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昸琇冷然蔑笑道“我要是不走呢,你奈我何。”
为首的举起弩机对准他,“那就别怪这利箭无眼了。”
白昸琇深吸了一口气,抽出长剑,双目紧盯着那拉紧弦的□□,一瞬不瞬,口中的呼吸渐渐低下去,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为首的轻轻扯了扯嘴角,手指扣住扳机……
白昸琇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
“嗖”一声厉响,却是擦耳而过。
白昸琇睁开眼,发现那利箭已离弦,却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另外十几个箭手皆是一脸诧异不知所措,而站在那为首的身旁的一个人在惊讶过后,连忙调转□□对准他,看着应该是副队。
就在此时,突然有十几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飞下来,电光闪石之间将十几个箭手一剑封喉,衣袂无风,刀过无声。
而在那一片肃穆的黑色中央,一道纤瘦修长的暗色身影静立在冷月之下,墨瞳清冽,黑衣沉郁。
为首的放下弩机,走到虞云面前俯身行礼,“天尊。”
虞云的目光一直锁在白昸琇脸上,说道“你知道如何向戴则渊复命。”
“是,小人在此埋伏多日,并没有见到白大人的踪影。”
虞云微微点头,为首的俯了俯身,领着其他黑刹罗人背起尸体离开树林。
白昸琇收起剑,发现手心里攥出了一层冷汗。他走到虞云面前,“你派人跟踪我?”
虞云看着他,没有说话。
白昸琇略略提高了音量,“为何要跟踪我?你想做什么?”
虞云听出他语中的责怪,只觉心口堵得慌,三年前,遑论责怪,哪怕是质问,白昸琇也不曾舍得对他大声过。
他心中不快,忍不住反唇相讥,“我若不派人跟踪你,你此刻早死在枪口之下了。”
“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虞云听着这话心中愈发闷得要喷火,他磨了磨牙,嘲笑道“你就当我看不惯有人犯蠢,只会一味地莽撞行事。”
“是,你虞云最是绝顶聪明,”白昸琇反讽道“所以才会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将所有人都愚弄在手心里,燕琌太子是这样,我义父是这样,我也是……”
“白昸琇!”虞云喝断他,“你要翻旧账怎样都好,就是别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白昸琇瞪着他,大口吸了几口气,别开脸不去看他,说出这番话来,他心里,只会比虞云更难受更锥心。
虞云看了看他,也低下头,默不吭声。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还是白昸琇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氛,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罢了,无论如何,这次是你救了我一命,总归是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定会偿还。”
虞云抬起头看他,墨色的瞳底蒙着一层阴郁,他们曾经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亲密,如今竟生疏到要计算人情。
白昸琇受不住虞云这样的眼神,慌忙躲开。
“那我欠你的,可否偿还?”虞云看着他的侧脸问道。
白昸琇冷硬的下颚骨动了一下,没有回到他的问题,“我先告辞了。”说着绕过他便要离开。
“昸琇啊,”虞云叫住他,“你可以,原谅我吗?”
白昸琇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方睁开眼说道“于情,你骗我负我,视我的真心为草芥任意践踏。于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虞云,你对我无情,我对你有恨,你教我如何原谅你。”
虞云喉咙一哽,过了许久方低声道“往日不可追,过去的事情我也无以辩解。我只求能解你心中一点痛苦,我该如何,才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
虞云如此言之深切,白昸琇心中不免动然,他转过头,对上虞云注视他的眼睛,那眼底盈满了哀切和恳求,甚至还有一丝深不可见的彷徨和无措,几乎是瞬间便揪起了他的心,冷漠高持如虞云,何曾有过彷徨无措。
即便白昸琇不肯承认,他心里对虞云的恨已然在动摇。
白昸琇恨极了虞云,更恨极了在虞云的眼神中无法自制的自己,十几年前的盛都城门下,他也是被虞云一个眼神夺走满满的一颗心,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后来发生的种种,他都刻意回避甚至纵容了虞云步步为营杀了养育他二十余载的燕琌太子和他义父。如今,他又怎能再次因为虞云一个眼神而忘了杀父弑君之仇!
白昸琇狠下心,冷漠地看着虞云,声音冰冷的不带一点温度,“除非,你死了。”
话音还未落地,白昸琇看到虞云的神情瞬间呆滞,他不忍相见,却又几乎是自虐一般逼着自己死死盯着虞云,清晰地看到虞云眼中的光亮很快黯淡成死灰,脸上的血色褪成惨白。
虞云只觉万念俱灰,木然地看着白昸琇,白昸琇冷漠的眼神、绝情的话语如千针万刺扎进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痛到最后,竟是脱离了灵魂,如死尸一般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第61章 黑白双煞(二)
白昸琇看着虞云惨白无血色的脸庞,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他不明白,看到虞云这样子,他应该有报复的快感才是,为何心口又被虞云绝望的表情紧紧揪着,犹如钝刀绞心。这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怜惜的人,如今又是自己将他一语推向绝望,这张脸,这双眼睛,本该是清风霁月,而非愁云暗日,一如缟素。
白昸琇难以克制地抬起手要去抚摸虞云的脸颊,“云、云……”
“我明白了,”虞云侧脸躲开白昸琇的手,声音空洞洞的,眼里蒙了一层薄雾,黯淡的眸光透过薄雾愈发悲切,他戚然地看了白昸琇最后一眼,垂下眼,没再言语,转身欲离开。
白昸琇伸手想要握住他,指尖只来得及触到他的衣角,虞云已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昸琇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喊出声,只望着虞云的身影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幽暗的树林里。
黑刹罗里,蒙陀火急火燎地赶到虞云房外,紧闭的房门外,几个伺候的下人皆是一脸苦色。
“怎么回事呀?”蒙陀问领头的一个。
领头的把手上托盘一推,“地阎您看,这都第三壶了。”
蒙陀数了一下,可不,托盘上齐整地排了三个空酒壶。
这时,又有一个下人捧了一壶新酒要送进去,被蒙陀一手拦下,“你干嘛!”
