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今年春天,漠北都护府要将草原上的牧民名字录入成册,我上报的名字是师天锡。”林仪指了指狄兰,“他叫师云。”
顾承念看了看他怀中的孩子“那它……”
林仪低头看了看,笑“他叫师慕仁。慕仁,是高车语‘河流’的意思,名字是他母亲起的。”
“也取师姓?”顾承念看了看狄兰“那他父亲……”
林仪脸上仍然挂着笑“是我。”
顾承念很惊讶,连一直似乎心不在焉的刘深也抬起了头。
“林先生的?!那尊夫人……”
林仪笑着摇摇头“她不在这里……很复杂,一时说不清楚。”
说话时,似乎是怀中的孩子动了动,林仪便低下头解开布囊,将孩子抱了出来,于是顾承念与刘深终于看到了那孩子的脸。虽然尚十分幼小,但是鼻子嘴巴和脸盘都能看得出遗传自林仪的轮廓,一双大眼睛幽黑晶莹,睫毛浓长如鸦羽,一脸好奇地看着四周。这孩子十分乖巧,刚刚睡醒也不哭不闹,任由林仪抱着。狄兰见林仪抱出孩子,便从身后的包裹中掏出一个水囊和一只碗,倒出小半碗白色乳状的汁子,又取出一只勺子,一并推到林仪面前。林仪冲顾承念和刘深笑笑,“抱歉,”便开始用勺子给孩子喂食。
顾承念倒不介意,看着林仪喂奶,问“男孩儿?”
“是的。”
“只怕还不到一岁罢?”
“嗯,九个月了。”
顾承念又探身仔细看了看孩子的脸,笑道“很像你。”
林仪抬头看了看顾承念,笑“是吗?”他重又低下头,将勺子送到婴孩嘴边。“人们都说他更像他母亲,我觉得是因为他们的眼睛——当然,你没见过他母亲……”
顾承念点点头“可以想象。”
林仪闻言,重又抬起头来,与顾承念四目相对。虽然谁都未再开口说什么,但两人似乎都从久别重逢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露出了微笑。
刘深本就不是很赞成顾承念与林仪见面,只因顾承念甚少提出什么要求,他实在不好拒绝,勉勉强强答应后还十分别扭地要求自己也要在场。而现在,看到顾承念与林仪一副故人相见甚是思念的情状,他心里更是一万个不痛快。原本他并不是很在意林仪去年被控制继而伤了他的事,现在却耿耿于怀起来,心道“他差点杀了我,你还对他如此客气,你竟然一点都不生他的气?!”这么想着,脸色便越来越难看。
与他正对面坐着的狄兰也是黑着一张脸,不过他似乎很怕林仪,没有发作。刘深可不会有这种忌惮,见顾承念与林仪仍然在聊孩子的话题,便开始故意大声咳嗽,打断他二人的话。
“嗯哼!你来这里,难不成就为了让我们看你怎么喂奶?”
他一咳嗽,顾承念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立即回过头看着他,听了他的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不好开口,于是低下头没作声。林仪也不说话,狄兰却反应很快地回了一句“你可要弄清楚了,是他,”他冲着顾承念扬了扬下巴,“要见我们的!”
刘深被他噎住“你——”
林仪又开始向狄兰甩眼刀,但这次狄兰却不肯让步“孩子饿了不喂,就会一直哭闹,不知道有多麻烦,你不懂吗?”
不等刘深有机会反驳,他便冷笑起来“我看你也不知道。汉人的皇帝,什么都不懂!”
刘深被惹怒了,也冷笑起来“你很懂又怎么样?又不是你的儿子!”
他是随便一说,却不想这话触到了狄兰的痛处,他立即跳了起来“你再说一遍试试!”
顾承念连忙站起来,试图稳住狄兰,然而还没开口,狄兰便扭头瞪着他“你给我闭嘴!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怪你,你还好意思装好人!”
顾承念没想到他会调转矛头冲着自己来,而且还说了如此莫名其妙的话,顿时愣住了。刘深虽然有些生顾承念的气,但见狄兰针对顾承念,立马出言相护,指着狄兰怒吼“狄兰·契苾特勒尓!你别太放肆!”
顾承念见状,只能又试图稳住刘深“皇上——”却被刘深怒气冲冲打断“你别管我!”而狄兰干脆一脚踩着凳子,撸起袖子,吼“我就放肆了,你要怎么样?!”
孩子被他们的喧哗惊吓,哇哇大哭,守在门外的叶希夷和陈习也听到了动静,推门进来问“有事吗?”
刘深怒气冲冲地站着,瞪着狄兰,理都不理会他们,狄兰也毫不示弱,维持着踩着凳子的姿势,而林仪则穷于应付哭闹着的孩子,而这种一团乱情况下,顾承念看着陈习,摇摇头。
“无事。”
叶希夷从陈习身后扫视着里面,没有说话,陈习则看看顾承念,又看看刘深,点点头,退出去关上了门。方才一直手忙脚乱安抚孩子的林仪现在终于得空,抱着孩子站起来,对着狄兰怒目而视“把你的腿放下来!”
狄兰看了眼林仪,十分不情愿地放下了腿。林仪又道“道歉!”
狄兰瞪大了眼。
“凭什么让我道歉?又不是我——”
林仪打断他的话“你道不道歉?”
“不!”
“那你就出去!”
狄兰瞪着眼,看着林仪,顿了顿,低头大步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重重地甩上了门。
林仪回过头,抱歉地看着顾承念“对不住,他的脾气还是这样。”
顾承念摇摇头表示无妨,林仪便又看向刘深“皇上恕——”
“你不用说了,”刘深冷冷打断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看出来了,我和他都是碍事的!你赶走了他,就剩我了是不是?”
