽然你一直在刻意地用衣袖挡住手臂,但是在晋选那日你在为我检验体质时我见到了,你的左腕上并没有天行门的阴阳图烫印,而且天行门中似乎只有你没有穿蓝色的衣服,所以师父你根本就不是出身天行门对么。”

    吕执纶压了压眼睑,还是没有说话,好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可容澜并没有要住嘴的意思,唇角扬着的冷笑嘲弄意味更甚。任羲翎见状,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既然不是天行门的弟子,你凭什么要来教我们天行门的功学,你有什么资格”

    “容澜”任羲翎见他越发过分,终于忍无可忍,一把上前扯住他怒道,“够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师父”

    容澜猛地转过头去,微微眯起的双眼严峻而冷酷,还夹杂着几丝不耐烦,那表情不像是要发火,却比发火更令人心寒。任羲翎被他这么一瞪,一时间失了言,手指不由自主跟着松了几分。

    “放手。你怎么不自己去问问他我究竟说得对不对”

    “不必问了,你说得没错,”吕执纶叹息一身,轻轻将两个扯在一处的孩子分开,“我确实不是天行门的弟子,只不过恰好认识门主才能够进来,然而因为某些特殊情况,我不能正式加入天行门罢了,因此没有门派烫印,也无法穿天行门的门派服装。”

    这个消息太过具有冲击性,令人一时难以接受,任羲翎不禁睁大了双眼,容澜则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仿佛这一切他早已猜到,不过是再听吕执纶亲口承认一遍而已。

    “至于天行门的玄功,放心,我自有办法,绝不会耽搁了你们,而且我要教给你们的,是比单纯的玄功还要更加重要的东西。”

    吕执纶和蔼地笑了笑,伸出手去分别在两个孩子的肩上拍了拍。

    “今晚便早些歇息吧,明日卯时来我这里,准备第一日的修炼。”

    令任羲翎出乎意料的是,他刚刚从吕执纶那里回来,就得知了任桓让他搬去另外房间的消息。他原本住在任桓以及徐珩的房间内室,此刻却在师兄的带领下去了专门为弟子们安排的处所区,那里有很多他认识的师兄师姐,见他搬过来住了,都热情地过来跟他打成一片。任羲羽更是早就来到这边住了,见到他弟弟,自然很是开心。

    师兄将他带去了一个稍微偏僻些的房间,他原本还对这里竹林围绕的清静环境颇为满意,不料一进去就立刻傻眼,容澜正站在靠窗的榻边整理衣物,他的榻上被褥等用品一应俱全且十分整齐,似乎已经在这里住了些时日了。正对面稍微靠里的位置还有一张空榻,必然便是为任羲翎留着的了。

    容澜见二人进来,欠身对师兄行了一礼,对任羲翎则只是冷冷瞟了一眼,简单的点头都懒得招呼,令任羲翎在极其窘迫的同时心中略有不爽,同样也对容澜礼尚往来地毫不搭理。师兄将他送到后又帮他放下被褥便离开了,他一言不发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憋了一肚子火又没处撒,郁闷至极。

    两人一直到就寝都没有说过一个字,任羲翎因为白日里太过疲倦,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不知不觉夜已三更,任羲翎被秋夜里的微凉冻醒了,正欲再多拿一床毯子来盖,抬起上身却见对面榻上并没有睡着容澜。任羲翎心下疑惑,不知他大半夜不睡觉去干什么,竟莫名有些不安起来,犹豫再三,尽管他实在是没那个心情管这档闲事,终究还是披上外衣出了门。

    任羲翎不清楚这个时间容澜会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整个天行门里面乱转,不知不觉来到了后园。这里植物茂盛,怪石嶙峋,白天还会有些人来这里乘凉谈天,晚上就变得冷清得可怕。任羲翎的目光四处飞散着,影影绰绰中好似望见园子中央那棵千年古柏下坐着个小小的身影。任羲翎缓步走近,那侧脸的线条清秀而肃穆,不是容澜却是谁。

