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则渊脸色有过瞬间的呆滞,许是被他眼中的冰刃刺痛到,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躲开他的目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燕琌太子与我父母情义深厚,断不会下此毒手。除了他,能调动皇宫侍卫的,只有先帝,而当时能第一时间直达天意的,只有大人。”
“不错,的确是本官告密的。”戴则渊坦言,“燕琌太子钟情于你母亲世人皆知,所以当你与你母亲一同出现在戴府时,本官以为你是燕琌太子的私生子,便想用你来扳倒燕琌太子。只是本官没有想到……”
“大人没有想到先帝为了保全燕琌太子,不惜痛下毒手追杀我们。而与此同时,黑刹罗安插在宫里的无影界将消息传回黑刹罗,老天尊为了恪守与大将军的约定,也带人追捕我们。”虞云说道这里,嗓音有些颤抖,“最终,我双亲含冤而死,我被带回黑刹罗,成了杀手。”
戴则渊只觉甚是讽刺,失声笑了起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却隐忍不发这么多年。虞云,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藏得如此之深。”
“这一切,全赖大人教诲,”他上前一步,双目通红地逼视戴则渊,“若非你为了一己私利,我双亲又怎会成了你戴则渊党争之下的冤魂!那两年里,你日日面对我,却依旧心安理得,比起我,你城府之深何止百倍。”
戴则渊被他逼得无处可退,进而生出一些不甘来,他回瞪虞云,怒声道“那又如何,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是燕琌太子,是整个皇室!本官不过是在最后推了一把而已,你凭什么将一切罪恶推给本官,凭什么!”他说道最后越说越激动,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一遍遍地质问虞云“凭什么”。
“凭什么,”虞云冷冷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凭你让白昸琇恨了我三年。”
戴则渊听到这话顿时安静了下来,两手从空中垂下,好笑地看着虞云,“就为了一个白昸琇,你甘愿放下所有仇恨,眼睁睁看着燕氏安稳地坐在龙椅上。”
虞云神色平静道“我双亲之死,与陛下无关。前朝的恩怨,早该在燕琌太子死去的那日,一同了断。”
戴则渊眼中忽然闪起期盼的目光,他一步上前一把握住虞云的肩膀,“即便恩怨已了,可你就不想与本官一同坐拥天下么,只要你愿意留在本官身边,本官甚至可以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
虞云唇角微扬,笑得云淡风轻,眼底的情意却深重至极,“所谓江山,于我而言不过是尘土。我只知道,现在的江山,是白昸琇要守护的,他守护着他的王朝,我便守护着他的信念,无论是谁挡在他面前,我都绝不姑息。”
戴泽渊眼中的光亮霎时黯淡成霜。
虞云负手拔刀,对戴泽渊道“大人,本座送你一程。”
戴则渊最终是死在虞云刀下,虞云留他最后一点尊严,不叫旁人动手,赠他刀剑,与他独战,不叫他死得难看。
戴则渊倒在血泊之中,久久不肯瞑目,他想起多年前,在熙攘的街头听到一声清灵之音,那个少年孤傲地站在人群里。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虞云,那种惊艳与动心,是从未有过的,以致于在弥留之际,当他回问自己,若再回到那日,他是否还会做出那个错误的决定把虞云留在身边时,他竟无法做出抉择,在悔恨纠葛中死不瞑目。
“曼娘,你带他们先走,”虞云收起短刀,对曼娘道。
曼娘不解道“天尊,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虞云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她,目光瞟向远处,“你听,起风了。”
众人顺着他的话屏息凝听,果然,适才还寂静无声的狩猎场,突然传来阵阵声响,听着像是风声,又不像是。
那是四面楚歌,刀光剑影的声音。虞云知道,琪帝容不下他。
“走吧,离开这里,好好活着。”
曼娘神情坚定,俯身道“曼娘不走,曼娘誓死追随天尊。”
底下众人见状,纷纷跪下,“属下誓死追随天尊。”
虞云心下动容,柔声劝道“快走吧,陛下已经赐你们良民之身,不会为难你们的。不要再为了我,断送自己的安稳人生。”
“天尊……”曼娘抬头哀切地看着他,低俯的身体微微颤抖。
虞云沉下脸,压低嗓门斥道“你现在连我的命令都敢违抗吗?”