“皇上……”顾承念想要开解,刘深却完全没有听他的话的意思。
“你也不用说了,我没有那么不识趣,他走,我也走!”
说罢他便怒气冲冲走向门口,顾承念想要追过去,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便被他打断。
“别跟来!”
顾承念只能停下,看着门再次被重重摔上。
林仪看着顾承念站在原地,无声地看着门,有些担心道“顾思义……”
开口了才发现自己叫了顾承念的假名,两人都愣了愣,顾承念扭过头来看着林仪,半晌,道“倒是许久未听过这个名字了。”
林仪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你不去追皇上吗?”
“皇上现在在气头上,我追去也无用。少待片刻,我自会去找他。”
“实在抱歉……”
“无事,不必放在心上。”
“本来只是见到叶希夷,我知道他是皇上的暗卫,心想皇上在此,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想着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顾承念闻言,忽然定定地盯着林仪看。林仪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吗?”
“其实现下,当真有一事要求林先生帮忙。”
“我?”
“是的。因为那个人,比较棘手。”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 截路
刘深在客房里烦躁地走来走去。虽然离开茶楼时放了狠话不许顾承念跟来,可他当真没跟来,刘深的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一想到现在雅间里只剩了他们二人——那个还在吃奶的小孩儿当然不能算数——刘深几乎忍不住要冲回茶楼去!可是自己刚才把话说得那么绝,现在回去的话,也太没面子了吧?
刘深思前想后,越想越进退两难,几乎不要把自己憋死。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陈习的声音。他离开茶楼后,陈习和叶希夷立即跟了上来,刘深觉得很烦,吼了他们两嗓子。叶希夷听了冷笑几声,然后就不知去哪儿了,陈习却仍然尽忠职守地一直跟回了胜州府衙,然后守在门外。
“顾大人,回来了?”
“嗯。皇上呢?”
没听见陈习回答,刘深知道,这小子惯会挤眉弄眼,肯定冲顾承念悄悄使眼色呢。他几乎要跳起来冲到门口敲陈习的脑袋,往前冲了两步后又咬牙切齿地回身跑回里间,扑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住头。
“吱呀”一声,外间的门缓缓打开。脚步声轻轻挪进了里间,在床边停下。捂着头的被子被揭开来,刘深立即发作,一把挥开顾承念靠近的手“别碰我!”
顾承念听话地收回了手。
“皇上,睡觉捂着头,当心闷坏了。”
顾承念越是这样不气不恼,好声好气的,刘深的心里便越发说不清地憋闷,他猛地翻身爬起来,将坐在床边的顾承念扣进怀里,对着他嘴唇就是狠狠一口。
“嗯!”
顾承念吃痛,低呼了一声,却也没有试图挣脱。刘深放开他,盯着他的眼睛,手按到他心口的位置。
“这里,只能有我!”
明知道吃醋很幼稚,他还是在顾承念面前任性地耍着脾气。顾承念却没有回应,只是低下头,握住刘深放在他胸前的手,半晌,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皇上……不,其实我没和任何人说起过。”
这句话,让刘深顿时紧张起来。
“什么事?”
顾承念仍然握着刘深的手,只是目光移了开去,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的娘亲,有个十分淘气的兄弟,专一爱争强拔尖,与人斗气。他虽然人十分瘦弱,却偏有用不完的小聪明,把力气大的放倒,把奸滑的算计,把依势横行的压派。做了坏事,他便舌灿莲花,硬说是别人的过错;做了好事,却因嘴太坏,也从无人记得他的好处。在当时的雕阴城,他是人人皆知的刺儿头。我记得那时我还小,他还不到十五岁,有一天,城里来了一个云游的道人,听人说,他与那道人遇见,二人说了许多别人都听不懂的话,然后便离开了家乡,自此一去不回。后来,又有人对我娘说,曾经在林州百练山中见过一个人,很像是他,说他穿着道袍,飘逸如天人,但究竟是不是他,那人也说不分明。”
刘深认真地听完了,却有些不解。
“……哦。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顾承念轻叹了一口气,接着,才缓缓道出接下来的话。
“想必皇上肯定不知道,因为我也从未提起过……我的母家,姓师。”
刘深瞪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说……”
顾承念微合上眼,点头。
“林先生一直对我说,我长得像极了他的师父。他的师伯也说过同样的话。世间哪有毫无关系的二人,能生得如此相像?我娘亲也曾说过,我虽然性子与舅舅完全南辕北辙,但形容身量,却是别无二致。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林先生的师父师百练……应该就是我的母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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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小透明,也要避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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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崇将手掌贴着刘濯的脸,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他颜色暗淡的嘴唇。
“用不了多久了,王爷。”他出神凝视着刘濯紧闭的双眼,话,不知是说给刘濯,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只要再熬个一两天就好了,再有一两天……”
看刘濯的样子,短时间是不会醒来了,石崇为他掖好被子,又亲了亲他的脸颊,这才站起来。即将出城,身上的干粮不多了,如今城里已经有要戒严的势头,让小二去采买,他又不知石崇的底细,出去也不知道要当心,难保不会暴露,所以石崇决定还是亲自出去一趟。
胜州城人山人海,外族人又多,使得石崇的样貌不像在其他地方那般显眼。他沿着大街,顺着人流来到城北。城北是人车流转最密集的所在,石崇很快找到了一家食铺。
“您要些什么?”
“把烤得干干脆脆的饼包二十张来。”石崇一边说,一边向外张望。“风干的猪牛肉可有?”
“猪肉没有,牛肉有,都是北面人刚带来的,一二年的小牛,肉香嫩得很!”