    容澜不知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还是感知到了人的气息,一转头两人便对上了视线,他的外衣也只是随意地披在身上,显然也是睡下后才又起来的,不过他那对明亮的瞳仁中没有一点朦胧的睡意,根本不知道他到底睡了没有。任羲翎在原地踌躇着,走开也不是过去也不是。容澜齿间咬着一根草叶,手上却也没闲着,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注意到任羲翎的窘况,唇角冷冷地轻勾了一下,一个眼神略过去似是在默许他可以过来坐。

    任羲翎深吸一口气,这才小心地走过去在容澜身边坐下,有意在两人之间隔了点距离。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容澜正在摆弄的物事,立时就被吸引住了。只见少年灵巧的十指上下翻飞,正在用就地摘来的细草编一只孔雀,他的身边已经摆了不少各种各样的动物草编,个个皆是栩栩如生。

    任羲翎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出神了,突然有点羡慕面前的少年。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和练功与变强有关,没人会教他怎么玩,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他根本不知道原来草还可以有这种用途。他正想着,容澜却已经将手头那只孔雀编好,递到了他的面前。明明对方投射过来的是有些不屑而冷酷的眼神,任羲翎却感到身上浮起了一层奇怪的暖意。

    “容澜,你是睡不着么”

    良久,他终于试探着开口道,虽然语气显得有些僵硬。

    第11章 篇四 晨铎三

    容澜默然地盯着他,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白痴。过了许久,就在任羲翎确定对方并不想同自己说话的时候,却见容澜终于扔掉了口中的细草,向后一仰躺在了草地上,宁静的双眼凝视着高远的苍穹,又没有焦点,不知他在看些什么。

    “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今日偶然被你撞见而已,”那少年呢喃着,“我一向睡得很少,比起睡觉,还不如做点更有意思的事。”

    若不是两人搬去了同一间房住,大约是永远也不会被撞见的,任羲翎心道,倒是有些在意少年所说的“更有意思的事”是指什么,莫非除了草编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么。

    容澜侧身卧着,指尖百无聊赖地在面前的草地上拨弄了几下,拔下一根放在眼前端详着,那双平静无澜的眸子里竟有些意外的情绪。

    “鹿鸣草没想到天行门里还有这种东西。”

    “鹿鸣草”

    容澜轻轻翻了个白眼,仿佛在嘲弄任羲翎的无知。

    “一种很重要的药草,喂给濒死之鹿吃不出一个时辰就会重新开始鸣叫,因此被称为鹿鸣草,当然用在人身上也有奇效。”

    任羲翎迟疑着凑过去,见那草叶通体是是淡淡的棕红,还镶有一层金边,细细看去发现周围还有大约两三棵,却是他从未注意过的一种植物,至于功效云云就更是一无所知了。他忽然意识到,比起自己这个成日里被关在门派中的孩子,容澜真的是要懂得太多了。

    “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听到这里,容澜的眸色似是暗了暗,唇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我娘教我的,她原来在我们那个小镇里给人看病,懂得很多草药和治病的知识,”他轻哼了一声道,“天行门的东西还真是无聊,还不如将来去做个郎中算了。”

    这还是容澜第一次提及他的亲人,语气中难得地有了一丝波动,任羲翎听着,不由得就来了兴趣。

    “既然你这么不喜欢天行门,又何必要加入呢”

    容澜冷笑道“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入门。我从来就没有对爹的记忆,前不久娘也突然身患不治之症,过世之前嘱咐我跟阿湘无论如何都要进天行门来,却不肯告诉我们原因。”

    任羲翎有些语塞,他开始后悔提及此事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特殊的过往,才使得容澜的性格变得那样冷漠,不过容湘却完全没有这种迹象,莫非是因为他是哥哥所以需要承担的更多么。