曼娘无助摇头,早已是泣不成声。
“龙太,”虞云对她身边的龙太下令道“马上带她走。”
龙太看了看他,再看看曼娘,迟迟不肯动手。
虞云目光变得严厉,加重语气命道“这是最后的命令,不得违命!”
龙太对虞云敬畏不已,哪怕深知此番一别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也不敢再做忤逆,领着众人跪在地上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后,含泪搀过曼娘,带领还在哀声抹泪的黑刹罗众徒离开狩猎场。
狩猎场又归于平静,只剩风声鹤唳。
虞云孑然立于风声中,抬头仰望夜空,前一刻还乌云惨淡的天边,不知何时出现一团如火的赤云,像极了回到五年前东宫侍寝那夜,白昸琇一骑飞尘,带他斩破千军万马,冲出重重宫宇。
而今夜,那个人会恪守最初的约定,带他离开么……
第67章 最终回
狱卒打开牢门,黄内官弯着腰走进去,“白少爷,陛下隆恩,赦您无罪,快随老奴出去吧。”
白昸琇弓着身体缩在墙角,头埋在两腿间,久久没有反应。
黄内官想是他在牢中吃了苦,更是心疼,低下身轻轻抚他的背,怜爱道“白少爷,老奴来接您了。”
白昸琇的身体动了一下,过了许久才抬起头,脸色憔悴,目光空洞,直将黄内官惊得一下子慌了神。
黄内官转头便厉声呵斥狱卒,“你们好大的胆子,到底是使了什么龌蹉手段,竟敢将白大人折磨成这样。”
狱卒不住喊冤,“大人明察,小的们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让白大人吃半点苦。”
黄内官指着白昸琇叱骂道“还敢狡辩,那你倒是说说,白大人这幅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小的也不知,”那狱卒当真是有口难辨,全盛都的人都知道,那白昸琇是盛都里最受宠的公子哥,如今更是陛下身边第一红人,他哪敢给这公子爷半点苦吃,整日好吃好喝地伺候,谁能想到几个时辰的功夫就成这幅鬼模样。
黄内官还想再问出个所以然来,白昸琇从地上站起身制止他,“与他无关,是我自作自受。”
说着颤颤跌跌往外走出,黄内官连忙跟上去扶他,“白少爷,您慢点。”
白昸琇站在牢门口,脑中还回荡着虞云诀别前的一番话,只觉心如刀绞,站也站不稳。
黄内官扶稳他,关切道“陛下知道白少爷吃了苦头,此刻回府怕是还要再折腾一番,便命老奴带您回寝宫歇息。”
此刻已是深夜,白昸琇料想琪帝已然歇下,便摆手谢绝,“微臣卑微之身,岂敢如此僭越扰了陛下清静。”
黄内官笑道“此刻陛下不再宫中,无妨。”
白昸琇闻言有些意外,“陛下为何深夜出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黄内官自知失言,尴尬地笑了笑,“这个,老奴也不太清楚。陛下只交代老奴好生照料您,再没其他吩咐。”
白昸琇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想了想,问道“今日可是秋猎之期?”
黄内官眼珠子一转,立马顺着他的话说道“是了是了,您瞧老奴这记性,今日可不是秋猎么,陛下定是住在狩猎场里。”
秋猎之日有安营扎寨的惯例,白昸琇是知道的。可不知为何,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狩猎场会发生些什么。
“记住,秋猎的时候,一定要骑着它”——他想起虞云临走前说的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心下涌上一个不好的念头。
白昸琇心下大乱,慌乱的目光扫过四周,见天牢外正好栓着几匹官马,便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黄内官,抢过缰绳飞奔向狩猎场。
狩猎场马厩的守门人打盹中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边扶正官帽一边跑过去开门,刚要问来者何人,眼前一阵疾风扫过,还未看清就被掀翻在地。
白昸琇大步跨过那守门人冲进马厩,数十匹齐齐排列的马队中,一匹白驹格外醒目。他跑过去,在马身上细细寻找,最后终于在马鞍下找到一枚玉佩,枫形血色,可不正是虞云所赠的那枚玉佩,而玉佩上还挂着一卷白纸,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只写了三个字“带我走”。
“云儿,云儿,”白昸琇只觉沉寂的心又恢复跳动,眼泪夺眶而出,两手握着纸条颤抖不已。
这时那守门的从外面跑进来,冲白昸琇喝道“喂,你是什么人,敢……”
话未说完,白昸琇回头瞪了他一眼,那守门的看清来人,吓得立马噤声,呆立在原地不敢乱动。
白昸琇不再理会他,把玉佩和纸条揣入怀中,解开白驹的缰绳策马飞出马厩。
风声渐渐逼近,很快,整座山头被官兵层层包围,琪帝一身戎装,屏退左右,持剑走到虞云面前。
虞云收回放空的目光,转头看向他,“陛下最终还是容不下小人。”
“从白昸琇把你放在心里那一刻起,朕便再也容不下你了。”
虞云问道“白昸琇现在何处?”
