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第一排最左边一个个扶过去,众人无不受宠若惊,谢恩不止。虞云跪在队伍正中央,微微低着头。没过多久,眼前光线一暗,头顶传来燕琌太子温和的声音。
“快起来,”说着燕琌太子伸手要扶他起身。
“谢殿下,”虞云谢了恩,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抬起头看了燕琌太子一眼,再垂下双目。目不直视君主,这是为人臣子的礼节。
燕琌太子只觉眼前一炫,脸上的笑容有过瞬间的凝滞,但见他刀眉如黛,凤目流星,凝琼之肌下一抹点绛唇,美若画中之人。而虞云那匆匆的轻轻一眼,眼波泫然,幽似墨玉,犹如一只猫爪在心头上撩拨一般挠了一下,挠得人心痒之后又飞快离开,惹得人愈发心痒起来。
这实不是虞云的本意,他不过是无意的一瞥,不想却教燕琌太子上了心。
燕琌太子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艳羡的颜色,脚步在虞云这里戛然而止,没有再继续未完的动作。虞云右边一排人等了许久不见燕琌太子来扶,识趣自己站了起来。
燕琌太子盯着虞云瞧了许久,久到站在虞云左侧的白昸琇都察觉到异常。王严适时走上前,向燕琌太子引见道“殿下,这位便是虞云。”
燕琌太子听到虞云的名字,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你就是虞云?”
虞云轻轻颔首,“小人虞云,见过太子殿下。”
燕琌太子笑道“听说你是这批训练兵里的头筹,骑射剑术皆是上乘,今日一见,果真是仪表出众,卓越不凡。”
“殿下谬赞,小人不才,是王教官教导有方。”虞云淡然自若地应道。
若换做旁人受到这番赞赏,激动之下难免会有些失态,燕琌太子见虞云不卑不亢,谦和有度,更是喜欢。
“殿下,比武场已准备妥当,请殿下移驾观赏台,”王严在一旁说道。
“那便开始吧,”燕琌太子又看了虞云一眼,含笑坐到观赏台。王严站在他旁边,对底下众人说道“今日比武是为太子殿下展示训练成果,最后得胜者,重重有赏。有谁要先……”
“诶,且慢,”燕琌太子打断他,目光在底下扫了一遍,最后落在白昸琇身上,有些促狭地冲他笑了笑,直接点了他的名,“白昸琇,你乃大将军之子,当为表率才是。”
白昸琇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二话不说便走上比武台,双手抱拳对燕琌太子行礼,“小人白昸琇,愿第一个出战。”
燕琌太子满意点头,“很好。”
“不过,小人有一个请求。”
“你说。”
“小人要自己选对手,还有比试的项目。”
燕琌太子一看便知他葫芦里没装什么好药,不觉好奇了起来,大有看好戏的兴致,便允了他,“准了。你且说说,你要挑战谁?如何比试?”
白昸琇偷笑了一下,伸出手指在场上划了一圈,最后指向一处。
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皆是大惊,只见他手指的,不是别人,正是虞云。虽说白昸琇自小由大将军和燕琌太子亲自教导,武功在训练兵中算是上乘,可虞云的武功遥遥领先众人,白昸琇显然与他不是一个级别的,现在他居然直接点了虞云,分明就是自寻死路。
虞云无奈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一同燕琌太子点名白昸琇时白昸琇脸上那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自那日群书阁之后,白昸琇不但搬到他房中,更一转之前对他形同陌路的态度,原本只与杨书荣打闹的他转眼便把杨书荣晾在一旁,对虞云极尽殷勤之能事,凡是需要组队完成的训练,还有每次的双人比武,都抢着跟虞云一队,饶是虞云一次又一次把他打趴在地,一次比一次凑得狠,他也是乐此不彼,天天讨打。虞云是骂也骂不走,打也打不跑,苦恼不已。而杨书荣从此多了一个趣事——记录白昸琇输给虞云的次数,如果这次白昸琇再次输给虞云,那便是八十八比零了。
众目睽睽之下,白昸琇亲自点了名,虞云不得不出列。
“白昸琇,你存心要出丑吗?”虞云走到白昸琇身侧,目视前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输给你又不丢人,”白昸琇一脸无赖。
“那你要比什么?”虞云斜眼睨他,唇角微扬,笑里几分不屑几分玩味,“我奉陪到底。”。
白昸琇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芒,“比摔跤,”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要抱在一处才能比的摔跤!”