    “罢了,你又没有经历过,怎么可能理解。”

    “我知道我不聪明,但是我我会努力去理解的。”

    那稚嫩的声音就在近在咫尺的耳畔响着,容澜神色一滞,才发觉任羲翎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也已经躺了下来,正认真而坚定地望着他,或许是从来没说过这种类似发誓的生涩语句,少年的脸色微微有些涨红,强扮成熟的无辜表情令容澜脸上的漠然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啰嗦。”他抛下这么一句,视线重新回到了星河上,不知是在恼还是在笑。

    任羲翎第一次见他散发的样子,即便是在光线不好的夜幕之下,容澜的发色还是比常人看起来要淡了不少,浓密地散落开来,将那张小脸上的五官掩映得越发朦胧了。

    “容澜,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问了,你的头发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

    “呵,谁知道。我生来就是这样,都不晓得被骂过多少回黄毛小子了。”

    实际上任羲翎早就发现,他的头发并不是那种营养不良造成的枯黄,而是不能再自然的却又极其特殊的棕褐色,不过显然容澜本尊也道不出原因为何。多说无益,两人沉默地躺了一会儿,任羲翎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再度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容澜,你白天为什么不同我讲话”

    “我与你总共才见过两面,在师父那里你又没来由地冲我发火,你说我凭什么同你讲话。”容澜懒懒答道。

    任羲翎有点委屈“那件事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太过分的是你才对吧。”

    “哦,忘了提醒你,我这人很不好相处的。”

    容澜合着双目,语气也满是困倦,似乎都要睡着了。任羲翎一阵无语,方才不是还说什么睡得少,难道自己就真的这么没意思都能把人给聊困了

    他见容澜枕在交叠双臂上的头微微侧偏着,呼吸十分平稳,貌似是真的已经睡着了。这么一说话倒是把他自己弄得精神起来,秋夜里湿凉发硬的草地更是令他难以入眠,等他终于被眠意侵袭困顿至极后,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接近凌晨之时,总是一日之内最为寒冷的时候,任羲翎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本能地拉紧了裹在身上的布料。迷迷糊糊中似是有什么人在他的肩头上推搡着,他不耐地哼了一声还想继续睡,身体便稍稍蜷缩了起来。那人倒是没再折腾他的肩膀,不过很快就换成了脖子上一片令人汗毛倒竖的凉意,这回是彻底把他弄醒了,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脖子,碰到的却是几根冰冷的手指。

    他惊惶地猛睁开双眼,容澜脸色发黑满面寒气地盘腿坐在那里,右手正被他牢牢地抓在领口附近,连忙松了手。

    容澜这家伙也真是够狠的,任羲翎在内心里怨念道,叫醒也就罢了,何必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干什么啊”任羲翎揉了揉眼睛,一边坐起身来不满道。

    “都快卯时了还在睡,你说干什么”容澜不耐烦地回答。

    任羲翎看了看四周,天色还是黑的,而他们二人则还在后园的草地上。他这才想起来昨日师父让他们卯时去住处那里找他,不过他并不习惯这么早起,而且整夜露天而眠让他觉得自己着凉了,身上酸软无力得不正常。

    “别一副柔弱样子,你还没那么容易生病,”容澜奚落道,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沾的草叶,“还不快赶紧回去洗漱更衣,要来不及了。”

    任羲翎闻言,连忙跟着容澜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了他们的住处,简单的梳洗穿戴整齐过后,便一起冲向了吕执纶那里。可惜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吕执纶已然在门口等候他们了。

    吕执纶见两名少年在奔跑过后还喘着粗气,也没对他们加以苛责,而是等到他们休息得差不多之后才领着二人穿过天行门的后门,来到了不远处的苍丘上。三人面东而立,只见日出前的天边燃起片片华彩的朝霞,艳丽的暖色仿佛已经将凌晨残余的寒气祛除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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