“给天尊送酒呀。”
蒙陀大眼一瞪,“你缺心眼呀,还送,不怕他喝断片儿了。”
那下人为难道“可这是天尊要的,小的不敢不送。”
蒙陀气呼呼吐了口气,想了一下,推开他手上的酒,“你们都给我在门外等着。”
说完推开门,一个人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迎面便扑来一阵酒味,虞云正坐在酒桌前,一杯一杯水牛饮水似的往嘴里倒酒。
蒙陀坐到他对面,叹气道“你说你直接跟他解释清楚不就成了,一个人喝闷酒做什么,这酒能解了你俩的误会。”
虞云抬眼看看他,低头苦涩一笑,这酒不能解开误会,但起码能解他心中一时痛楚。他想起那日在城门下,白昸琇看他时冷漠的眼神,耳边又回响起树林里白昸琇那句“除非你死了”,举起酒杯仰头又灌了一整杯的酒,火辣辣的烈酒穿肠而过,烧心烧肺的疼。
蒙陀看他那副样子,劝是劝不了,眼珠子灰溜溜一转,心生一计,索性叫人又送来两壶,亲自为他斟酒。
几壶酒下肚,虞云把杯子一摔,终于醉倒在桌上。
蒙陀把人都叫了进来,几个伺候的以为是要服侍虞云歇下,连忙各自分工,打水的打水,铺床的铺床。
蒙陀挥手止住他们,“都别忙乎了,谁把他弄成这幅样子的,让谁来伺候。”
白昸琇洗去一身风尘,刚走出浴房,便见狗蛋急匆匆跑过来,“少爷,门外有客人。”
白昸琇奇道“都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是……”狗蛋瞅了他一眼,低声道“是那位。”
白昸琇脸上一愣,过了会儿冷下脸道“说我睡下了,请他走吧。”
狗蛋挠着后脑勺一脸难色,“他,他走不了。”
白昸琇剑眉一蹙,“这是何意?”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狗带丢下这一句,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白昸琇无奈摇头,只好跟了上去。
白府大门外,几个家丁局促地站成两排,管家搓着手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来回乱转,一看到白昸琇,连忙迎上去,“少爷,门外……”
白昸琇摆手示意他止语,走出大门,只见大门左侧的墙角下正坐着一个黑衣男子,一身酒气,双目紧闭,显然是醉了的,可不正是虞云。
“他的随从呢?”白昸琇问道。
管家应道“老奴也不知道,方才有人敲门,门童一开门,就只看见云公子坐在这里,没有其他人。”
白昸琇四下里放眼一扫,眼前只是黑乎乎一片夜色,半点人迹也没有。
他心头不由一个悸动,莫非,是虞云自己找上门来的?
狗蛋凑到他身后,小心问道“少爷,夜里凉气重,云公子又喝了酒,不宜吹风,要不让他在府里歇一晚吧?”
白昸琇走到虞云跟前低头细细瞧他,喝醉之后的虞云,敛去了平日里的凌厉,倒显得有些羸弱,清瘦的身体在黑衣下愈显单薄,连着往日里冰冷狠戾的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柔弱之色。
白昸琇心扉一紧,弯下腰,把虞云横抱在怀里,朝府里走去。
虞云醉得半醒不醒中感觉到身体凌空而起,双眸撕开一条细缝,迷迷糊糊里看到白昸琇近在尺咫的脸庞,只当自己是醉了之后产生了幻觉,也就顾不得许多,只凭着心念,伸出手臂环到白昸琇颈后,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颈间,低笑呓语“我定是醉糊涂了,真好……”
白昸琇脚下顿了顿,手上不觉抱紧了他。
狗蛋极有眼力价,眼见他二人抱在一处,连忙带着其他人退下。白昸琇把虞云送到自己房里,回头一看,一个伺候的都没有。
他把虞云放到榻上,虞云的手臂一直抱着他的脖子,白昸琇要起身去给他打水洗漱,不想虞云立马勾紧了手臂,“别走。”
白昸琇一个不稳,倒在他身侧,下巴正好抵在他头顶上,虞云一头钻进白昸琇怀里,“别走,昸琇,别走。”
两人的身体贴得很紧,白昸琇手脚拘谨,不知该往何处放,只得僵着身体,口中不自觉放柔了声音哄道“我不走,我去给你打水。”
哪知那虞云喝醉了之后竟是个赖皮的,两手臂从脖子转移到他腰上,抱得更紧,“你别走,你再一走,又不知是多少个三年。”
白昸琇心跳猛地一颤,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这三年,你一直……在想我吗?”
虞云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几乎像是错觉,却足以令白昸琇心潮澎湃。
“你真的,一直在想我么?”白昸琇犹是不敢相信,捧起他的脸又问了一遍。
虞云眯着一双狭长细目迷离看着他,点了点头,又猛地摇头,声音里略带一丝哭腔,“我不死,不死。”
白昸琇愣了一下,“什么?”
“我不死,我死了,你怎么办。”
白昸琇不由失笑,“这话倒有趣,你何时变得如此皮厚。”
“你自己说过的,”虞云似乎是起了睡意,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没有我,不行……”
白昸琇心头一动,眼前浮现出许多与他有过的画面,不由得眼眶泛红,苦笑道“我却是看不懂你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虞云把脸埋在他胸前,喃喃低语“不是没有,是不能有……”
“你说什么?”那声音极低,从胸前传来极为模糊,白昸琇一时没有听清。
虞云没有回答他,双目渐渐阖上,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