第18章 猎杀(一)
所谓摔跤,自然要抱在一处。白昸琇率先贴了上去,趁着两人抱在一起的时机,顺手在虞云背上摸了一把。
“白昸琇,你给我老实点!”虞云瞪了他一眼,这哪里是比武,分明是假借比武之名占他便宜。
“我哪里不老实了,摔跤比赛哪能不碰到对方的,”白昸琇义正言辞地辩驳,另一只手又捏了一下他的腰。
“你……”虞云气得满脸通红,白昸琇却乐不可支,两只手越来越不安分。
“找死,”虞云咬牙骂了一句,伸脚去绊他,白昸琇早看出他的意图,突然就放开了他,飞快绕到他身后,一个熊抱把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这一招实是出于虞云意料,他登时惊在原地,只觉心跳突然漏了两拍,之后又犹如擂动一般,耳边嗡嗡作响,只听得见白昸琇在他耳边粗重的喘息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抗。
场上安静了下来,白昸琇此举虽说有些无赖,但也算是一种战术,算不得犯规。而这种情况下,拼的便不是技巧而是身形和蛮力了。众人都好奇身形比白昸琇要瘦小许多的虞云如何扭转局势,燕琌太子更是上身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二人,尤其是虞云。
“白昸琇,你放开我,”虞云稳住心神,沉下嗓子说道。
“不放!”
“你别后悔,”虞云脸色一沉,白昸琇立马缩回两脚。
“干嘛,还想踩我脚吗,我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咧。”
虞云咬了咬牙,突然放柔了语气,“你且靠近一点,我便告诉你我要做什么。”
白昸琇隐约觉得有诈,可虞云的口气比平日里要柔和许多,他即便知道有诈,也忍不住顺从地低下头,虞云微微偏过头,他比白昸琇矮半个头,后脑勺正好对准了白昸琇的鼻头。
“哼,”虞云不屑冷笑,用戏弄的口吻说道“你当我同你一般愚蠢么。”
“什么……”白昸琇一时没听清,刚要追问,虞云颈上一个用力,后脑勺猛然有力地直直撞上他的鼻子。
白昸琇只感觉到面上一阵疾风呼来,似乎听到“咔嚓”一声鼻梁骨错位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剧痛从鼻头蔓延到全身四肢,当场鼻血成柱。
“呜呜,痛,痛,痛……”他痛得放开虞云,两手捂住鼻子弯下腰,痛得几乎要晕过去。
众人一面暗自好笑,一面又为他捏了一把汗,谁都知道白昸琇算燕琌太子半个儿子,虞云当着燕琌太子的面让白昸琇鼻血横流,难保燕琌太子不会对他发难。
谁想燕琌太子却像是看了一场好戏朗声笑了起来,笑着派人送白昸琇去太医院。
白昸琇被人搀扶着离开,走前还挂着两滴泪珠子委屈地巴望虞云,虞云双手抱胸,一脸冷峻站在一边,瞧也不瞧他一眼。白昸琇气极,使性子扭头走了,还把跟着的人轰了回去。
这场闹剧过后,比武才算真正开始,虞云胜了第一局,按照规定,该有其他人继续与之对擂。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出战。王严无法,只得采取抓阄的方式,被选中的人从刀剑到骑射,从格斗到防御都一一与虞云交过手,结果皆败在他手下,虞云从第一局一直打到最后,成了实至名归的胜者。
燕琌太子对虞云的表现可以说是万分满意,特地嘱咐王严多加栽培。王严深知他是有意收下虞云,道出心里的疑虑。
“殿下,虞云年纪轻轻武功却如此了得,实在是有些蹊跷,还请殿下三思。”
燕琌太子不以为然,“你不是仔细查过了么,他不过是家道中落,流浪到盛都的无名人士罢了,有何不妥。”
“话虽如此,可殿下身边的人必须是一心忠诚于殿下,完全信得过的才行。”
燕琌太子听他这么一说,才觉自己的确有些草率,他看着在人群中依旧十分惹眼的虞云,若有所思。
两日后,训练到一半,燕琌太子身边的黄内官亲自过来传话,说是太子殿下要去打猎,想叫两个训练兵过去作陪,请王教官安排一下。
王严心中了然,可面上还是装糊涂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属意哪两位训练兵?”