“朕已下令特赦,此刻他应该在朕的寝宫里歇下了。”
虞云听了默不作声,似乎是在听什么,过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陛下这次又错了,白昸琇,他来找我了。”
琪帝听得糊涂,正要开口问,杨书荣突然跑上前禀报道“陛下,白昸琇已在山脚下了。”
琪帝闻言大惊,一脸惊色地望向虞云,便见虞云正好笑地看着他,嘴角含着笃定的笑容。
显然,这一切都是虞云设计好的。
琪帝双手握成拳,几乎要咬碎牙根,“你以为他来了,朕就会放过你么?”
“陛下不怕白昸琇恨你吗?”
琪帝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觉的慌色,可很快又恢复狠绝,“朕不在乎。”
他退出几米,一声令下“来人,给朕拿下!”
围在四周待命已久的侍卫立刻举起刀剑杀向虞云。
虞云早有准备,双刀摆出厮杀的招式,灵跃的身体在刀剑夹缝中游刃有余,手中双刀仿佛与他同为一体,所到之处凌厉无比,不过几下,第一拨杀上来的官兵尽皆倒在他脚下。
不容他喘气,第二拨人又杀了上来,比第一拨还要多出几倍。虞云渐渐感到有些吃力,饶是他刀法绝顶,以一敌百也没有绝对的胜算,时间拖得越久,只会越吃亏,在白昸琇来之前,他不能倒下!
他咬了咬牙,反手握住双刀扫开四周的官兵,趁后面的人顶上之前,脚下用力一蹬腾空而起,脚尖顶着众人的头颅直直飞向琪帝。
众人几乎还未看清,只觉头顶一抹暗色掠过,虞云的刀锋已经抵在琪帝喉口,不足一寸。
“都住手!”杨书荣大为惊慌,立马命手下住手。
琪帝低眼瞄了一下尽在喉口的刀锋,“虞云,你要弑君么!”
虞云已是杀红了眼,嗓音阴沉犹如鬼魅,“陛下该知,小人要的是什么。”
“若朕不允又如何?”
“那就休怪小人刀剑无眼,小人手下冤孽无数,不在乎多陛下一个。”
“杀了朕,你也走不出这里。”
虞云哼笑一声,道“小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何惧于此。”
就在此时,白昸琇终于出现在狩猎场,他在包围圈外下了马,拨开官兵就要冲进来,杨书荣立马下令扣下。
那些官兵本就不是白昸琇的对手,加之对白昸琇颇为忌惮,不敢动真格,不过几下功夫便被撂倒在地。
杨书荣眼见白昸琇就要冲上前,抢过一把弩机朝白昸琇射了一箭,带起一道尖厉的风声。
白昸琇侧身躲了一下,几个官兵趁机上前按住他,白昸琇双手不及数拳,挣扎了几下,终是被摁在地上。
虞云紧张地望向白昸琇,极是揪心,他想到方才那一箭,仍是心有余悸,若那一箭射在白昸琇身上,哪怕只是擦破一点皮肉,他定要杨书荣挫骨扬灰!
琪帝对杨书荣使了个眼色,杨书荣点头会意,命弓箭手瞄准虞云,自己持弩机对准白昸琇的心口,对虞云道“虞云,把刀放下!”
白昸琇对他拼命摇头,“不要,云儿,不要放!”
虞云望着白昸琇,视线渐渐模糊。他知道,杨书荣未必敢射箭,琪帝也不会伤了白昸琇。然而,他无法拿白昸琇的性命做赌注,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万一杨书荣不小心松了弦,他都将悔恨终生。
“白昸琇,”虞云含泪的眼角弯成月牙,温柔地笑看白昸琇,“说好的,我死了,你就会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