黄内官笑容可掬,说道“白少爷自是不用说了,另一位嘛,太子殿下说了,王教官您心里有数,且看着安排吧。”
王严背过头叹了口气,最后颇有些无奈地回过头,对黄内官说道“论骑射,虞云最佳,是最好的人选。”
“甚好,甚好,”黄内官对他连连点头,躬身走到虞云和白昸琇面前,恭恭敬敬道“白少爷,云公子,马匹已经备好,请随奴才过去吧。”
两人朝王严行了礼,随黄内官去了。
到了宫外,宫门口却只立着一匹马,牵马的小太监哭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见到黄内官扑通一声跪下请罪,原是他没栓好马绳,另一匹马不知怎得突然发了疯,挣脱马绳跑走了,眼下正叫人四处去寻。
黄内官直骂他糊涂,“你这脑袋是长得摆设用的么,马跑了便跑了,还追什么,还不赶紧的回马厩再牵一匹过来!”
小太监是急糊涂了,经他一提点才回过神来,转身就要往马厩跑去,白昸琇忙出声喊住他。
“回来,你这一来一回的得费多少事。”
虞云一听这话便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侧目看他,果真,白昸琇飞身跃上马匹,朝他伸出手,“云儿,你我同乘一骑吧。”
虞云凤目轻然飞转瞥了他一眼,冷峻撇过头。黄内官看了看他二人,笑着和稀泥打圆场“这如何使得,实在是太怠慢二位爷了,”他瞪了那小太监一眼,斥道“还不快再去牵一匹马来,耽误了时辰,看咱家怎么收拾你!”
“等他再牵一匹过来早误了时辰呢,”白昸琇责骂了他一句,心下暗骂他怎这般没眼力价,手又朝虞云伸了伸,“云儿,快上来吧,可别让太子殿下等太久了。”
虞云转过脸抬头看白昸琇,他坐在马匹上从高处看着自己,冬日的暖阳自他头顶上洒落下来,眼底笑意熠熠,星眸如辰。
许是阳光太多晃眼的缘故,虞云倏忽间晃了晃神,几乎只在他恍惚之际,白昸琇飞快弯下身在他细软的腰上一捞,只听衣袂在空中带起一阵轻风后,人已稳稳落进白昸琇怀里。
“白昸琇,你放开我!”虞云抬手就要一掌劈向白昸琇,谁想白昸琇非但没有放开他,反而箍紧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将他整个人禁锢在臂弯里。虞云身体一僵,劈向他的那一掌在半道上软了下来。
“好细,好软,好轻,”白昸琇感受着手臂上虞云腰肢的触感,在他耳边低低轻喃。
该死!虞云在心里骂了他一句,耳鬓厮磨间脸上已飞上一抹嫣红,耳根子因他口中呼出的热气而湿热一片,好不鲜艳。他心中慌乱,两手抓住马缰,拽得很紧,关节都泛起了青白。
白昸琇想起七年前与他同骑时的样子,忍不住调戏的笑意,笑道“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紧张就拽马缰。”
虞云方觉自己太过失态,竟轻易叫人看出自己的情绪。他摆正了身体,别过头冷冷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东修十分无赖道“我知道就可以了,你若想知道,等晚上回了房,咱关起门来我慢慢儿说与你听。”
“我不想听,也没兴趣,”虞云往前挪了一下,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不想又被白昸琇一把揽了回去,贴得比刚才更亲密,虞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透过厚重的冬衣传了过来。
“别乱动,马背可不比地上平稳。”
“我说,你能别抱得那么紧吗,”虞云丢给他一记无可奈何的白眼。
“不能,”白昸琇一本正经道“这马性子烈,不抱紧些,万一摔下去了可怎么好。”
面对这厮的无赖行径,虞云再次无奈地屈服在他的“无耻”之下,心知多说无用,索性扔了马缰,双手抱胸靠在他胸前闭目养神。
“既如此,你且好好护着我,若摔了,再不许缠着我。”
“得嘞,爷您请坐好喽,”白昸琇春风得意,手上马鞭一扬,身下骏马带着两人朝狩猎场的方向飞驰而去。
待两人到了狩猎场,燕琌太子已换好戎装,持弓箭坐在马上。虞云和白昸琇在数丈外收缰下马,跪下行礼。燕琌太子见他二人同乘一匹马,便问道“怎么只有一匹马?”
白昸琇禀道“回殿下,另一匹马临时发了狂跑走了,昸琇不敢耽误时辰,所以与虞云同骑一匹马先赶了过来。”
“原来如此,”燕琌太子凝眼看虞云,见他一身湖蓝色的新兵训练服绸光流熠,衬得一双凤目水波潋滟,心念一动,吩咐一旁伺候的宫人“去把本宫那匹白驹牵来给云公子。”
说完驱马上前,微微俯下身,含笑看着虞云,“那白驹通身纯白,很衬你这套衣裳。”
虞云眼神微变,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抬头看他,发现他热切的目光正牢牢紧紧盯在自己脸上。他低下头,依礼谢恩。
白昸琇顿时觉得自己在燕琌太子面前失了宠,嘟了嘟嘴,吃味道“殿下偏心,昸琇跟他穿的一样,为何单赐他白驹。”
燕琌太子看他一脸委屈样,拿马鞭拍了一下他的头,笑着哄道“那便把那匹红枣马赐予你,如何?”
那匹红枣马是燕琌太子的爱驹,白昸琇与皇长孙燕琪都觊觎已久,太子一直不肯割爱。
白昸琇意外得了,立马喜笑颜开,再不去想其他,骑上马便不肯撒手,直呼要骑着这马回宫在皇长孙燕琪面前显摆显摆,等不及要小试良驹,不等燕琌太子下令开猎,便骑马跑远了。
宫人很快牵来白驹,那白驹毛色纯净,纯白如雪,虞云骑在马上,湖蓝色的绸衣与马匹蓝白交映,如蓝天白云,阳春白雪,衬得他眉眼如画,清雅隽秀,眉宇间又英气十足,当真是美不胜收,惊艳四座。
燕琌太子只觉胸口一紧,几乎要看直了眼,不由自主地调转马头踱到他身旁,执手拉过他的马缰,邀他一同狩猎“你同本宫一道去。”
两人并驾齐驱进了围猎圈,燕琌太子的心思早已不在狩猎上,一路上驾马慢行,只与虞云说话谈笑,虞云恪守君臣之礼,不敢与他平行,故意放缓速度屈他一步,燕琌太子见了也慢下马步。如此一来,过了小半日两人还未走出几里,一无所获,倒是白昸琇那边收获颇丰,不时有宫人来报他骑着新得的爱驹志气很是高昂,已打下几只野猪。
虞云到底是学武之人,□□又是难得的名驹,听了不由热血沸腾,恨不能策马驰骋,弯弓射猎。
这时,前方树林里突然一阵骚动,虞云立马警觉,定睛一看,正是一头成年的梅花鹿,那梅花鹿毛色鲜亮,体态匀称,犄角工整,是上好的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